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只剩夏醇一人,他怔怔看著還端在半空的那隻手,心裡席捲過一番海嘯般的震盪。空氣中清冽的淡香尚有餘韻,溫柔地安撫著他躁動不安的心,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另一邊的夫妻二人。
周沃雪已經冷靜下來,收斂了全部情緒,一邊行禮一邊淡然道:「臣妾不知聖上駕臨,未能迎駕,還望聖上恕罪。」
唐晟旻此刻沒有任何心情說話,他在夜宴尚未結束的時候便已經蠢蠢欲動,體會到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慾望。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金釵之年的皇后,當時她是那般青蔥可愛,令他一見傾心,現在想來依然不免心動,便早早離開宴席,忍不住來到羲和宮探望。
眼前的皇后早已不是當年嬌俏柔弱的少女,但仍舊青春貌美。唐晟旻本以為她在冷宮裡過著寂寞淒苦的日子,多半是容顏憔悴,沒料想周沃雪氣色紅潤,雖然穿著樸素,卻別有一番風韻。他再也克制不住胸腹中燃燒的慾望,上前將人打橫抱起,大步走進寢宮之中。
手持宮燈的太監視若無睹,立在門口宛如一尊石像。寢宮裡很快傳來粗重的呻吟和喘息,聽上去好像發情的野獸一樣。
過了一會兒,周沃雪從後門來到院子,整了整稍亂的頭髮,對夏醇低聲笑到:「多謝仙君。」
周沃雪曾經也深愛著她的君主,可現在滿腔愛意都化作了恨,再也不可能接受他了。閻浮的神識早已潛入唐晟旻的腦海,再次給他織造了一場夢境。此刻他正在溫柔鄉裡享受溫存,躺在床上自娛自樂。
皇帝這副野獸般的瘋狂,讓夏醇覺得炭燒蠑螈真的名不虛傳。同時又特別佩服閻浮的定力,大概也只有非人的閻仙君才能那麼淡然處之。
聽到唐晟旻自嗨的聲音,夏醇再一次慶幸提早關了直播,否則直播間非得被封了不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關閉直播之後,已經有不少大觸動手畫起了他和閻浮的本子,很快就在網上流傳開了。
清晨時分,唐晟旻帶著幾分不安醒來,沒有多說什麼便更衣上朝去了,似乎是不敢面對周沃雪。當年他忌憚周家勢力做大,便借巫蠱一事給皇后和周沃霖定了罪,完全沒給他們辯駁的機會。他心知這其中有些蹊蹺,但為了穩固御座江山,也只能犧牲結髮之妻,辜負海誓山盟。
如今見到周沃雪對他沒有半分恨意和怨言,他心中生出幾分愧疚。不過這愧疚很快就被拋到腦後,接下來的幾天,唐晟旻每晚都留宿不同妃嬪的寢宮,不折騰到天亮不肯罷休,彷彿有著熄不滅的慾火,使不完的精力。
苦苦等候承恩的妃嬪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喜悅,自然是使出渾身解數伺候她們的陛下。等唐晟旻上朝離開,她們立刻請出送子觀音叩首唸經,祈盼皇上他「一髮入魂」,這樣一來她們便能母憑子貴,保住地位。
各宮滿心歡喜,唯有蘇燕語又驚又怒。徐蓮生給唐晟旻服用的丹藥分明能夠控制他的慾望,怎麼可能夜夜不眠苦戰不休?難不成隨著徐蓮生失去言語和行動能力,他的丹藥也失效了?
