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衾妥協的結果,就是兩個人找了個就近的KFC坐下來吃飯。此刻,過了吃飯的高峰期,但是店裡面熱烈的氛圍和蘇念衾的形象完全格格不入。他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有些不太適應。歡快卻嘈雜的音樂,還有小孩子的嬉鬧聲,一併擠到他的耳朵裡,不禁皺了皺眉。
「我和他打從娘胎起就認識了。」桑無焉說著狠狠地咬了一口漢堡,也不管對面的蘇念衾是不是有心情聽,就將他們三個人之間的淵源娓娓道來。
蘇念衾摸了摸左手錶上的時間,有點無奈。
「我們一個醫院出生,一個院子長大。他就比我大兩個月,我還是叫他哥哥,那個時侯,許茜又哪裡?可是她憑什麼說我是第三者,憑什麼?」桑無焉眼內起了團霧氣。
「以前,她長得比我漂亮,嘴巴比我甜,明明就和我成績一模一樣,老師卻喜歡她。我進學生會,她也要去。我去電台,她就進電台。說什麼是好朋友,和我同進退。他和我考一個A大,許茜也報A大,其實就是瞞著我想和他談戀愛。他倆當我是傻子,一直瞞著我。」
桑無焉一面嚥著嘴裡的雞肉,一面用桌上的紙巾擦眼淚,「他喜歡她,我知道他喜歡她。他後來和我一起,不過是我逼的。」她吸了口氣,繼續抽抽噎噎地說:「他倆兩情相悅,是以前被活活我拆散的,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生氣,就是裝著不曉得,也不准他們一起,偏要拆散他們。」
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哭得像個淚人兒,一席嬌慣蠻橫的話說出來,讓人覺得既可恨又可愛。這事換成一般人,任誰聽見都要哭笑不得。
桑無焉和魏昊的父親在學生時代就是同學,畢業後被分配一個單位,住在一個筒子樓裡。桑無焉和魏昊一起長到小學二年級。
後來魏昊因為父母離異,被判給母親,去了異地。
小孩子忘性大。所以,有關於魏昊的種種,幾乎就在桑無焉的記憶中沒有埋下什麼可懷念的種子。
如此一晃,就過去很多年。
桑無焉和許茜熟識,是在初二,為了加強全班的學習氣氛,班主任將所有座位按照頭一學期期末的成績來拍。許茜和桑無焉一個第七一個第八,正好成了同桌。以前,桑無焉基本上和許茜這人沒有交集。許茜這人個子高,皮膚白,人漂亮,個性驕傲,和桑無焉完全不是一個星球的。
倆個人同坐一張桌子,孰高孰低,一目瞭然。所以坐一起半個月了,桑無焉和許茜之前除了「老師叫你」、「今天數學啥作業」之類的話以外,幾乎沒咋交流。
桑無焉的理科尚可,歷史和音樂卻差得離奇。特別是音樂,不說那蝌蚪似的五線譜,就算是簡譜放到她面前,也要數出七個指頭才能將「哆來咪發嗖啦西」理順。
經過幾次磨練,桑無焉也學乖了,提前在音樂書的樂譜上邊標好「哆來咪」然後照著標註來唱。
可惜,初二秋期的音樂課期末考試,老師考的是口試,抽了簽以後才發題單。桑無焉捧著樂譜,站在講台上,腿哆嗦了幾下,磨嘰了半天才發了個「哆」的音,然後,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靜默了幾秒鐘的指尖,桑無焉的臉就被憋成大紅色。「南郭先生」終於要現原形。
就在這個時候,同桌許茜突然舉手說:「老師,桑無焉她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
桑無焉驚異地轉過頭,看到許茜悄悄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許茜平時是所有音樂老師的愛徒,在前不久全市中小學的「一二九」歌詠比賽上,作了學校的領唱。一般而言,在音樂老師面前,許茜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那桑無焉就下一次考。」音樂老師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這是兩個人友誼的萌芽的初級階段,那時正值黃小燕去世。許茜的出現,一下子讓真空中的桑無焉又找到了可以救命的氧氣。
桑無焉突然發現,原來電視上那些成績好、長相好的女優等生都愛欺負同學的事例也不是全對。
但是,許茜的形象真正在桑無焉心中鮮活起來還是從有一天放學後的下午開始。
那天,天氣很冷,桑無焉剛到家,桑媽媽就叫她下樓買醬油。樓下服飾店隔壁是家租書店。因為家庭教育的關係,那時候在桑無焉幼小的人生觀裡,課外讀書只包括兩種——四大名著和外國名著。
所以班上女生拿著愛情小說看的時候,她曾經偷偷地瞄了幾眼,頓時覺得羞愧難當。加之桑媽媽一直向她灌輸,那些書小孩子不能看。於是乎,桑無焉一直覺得「租書店」幾乎等於「禁書店」。
