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她突然想起那麼一老掉牙的愛情哲理:相愛簡單相處太難。

  一下飛機,她直奔醫院而去。桑爸爸還在特護病房,鼻子插著輸氧管。

  桑媽媽說是那天看電視的時候,桑爸爸突然說腦子疼,然後就開始昏迷。送到醫院,醫生說是腦幹出血,要不是及時搶救就根本沒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個星期才算過危險期,現在看起來似乎恢復得的好,已經清醒可以說話了。桑媽媽是個很能幹的人,裡裡外外一個人操持著,有條不紊。

  醫生說:「幸好送得及時。不然晚幾分鐘就遲了。」

  「會有後遺症麼?」桑無焉問。

  「如果是左腦或者右腦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癱瘓,但是病人是腦幹出血,當時呼吸停止,也是腦出血最嚴重的情況,但是也是最幸運的。目前看來還沒什麼。但是也許再犯,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我們遇見一些病人發病的時候年紀大,身邊沒有人,往往送來已經遲了。」

  桑無焉回到病室,看著熟睡中桑爸爸的鬢角,有些斑白了。她長得像媽媽,身材都和媽媽年輕的時候一樣,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樣子。但是頭髮卻遺傳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鬧,她看到白頭髮就會幫他拔去。可是,後來念高中念大學,每一次回家就會發現那些白頭髮越來越多,已經不是拔一兩根就能解決的。

  爸爸總是很慈愛,和媽媽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單位的骨幹,好幾次派他去國外公費深造。他都謝絕了,不過就是捨不得這個女兒和這個家。兒時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著爸爸的衣角,抹著眼淚說:「爸爸不許去,不許去,不許去。」

  「焉焉,不是有媽媽在麼?」桑爸爸說。

  「我不要媽媽,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無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後來,長大了自己開始考大學才明白,這種機會對於一個人來說是多麼不容易。

  夜深了,桑媽媽硬要桑無焉回家;「還是我來守夜。」

  「媽,我守著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個孩子懂什麼?趕緊回家睡覺。」

  「媽——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會幹這些。這個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為桑媽媽聽了這些話,又會惱她,但是媽媽看了看她靜靜問:「你爸要兩小時翻一次身,你會麼?晚上輸液要輸到兩三點,每袋快輸完要叫護士,你肯定自己不會打瞌睡麼?床下的便盆你會使麼?會不會不是嘴皮子來說的。你的唯一的任務是來看看你爸,圖他見你心裡高興,有個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這裡是我,你回不回來都可以,愛去誰那兒都行。人家養兒防老,我們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來養,就求你以後自己能養活自己就行。」

  「媽——」桑無焉眼內起了一團薄霧。

  「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和你生氣,也不想讓你爸在裡面聽見。好話歹話都跟你說了,說多了你覺得我們是妨礙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緩過氣來第一席話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該說不管你的那些話。無焉,他都要死了,還想著你,可你呢?父母的愛就這麼不值錢,就該天經地義?」桑媽媽嘆了口氣。

  桑無焉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心裡疼痛難忍。她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蘇念衾一直沒有來電話找她,也許還在和她慪氣。

  他比她大三歲,可是發脾氣的時候比她還像個孩子。

  因為夜深了,三環路上沒有多少車輛,出租車開得有些快。她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想起在做夢的年紀,曾經幻想過以後自己愛的那個人高大英俊,要愛她,疼她,寵她,包容她的一切,從來不會對她生氣,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來,完美的不似凡人。

  這些準則都是泡在言情小說裡的許茜教她的。

  可是,現實呢?

  第二天,桑無焉一早去醫院。

  趁著桑媽媽不在,桑爸爸拉著她的手:「無焉,昨天,你和你媽的話我都聽見了。」

  桑無焉不自然地點點頭,繼續削蘋果皮。

  「你媽,我還不瞭解她?她這人就是嘴硬心軟。其實她早想通了。還跟我說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兒大了總是要飛走,不能她覺得正確的路強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確的。以後啊,要是你結婚了,帶著一家人偶爾回來看我們就行。」

  「才不要呢?」桑無焉說,「什麼偶爾回來看看你們,我要天天煩著你。讓你巴不得攆我走。」

  桑爸爸呵呵笑。

  就在那一兩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媽媽照顧爸爸的時候,桑無焉慢慢領悟到,原來,人也是要老的。無論是父母還是別的什麼人,都是會在自己不知覺間漸漸老去。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好像肩上有了擔子。

  特別是對於他們這種從小被兩代人呵護長大的獨生子女,在泡著蜜糖的同時,恍然發現原來幫自己撐著天空的父母都已經老了。

  走到醫院的花園,她撥了蘇念衾的電話,沒有通。

  晚上又打,還是忙音。轉念想到聯繫余小璐,在通訊錄裡翻到號碼以後,桑無焉想想又作罷。

  在醫院陪著桑爸爸吃晚飯的時候,突然接到A城來的電話。

  余小璐焦急地說:「無焉,你回來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別急慢慢說,怎麼回事?」

  「蘇老先生一個月前發現患了肝癌,本來一直在保守治療,結果昨天突然惡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有條不紊的余小璐也開始說話哽咽。

  桑無焉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以至於打翻了自己的碗,裡面的飯菜灑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麼了?」

  「他坐在病房門外,不吃東西也不說話,任誰說什麼他都不理,醫生給他打了鎮定劑,但是明天早上我們不知道怎麼應付他。所以,無焉你可不可以回來一趟,我求你了。」

  桑無焉遲疑著。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著呢。」

  「可是,爸,我不想離開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這兒也是礙事。」桑媽媽說。

  「我……可是……」

  「別可是可是的,想幹嘛就幹嘛去。」桑媽媽繼續說,「你以前可不是個這麼彆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曬,「你媽對你就是忒凶了點,好話都能說成這樣。」

  早上她才替他掛刮了鬍子,下巴乾乾淨淨地顯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歡用鬍子茬扎她嫩嫩的臉蛋。

  「無焉,」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無焉回頭看了一眼。桑爸爸衝她笑笑,皺紋因為笑都皺了起來。誰也不知道,這一眼是訣別。

  後來,桑無焉想,要是她當時沒有為了蘇念衾就這麼走掉,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