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雨露均霑·07

  皇宮夜宴,歌舞昇平,朝臣與妃嬪受邀到場,一派喜樂歡欣,唯獨缺了「亞後」一人。

  蘇燕語聽聞徐蓮生入獄的消息頓時心氣不順,差點動了胎氣。本想去御書房與唐晟旻理論一番,蘇溢卻派人送來書信一封,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徐蓮生畢竟是她舉薦給唐晟旻的,如今被當場抓住施展妖術已是百口莫辯。幸虧他現在不知為何無法說話,否則重刑之下難保不會招出背後主使就是他們兄妹。

  如今唐晟旻心中必然起疑,若是以徹查當年皇后巫蠱一事為藉口要治他們的罪,蘇家就會如同曾經的周家一樣,從雲巔跌入泥潭。況且晉王身後似乎有高人指點,此時他們必須小心謹慎,切勿在這種時候失去君心。

  雖然蘇溢另有打算,可蘇燕語卻心氣高傲,認為就算徐蓮生入獄,一時三刻唐晟旻還動不了他們蘇家,況且唐晟旻服藥已久,耐不住幾天寂寞就會回到她身邊,是以便繼續慪氣,更不願給晉王面子去給他接風洗塵。

  沒有蘇燕語在場,各位娘娘心情好的不行,紛紛在皇上面前獻藝,琴歌相合、舞若驚鴻,沒有才藝的只能頻頻拋媚眼,指望皇上還能想起自己。

  唐晟旻絲毫沒有留意塗脂抹粉搔首弄姿的眾妃,眼前總是晃過國師府裡那棵樹。徐蓮生究竟施了什麼妖術,竟能讓櫻樹生出顧櫻玖的面孔?他是如何與顧櫻玖相識,又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疑慮重重,左思右想,莫名感到頭上一片草原,心中又嫉又恨,幾乎要坐不住,直到無意將面前所呈菜餚吃進口中,才忽然回過神來。

  盤中所盛的菜品賣相一般,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本就一身黑皮,被炭烤過後更加焦黑,若是他之前稍有留意,還不一定會動筷子。可是吃進嘴裡滋味卻十分美妙,外皮纖薄酥脆,肉質鮮嫩多汁,腹中填塞的香米和松茸在炙烤下將香氣和湯汁滲透進皮肉裡,每咀嚼一下都有種蕩氣迴腸的感覺,全部吃下之後還恨不得將齒縫舌底的滋味都回味一番。

  皇上在這邊吃得正美,冷宮裡的氣氛卻有點緊張。夏醇圍著小鬼轉了兩圈,一個勁兒地問他有沒有奇怪的感覺。

  小鬼十分淡然地搖頭,還伸著小手指向那些箱子,意思是一隻不夠吃。夏醇心驚膽顫地在他面前蹲下:「祖宗,這玩意兒不能隨便吃啊,你熱嗎?你難受嗎?你有什麼……奇怪的需求嗎?」

  小鬼歪著腦袋看他,似乎不懂他在說什麼。夏醇稍稍鬆了口氣,閻浮畢竟不是凡人,說不定對這種東西完全免疫。

  找來的食材還剩下不少,夏醇煮了一鍋鮮美的松茸湯,他和周沃雪總共喝了四分之一,剩下的一大鍋全都被小鬼承包了。席間夏醇始終留意觀察小鬼的情況,見他從始至終都非常淡定,目光悠遠清淡,這才徹底放心。

  夏醇去拿之前涼鎮在井裡的西瓜,周沃雪已經吃不下,便先回房休息。也許是被夏醇「暗中觀察」的窺視看煩了,小鬼隱去身形,又做回他的煙桿男神去了。月朗星稀的夜色下只剩夏醇一人,他一邊搖動井軲轆一邊給觀眾講鬼故事。

  「夏令時節,酷暑難耐,男人讓妻子去井裡把涼鎮的西瓜取出解渴。這西瓜熟得恰到好處,甜得沁人心脾,夫妻二人不知不覺中竟將整個西瓜都吃了。丈夫數著剩下的瓜皮說『你吃的比我多啊』,媳婦兒不服,指著面前一堆黑瓜子說『你連西瓜子都吃了,該是有多饞』。二人嘻嘻哈哈地打趣,從內到外都涼快了,於是就……嘿嘿嘿~」

