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醇的第一反應便是追出去,但卻被閻浮拉住了。
夏醇以為閻浮是因為「甩鍋」的事討厭童維,急迫地說:「他一看就是個弱雞,這麼出去遇到危險就完了,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何況我的目標就是他,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呢。」
閻浮笑了笑,舉起手裡的短靴晃了晃。夏醇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光著腳,是他誤會了閻浮,於是不好意思地伸出手。
閻浮沒有將短靴交給他,半蹲下去握住他的腳踝抬起他一條腿,直接幫他把靴子穿上了。
夏醇:「……我,我自己來吧。」心跳太亂,自己的說話聲都聽不清了。
閻浮也只當沒聽見,把兩隻靴子都給他穿好後,起身道:「現在可以去追了。」
夏醇腳上很暖,心裡更暖。二人不再耽擱,立刻追出了門外……
童維在冷颼颼的夜風中狂奔著,肺都快要憋炸了。可他不敢停下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逃走。
他一邊哭一邊委屈,在徐哥被喪屍咬傷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童維實在不明白,像宋巡那樣心腸冷硬、殺人不眨眼的男人,為什麼非要拖著一個累贅,還把那麼寶貴的湯給死人喝。
挨了宋巡一巴掌之後,童維並不是因為疼痛而流淚。反正他挨打也不是一次兩次,心裡早就麻木了。可宋巡還是第一次對他動手,而且是為了不相干的人,他心裡難過得快要發瘋,就算宋巡在門口說了很多安慰的話也於事無補。
他趴在床上,胸口堵著一噸石頭似的那麼沈重窒悶。輾轉反側許久,他終於下定決心,去廚房摸了一把菜刀,要去客廳解決徐哥的痛苦。
都已經活不成了,還忍受煎熬做什麼。所有人都是這麼做的,當同伴瀕死之際,就一刀解決對方的痛苦,這反而是一種同情。童維這樣想著,失魂落魄地走到徐哥面前,握著刀柄的手心裡全是冷汗,差點就脫手掉在地上。
徐哥開始發高燒了,這也是死亡的徵兆。他在昏迷中嘟嘟囔囔,好像是在囑咐弟弟上課要好好聽講,不要每次考試都威脅同學傳紙條。他們班的學霸都告狀好幾次了,能不能別讓他這個當哥哥的丟人……
童維喉結快速滑動,低聲道:「徐哥,我送你去見你弟弟吧。」
話雖如此,可他兩條手臂像是墜著鉛球,沈重得抬不起來。他只看見過宋巡和徐哥殺人,自己從沒結束過任何人、甚至是變異怪物的生命。
無論之前想過多少次手起刀落,一旦真的要去做,他的內心充滿了恐懼,胃裡一陣陣緊縮,令他想吐。
童維咬緊牙關,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強迫自己不要這麼懦弱。可是好不容易鼓起一微米的勇氣,樓上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嚇得他差點尿了。
他丟掉刀子,不顧一切地衝出大門,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除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完全沒有聽到街角巷陌裡充滿飢渴慾望的嘶啞低吟。
直到快要窒息,他才終於停下腳步,雙手撐著膝蓋,喘得聲嘶力竭。等鼓漲的耳膜逐漸恢復,他才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轉頭的一瞬間,一個黑影騰空一躍撲了過來,將他壓倒在地上,張開嘴便往他臉上咬去。這東西的外形,像是皮膚被燒成焦炭的外星人,一雙眼睛看似兩個渾濁昏黃的洞。雖然它樣子極其駭人,卻也曾經是人類,在異變中不幸成了這種行動迅速的高級喪屍。
童維奮力掙扎反抗,驚恐之餘出於本能地大叫起來,完全忘了聲音會把其他怪物都吸引過來。喪屍對他的渴望,比他對那碗湯的渴望要強烈得多,尖利齒峰已經抵在他的皮膚上,下一秒將他的肉一條一條撕下去。
童維終於抽出一隻手,用力卡在喪屍的喉嚨上。他根本沒什麼力氣,可是喪屍的身體忽然一僵,失去了可怕的力量,漸漸軟倒在地。
童維沒有放手,還是按著它,直到它的身體徹底枯萎,才緩緩把手拿開。