她越想越急,將蘇溢的勸說拋到腦後,跑去御書房質問唐晟旻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唐晟旻正為南越兵亂的事心煩,語氣不悅道:「當初不是愛妃勸朕要雨露均霑,不要冷落了各宮嬪妃嗎?現在朕如愛妃所願,怎麼你反倒怪起朕了。」
蘇燕語的確說過這話,但也不過是惺惺作態罷了。她自知理虧,暫且放下這事不說,專門針對周沃雪:「聖上恩寵各宮姐妹,臣妾自然沒有怨言,可周……皇后對聖上懷有怨恨,若是趁機害您可如何是好?」
唐晟旻皺眉道:「依朕看來,這天底下最想害朕的,只有徐蓮生那個妖道了。」
蘇燕語並不知道國師府裡那棵樹的事,還想要為徐蓮生辯解,語氣不知不覺便急了起來,順帶著又提起周家往事,將皇后說成天下最為歹毒之人。
唐晟旻看著她與顧櫻玖相似的面龐,性格卻沒有顧櫻玖半分優雅溫柔,心中不免越發惱怒:「你是不是忘了後宮不得干政?」
蘇燕語也沒有好臉色:「聖上真是薄情,先是對顧家翻臉,再是周家,現在是不是要輪到蘇家了?」
這番話對唐晟旻來說最是忌諱,他勃然大怒,隨手將桌上的硯台丟了出去,不偏不倚擊中了蘇燕語的額頭。她又痛又驚,眼前陣陣發黑,重重跌倒在地,很快便感到腹中劇痛,有鮮血從裙下流出。
唐晟旻心中也是一驚,急忙命人將蘇燕語送回嘉善宮,並傳召太醫來看她的情況。一番焦慮煩躁的等待後,太醫一臉惶恐地出來向他請罪。自徐蓮生出事之後,蘇燕語便心神不安,憂思成疾,今日受了驚嚇又摔倒在地導致流產,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唐晟旻生出幾分愧疚,想進房去安慰幾句,沒想到竟被蘇燕語的貼身侍女攔在門外,說是亞後精疲力竭,需要休息,請他過些日子再來看望。
這顯然是蘇燕語不想見他。唐晟旻身為天子,竟被侍女攔住,臉上無光的同時,心裡那一點愧疚蕩然無存。這本就是蘇燕語自討苦吃,竟敢反過來怪他還將他拒之門外,看來他這些年實在是太過嬌縱她,令她變成如今這般恃寵而驕。
「既然如此,那就讓亞後好生休養。傳令下去,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嘉善宮。」唐晟旻拉下臉來拂袖而去,只留下形同於將嘉善宮置為冷宮的口諭。
蘇溢在宮外聽到消息,心思萬分沈重。這些日子唐晟旻性情大變,不僅僅是後宮的事,在朝政上也一改對蘇家的依賴,借徐蓮生一案接連撤掉了蘇溢安排在幾個重要職位的人。
晉王在朝上自請帶兵平復南越之亂,蘇溢極其同黨先後以擔心皇子安危、晉王剛剛治水歸來需得休養等理由反對,卻全都被駁回了,唐晟旻竟然答應了晉王的請求,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
蘇燕語這一次又要失寵,蘇溢心知不妙,在府中與謀臣死士經過幾番商議,逆亂之心已成定局。他派人去暗殺晉王,又買來一份櫻花糕,將徐蓮生早些時候交給他的藥物混在裡面,連同書信一併交人送進宮中。
他在信裡勸說蘇燕語以大局為重,為岐王著想,再扮演一次那個死人的替身,去當唐晟旻心裡的白月光。櫻花糕是顧櫻玖最喜歡的甜品,後來也成了唐晟旻的心頭好,見了這個他一定會吃下去。等權柄在手,蘇燕語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他等了許久也沒有得到蘇燕語的回信或是口信,心中忐忑不安,唯恐妹妹一時任性,不肯委屈。就在這時,宮中突然傳出噩耗,皇上忽染惡疾,昏迷不醒,整個太醫院束手無策。
蘇溢這才安心,積極籌謀準備,只等晉王在陣前為「敵國奸細」所害的消息傳來。
然而唐晟旻的情況惡化極快,遠超蘇溢想像,眼看著皇上不久於人世,蘇溢再也等不下去,連夜傳召眾臣與嬪妃去見他最後一面,順便宣告「聖旨」。
天色將晚,羲和宮這一方天地充滿了溫純香郁的味道。夏醇自從見了百鬼夜行之後就特別想做一鍋亂燉,今天找齊了材料,將排骨豆角玉米土豆以及各類蔬菜處理完畢,用調好的香醬燉煮。
「御膳房是不是被你搬空了?」
「主播怕不是搬倉鼠精!」
「主播啊,那天直播關閉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好想知道啊。」
「你和男神是不是醬醬釀釀了!」
「一夜苦戰到天明,從此再無處男身。」
夏醇裝作看不見彈幕的樣子:「這鍋亂燉的名字叫百鬼夜行,今天咱們吃百鬼,得多放點辣椒祛除鬼身上寒邪的陰氣。」
