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元閣的「無限凶宅之旅」中,有個名為「桃源鄉」的位面,坐落於一座沈眠的火山附近。周圍紅楓翠松,溫泉熱氣氤氳,景緻怡人。不過桃源鄉最吸引人之處,並非美麗動人的景觀,這裡是陰與陽交替往復、人與妖共同生存的地方。
白天這裡屬於人類,星月則由妖怪支配。每到夜幕降臨之後,半山腰燈火輝煌,妖鬼的酒宴便會開始,據說是美酒匯佳餚,一夜魚龍舞,好不熱鬧。人類在這個時候,是不會穿過最高處那座石碑的,那是鬼界的入口,一旦踏入就會沈浸在鼓瑟玉簫和珍饈佳餚之中失去記憶,再也無法回到人間。
年輕男人腳步輕盈地走在僅容一人通過的天然堤壩上。碧水潺潺,清可見底,掬一捧喝下,滿腹潤涼。
「四季紅楓樹太美了吧,比那些加了濾鏡拍出來的好看多了。」
「純天然無污染,看著很好喝。」
「不好意思,其實我在上游噓噓來著。」
「滾,拖出去剁JJ。」
他用木舀盛了水,將一小把鹽和一捧麵粉丟進去,撿了根樹枝在水裡沖洗乾淨當成攪拌棍。散亂的麵粉塊在他靈活的手中逐漸變圓,他隨手拋了一下,又把它放回木舀淋上植物油,輕轉手柄讓其在滾動中沾得均勻。
回到生火處,取出廚師刀將新鮮的牛肉片成薄片,灑上胡椒鹽揉勻,一半用酒和八角、蔥姜蒜等調料醃漬,另一半用兩把刀剁成肉泥。起初只是慢速敲打,隨後兩把刀交錯的速度越來越快,看得人眼花繚亂。待肉泥弄好,再將洋蔥切碎灑在上面用刀子混合。
案板上灑幾圈油,把之前的麵糰放在上面按平攤開,把肉沫散放在上面,從左至右捲成一個長條,再從頭至尾捲成一個圈。如此做了三個,輕輕按壓平整調整形狀。
「少年好刀法,一定是骨骼清奇的武學奇才」
「用的什麼油?」
「葡萄籽油。」
「印度神油。」
「這是要做餡餅啊,另一半醃起來的牛肉是幹啥的?」
三個肉餅暫時放在一邊。雞翅雞腿去骨劃刀,土豆紅薯去皮切塊,連同醃漬好的薄牛肉片一起放在一張碩大的葉子上,將處理好的青筍、木耳、香菇、血腸鋪在上面,澆上調料汁拌勻,把葉子包裹嚴實用棉線系好,置入陶罐之中,拴上繩子置入火山腳下翻滾的溫泉之中。
觀眾舔著嘴唇期待晚餐,但廚師卻要壞心眼地中斷直播:「各位吃貨不要急,這道菜還要等上一段時間。在此期間我要先去泡個溫泉,稍後會為大家呈上夏氏妖鬼盛宴。」
「握草我剛泡好面打算一邊看一邊吃!」
「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等一下,你要泡溫泉?求直播泡溫泉!」
「嘖嘖,是不是想跟我男神在溫泉裡做奇怪的事?」
「跪求溫泉.avi」
看著列表裡刷過一排打賞,夏主播奸笑著關掉了直播。他穿過暗金色的樹林回到山下的旅館,看到蒙萌披著濕漉漉的頭髮,正坐在窗前出神。
「小姐姐,怎麼不等我一起啊。」夏醇笑著走過去,「我還沒跟美女一起泡過溫泉呢。」
蒙萌舉起手裡的小扇子遮住嘴,笑嘻嘻地回敬道:「我當然是怕被某人弄死了。」
蒙萌還在繼續她的位面之旅,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每次去的地方都是「自殺聖地」。眼下的桃源鄉也是如此,因為進入鬼界便無法再回來,很多人都會選擇這種「神隱」的方式離開人間。
彷彿天生擁有倒霉體質的蒙萌,幾乎每一次都會遇到靈異狀況。這次也不例外,不過說到底她還是很幸運的,在危急時刻竟然意外地撞見夏醇並得救了。
兩人重逢,自是喜悅,但夏醇卻明顯感到,蒙萌在看到他那一刻,驚喜之中又有一點點失落。