一陣風吹過,童維滿是冷汗的身體打了個哆嗦。他搖搖晃晃地轉身,準備繼續逃跑,猛地發現一道道凶殘飢渴的視線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這附近遊蕩的喪屍似乎全都趕來分「宵夜」,由於體表是焦黑的,夜晚成了它們的保護色。它們有的像從前一樣直立行走,有的如同野獸一般四肢著地,不緊不慢地縮小著包圍圈。
童維連哭都不敢大聲哭,開始後悔從房子裡跑出來。就算他厚著臉皮留下,宋巡也不會對他怎樣。可眼下他就要死了,而且會死得很慘很痛苦。
一個最近的喪屍見他站著不動,猛然朝他身上撲去。童維失去了躲避的力氣,眼看就要被撲倒,被相繼而來的怪物活活分食,突然有人揪住他的領子,將他拽到了一邊。
只聽一聲利刃入骨的聲音,尖銳的刀鋒刺破了喪屍的腦袋。童維呆呆的看著這一幕,都忘了為劫後餘生慶幸了。
夏醇拔出刀子,趁其他喪屍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時,趕緊把童維帶到了附近的一棟房子裡。他關緊大門,看了看神情呆滯的童維,忍不住道:「少年,你的棺材是想要翻蓋的還是滑蓋的,貼膜不,我乾脆送你喪葬大禮包算了!」
童維看了看夏醇,又看了看他身邊的男人,眼淚奪眶而出,心有餘悸地說不出話來。
夏醇:「你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同伴,就你這個膽子和戰鬥力,沒有他們早死一萬次了吧?」
童維稍稍回過一點神,立刻又毒舌起來:「你是智障嗎,如果不解決掉徐哥,他也會變成喪屍的。就算我不動手,宋巡也會動手。是誰殺了他又有什麼區別。」
夏醇笑了一聲:「哦,那你跑什麼,怎麼沒一刀結果了徐哥?」
童維聲音哽在喉嚨裡,半天才發出聲音:「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門外傳來徘徊的腳步聲,夏醇一邊留心外面的動靜一邊說:「你那個是什麼能力?」
他趕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喪屍在童維手下枯萎成一個黑煤球的一幕,這恐怕就是童維一直戴著手套的原因。可是後來喪屍多起來的時候,童維又放棄了掙扎的希望,難道這能力有限,一天只能用一次?
童維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似乎打定主意不肯說。夏醇換了個問題:「你跟宋巡他們一起多久了,一直都是他們在保護你嗎?」
童維沈默了一陣子才開口:「你以為他們真的是好人,是末世裡願意犧牲自己去救別人性命的英雄嗎?大叔你電影看多了吧。」
誰特麼是大叔!夏醇真想把他按在地上一頓摩擦,不過他不是欺負柔弱少年的人,暫時忍下了這口氣道:「這話什麼意思?」
童維露出一個慘兮兮的笑容:「宋巡的異能很厲害,連身體都能完全化作霓虹,徐哥雖是比較普通的力量系異能,但他倆組合絕對活得比其他人輕鬆。可他們卻偏要帶著我這麼個累贅,你不覺得奇怪嗎?」
夏醇本想說童維的異能看起來更厲害,不至於是累贅,但童維很快就繼續說:「他們倆根本,根本就是把我當成洩慾的工具!」
夏醇一驚:「看不出來,宋巡竟然是這種人!」
童維冷笑一聲捲起袖子,細白的手臂上果真佈滿猙獰的傷痕:「自從末世開始,所有活下來的人也都沒有人性了,自相殘殺變成了家常便飯,只要能讓自己活下去,沒什麼做不出來的。宋巡和徐哥不僅能活下去,還能『苦中作樂』呢,他們倆經常一起把我弄得遍體鱗傷……」
童維還有個弟弟,他們的父母離婚了,他和弟弟也由此分開。末世爆發後,他和父親想要去找母親和弟弟,可是父親在路途中不幸遇難,童維為了活命,只好加入了一夥人。
宋巡和徐哥也是其中一員,他們仗著自己有在末世中生存下去的強大能力為所欲為,對於童維這樣弱勢的少年,更是想怎樣就怎樣。
「徐哥也不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這兩個人滿口謊言,沒一個好人。如果不是想要找到我弟弟,我早就不想活了。」童維冷冷地說著,又迅速把袖子放了下來,無意識地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項鍊。
天色很黑,夏醇沒看清他手臂上究竟是什麼傷,但那麼多疤痕也足以說明少年受到了不少傷害。可就算是環境使然,令人喪失理智和人格,但宋巡看起來卻不像這樣一個變態。
難道是人不可貌相?