  觀眾正聽得聚精會神,沒想到鬼故事裡還出現了「嘿嘿嘿」:

  「2333突然開車?」

  「麻煩主播講得詳細一點,是怎麼嘿嘿嘿的。」

  「這個不正經的主播,講個鬼故事也不正經233」

  夏醇眯起眼睛,陰測測地說:「到了半夜,妻子感覺肚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似的,能清楚地感覺到彷彿一隻手在抓撓她的肚皮。她十分害怕,想要叫醒丈夫,結果發現丈夫的肚子整個都鼓了起來,像是懷胎十月即將臨盆一樣。就在這時,丈夫突然睜開眼睛,捂著肚子低聲說『我要忍不住了……』」

  「我懂了,鬼變成了西瓜子!丈夫要生小鬼了!」

  「別說了,我特麼正在吃西瓜【瑟瑟發抖】」

  繩子在搖動中慢慢縮短,水桶盛著涼透的西瓜緩緩上升,夏醇正要講一個令人出乎意料的結局,忽然看到井裡有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正講鬼故事就遇上鬼,他覺得自己可以參加下一屆「flag大賽」了。被那雙佈滿血絲的鬼眼一瞪,夏醇條件反射地放開了手柄,軲轆在空中一滯隨即飛速倒轉,好不容易升到井口的西瓜又落了回去,幾秒鐘之後井裡傳來「咚」地落水聲。

  他一邊琢磨用什麼東西封住井口,一邊往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撞在某人的胸口上。一種十分清冽的香氣將他包圍,令他頓時感到心曠神怡。

  「別怕,」閻浮的衣袖在夜風中輕輕擺動了一下,井口飛出一片青煙,「現在,可以把西瓜拿出來了。」

  夏醇對西瓜已經沒什麼胃口了,不過還是對閻浮說:「如果你想吃的話,那我就撈上來。」

  「比起西瓜……」閻浮眼中似有一層霧氣,眼神帶著幾分朦朧,醉裡看花似的瞧著夏醇,「我有更想吃的東西。」

  這番暗示意味十足的話讓直播間頓時炸開:

  「男神想吃啥,還是想吃誰!」

  「主播看上去很好吃~用什麼體位吃好呢?」

  「男神這個眼神把我秒殺了……」

  「吃我吧,我肉多!」

  「主播就從了男神吧!」

  夏醇對觀眾露出「和善」的眼神:「今晚的直播到此結束,感謝各位司機的收看。」

  他不顧彈幕一片哀嚎,把直播關掉了:「我還是把西瓜弄上來給你『解解渴』吧。」

  夏醇轉身回到井邊,剛握住手柄,身後忽然伸來一雙手將他緊緊環抱住。閻浮衣衫單薄,夏醇穿得也不厚,他胸口火熱的溫度頓時傳到了夏醇背上,令夏醇產生皮膚被燒掉了一層的錯覺。

  「你對我,」閻浮輕聲呢喃,「做了什麼?」

  「這鍋我不背,是你自己偷吃的。」夏醇雙腿發軟,渾身過電一般戰慄不已,「大神你忍住,我拿冰鎮西瓜給你降溫!」

  他心跳加速,面紅耳赤,身體已經開始排斥與另一個人零距離的接觸。他拚命掙脫出來往井邊跑去,不僅想給閻浮一個西瓜,還想給他澆一頭涼水讓他冷卻一下。

  夏醇剛剛跑到井邊握住手柄,突然感到什麼東西纏在了腳踝上並倏然向後一拽,他撲倒在地被拖到閻浮腳下,無可奈何地說:「你這樣算犯規你知道嗎……」

  數條金紋纏繞在夏醇身上將他拽了起來,又送回了閻浮懷裡。閻浮身上一直有種清冽怡人的植物香氣,平時很淡很柔和,此刻突然變得極其濃郁,彷彿揭開了深埋地下千年的陳釀一般熾烈。

  夏醇掙扎不已,可是無論他往哪跑,最後都會被觸手似的金紋溫柔又強硬地拖回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閻浮這樣的一面,欲哭無淚地求饒道:「大神,大仙,你別這樣,我還是個純潔的孩子……」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閻浮把他這個偽純潔的孩子抱在懷裡,下巴抵在他的髮旋上道:「就這樣,讓我抱一會兒。再亂動的話,我就無法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麼了。」