這麼活潑開朗的姑娘,實在不像是對自殺有興趣。夏醇猜出她幾分心思,卻沒有說破。簡單聊了幾句便說:「我去泡溫泉了,一會兒跟我去林子裡吃飯。」
蒙萌搖搖扇子:「好的,不著急,我剛剛吃了很多零食呢。」
夏醇邊走邊吐槽:「天天都吃零食,也不怕胖。」
「不怕啊,」蒙萌笑道,「反正也是單身狗。夏主播記得堅持鍛鍊,保持身材哦。」
拉門打開又關閉,蒙萌的笑容減淡幾分,再度看向窗外一片紅楓。這裡的楓葉四季紅,即便是春天,也如火如荼,看得人滿眼歡喜,燒得人滿心寂寥。
自黑木樹海之後,豐羽織又救了她幾次,她好像漸漸習慣了有他在身邊,即便沒有遇到危險,只是說上幾句話也好。於是她總故意去最危險最靈異的位面,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申請救援,可是豐羽織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都是其他救援者趕來救她,令她十分失落。
直到這一次位面之旅她才知道,豐羽織已經辭職了,不再是靈元閣的救援者,不再會出現於危難之際拯救她了……
夏醇所住的房間院子裡有個小小的露天溫泉,他脫了衣服,圍著浴巾走進霧濛濛的水氣之中。他在池邊靠坐下來,泉水溫熱愜意,令他忍不住喟嘆一聲,仰頭眯起了眼睛。
身旁傳來輕輕的水流聲,溢在胸口的泉水又上漲了幾分。他閉著眼睛挑起嘴角道:「速度真快。」
「怕你等得急了。」
夏醇微微睜開眼睛,近在咫尺的琥珀瞳中滿是笑意。身旁之人冰肌玉骨,黑髮如瀑,周身繚繞著似霧似煙的水汽。景如夢,人如畫,看一眼都覺得受到撩撥。
「溫泉和你,」夏醇又閉上了眼睛,「太促進血液循環,我好像要流鼻血了。」
「那你閉著眼睛,」閻浮用金紋覆住夏醇雙眸,「感受我就好。」
感到有力的雙手溫柔環在腰間,夏醇癢得只想笑:「別鬧,我還要直播、還要做飯、還要去鬼界玩呢。」
閻浮按住他亂動的手低聲道:「你寸縷不著地坐在我身邊,我如何忍得住……」
熾熱的吻好像讓泉水也跟著升溫了,澎湃著愈發高漲的情/欲,一波波往夏醇身上湧去。他雙眼無法睜開,身體便更加敏感,漸漸地便似要融化在溫泉裡一般酥軟起來。
暖意融融,春光無限,水聲黏膩,業火燎原。他像是那座火山,自深眠中醒來,積蓄的熱度和噴薄的慾望令山體顫抖不已,地面也隨之戰慄震動,引得水面波紋層層漣漪陣陣,從池邊溢到岸上,將渾圓的鵝卵石浸潤得光滑發亮。
地幔裡的高溫塑性物質用力向地殼裡鑽,速度由慢到快,令滾燙的岩漿沸騰起來,緩緩往上漲去,濺射的熔岩漫出火山口,將山石褶皺都熨得平整。一股股岩漿順著山體往下淌去,燒化了途經之處的地表,落在地面騰起縷縷煙霧。
震動加劇起來,山體搖搖晃晃,發出壓制不住的吼聲,幾乎要在這狂猛的趨勢中傾倒。溫度不斷升高,岩石皆被融化,山體之內膨脹到了極致,不斷受到擠壓的岩漿終於爆發噴湧,熾熱的漿流從火山口流出,黏膩地掛在山體上往茂密的樹叢中流淌。尚在經歷餘震的火山發出低沈喘息,地底深處又開始了第二輪擴張擠壓……
「這樣不行,」夏醇聲音沙啞無力地抱怨,「我這身體算是好的,也架不住你天天這麼沒完沒了的……這要是換個身體素質差的,早讓你弄死了。」
閻浮靠在池邊,摟著懷裡的人道:「不會換人的。」
這是重點嗎……夏醇沒力氣動彈,靠在閻浮肩上道:「感覺身體被掏空,你給我放個假吧。」
閻浮等了那麼久,忍了那麼久,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怎麼可能壓抑得住。他揉著夏醇的腰道:「好,那今晚給你放假。」
夏醇:「……一個月。」
