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直播間如同死機一般沈寂,片刻之後又如山洪般爆發。
「帥哥你誰!」
「主播伸了伸手,就變出個大活人?」
「還有這種操作!」
「這逆天顏值,這超模身材,帥哥約嗎?」
夏醇直播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在自己的直播間裡見到鋪天蓋地的彈幕,屏幕被擋得密密實實,連觀眾自己都在抱怨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男人,耳邊還迴蕩著撩人的嗓音,那句「螃蟹很好吃」是什麼意思?
一片漆黑之中,就聽豐羽織喃喃道:「引魂燈?」
夏醇回過神來,注意到空中懸浮著幽幽青光,清冷寥落,宛若鬼火。站在他身旁的男人再度開口:「何為引魂燈?」
豐羽織眼神一凜:「你究竟是人是鬼,從哪冒出來的?夏先生快點離開,別與他靠得太近。」
夏醇也覺得男人的出現十分詭異,本就想站遠一點,可手還被男人牽著。雖然沒感到如何強大的力量,甚至可以說十分溫柔,但就是掙脫不了。
豐羽織擺開陣勢便要施法,忽然傳來密密匝匝的鈴聲,彷彿有千萬隻鈴鐺一起搖響,震得人耳膜刺痛,心神動盪。
蒙萌急忙摀住耳朵,克制不住地大叫出聲。豐羽織耳中溢出汩汩鮮血,幾乎支撐不住。
夏醇也想摀住耳朵,無奈只有一隻手,正要再度試圖掙脫,卻聽鬼鳥一聲嘶吼,振聾發聵的鈴聲頓時被湮滅了。
夏醇愕然不已,那真的是鳥嗎?什麼鳥會發出吼聲?
「引魂燈,」男人波瀾不驚地開口,緩慢得彷彿在吟誦經文,「是什麼?」
他神情淡漠,語氣慵曼,卻在無形之中有種渾然天成的威壓。豐羽織彷彿承受不住一般胸口急速起伏,白著臉道:「引魂燈是一種法器,能夠引渡亡魂,令死人復生,活人失魂。不過時效有限,死者終歸要死,生者也會回魂。」
男人持著煙桿,又緩緩吐出一口變幻莫測的白霧:「如何得知?」
豐羽織望著那片虛幻的霧氣失神道:「祖上曾有先人煉製引魂燈,不過歷經千百年早已失傳,倒是留下一些記載。」
被鬼鳥厲吼壓制的鈴聲又隱隱作響,彷彿有無窮無盡的怨怒。男人身上的金紋微微發光,轉向夏醇低聲道:「想看嗎?」
夏醇不明所以:「看什麼?」
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笑容精絕詭艷:「因緣。」
白霧徐徐飄來,模糊了夏醇的視線,週遭黑暗如退潮般湧動退縮。鬥轉星移,湖澤倒洩,山石屹立而升,將沈在泥潭之下的古剎頂起。
嘯風流雲之際,周圍的燈火彷彿被丟入一口青墨池中,流瀉出謐藍幽光。夏醇定了定神,週遭竟然熱鬧非常,古樸長街張燈結綵,四周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人人皆著古裝,頭戴鬼面。
他站在巷陌交匯的路口,一時茫然不知何往,起初以為不過幻境,卻被幾人接連撞在肩上差點摔倒。很快他便發現,他能夠看到並感覺到對方,但對方卻無法看到和感覺到他的存在。
一隻手自背後溫柔將他扶住,有人親密貼在他耳邊低語:「別怕,我在。」
夏醇猛地轉頭,見男人站在身後,面龐被燈火映亮,更添幾分惑人之色,尤其那雙映著火光的眸子,宛如有承載金沙的河流蜿蜒流動,燁燁生輝光彩奪目。
夏醇受不了幾乎為零的距離,稍稍後退皺著眉問:「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是哪,豐先生和蒙萌呢?」
話音剛落,就聽有個女人在旁邊驚訝道:「蒼了天了,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啊!」
說話的正是蒙萌,她一時激動,忘了害怕,在人潮中穿梭張望,又不時充滿好奇地跑到掛著一排排彩色燈籠的小攤前流連。
「別亂跑,」夏醇叫住蒙萌,「看見豐先生了嗎,還有那個小鬼呢?」
蒙萌這才想起她的「護花使者」:「沒看到,應該就在附近吧。小鬼的話,我一直沒有留意他,不過自從那個男人出現,小鬼好像就不見了。」
夏醇捂了捂額頭,一副壞掉的樣子說出自己都不信的話:「你該不會……就是那個小鬼吧?哈哈,我一定是瘋了。」
男人臉上帶著幾分溫柔的笑意注視著夏醇,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這時有人喊「放河燈啦」,街上的人群立刻往同一個方向走去。
寬闊的河面上自上游飄來蓮座河燈,一盞盞隨波逐流,承載著人們對逝去之人的思念,有種哀玄寂寥的淒美。
蒙萌激動不已地望著河面說:「我們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片星域,小時候經常聽外婆講起家中流傳的故事,一直都想來這邊看看,所以才通過靈元閣的萬千世界遊戲來到這裡,沒想到不僅看到了外婆故事裡說的女鬼,還有這樣不可思議的奇遇……」
