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譚湛乘勝追擊:「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和你先寫好合同,白紙黑字,你不用害怕我過河拆橋不履行諾言。」

  林箏果真便動搖了。她的眼神開始游離,而順著她的目光,譚湛才發現,在她這間屋子的一側牆角,也正擺放著一架大提琴。林箏遠沒有林溪那樣優異和突出,但她也是一位大提琴演奏者,從小和林溪一同學習大提琴,只是之後的成就就雲泥之別了。

  譚湛也不再步步緊逼,他放緩了語調:「你考慮考慮答覆我吧。」

  譚湛走後,林箏都還維持著剛才坐的姿勢沒有動,她突然間有些恍惚。她不想回憶關於往昔的一切,但她無法捨棄「舒曼」。星燦食堂的臨時工作也快接近尾聲,這之後她只能恢復打零工,想要攢夠錢去買回「舒曼」簡直天方夜譚,因而對譚湛現下的這個提議,她最終不得不低頭。

  當天晚上,她就敲了譚湛的門。

  「喂,你把合同擬好,我做。」林箏有些不自然,但是任何時候,她也沒忘記討價還價,「還要加一條,以後出行,你得讓我搭車上下班!」

  對於她的得寸進尺,譚湛也不追究,只點了點頭。

  對於工作內容,譚湛只簡單地和林箏談了談,譚湛需要時間去做一套成熟的採訪方案,而林箏也不希望他佔用自己上班時間,因而兩人便約定了這週末行動,方案由譚湛主導,林箏按照要求配合就行。

  「週末我會帶你去見一見朱黎明老師,你也可以就當成是一次敘舊,因為據我所知,他不僅是林溪的大提琴啟蒙老師,也是你的大提琴老師,他還住在原來的公寓,你這次週末和我一起去,我不會刻意的一本正經問你,你和林溪的過去,或者你們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發生過什麼,路上任何東西讓你想起什麼,你都可以隨意和我說,不用覺得不直接涉及林溪就是沒有用的回憶,我會把你所有告訴我的細枝末節拼湊還原出你們原本真實的生活的。」

  聽到朱黎明老師的名字,林箏有些意外,但她的語氣很篤定:「他不會見你的。」

  自從車禍後,林溪去世的消息一爆出,就有絡繹不絕的媒體聞風而動,找到朱黎明的門上,想要以他之口,爆出一些林溪生前事蹟,但是不論是好言相商,還是以利相誘,朱黎明一概沒有理,而是把這些媒體記者都掃地請出了門。林箏知道,朱黎明是個很反感新聞媒體的人,他覺得一切新聞記者,都是用蘸著人血饅頭博關注的心在追逐熱點的,因而他是絕對不會歡迎任何媒體採訪的。

  譚湛卻笑笑:「這你不用擔心,朱老師已經答應了我的拜訪。我答應了帶著『舒曼』一起去,他很想再看一看這把琴。「

  會帶著」舒曼「……這個認知讓本來相當牴觸的林箏也躍躍欲試的期待起來。到了週六那天的早晨,她幾乎是早早的醒來梳妝打扮,等在了譚湛的門口。

  譚湛確實如約的帶上了「舒曼」,林箏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而那把她心心唸唸的大提琴就好好地擺在後座上,一路上風景變幻,然而林箏根本無暇顧及,她的整顆心都在「舒曼」身上,彷彿閉上雙眼,就能浮現出「舒曼」在舞台上大放異彩的時刻。

  然而隨著路途的顛簸,林箏的思維不得不拉回現實,她朝車窗外看了看,才發現眼前已是熟悉的景色。也對了,朱黎明老師還住在原來的公寓,而這一片因為遠離主城區,因而即便主城區不少建築都已經推倒重建了好幾次,這兒仍舊保持著原汁原味般的過去風貌。

  與這種懷舊的情懷相一致的,朱黎明老師家也沒有變,甚至連擺設都維持了十年前的樣貌,林箏走進去的時候,他就呆呆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林箏。

  「朱老師,我是林箏。」

  直到林箏開口,朱黎明才終於沒忍住背過身去,用手小幅度地擦拭眼角的眼淚。林箏有些不忍,朱黎明一向對林溪青眼有加,兩個人學琴,林溪雖然天分更高,但永遠是最調皮搗蛋的一個,有時候朱黎明責罰起來,她也總能振振有詞的找出一堆理由來反駁。