閻浮:「今晚。」
夏醇:「一個星期?」
閻浮:「今晚。」
夏醇:「……三天!」
閻浮:「一天。」
夏醇如臨大赦:「一天就一天。我要睡個夠,千萬別叫醒我。」
看著閻浮唇邊的笑意,夏醇才意識到這討價還價的結果好像跟自己預期的差太多了。
他們在溫泉裡耽擱了太長時間,在夏醇的催促下,閻浮將他抱回房間,自己完成「一鍵換裝」後,便饒有興致地幫夏醇穿衣服。
「抬胳膊。」
夏醇眯著眼睛享受有人伺候的幸福,賴了吧唧地說:「抬不起來了。」
閻浮微微一笑,拉起他的手臂將袖子穿上,一顆顆扣子扣好,再幫他把褲子也穿好。
看著身上都弄整齊了,夏醇胳膊也能動了,腿也能伸直了,跳起來道:「不錯不錯,看來我以後可以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
兩人叫上等得飢腸轆轆的蒙萌來到山中樹林,夏醇重新開了直播,開始林中晚餐。
「口意,竟然這麼長時間,怕不是被榨乾了。」
「你們能不能有點節制,照顧一下我這種跟右手談戀愛的單身狗?」
「90後空巢老人表示強烈抗議!」
「看蠢蠢發抖的手,哈哈哈,腦補了十萬字溫泉Play。」
「誒,承包我男神饜足的笑容。順便問一下醇哥需要腎寶嗎,我給你寄二十箱。」
夏醇取出平底鍋倒入油放在火上加熱,牛肉餅放進去之後,熱油發出滋滋的歡快叫聲,一面煎好後再翻另一面,洋蔥和牛肉的香氣漸漸被火逼了出來,誘得人滿嘴溢出油香味。
全部煎好後,兩面金黃焦脆,18/禁辣椒醬和醋汁蔥花調成蘸料,原汁原味還是酸爽辛辣任君選擇。夏醇將最先出鍋的牛肉餅盛給蒙萌,又繼續下一個。
蒙萌肚子裡的零食早就消化光了,聞著香氣都快流口水了。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肉餅表皮又酥又香,一口咬下去,餅皮發出咔擦脆響。牛肉本身便十分鮮嫩,拌入洋蔥後更是被逼出肉質最鮮美的滋味,餅皮破開的一刻,鎖在裡面的肉汁在唇齒間迸射開來,瞬間填滿了口腔,纏繞在舌尖令人欲罷不能。
「夏醇!」蒙萌忍不住叫了起來,「夏大廚好好吃啊!」
「是牛肉餅好吃還是我好吃啊。」夏醇一邊用腕力顛鍋令牛肉餅翻面,一邊調侃。
「當然是牛肉餅啦,」蒙萌哈哈大笑,「你好不好吃,那得問閻浮嘛。」
夏醇:「……」
「小姐姐很懂嘛,哈哈哈。」
「牛肉餅和夏主播的味道,我和你都想知道。」
「不行了,饞死我了_(:з」∠)_」
「光是聽他們咬下去的時候那個焦脆的聲音已經讓我流口水了。」
餘下的餅已經煎好,閻浮也將陶罐從溫泉裡取了出來。夏醇把陶罐的封口打開,取出葉包,割斷棉線,裡面的肉和菜已經燜得軟爛入味。他嘗了一塊土豆,趕緊招呼其他人動筷子,又夾起一塊雞腿肉放在鏡頭前:「來啊,大家都嘗嘗,滋味特別棒,連葉子的清香都滲透進去了。咱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們就別跟我客氣了。」
「氣人主播!」
「組隊去吃窮主播,有來的嗎?」
「pop子和pipi美已加入你的隊伍。」
「李白已加入你的隊伍。」
「楚留香已加入你的隊伍。」
「白澤已加入你的隊伍。」
惡毒主播哈哈大笑,請蒙萌給大家介紹一下桃源鄉鬼界的情況。蒙萌邊吃邊說:「其實這鬼界,並非去不得回不來。事實上,只要不吃妖怪們的食物,不喝他們的酒,就可以在天亮時安然返回人間。」
夏醇對觀眾說:「看到沒,這就是現在吃飯的原因。如果餓著肚子進入鬼界,萬一忍不住吃了妖怪們的東西就完了。真是機智如我,未雨綢繆。」
「是是是,你最雞汁了。」