夏醇還在思考,門外的騷動越來越劇烈,身後甚至傳來了凌亂的拍門聲。喪屍聞到了他們身上散髮出的人肉香氣,已經迫不及待要吃夜宵了。
童維臉色慘白,往夏醇身邊躲去:「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帶我逃走吧。我想去找我弟弟,你能不能……」
夏醇示意他別說話,自己走到院門前趴在門縫上往外看。還不等看清街上的情況,正對上一隻渾濁發黃的眼珠子。
夏醇嚇了一跳,心說貓眼和門縫果然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東西。他換了個位置,趴在門邊的縫隙往外看,視線裡全是晃動的影子,整條街似乎都被喪屍佔領了。
童維緩緩後退,繞到閻浮身後,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他覺得夏醇只是個戰鬥力比較高的普通人,真正麻煩的是這個有著奇怪異能的男人,想要擺脫他們逃走,就只能讓他先失去力量。
幾秒鐘之後,他看著安然無恙的閻浮,眼中滿是愕然。從沒有異能者或是變異生物能抵抗他的能力,眼前這個人竟然好像什麼感覺都沒有,他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閻浮冷漠地看著他,手臂輕輕一揮,便甩掉了他的手。童維覺得這人雖然好看,但特別可怕,他心裡一陣恐慌,抖得像是寒風中的一片枯葉,倒著往後退去,直到後背靠在屋子的房門上。
他反手轉動門把手,還好門沒有鎖住,便想進去躲一躲,讓那兩個人去對付外面的怪物。可他剛要邁進去,門裡竟然探出數條毛絨絨的蜘蛛腿——當然是放大版。
他失控地尖叫起來,連滾帶爬地往院門跑去。夏醇簡直要被氣死,一把拽住他的同時,揮刀朝蛛腿上砍去:「別叫了,你是怕這些怪物還不夠激動嗎?」
院門在此時猛地一震,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在童維叫聲的刺激下,圍攏過來的喪屍瘋狂撞擊,院門很快就承受不住,咔地一聲裂成兩半,喪屍蜂擁而入,朝三個活人撲了上去。
那情形,夏醇簡直想吼一嗓子「開飯了」。
滿身都是眼睛的蜘蛛也從房門擠了出來,他們腹背受敵,無路可退。童維抱著腦袋蹲了下去,不敢再看。
一陣鬼哭神嚎之後,童維發覺自己還活著,周圍竟然變得安靜了。他試探著抬起頭,眼前幾乎是屍山血海,喪屍死了一地,巨型蜘蛛被從中一分為二,沒有一個怪物還活著。
閻浮淡然卓立在這片屍堆之中,將一柄碩長的金色巨劍背在身後,身上、劍刃沒有沾染上一絲血跡。若不是令人冷徹骨髓的殺氣尚未消散,真叫人難以想像這位在夜色下衣袂飄飄、皎如玉樹般的男人,在頃刻間就殺掉了不可計數的變異怪物。
童維雙腿一軟,直接跪了。夏醇把他揪起來的時候,他失神地喃喃道:「大叔,你兒子,好、好帥……」
夏醇不無得意,連那個不怎麼樣的稱呼都忘了計較了:「隨我。」
這裡很快會聚集更多變異生物,他們離開院子,往郊外跑去。童維的體力本就不好,經過這一番驚嚇,更是走得氣喘吁吁,但另外二人全然不理他。
他剛剛明確地意識到,在這樣的環境裡,他這種戰五渣落單就只能等死。他咬牙堅持跟在後面,心裡一陣不是滋味——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上個月他有點感冒,宋巡背了他好幾天,想起那溫暖寬厚的肩膀,實在藍瘦香菇。
直到快天亮的時候,夏醇才同意暫時休息一下。童維癱倒在地,昏昏欲睡。
夏醇坐在樹樁上,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些難過。閻浮遞給他一顆糖,問道:「你有心事?」
夏醇把糖放進嘴裡,遺憾地說:「那蜘蛛太大了,帶不走,不然烤來吃一定很好吃。」
閻浮被他逗得笑了起來:「你該早說的,我裝在袖子裡不就好了。你在這裡等著,我去給你取來。」
夏醇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我是開玩笑的,這裡的生物都變異了,我可不敢吃。」
他把手伸進閻浮的袖子裡,找出小鍋、雞蛋和一袋處理過的混合蔬菜,點燃火候,把打散的雞蛋倒進去,再將混合在一起的火腿粒玉米粒青豆洋蔥等均勻灑在蛋皮上。
他又拉著閻浮的袖子掏掏掏,找出一塊芝士掰碎了灑在最上面,不無憂傷地說:「等這些東西吃完,我們就跟這裡的人一樣,面臨著食物匱乏的生存環境。」
閻浮道:「不會讓你餓著的。」
夏醇在曦光中眯起眼睛,衝閻浮笑了笑:「你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是讓我啃樹皮嗎?」