  「林溪其實不算個乖巧的孩子。」給譚湛、林箏倒了茶,朱黎明才坐下,他的眼睛望著窗外,帶了回憶和感慨,「她一直是個骨子裡充滿野性的孩子,而且也有很多惡作劇的想法,以前練琴還不自覺,我有時候一轉身去廚房煮個茶,回頭就看到她一邊拉琴,一邊把我茶几上的零食在往嘴裡塞。有一次我臨時出去有事,關照林溪林箏先在家裡練琴,結果林溪剛趁我前腳走,後腳就爬到沙發上想去拿架子上我國外買來的新琴譜,不小心把我最喜歡的花瓶給打碎了。」朱黎明想起舊事,也忍不住笑起來,「結果她用502膠水都一片一片給我黏好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把花瓶又給我擺放回了原位,我一直一直都沒發現,直到一年以後,我站在客廳裡,教一個新的學生,花瓶突然就碎裂回了一片片,那個學生的表情我到現在還記得,以為是憑空見了鬼……林溪這個小兔崽子聽說了,特意打電話慰問我,還在電話裡就咯咯咯地笑起來,在那兒給我幸災樂禍,還說要去投訴502膠水公司呢。」朱黎明一回憶起林溪那些古靈精怪的往事來,就有些剎不住車,直到看到眼前的譚湛,才有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對不起,人老了就是老想著這些以前的舊事。」他也直到這時,才意識到對林箏的忽視,有些不好意思,「相比起來,林箏就一直是個讓人省心的體貼孩子。」他拍了拍林箏的肩,「如今一點也沒變,除了變更漂亮了,還是那麼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以前也是,林溪那些搗蛋事,幾乎都是你去給她擦屁股的,你們爸媽也不怎麼管你們,長姐如母,雖然你只比林溪早出生幾分鐘,但林溪太躁了,又太胡來,每次都是你照看著她,有時候也多有遷就著她。她是很有天賦的大提琴手,但如果沒有你的幫襯和打理那些生活社交瑣事,她也走不到之前那一步。」

  林箏有些不自在,心裡也充滿了難過和矛盾的痛苦,但她仍舊配合著朱黎明說的,朝他淡淡地微笑,她不敢多發一言,只靜靜地坐在一邊,在朱黎明的眼裡,這並無任何不妥,因為在他印象裡,林箏就一直是這樣的,比起林溪的燦爛和引人注目,她像是一塊背景,沉默而安靜。然而這一切在譚湛眼裡就不可思議了起來,他看了看身邊的林箏,心中疑惑而不解。

  他怎麼覺得朱黎明講的都是錯的,他從來不覺得林箏是他形容的那種安靜乖巧文靜內向的女孩子,相反,她躁動、風風火火,滿口胡言,說謊都不打草稿,睜眼說瞎話,看起來才像是會把打碎的花瓶黏起來假裝沒事的人……然而他到底也是意外的,原來對林溪,林箏包容而付出了許多,在朱黎明的形容裡,林溪不諳世事,雖然對於喜歡她的人,那是不諳世事的天真,正如朱黎明一口一個的」小兔崽子「,他喜愛她,因而她的一切行為,在他眼裡便是無傷大雅的調皮可愛。但對於陌生人,那種不諳世事就未免會給旁人帶來麻煩了,從一個拉提琴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世界知名的大提琴手,這背後需要斡旋的方方面面,都是林溪所不擅長的,但沒有人責怪她,因為她只需要拉好琴就可以了,這些瑣碎而無趣的對外聯絡和社交,自然交給了林箏。而因林溪不通人情世故闖下的禍,也自然是林箏去處理,處理不好的,就由她來背黑鍋。

  譚湛聽著朱黎明的回憶,看著身邊沉默的林箏,有一瞬間突然有些替她覺得不公平。雖沒有林溪那天才般的領悟力,但朱黎明的形容來看,林箏的大提琴功力絕對也不差,況且她比林溪更勤奮,假若不是因為幫助林溪去打理她的提琴事業而牽制了大量精力,假若她沒有被林溪這麼大的光芒遮住,或許假以時日,天道酬勤,她也將是大提琴界一顆璀璨的新星。

  朱黎明想到林溪,不免又一陣傷感:「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天意弄人。」

  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林溪的,那種緬懷的眼神,心痛的表情,都是騙不了人的,相比而言,林箏對他留下的印象顯然相當蒼白,就是一個沉默安靜勤奮的學生而已。

  看著這樣的朱黎明,林箏卻覺得絞痛而難過,她只要咬住嘴唇,死死地控制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