清還的紋章烙印,就在她的紫府之中,只需要一個念頭,將之毀去,這個辛辛苦苦修煉了幾百年,不缺少美貌,內涵,智慧,毅力和忠誠的女人,就會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的紋章烙印,是淺紫色的,比之前幾個男修士的,要更加精美,細緻,優雅。
美得讓她不忍去毀滅。
實際上,每一個契約者天成的紋章烙印都是很美的,如同自然生成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朵花,有著精巧的結構,天然,無法增減的美,龐脈脈甚至覺得,像那辰家兄弟一般隨意殺死契約者的,難道不會手下猶豫,不忍下手嗎?
深海的水很冷,水壓很強,洋流很急,但她依然能夠看清楚自己契約者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龐脈脈無法下手。
她不能為了救盧周松而殺死自己的契約者清還。
盧周松對她而言本來就不過是陌路人。並沒有比清還的性命更加重要到哪裡去。
何況盧周松被抓回去也不一定會死。
她不能為了被背叛的怒火就做出錯誤的決定。
可恨這契約烙印雖然可以決定被契約者的生死,卻不能下達不能違背的指令,或者稍微施加些痛苦。
大概,當初創立這道法則的金仙,其實並不希望真人過度奴役化人,而只是希望化人不要實力太高時不好控制,威脅到了真人的生死。
他們創建這個世界的初衷,是為了自己的眷屬能夠在這裡不受生死限制地繼續精進,直至飛昇,而不是為了讓他們無止境地享受。
所以,化人的存在和繁衍是必要的,過於簡便的奴役驅使卻不是。
龐脈脈雖然在剎那間控制住怒火,弄清楚了利弊,手卻沒有放開盧周松。
而已經衝出去的狄火雲在這一刻回頭看到,遙空一道劍氣直劈過來,一劍砍斷了清還的深紫色籐蔓。
即使狄火雲現在的實力不及往日三成,那一劍之威還是令海水翻滾,不少奇怪的海洋生物都死了一片,清還不是對手,不但籐蔓被劈斷,自己也一口血吐了出來,染紅了她面前的一片海水,映著她慘白的臉色,如水草般漂浮的頭髮,看上去十分淒慘。
可狄火雲如今的力量卻是不太受控制的,這一下不但苦了清還,也苦了盧周松和龐脈脈。
尤其是盧周松,他本來就不能調動靈力,和凡人無異,也就是一具身體是法體,才能忍受強大的水壓和沒有空氣的條件。
可狄火雲的劍氣何等霸道,波及到他的一點也叫他受了重傷,情況比清還也好不到哪裡去。
同樣被波及到的還有龐脈脈,她靈力消耗了大半,實力又懸殊,哪裡抵抗得了狄火雲的劍氣餘波。好在她離得遠些,只是觸到了一點餘波,卻也加重了傷勢,手中一抖,險些抓不住盧周松。
狄火雲已經隨著他的攻擊,人也游了過來,一把抓住她背心的衣物,托著她往前游。
同時龐脈脈聽到他傳音:「不行就放手,任何時候,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語重而心長。
龐脈脈沒料到看上去任性脫俗,宛如遊俠兒的狄火雲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她微微笑了笑。
並沒有氣力有更多表示。
海水越來越冷,冰寒徹骨。
明明他們在往上游,應該越來越暖和才對。
她的意識慢慢模糊了。
到最後,迷迷糊糊到了海岸上,她略微清醒了一次,是狄火雲把她弄醒的,問她:「你還有沒有療傷的藥?」
龐脈脈昏昏沉沉弄開了儲物袋,自己吃了一粒療傷的丹藥,又把瓶子扔給了狄火雲,順便給他一支補靈的千年雲芝,那算是她儲物袋裡最好的東西之一了,還是她有一次煉器得到的報酬。
昏沉中,她是想自己那些補靈的丹藥,滿足不了元嬰後期的狄火雲,只有這個勉強還能一用。
再次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在一處小林子裡,從稀疏的樹木間隙,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沙灘和大海,耳邊有海浪的聲音。
她很虛弱,筋脈內傷加上靈力耗盡,外加後來受到的劍氣震盪,以至於她能感受到心臟在胸口的跳動都是虛弱無力的。
睜開眼也很困難。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潔白的沙灘就閉上了眼睛。
儘量吸收周圍的靈氣來補充,可這島上沒有靈脈,周圍的空氣裡或許水靈還能有點,火靈卻是絕跡。
她努力吸收微薄的水靈氣來滋養自己的筋脈丹田,但是杯水車薪……
這時候,她紫府中的鐵牌,忽然慢慢釋放出一股溫和而磅礴的靈氣,緩緩滋潤了她枯竭的丹田,受創的筋脈和疲憊不堪飽受水壓□□的身體。
是那股生發之力!