閻浮:「要試試嗎,我這棵樹的皮。」
夏醇:「……」以後不能亂說話了。
童維在一陣香氣中恢復意識,看著眼前那鍋五彩芝士蛋,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直接就把手伸進了鍋裡。夏醇眼疾手快,一鏟子把他的手打飛出去:「大早晨的,吃豬蹄多油膩。」
將蛋餅分三份盛出來後,夏醇把盤子和叉子交給童維。餓死鬼一般的少年顧不得燙嘴,把叉子丟在一邊,直接用手抓著塞進了嘴裡,豐富的滋味在嘴裡爆開的一刻,童維淚流滿面。
「好吃,」童維一邊哭一邊吃一邊說,「大叔你做飯太好吃了,你的食材是哪來的,你的異能該不會是變出食物來吧?」
夏醇:「你要是再叫我大叔,我就把你丟到那片兩米高的草叢裡餵鳥那麼大的蚊子。」
童維抓抓頭:「可你連孩子都有了,不該叫大叔嗎?對了,你兒子不需要……變回去嗎,持續使用異能,消耗很大的。」
夏醇:「……早婚早育令人後悔。他變大變小看心情,不用擔心。倒是你,現在要去哪?」
童維把蛋餅全都吃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我想去找我弟弟。」
末世爆發之前,兄弟二人時常通信。由於母親信教,乖巧的弟弟加入了唱詩班,據說教會的人都很好,尤其是神父,給了他很多關懷和照顧。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麼,弟弟的來信越來越少,更是很少提及自己的情況。
不久之後隕石從天而降,切斷了所有通訊方式,童維不知道母親和弟弟怎樣了。還好宋巡選擇的路線經過他們生活的城鎮,如今已相距不遠,童維把大概位置對夏醇說了,希望夏醇能幫他找到失散的親人。
夏醇估算了一下大概距離,從他們這裡過去,不出意外的話可能需要三天左右——這還是在童維不拖慢速度的前提下。
童維怕夏醇拒絕自己,想要撲上去撒個嬌求他。還沒摸到夏醇的手,就被閻浮伸手攔住了。童維訕訕地縮回手,心說別人家都是父親緊緊護著兒子,眼前這對卻正相反,這兒子的保護欲可真強。
夏醇沈思片刻,對童維道:「我可以送你過去,但路上你要聽話。如果你還像之前那樣任性的話,我絕對不會再管你。」
童維立刻點頭保證,還主動幫他收拾了餐具。收拾好東西之後,夏醇點了支菸,帶著比他高半頭的「兒子」和新收的小弟出發,同時打開直播,對觀眾說:「各位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今天是進入末世的第二天,很快我們將彈盡糧絕,弱小可憐又無助。請繼續關注醇爸爸的直播間,收看末日育兒指南……」
宋巡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便從床上跳了下來。他推門出去,見另外兩個房間都開著門,立刻跑到了樓下,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心中頓時一沈。
客廳裡傳來徐哥含糊不清的夢囈,他撿起落在地上的刀,不禁感到一陣強烈的自責。他竟然因為一碗湯就放鬆了警惕,睡得像個死人,把童維給弄丟了。
「徐哥。」宋巡摸了摸徐哥的額頭,扒開他的眼睛看了看,眼神頓時暗了下來。
徐哥迷迷糊糊地握住宋巡的手道:「童維呢,他沒事吧?」
宋巡抿了抿嘴:「他很好,你放心吧。」
徐哥嘟囔了幾句什麼,突然又問:「我們到了嗎?」
「到了,」宋巡艱澀地說著,跪在沙發前握緊了徐哥的手,「現在已經在基地裡了。」
「那就好,有救了……」徐哥痛苦的表情有片刻的輕鬆,不一會兒就沒了動靜。
宋巡死死咬著嘴唇,把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徐哥的手漸漸沒了力量,艱難的喘息哽咽也沒了動靜。
「我一定會找到他,把他送到基地,我們都會得救的,每一個人……」宋巡喃喃地說著,舉起了手裡的刀,在徐哥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那一刻,從他的耳部刺了進去。
宋巡拔出刀子,將徐哥圓睜的眼睛合上,拉過毯子蓋住了他的臉。
童維決不能落在任何心懷叵測的人手裡,無論帶走他的那對父子有多少同夥,宋巡也一定會把他找出來,將他送到最終目的地。
宋巡撿起童維落下的手套,告別同伴的遺體離開房子,堅毅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晨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