「你帥你說的都對。」
「蠢蠢永遠是對的,誰讓我愛你呢。」
夏醇笑著夾起一塊紅薯要送入口中,閻浮去按住他道:「等一下。」
紅薯上趴著一隻小小的螞蟻,閻浮掰下那一塊放在地上,餘下的自己吃了,又換了塊紅薯放在夏醇碟子裡。
一向提前做功課的蒙萌給他們科普,這火山腳下有一種螞蟻,嗜酒如命。溫泉燜菜的調料汁裡有酒,這螞蟻定是聞到氣味所以尋了過來。
火山附近還有一種不知名的小蟲,姑且稱之為『酒蟲』。它的身體跟螞蟻差不多大,翅膀下有個特殊的器官,只要輕輕摩擦便會散髮出類似酒香的氣味。嗜酒螞蟻愛極了它的味道,將它當成神明一般供養起來,貪婪地從它身上汲取酒香。
螞蟻明知這種氣味會讓它們一醉不起,直到死亡,卻還是欲罷不能猶如飲鴆止渴,若是有其他生命想要傷害酒蟲,螞蟻是會跟它拚命的。
蒙萌說完,咬著筷子看對面二人。閻浮的眼神總是很淡,可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注意力始終在夏醇身上,這份細緻入微又不易為人察覺的體貼實在讓人羨慕,果然好男人都被好男人睡了嗎!
「別愣著,多吃點。」夏醇夾了牛肉到蒙萌碟子裡,「待會兒我們要去鬼界,吃飽了才好抵抗住誘惑。」
「知道了,謝謝。」蒙萌抿唇淺笑,低頭將牛肉送到嘴裡。
天色黑了下來,漫天星辰和人間燈火在天地間輝映。結束了晚餐的三人將東西整理收拾好送回旅館,沿著村中石階一路向上來到石碑前。
對面起初一片黑暗,不多時,一盞盞燈火亮了起來,半山腰猶如盤著一條火龍,璀璨耀眼。三人自石碑前走過,並未感到任何異常,但是很快,寂靜的路上便出現行人。
那些人看起來只是跟他們一樣的普通人,可是到了有燈火之處,便能在他們腳下看到真身的影子。有些影子看著像是狐狸,有的像是仙鶴,還有些矮矮胖胖,奇形怪狀叫不出名字。
「那個形狀,怕不是唐紙傘妖【doge】」
「你們看右前方那個影子,形狀好污啊哈哈哈哈」
「截圖了,太污,難道是JJ怪23333」
妖怪們對於人類的到來沒有絲毫驚詫和好奇,對他們連看都不多看一眼。這裡雖是鬼界,卻飄蕩著俗世氣息,那一盞盞燈火之下,及時行樂之處比比皆是,不知何處奏出的妖嬈曲調和偶爾響起的鈴聲令氣氛既旖旎又詭異,連清冷的月色都被染上妖氣,淒迷又艷麗。
幾人在熱鬧的街上走過,來到當中最大的一座樓閣之中,裡面正是令人類最為津津樂道的妖鬼盛宴。金碧輝煌的大廳一眼望不到盡頭,暗紅色的矮桌一字排開,妖怪們分坐兩側。
矮桌上珍饈佳餚,應有盡有,而在長桌盡頭處的風光更是博人眼球。一個體態婀娜的女子躺在桌上,赤裸的身體表面擺滿了顏色艷麗的食物。她本身的皮膚也如斑紋花蟒一般絢爛,桌上的影子分明是一條大蛇。
「厲害了,」夏主播和觀眾一起咋舌,「這就是傳說中的女……不,妖體盛啊!」
如果不是不能吃這裡的東西,夏醇還真想嘗嘗看這獵奇的食物。三人在長桌一邊蓆子上坐下,興致勃勃地觀看妖怪的夜膳,這時樓閣的主人出現了,妖怪們頓時欣喜若狂,興致更加高漲。
樓閣主人雖為男子,卻著女裝。艷麗長裙上滿是紅楓,卻比不上他一雙嘴唇赤艷欲滴。他款款步下樓梯,狹長鳳眸流轉著撩人水光,雪白雙肩自敞開的領子裡顯露無疑,一條條紅色的紋身自領口蔓延出來,一直盤繞到右耳後方,襯得他愈發妖冶。
蒙萌低聲道:「這位主人名為棲,是一位釀酒師,釀造的酒宛如仙津。妖怪嗜酒,是以對他十分追捧。」
眾人的目光追隨著棲先生,他白皙的手指微微一勾,原本沒有酒水的桌上便出現一壇壇美酒。
「冬酒春釀,諸位請用。」他在首位落座,笑盈盈地宴請妖怪們品酒。