之前被鐵牌吸收了大半,如今倒是再度回饋給她了。
看來她那塊鐵牌也還是很明理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鐵牌停止給她反哺,她的身體也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龐脈脈再度睜開眼睛,發現旁邊守著的是程震寰。
竟然沒有旁人!
程震寰一臉也是疲憊不堪,看上去真的很老了。
看到她醒了,他很高興:「小姑娘醒了,太好了。」看到她有幾分神完氣足的樣子,他又有點驚訝。
龐脈脈坐起身來,問:「前輩,狄前輩和盧前輩呢?」
程震寰道:「盧周松在海中失散了,你暈了過去,阿狄顧不得他了,只能把你我救上來……」
龐脈脈默了默,道:「那狄前輩呢?」
程震寰一指不遠處一叢樹林,道:「在那裡打坐,他其實傷勢也不輕,我指點他弄了個臨時陣法,那裡是核心,更安全些,我讓他去那裡了。」
龐脈脈點點頭,明白狄火雲僅剩的戰鬥力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
程震寰又道:「我如今無法傳音,你有之前的法寶給我用一個吧。」
龐脈脈遞給他一條「尋蛇線」,蹙眉道:「只是它速度恐怕不算快。」
程震寰苦笑。
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如今他靈力用不了,元嬰用不了,儲物袋沒了,身上沒有任何可用的東西,想給自己弟弟傳音都不成,只能有什麼用什麼。
而更麻煩的是他的弟弟也是靈力被封住的,現在恐怕也沒能解決,雖然二人有不少擁簇者,但是實力恐怕不能與合道期敵人匹敵。
「我會讓他找霍允,也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在一起。」程震寰難能可貴地向龐脈脈解釋,又好似說給自己聽:「能對付那個人的,只有郭深,霍允或者王燕台。」
龐脈脈盡責地點了點頭。
謝枟大概已經能得知自己的位置了,只是他如今恐怕也是比程震寰有用不到哪裡去,只能求自己師父相救,郭深要多久能來卻是不好說。
程震寰問:「小丫頭,你那根線速度到底如何?」
龐脈脈遲疑道:「日行……千里吧?」
程震寰眉頭大皺。
日行千里,那到萬里之外就得十天!
自己這臨時陣,躲避對方的身外化身搜索大約還好,但若是對方真身來了,就肯定沒戲。
如今就要看自己這邊的救援人員和那個人來得誰快誰慢了!
龐脈脈心裡盤算的也是這個,得出的結論也是和程震寰大同小異。
此外她還在想,剛才鐵牌給她療傷恢復,使用的量大約也就是當初它吸入的百分之一,如今裡頭余量充足,自己若能給程震寰去除桎梏,恢復實力,就算月孚真君親至,也可抵抗一二了!
於是龐脈脈開口道:「前輩,化生池暴動那日,我吸收到了一點生發之力,若是前輩覺得可行,不妨試一試……」
程震寰大為激動,猛然轉頭看她:「……你吸收到了?……難怪,難怪你沒事……好!若是你身體受得住,咱們就試試!死馬當做活馬醫也成啊!」
龐脈脈請他坐下,以一手掌心相抵,她的意識沉入紫府,進入內視之境,找到了那塊鐵牌,以意念催促其吐出一些生發之力。
鐵牌不為所動。
龐脈脈不屈不撓地,毫不氣餒,一直用意念纏繞催促。
最後,鐵牌大概終於無奈了,被她的意念打開,一股涓涓細流流了出來,經過她的筋脈,到達她的掌心。
龐脈脈緩緩將生發之力逼入程震寰的筋脈之中。
對方的筋脈寬大堅實,遠遠超過龐脈脈所知,只是裡頭如今空蕩蕩的,一絲靈力也無。
她的力量到達了對方丹田,裡頭蓄滿靈力,但是卻好似被冰凍了一般。
龐脈脈的生發之力遠如一流春水,緩慢,無聲,溫柔,卻悄然將那堅冰融化……
程震寰舒暢地嘆了口氣。
一點點,一滴滴,有了開頭,後面只會更快,融化了的靈力以更強的力量使得後面的冰凍越來越快地解開。
到最後,靈力徹底解封,程震寰的元嬰周圍一層無形的外殼也好似被融化了,元嬰舒暢地伸了個懶腰,呵呵一笑。
龐脈脈微笑著收回了手。
生發之力消耗得還真不算多,還不如剛才自己療傷所用的。
想要這是精純的生發之力,又是直接逼入丹田,比起狄火雲從池水浸泡裡接觸到的一星半點,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程震寰睜開眼睛,哈哈大笑:「這下不怕誰追過來了!他奶奶的,受了這麼多窩囊氣,我一定要統統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