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已經沒有航班了,桑無焉又飛速地趕到高速車站,那個時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開往A城的客車。車要在高速上行駛十一個小時,明早才能到。
車子並不是正規的車站的營業車。空調是壞的高速上又不敢開窗戶,還有很多人抽菸,車裡悶熱而且烏煙瘴氣。
桑無焉卻全然顧不的這些,只是心裡祈禱,不要耽誤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蘇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曬太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緊,好像在做夢,手指緊緊地揪住白色的床單。呼吸卻很均勻,起起伏伏,藥物讓他睡得很沉。
病房裡的冷氣開的很足,於是余小璐上前給他掖好被子。她想:但願明天他醒之前,桑無焉可以出現,否則沒有人拿他有辦法。兩天不吃不喝不睡一個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殺者的模樣。
余小璐輕輕關上門,回到三樓的特護無菌病房。
她從特護病房的透明玻璃裡看到寸步不離蘇懷杉的余微瀾。還有一個不要命的在這兒,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戶。
余微瀾回頭,余小璐提起保溫瓶,朝她做了個手勢。
余微瀾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開蓋子,想讓她吃一點。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們余家的恩人,誰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經這麼想過。」
余小璐詫異,「姐?」
「在爸爸要我嫁給他的時候。」
「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臉。
「我曾經告訴過你,以前我喜歡過一個男孩。」
「我好像記得。」
「那孩子比我小幾歲,他當時剛剛失去母親萬分無助,我很想幫他。於是憐惜演變成一種淡淡的喜歡。」
「這倒從沒有聽你提過。」
「後來我才發現我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影子,而我真正愛的是蘇懷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訴他,你現在得閉著眼睛打會兒盹。」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余微瀾回憶,一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樣糊塗,愛了很久連誰是影子、誰是正主都沒有搞清楚。」
「小璐,你說如果把我的壽命減一半他會不會好起來。」
「以前,爸爸窮到養不起我們的時候,總以為錢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錢卻很多事情一樣不能如願。你說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給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個人自言自語,最後終於等到她睡著了。
除了視障和偶爾被稱古怪的神經質,無論從形容、氣質還是家世蘇念衾都是受人矚目的。有時候連那讓他芥蒂的殘疾都是別人矚目的目標。
他從不去商場買衣服,也就是說他從不逛街。每一季的東西,都是由余小璐操辦。余小璐也時間不多,只是按照尺碼讓人送來。色調無非是灰、白、淺藍、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顏色胡亂地搭配,也總不會出大錯。家裡的鐘點工每次打掃完房子,都會將乾淨的衣服按照白、灰、淺藍的順序將衣服分類,然後從右至左顏色由淺到深。除非破舊,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蘇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適隨意的樣式。
桑無焉和王嵐她們逛街時,曾經留意了下蘇念衾穿的牌子。她個性很隨意平時不太關注這些時尚雜誌,親眼目睹後才知道它們的價格有多讓人瞠目。而蘇念衾的衣服便出自於此。
她開始對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與眼淚等動作後悔。上次拿了一張他的駝色方格子手絹來擦桌子,桑無焉祈禱那只是值兩塊錢的平民用品。
而蘇念衾好像對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貴毫無自知。
她問余小璐。
余小璐說:「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傳雜誌上走秀的模特還迷人,不是件很讓人興奮的事情麼?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掙了那些錢,卻一點業餘愛好都沒有,不使勁幫他奢侈一下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桑無焉想,難怪葉麗她們說他有貴族氣息,原來是奢侈品給堆砌出來的。
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有趣。
她換了個坐姿,覺得腿有些麻,彎腰挽起牛仔褲的褲腳來看,好像有些腫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長期維持一個姿勢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後面一個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邊又傳來男人鼾聲。車廂裡的氣味差到讓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樣貼在身上,早就被汗水侵濕了又幹,然後又濕。她企圖將車窗開一點,卻用力一猛,拉了個大縫。呼嘯的空氣灌進來,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後座位有人的東西也被吹翻,立刻引來抱怨。桑無焉急忙將窗戶合上,留了一點點縫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樣將鼻子湊到這微弱的縫隙前面如飢似渴地呼吸,享受著那一點涼風。她來不及拿任何東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夠的錢。桑無焉想看時間,於是去摸表。那是盲人專用的,可以翻開蓋子摸出時間的機械表,她找了很久才買到一隻和蘇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來,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給蘇念衾。
「現在你的寶貝表歸我了。」桑無焉笑著戴在自己手上,表面很光鮮但是錶帶已經有了刮痕。「以舊換新,你賺到了。」
蘇念衾有些留戀地摸到桑無焉手腕上的舊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氣了。」
「現在很時興女生戴男表,何況還是這麼有個性的。」
蘇念衾淺淺微笑,「只要你喜歡就行。」
桑無焉一邊回憶一邊將頭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臉蛋貼著表面,好像就能感覺蘇念衾的體溫。她一直都不是這麼堅強的人,可以為了他,她好像必須堅強。
半夜裡,突然另一間特護病房傳來警鈴。
醫務人員急急忙忙地推著儀器和藥物過去,余微瀾被驚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說,長長呼了口氣。
余微瀾站起來從窗戶看了看安靜地躺在床上的男人,頭髮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氣罩裡成了一陣一陣的白霧,各種儀器發出它們各自細小的聲響。
「什麼時候了?」余微瀾揉了揉臉頰。
「天亮還早。」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寶粥,好像涼了也可以吃。端來還一個人都沒吃。
她盛了一些給余微瀾。
余微瀾接過,看到另外一個盒子,問:「你姐夫他也不能吃東西,做這麼多幹嗎?」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瀾一怔,「對了,念衾呢?」
「姐姐,感謝你終於想起來世界上還有蘇念衾這號人物了。」余小璐說,「這兩天,你守在裡面,他就一直坐在這裡,勸都勸不走。他不肯進去看,也不肯離開。」
「我忙暈了腦子很混亂,完全顧不上這些。」蘇懷杉只有念衾一個兒子,而他幾乎從未以蘇家的繼承人自居過。整個蘇家的膽子都落到余微瀾肩上。「他好麼?」
「不好,」余小璐說,「那天他和桑小姐吵架的事情已經讓他很受打擊,姐夫的事更讓他崩潰。」
「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外冷心軟的。其實他很愛懷杉。」
「就像我時常和你鬧彆扭,但是依然很愛你?」
余微瀾拍了下妹妹的頭,「別貧嘴。念衾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看見蘇念衾的睡臉,余微瀾鼻子有點酸。
他瘦了許多,鬍子的渣冒出來,顯得輪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沒吃東西,醫生怕他體力不支,所以在打點滴。
余微瀾坐在床邊,撫摩著他的臉,唸唸叨叨說:「念衾,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你母親的葬禮上,而我爸爸還是懷杉的司機,那個時候你好小,個子還沒有小璐高,也是這麼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