「噗,日常胡說。」
「我小時候特別愛吃亂燉,可是沒吃過辣椒驅邪的,我怕不是已經中邪了【滑稽】」
「如此生硬的轉移話題,只會讓人更加浮想聯翩233」
夏醇瞄了一眼等在桌邊吃飯的小鬼,不免想起那天晚上閻浮從身後抱過來那一刻的情形,此時的心跳速度和當時的心跳速度立刻同步,大有要破胸而出的意思。
之後的事情他更是不敢想,否則這鍋亂燉不需柴火燉煮,放在他臉上就能煮熟了。
「仙君為何臉色赤紅,」周沃雪快速走到他面前關切地問,「是不是在爐火旁太熱了?快去旁邊休息一下吧。」
在夏仙君的照料下,周沃雪的氣色越來越好,甚至比他剛來的時候胖了一些。夏醇擺手道:「不熱,我這是……仙氣上臉,微微一紅。」
周沃雪似懂非懂,眼中更添欽慕。直播間裡的觀眾樂不可支,給臭不要臉的夏仙君砸了好些星際粒子炮。
一大鍋菜燉好後,三人在桌前坐下開飯。排骨南瓜各種蔬菜燉得軟爛入味,赤橙黃綠幾種顏色十分和諧,盛一勺濃香燉湯澆在飯上,吃起來特別有滋味。
夏醇一邊往小鬼碗裡夾菜一邊說:「你別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的行嗎,這樣能吃出什麼味道,豈不是浪費我的手藝。」說完才發覺自己給他夾菜的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的,好像已經成了習慣。
小鬼探出粉嫩的舌尖舔舔嘴唇:「吃得出。」
夏醇才不信這種鬼話,他懷疑無論是誰,只要能把菜弄熟,閻浮就會跟著人家屁股後面走,便故意問他:「那你吃出什麼味道了?」
小鬼一臉嚴肅:「你的味道。」
夏醇:「……好好吃飯,不知道食不言嗎!」
周沃雪作為圍觀群眾,特別想替小鬼說一句,不是仙君你先開口的嗎?
夏醇一邊吃一邊細細品味,心說「我的味道是什麼味道,又香又辣又爽口」?那是挺好吃的……
飯吃了一半,忽然有太監來到羲和宮傳召,稱聖上龍體欠安,命群臣和嬪妃前去聆聽聖旨。周沃雪對那名太監道:「有勞了,本宮梳洗更衣後便去面聖。」
夏醇將事先準備好的太監宮服換上,對觀眾說:「一國之君沈迷睡覺不務正業,究竟是慘被下藥,還是另有蹊蹺?國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晚到底能不能謀反成功?請關注『小夏子』直播探秘深宮迷魂。」
「小夏子這算CosPlay嗎2333」
「神他媽一國之君沈迷睡覺【笑cry】」
「一個敬業的主播,cos就要全套,太監身上不該有的,主播也不能留!」
「欲練此功,必先自……抱歉走錯了。」
周沃雪兩年來第一次換上皇后的鳳袍,在小夏子的陪同下來到嘉善宮。出乎意料的是,蘇燕語既沒有拋來冷眼,也沒有面露得色,而是面色慘白雙眼無神地坐在一旁,似乎對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毫不在意。
這陣子眾人都知道唐晟旻莫名其妙地突然病倒,沒想到卻已是行將就木。群臣震驚,嬪妃啼哭,龍寢前好不熱鬧。
唐晟旻處在昏迷之中,一切便由國相代勞。他先是宣佈皇上病危,將一切罪行推到徐蓮生煉製的丹藥上,隨後請內閣大學士宣讀皇上尚在清醒時留下的遺詔。
蘇溢對統領禁軍的驍騎將軍使了個眼色,待聖旨宣讀完畢,第一時間便將周沃雪拿下。晉王那邊派去的人始終沒有消息,為了以防萬一,周沃雪自然是逼迫晉王臣服的人質。
大學士年歲已高,將聖旨捧到眼前,老山羊一般顫顫巍巍地念道:「朕獲奉宗廟十五年有餘,深惟享國久長,累朝未有……」
這份遺詔自然是蘇溢偽造的,內容先對「亞後」一番歌功頌德,聲稱其有輔弼教導之賢;岐王蒙感天恩,自誕生時便引得麒麟獻瑞之祥兆,繼承皇位是奉天承運。而他蘇溢則被委任為顧命大臣,攝政輔佐年幼的岐王治理國事。
詔書裡的字字句句都記在蘇溢腦海中,他垂首立在龍床旁邊聽著,一段自省的話過後,終於來到了重點:「蓋愆成昊端伏,後賢皇子晏修,仁孝天植……」
「等一下!」聽到這裡,蘇溢制止的話脫口而出。這份詔書的內容竟然被人改了,且不說那些稱頌蘇燕語和蘇家的話,原本該是岐王卻變成了晉王唐晏修,這是最令蘇溢震驚的。
他顧不上眾臣投來異樣的目光,劈手從老學士手中奪過聖旨,捧在手中越看越是膽顫心驚,聖旨的關鍵內容完全被替換,連個標點符號都沒給他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