就當桑無焉雙手揣兜裡,晃晃悠悠地走過租書店的時候,她看到了許茜在裡面,站在一排言情小說跟前,捧著書,看得是如痴如醉。
「許茜?」桑無焉大叫了她一聲。
許茜的臉從書間抬起來,看到桑無焉的瞬間,掩飾不住尷尬。
有小小弱點的優等生,才是真實的,這是桑無焉頓悟出來的真理。從那一天開始,她才真正和許茜開始推心置腹了。
原來,許茜家境並不如她的穿著看起來那麼光鮮。許媽媽是下鄉知青,到了農村遇見鰥居多年還有一子的許爸爸。許媽媽一家都是知識分子,可是許爸爸家世代農民,就是一老實巴交的老粗。但是,在那種形勢下兩個人居然就真的那麼結婚了。後來,許茜一家遷回了城裡,媽媽在一家紡織廠當了工人,多年後才有了許茜。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許茜寄託著自己這輩子沒能實現的願望,許媽媽對許茜的要求幾近嚴苛,事事都要她做到最好。如今,許媽媽下崗,許爸爸在外面擺攤兒修自行車,收入不算富足。但是她一直帶許茜去學鋼琴,甚至在家還買了架琴。
到了中考報志願的時候,桑無焉終於見識了許媽媽的專制。那個時候B市中考不是統一考試,是由各個高中自主命題。考生要考哪個學校,得去那個學校考試,上線擇優錄取。當然,為了萬無一失,家長都會大面積撒網。反正考試時間都是錯開的,多點機會也沒錯,最多損失點報名費。
桑爸爸對女兒這一生沒啥要求,就是平安幸福。上名校也好,上普通學校也好,只要有書讀,出來有飯吃就行,從來不給女兒壓力。桑媽媽雖然也嚴格,但是還能認清形勢,所以桑無焉也將能報考的學校都報了名。
而許茜不同,就是七中,其他啥也不指望。
「萬一砸了呢?」桑無焉問。
「我媽說,上不了七中就回老家種地,我爸那份田土還給我留著。」許茜回答。雖然,許茜說得語氣很淡,但是桑無焉從她眼裡第一次看到氤氳的霧氣。
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比許茜幸運了很多。後面的兩個月,兩個人一起為了中考衝刺。暑假七中放榜時,皆大歡喜,倆人又成了同學。
開學第一天,連續三節課都是自我介紹,輪到最後一排的一個高個子男生的時候,男生緩緩站起來說:「我叫魏昊,畢業於……」
桑無焉聽到魏昊兩個字,頓覺得耳熟。
放學的時候,那個叫魏昊的,走到桑無焉桌子前,笑嘻嘻地說:「桑無焉,你咋不認識我了。」
桑無焉仰臉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地瀏覽了他兩遍,才挖掘出記憶中的這個人。好像是有那麼個叫魏昊的在她童年出現過。
再眨眨眼,似乎想起點什麼來。
他就大她兩個月,被她叫做:「小昊子哥哥。」她就愛拽著他的衣角,被牽著漫山遍野跑。
他帶著她去筒子樓外面的田裡摳田螺,然後洗乾淨,敲碎了殼撒點鹽,烤著吃。等桑無焉回家後,小肚子拉了三天。
正月間,他號召大家去烤香腸,然後桑無焉將爸爸的稿子全偷去做柴火。
……
那麼多的糗事湧在腦子裡,一下子讓桑無焉樂了起來,露出一對虎牙,嘿嘿一笑,「是你呀。」
青梅和竹馬碰頭了。
高中三年,桑無焉就這麼帶領著一男兩女的純潔友誼,然後一起考了A大。直到在拿到通知書的那天晚上,許茜約了桑無焉到學校的乒乓球檯前,說:「一直有件事情瞞著你,小焉。」
「怎麼了?」
「我談戀愛了。」
「真的?」桑無焉驚喜地蹦起來,「誰啊?」
許茜嫣然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我認識?」
許茜點頭。
「我們班的?」桑無焉猜。
「嗯。」
「王皓?李會傑?吳曉鵬?」
猜了一圈過後,許茜都是搖頭。
「是誰啊?」桑無焉急了。
「是魏昊。」許茜笑。
最後,桑無焉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到家的,只記得自己還對許茜笑了笑,說:「那不錯。」然後回屋蒙在被窩裡,就開始不太對勁兒。
剛開始是憋氣,後來就覺得難受,到最後她居然嗚嗚嗚地將枕頭哭濕了。
大一,她裝著就不知道他倆在戀愛,仗著魏昊寵她就啥事都去當電燈泡,制定了一個以「破壞許魏」為目的的系列計畫,拉著程茵入夥的時候,程茵搖頭:「你有病吧,桑無焉。」
「你才有病呢。」
「你完全就是比那白雪公主的黑心後媽的心還黑的女人吶。」
「呸呸呸。程茵,你吃裡扒外,別站錯邊兒了。」
「我不吃裡也不扒外,我是後媽大人您身邊忠誠的魔鏡。只說實話,不說假話。」
可是,當有那麼一天,魏昊終於離開許茜回到自己身邊的時候,桑無焉才發現,這好像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開始心虛地躲開許茜厭惡的目光,也躲魏昊。直到看見魏昊藕斷絲連地和許茜在醉酒中接吻的時候,她的感覺居然是鬆了口氣,而不是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