實際上不需他開口,妖怪們已經按捺不住,揭開了酒罈的封口。酒香頃刻間飄出門窗,化作纏綿雨霧,籠罩了整個半山腰。
僅僅只是聞著,便想讚一聲「好酒」。酒香如有實質,宛如投懷送抱的溫香軟玉,即便是百鍊鋼也會被化作繞指柔,對其無法抗拒。
棲先生很快便發現了這三個格格不入的人類,捧著一小罈酒施施然走了過來,袖子一揮,三人面前出現三隻酒杯,一一斟滿道:「請各位品嚐。」
夏醇拒絕道:「抱歉,我不能喝酒。」
棲先生用寬大的袖子遮住嘴唇,眼波在燈火下淺淺流轉:「為何不可飲酒?」
「其實我是一名老司機,」夏醇一臉深沈地胡說八道,「俗話說得好,司機一杯酒,親人兩行淚。所以我絕對不能喝。」
棲先生眯起眼睛,笑意更濃。他瞄了一眼酒杯,伸出小指,漫不經心一挑,將沈浮在酒沫裡的浮蟻挑了出去:「那就請便吧。」
他笑著去款待妖怪,宴會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一般,一道菜吃完,盤子又會自動填滿,一杯酒喝盡,酒杯又會自動斟滿。妖怪們歡聲笑語,當真熱鬧非常。
這番景像一直持續到午夜,仍舊沒有任何消退。閻浮轉頭看向身旁,夏醇竟然睡著了。
伴隨著樓閣裡的鼓瑟琴樂,夏主播抱著胳膊坐在軟墊上,架不住連日來的「疲憊」,不知什麼時候就這麼睡了過去,簡直是拿妖怪們喝酒作樂的聲音當催眠的白噪音。
閻浮輕輕攬過他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旁的蒙萌也是感到昏昏沈沈,雖然滴酒未沾,卻有種喝醉了的感覺。她恍惚地站了起來,緩緩往長桌走去,模糊的視線之中,只有漾著火光的春釀。
她受到引誘一般將酒杯端起,送到唇邊想要一飲而盡。這時她的手腕被牢牢扣住,意外的驚嚇和些微的疼痛令她稍稍清醒起來,立刻放下了酒杯。
「謝……」蒙萌還以為阻止自己的人是閻浮,轉身卻見閻浮坐在不遠處,依舊只能看得見夏醇一個人,姿勢端正好像只是個堅實的靠枕。而在她身邊的人,卻是豐羽織,「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辭職了嗎?」
面對蒙萌的驚愕,豐羽織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沒錯,我是辭職了,所以我現在跟你一樣,只是『無限恐怖之旅』的一名玩家。」
蒙萌皺了皺眉,視線落在仍被豐羽織抓著的手腕上:「別開玩笑了,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是個擅於開玩笑的人。我知道你在這裡,所以特意來找你。」豐羽織說完,轉向一旁的樓閣主人,「珠簾錦帳不覺曉,長恨綿綿誰夢知。棲先生,你這一場夢未免太久,陪你做夢之人未免太多,你也該醒來了吧。」
棲先生笑容姝妖:「諸位可知,我這酒喝與不喝並無區別,蠱惑之處都在香氣之中。酒罈開封的那一刻,所有聞到香氣的人,都要留在這鬼界之中,再也無法離開。這夢,諸位還要陪我一起做下去。」
他笑得身姿搖曳,地上卻沒有配合他的影子。
蒙萌臉色微變:「他是什麼意思?」
豐羽織道:「很多人都知道,來到鬼界,絕對不能食用這裡的菜餚,飲用這裡的酒水,否則便會留在這裡變成妖怪。但事實上,只要聞過棲先生釀造美酒的香氣,就無法返回人間了。」
「什麼!」蒙萌急了,忽然又想到什麼,怔怔地看著豐羽織道,「你明知如此,還特意過來找我?你不怕也變成妖怪,永遠留在鬼界嗎?」
豐羽織凝視著她,清雋的臉上滿是柔情:「我是來帶你出去的。即使失敗,我也會陪你一起留在這裡。」