  他聲音又輕又軟,彷彿用情至深的愛人在傾訴愛意,讓人難以拒絕。夏醇卻無法享受這份繾綣濃情,眼前一陣陣發黑,胃部一陣陣收縮:「別……我要吐了……你別誤會,我不是討厭你,我……」

  閻浮垂眼看著他額角溢出的冷汗,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夏醇的胃部已經抽搐到了無法承受的極限,就在這時,那種清淡的氣息滲透進了他的皮膚和大腦,不知怎麼就降低了他的生理反應。眼前不再一陣陣發黑,內心深處的恐懼也逐漸消散,與此同時,被人擁抱束縛的感覺也消失了。

  夏醇怔怔地看著井裡倒映的月亮,在微醺的晚風中腦海一片空白。他知道閻浮依然在背後抱著他,可是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就好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似的。

  他茫然地說:「什麼情況,你做了什麼?」

  閻浮將臉頰貼在夏醇頭上輕輕磨蹭,垂落下來的萬縷青絲搭在夏醇肩上:「你就當是,靠著一棵樹吧。」

  夏醇聽了他的回答,有點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夜色如水,清涼宜人,夏醇雲裡霧裡地出神,竟始終沒想起來讓閻浮放手。

  反正也感覺不到閻浮的擁抱,那就再讓他……抱一會兒?

  宮門方向傳來一陣響動,不多時走進來兩個人。唐晟旻遣開身邊隨從,只帶了一個貼身服侍的太監,竟然來到了羲和宮。

  周沃雪聽到動靜從房內出來,看到唐晟旻的一刻忘了行禮。二人已經兩年沒見,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見面,周沃雪差點沒能控制住情緒,幾乎流露出深沈的憎恨。

  夏醇終於恢復了神智:「我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你還好嗎,咱們過去看看吧。」

  閻浮目光如水,看向虛空出神。很久很久以前,那個人經常靠在他身上——當他是一棵樹的時候。後來他有了人形,便時常趁那個人不注意,斂去自己的存在感,偷偷從背後抱住那個人。當那個人有所察覺的時候,再裝作什麼都沒有做一樣退到一邊。

  不甘,無奈,卻為了那短暫的一瞬間,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裝作自己擁有那個人……閻浮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在品嚐夏醇身上的氣息:「不夠。」

  夏醇一怔:「什麼不夠?」

  閻浮深沈道:「抱你。」

  「……」好像三伏天突然降臨,夏醇覺得炙熱無比。可如果擁抱就能解決這種問題,那「慾火焚身」這個詞兒也就不會存在了。他抿了抿嘴說,「我就說炭燒蠑螈勁兒太大,不能隨便吃,可你變小的時候總是看見什麼吃什麼。你就沒有簡單可行的辦法嗎,我又不是解藥,也不能一直這樣……」

  「嗯。」閻浮沈默片刻,戀戀不捨地放開手,憑空變出一枚金色的葉子,「把手伸出來。」

  雖然對夏醇來說,這只是一個毫無存在感的擁抱,可是當背後失去清香的氣息,他心裡忽然空了一塊。他有些不自在地伸出一隻手,閻浮把葉子一角抵在他手心上,一滴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上面滾落下來。

  閻浮樹的葉子浸沐千年佛香,凝成的露水有清淨心神、洗滌慾念的作用。聽過閻浮的解釋,夏醇覺得這棵樹簡直渾身是寶。

  「有這種東西你就該早點拿出來。」夏醇看著手心裡滾動的露珠說,「然後要怎麼做?」

  閻浮淺淺一笑,執起夏醇的手腕,將他的手拉到面前,探出舌尖將他手心裡的露珠舔入口中,動作輕緩得好像在品味那顆小小水滴的滋味。

  他這樣做的時候,眼睛始終注視著夏醇。被他看得渾身僵直的夏醇,渾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心。露珠消失後,紛亂掌紋彙集的中央依然殘留著一片濕潤清涼的感覺,也不知是露水留下的,還是閻浮柔軟的舌尖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