夏醇沒有仔細聽她說話,有個年輕姑娘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摘下了臉上的鬼面,露出一張光潔美麗的臉蛋,正是之前在湖畔見到的女鬼。
當時見到的女鬼美則美矣,畢竟不是活人,面部僵硬死氣沈沈叫人不敢多看。現在她活生生站在這裡,眉目靈動,款款生姿,在燈火輝映下明艷動人。
夏醇想起女鬼脖子上的紅線,下意識往姑娘脖子上看去,卻什麼裝飾都沒有。
「我怕不是看了一個魔法節目。」
「主播不介紹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嗎,我現在一臉懵逼。」
「二臉懵逼,不知所措。」
「三臉懵逼,這個好看的小姐姐是剛剛的女鬼吧?」
夏醇現在比誰都懵逼,腦子裡盤旋著三萬個黑人問號,哪還有心思給觀眾解釋眼前的情況。正發愣的時候,卻見「鬼姑娘」垂下眼簾,朱唇輕啓,輕聲道:「湛一大師。」
此時大部分人都聚在河邊看河燈,長街比之前空了許多。稀稀拉拉的行人都戴著神情猙獰、怒目圓睜的鬼面,彷彿此處不是人間,而是鬼界。
而在這鬼界之中,行走著一位僧人,身材高大,肩膀寬闊,身著武僧服,頭戴鬥笠。他停在姑娘幾步開外,端方行禮道:「白施主。」
這身形如此熟悉,夏醇幾乎立刻確定是鬼僧無疑。他帶著幾分震驚的心情說:「想不到鬼僧和女鬼前世竟有淵源。二人最後都成了厲鬼怨魂,在沼澤徘徊不得解脫,這背後的原因竟然是……敬請收看醇爺們兒為大家帶來的星域鬼談。」
為了聽得更清楚,夏醇稍稍走近了些,聽到姓白的姑娘說:「我要成親了。」
僧人看似無動於衷,只說:「恭喜施主。」
白姑娘眼眶微紅,怔怔看著僧人,咬了咬嘴唇似有千言萬語,最後還是沒能說出口。二人在街上擦肩而過,漸行漸遠,周圍跳動的火光愈發冷暗起來。
鬼姑娘名為白婉,是城東白家小姐,妾室所出。母親因常年遭到主母欺辱,又不得丈夫安慰,便一心吃齋唸佛,將心中悲苦訴說給佛祖尋求解脫。
她經常帶著年幼的白婉去附近寺中燒香拜佛,有時還留宿寺中抄寫經書。白婉與年紀相仿、法號湛一的小和尚成了朋友,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幾年之後,湛一被選送去了屠惡寺,二人便沒再見過面。直到及笄之年,白婉在城外遭遇惡徒,被偶然經過的湛一救下。再度相逢,兩人都想起童年過往,心中情愫又起波瀾。
白婉母親體弱早逝,主母對她百般看不慣,見她已到適婚年齡,便做主將她許給城南蒙家大公子。
這位大公子名為蒙軾隱,身負功名,才貌雙全,按理說算是一樁好姻緣。可蒙軾隱並非良人,表面風度翩翩,實則性情暴虐,已先後將兩任夫人凌虐致死,白婉若是嫁過去,等待她的只有非人的屈辱和折磨。
白婉將此事告訴湛一,心中抱著他能解救自己的念頭。但湛一畢竟是佛門弟子,早已斷了七情六慾,曾經懵懂幼子的純真情感全都化作一聲無情無慾的佛號。
白婉並不甘心,成婚前夜逃離家中來到罪枷山上。聽聞未過門的媳婦兒逃跑,蒙軾隱頓覺面上無光,立刻派人四下搜尋,不放過城內外任何一處可能。
躲在山中的白婉看到明火執仗的家僕四下搜尋,心中忐忑驚恐,失足跌下山坡。待從昏迷中醒來,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張面孔,感慨萬千之中喊了一聲「湛一哥哥」。
她摔斷了腿,便躲在山洞裡,湛一雖然不接受她的感情,卻還是悉心照料。她早已情根深種,除了湛一不想接受任何人,便與湛一約好時間一起離開,若是到時湛一不來,她便知道他的心意,自然會獨自下山,不再擾他清修。
白婉等在山中,眼見月上中天,到了約定的時辰,湛一卻沒有出現。她一等再等,心下越發淒然。雖然對湛一說會獨自離去,但她已是孑然一身,無處可去,等到心灰意冷,便在山洞前的大樹上上吊自盡了。
走馬觀花得知白婉的一生後,蒙萌唏噓不已:「她雖然有追尋自由的精神,無奈愛上了一個無法回應的人。可是湛一呢,他又為什麼帶著怨念死去?」
「山為什麼變成沼澤了啊,屠惡寺發生了什麼?」
「總覺得哪裡不對。」
「女鬼的怨念就是湛一沒有來,那她為什麼要找東西?」
觀眾的提問五花八門,夏醇看向拿著煙桿的男人卻說:「這不是真正的因緣吧?」
男人垂眸道:「為什麼這麼說?」
夏醇:「我之前一直以為女鬼脖子上有條紅線,最開始來到這個地方見到她卻是沒有的。可是她在到了罪枷山時,脖子上又出現了紅色的痕跡,我仔細看過,不是紅線,而是血痕。她是不是……」
雖然覺得十分不科學,不過他還是說了出來:「她是不是早就死了?」
男人手掌一伸,一盞九瓣蓮花燈自空中落下,穩穩停在手中,頓時亮起幽藍火焰:「世間紛繁,惹人留戀,引魂燈本該引渡亡者通往冥府,卻有人逆道而施,引靈還魂。為滿足一己私慾,釀成災厄降世,這就是因緣。」
四周光線漸暗,景物逐一褪色。黑暗之中,幽幽青燈映亮了豐羽織蒼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