蒙萌的臉慢慢漲紅,喃喃道:「你……你在說什麼……」
「別怕,一切交給我。」豐羽織說著,便要喚出式神,唸咒施法。
棲先生卻是有恃無恐,袖子一番,紅葉飄飛,滿堂喧鬧的妖怪頓時露出醜惡面目,將二人團團圍住。他們對棲先生釀造的酒如痴如狂,就算他們能夠想起當初就是因為這種酒使得自己無法離開鬼界,怕是也會不要命地喝下去。
無論是誰敢於對棲先生出手,妖怪們都會將他視作仇敵群起而攻。豐羽織面沈如水,將蒙萌護在身後,思忖著一旦動起手來,如何保護蒙萌不受到一點傷害。
妖怪們觥籌交錯本就吵鬧,此刻露出原型上躥下跳更加沸騰。聽到夏醇睡不踏實的嘟囔聲,閻浮眉頭微微一皺,對周圍的噪音感到十分不滿。
手臂輕揚,妖怪手中的古琴便飛至面前。一曲花月清輝自指尖下流淌而出,曼妙悅耳,沈靜清心。山風月輝在琴音中化為實質,風如卷紋,月似流水,緩緩浮動起來。
漫山紅葉簌簌作響,清泉溫水潺潺流動,原本吵吵嚷嚷的妖怪們失去聲音,半山腰的熱鬧瞬間冷卻,落針有聲。
棲先生臉色變化,尚且鎮定,待見到廳中突然少了幾個妖怪,頓時變了顏色。琴聲不絕,妖怪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熱鬧非凡的大廳裡逐漸冷清起來,直到只剩下棲先生一個。
他是怕極了這種冷清,撲到閻浮面前想要阻止他彈琴。閻浮怕他驚擾了夏醇的睡夢,衣袖一揮便將他擊飛出去。
大廳中徹底安靜下來,看著夏醇睡顏祥和,閻浮緊皺的眉頭才緩緩舒展,再不去理那釀酒師。
豐羽織走到棲先生面前,手掌一翻,幽幽蓮燈浮現於掌心之中:「鬼蜮魍魎酒為惑,凡塵一夢終須了。棲先生,請隨我來。」
這是他研製的「引魂燈2代」,功能已經升級了。原本還想要掙扎一番的棲先生,在一片幽蓮青光之中失去力氣,用一雙朦朧醉眼追隨著搖曳青火。
這個人原本只是普通的人類,自幼體弱多病,朋友很少,自感十分寂寞,連死都悄無聲息。他不想就這樣離開人間,總想經歷一番轟轟烈烈的熱鬧。憑著這一分執念,鬼魂不肯散去,成了徘徊在人間的鬼。
他在半山腰處設下妖鬼盛宴,以美酒引誘人類前往,用酒香迷住人類心智。聞過他的酒香之後,人類便會漸漸失去記憶和性命,魂魄留在這陰陽顛倒交錯之處,附在山中野獸身上化為妖怪。每到夜晚都在美輪美奐的夢境中飲酒作樂,看似好不快活,卻是黃粱虛幻。
棲先生的魂魄在引魂燈指引下洗去執念,飄然往陰間而去,度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隨著他的魂魄離開人間,燈火逐一熄滅,華麗氣派的樓宇也隨之消失,寄附在野獸身上的亡魂終得解脫,半山腰陷入漆黑寂靜之中,桃源鄉的鬼界化為烏有。
見閻浮將夏醇小心抱起,豐羽織也對蒙萌道:「桃源鄉的迷解開了,我們下山吧。」
「等一下,」蒙萌拉住豐羽織的手,「你,你把話說清楚,之前的話究竟是……」
「噓——」閻浮竪起手指,示意蒙萌控制音量,不要吵到夏醇。
蒙萌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悄聲道:「究竟是什麼意思?」
豐羽織心中溢滿情愫,正要飽含深情地開口,瞥見閻浮警告的眼神,只好將提起的聲音又壓下去:「靈元閣對救援人員的要求十分嚴格,有明文規定,不允許救援者與客戶之間發生感情糾葛。」
蒙萌臉上發熱,心跳加速:「所以……你和客戶,產生了感情,不得不辭職嗎?」
「不,」豐羽織握住蒙萌的手,「我是自願主動辭職的,因為我想去那個客戶生活的地方,買一套帶院子的房子,如果她喜歡可以在院子裡種植物或是養狗,若是有了孩子還可以在院子裡玩……」
閻浮冷漠的視線戳在豐羽織背上,令他感到如芒在背,趕緊調整音量小聲道:「你知道我說的客戶是誰吧。」
蒙萌抿唇淺笑,用力點頭。她沒想到,豐羽織竟然想到了這麼多,這麼遠。
豐羽織深情道:「以後你不必再一個人玩這個遊戲,我會陪你去任何一個地方,做你一個人的專屬救援者。」
蒙萌眼中倒映著明亮的星光,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豐羽織。二人在黑漆漆的山林間相擁,卻感到眼前是一片星河……
日上三竿,夏主播終於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旅館。他向閻浮詢問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閻浮表示沒什麼值得提起的事。
等夏醇頂著鳥窩頭在蒙萌房裡看到豐羽織,和兩個人黏糊糊的狀態,感覺自己錯過了一萬件事!
四個人一起吃了個飯,蒙萌將夜裡發生的事講給夏醇,令夏主播遺憾竟錯過了「男女嘉賓」牽手的美好時刻。夕陽西沈,告別之際蒙萌將她所在星域的坐標留給夏醇,相約以後有機會一起出去玩,之後跟豐羽織牽著手離開了。
夏醇和閻浮也回了家,夏主播很不滿:「夜裡發生了那麼多事,你為什麼不叫醒我?」
閻浮理所當然道:「你睡得那麼沈,我自然不忍心叫醒你。」
夏醇覺得自己不僅是睡得沈,簡直是睡死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不過不知道是那種酒香的緣故還是其他,這一夜睡得極好,精神和身體都無比舒暢,他又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小蠢醇,已經開始尋找下一個目的地了。
到了半夜,夏醇被閻浮摟進懷裡,親親蹭蹭地摩擦起火。這被封印了幾千年的男人解開禁錮之後,簡直是無限核能永動機。夏醇抗議道:「你能不能有點節制?」
閻浮把臉埋在他頸窩處纏綿道:「如果可以,一刻都不想離開你。」
「那我怕不是要精盡人亡,」夏醇摸著閻浮光滑的脊背,肌膚相抵的感覺十分溫暖,「明天我還想去個地方,早點睡吧。」
閻浮:「我已經給你放假一天了,你答應的,一天就是一天。」
夏醇耍賴:「我反悔了,再加一天。」
閻浮在他的鎖骨上留下一枚印記,好脾氣地說:「好吧。」
這麼痛快就答應了?夏醇簡直受寵若驚。
閻浮又繼續道:「你從來都是說話不算話的,我已經習慣了。」
他聲音平淡,卻叫聽的人聽出一絲委屈。夏醇心口揪緊,又酸又漲,摟住他說:「好好好,我錯了,做做做,今晚做到你爽為止。」
看著閻浮眼中的笑意,夏醇感慨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還有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
上下顛動,縱情呻/吟,幾個小時後夏醇無比後悔,他真不該隨口說什麼「做到爽為止」。又是一番靈魂出竅之後,夏醇終於扛不住倦意,陷入昏沈之中。
「夏醇,」閻浮吻了吻夏醇汗濕的額角輕聲道,「認識你很高興。」
夏醇哼了兩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過了一會兒他那破碎的腦子裡擠出一點記憶,這句話如此熟悉,絕對不是字面意思。
是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