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週末終究是短暫,譚湛也好,林箏也罷,都得回到工作中去。譚湛也需要繼續蒐集林溪的資料,然而他並不想再從林箏身上蒐集,和林箏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希望是和她單純度過的,而不是在談論林溪,他也不想再強求林箏去回憶那些過往,因為對林箏而言,那些陪伴在林溪身邊作為陪襯的日子,大約也算不上什麼美好的記憶,更何況那一場毀滅性的車禍災難後,任何談及已經去世的林溪的話題,都多少會勾起林箏對於那場可怕災禍的記憶片段吧,譚湛不希望林箏經受這些,因而對於林溪的資料,他決定通過其餘人先進行收集。首當其衝,他便想到了楊曉喬,林箏林溪舊日鄰居的那位女兒,同時也是林箏林溪的初高中同學。

  這天,他便訂了星燦附近的一家咖啡館,靜靜地等待和他約好的楊曉喬的到來。

  楊曉喬沒有讓譚湛久等,過了約定時間大約五分鐘,她便裊裊婷婷地來了,她應當和林箏同歲,她的媽媽說她研究生剛畢業,然而從她周身的穿著和整個人的氣質來看,卻比林箏成熟了不知多少倍。她穿了一件價值不菲的大衣,進了咖啡館裡,脫下外套後,便是紅色緊身連體包臀裙,畫著嫵媚的眼線,睫毛也都精細地被打理過了,皮膚白皙,但配著大紅色的唇膏實在有點蒼白的意味。譚湛一邊想一邊也有些失笑,他平日裡看林箏多了,便越發覺察出她的美好來,因而看別的女性,都不自覺要拿來先和林箏對比一番。

  譚湛也沒和她客套,開門見山道:「楊小姐你好,您母親應該已經和您提起過我了,我知道你和林箏林溪是初高中同班同學,同時也是她們的鄰居,想請你談談你眼中的林溪和林箏,不論是什麼都可以,我會把這些細節記錄下來。」

  楊曉喬抿了一口咖啡,朝譚湛露出個微笑:「譚先生你喊我喬喬就可以,林溪和林箏我其實相處時間已經算是挺多了,林溪是個挺驕傲的人,因為年少成名,一直有著媒體的光環,她們家裡也對她是眾星捧月般供著,所以有時候性格還挺一言難盡的,就是不通人情世故吧。林箏就好多了,用現在的話講,她比較接地氣。」

  譚湛點了點頭:「嗯,這些你母親也提到了,林箏對林溪很包容,兩人感情很好。」

  「啊,那可不是。」

  」嗯?」

  楊曉喬眯了眯眼睛:「林箏和林溪大部分時間確實感情很好,畢竟相依為命,而且一同學習大提琴,也是雙胞姐妹,但人有了對比就有痛苦啊,林溪那麼優秀那麼耀眼,林箏相比就太遜色了,何況誰願意做別人的陪襯,都是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正值青春年少,誰心裡沒點想法啊。」

  對於這番話,譚湛相當不悅,他當即語氣就不大好了:「這些基於你自己臆想的細節我是不會採用的,新聞要求必須真實客觀,而不是基於別人自己的揣測。」

  楊曉喬見譚湛突然這麼嚴肅,心裡相當委屈:「譚先生,我這可不是自己的臆想呀,我當時和林箏還是走得比較近的,平時週末約她出去玩,一般也會叫上林溪,後來漸漸發現林箏就不大開心,問了她幾次,她才肯說,不想和林溪一起玩,以後叫我不要再叫林溪了。」

  「大約是怕影響她週末練琴吧。」

  楊曉喬見譚湛的態度緩和下來,也大膽起來:「林箏才沒這麼無私呢。」她咬了咬嘴唇,糾結了片刻,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我那時候和林箏一起出去露營,她有個一直帶在身上的日記本,我好奇……我趁她不在的時候偷偷看了。她根本不喜歡林溪,她日記裡寫的清清楚楚,既生亮何生瑜,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人生裡要有林溪,她說希望林溪消失……」

  楊曉喬頓了頓:「以前有個男生,林箏其實有點喜歡的,但是那個男生見過林溪,聽過林溪的彈奏後,就完全迷上了林溪,他不停盯著林箏,也不過是為了問林溪的行蹤……還有一次,我們年級要排練一個話劇,開始女主角的選角一直是林箏,那時候林溪因為要練琴表演不大來學校,林箏很辛苦很努力的排練了一個多月,結果林溪在話劇表演前回來了,學校的領導為了宣傳上掛靠『天才大提琴美少女』的牌子,直接把林箏換下來了,讓林溪上了,畢竟她們長得一樣,之前公佈的話劇宣傳照片上也看不出被替換了角色。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換位思考,如果我是林箏,我可能也會很恨林溪,希望她消失就好了,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比自己優秀耀眼太多的人,是個人都很難承受住這種無時不刻不在的對比和落差吧。」

  「林箏在日記裡寫了很多,她對林溪的恨,她日常生活的壓抑,她其實寫了很多句,她希望林溪出意外……希望林溪能死掉……」楊曉喬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其實後來林溪和她的那場車禍,我都有點懷疑……會不會有什麼內情,畢竟林溪去世了,這應該是林箏一直希望的,但林箏那次車禍也受了重傷,之後聽說一直沒有恢復意識,躺了六七年,所以可能也是我多心了……」

  她並沒有意識到譚湛認識當事人,因而講著這些陳年舊事不自覺就多了點八卦和探究的談資意味,大部分平凡人對那些有傳奇故事的人,多少有些這樣的態度。

  「我以為楊小姐你和林箏是朋友,但一個人是不會私底下這麼評論朋友的。」

  譚湛忍不住打斷了她,他不自覺地便想維護林箏,在他眼裡,林箏並不是這樣的人,她的內心看起來毫無這樣的陰暗,即便偶爾有落差,對林溪還是充滿著手足的愛意的,那天他隨口說林溪的性格不夠好,林箏甚至都還要生氣維護,這樣的林箏怎麼可能對林溪充滿了恨意呢。

  「林箏看起來是個平和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好相處,不如林溪難接近,但是內心裡的情緒其實挺激烈的,我原來和林箏關係其實還算不錯,但看了她的日記後,有點害怕,覺得她內心有點陰暗,之後就漸漸疏遠了。再之後她出事了,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嚴格說來,其實也算不上朋友,之前也因為是鄰居又同齡,多少在一起算個玩伴。」楊曉喬有些尷尬,她沒料到眼前的英俊男人對此有如此激烈的態度,每次她和旁人講述林箏林溪的故事,沒有人是這樣的,他們都會全神貫注地聽著,並催促楊曉喬繼續,他們好奇,帶著天生的窺私慾,每每此時,楊曉喬都能如願的成為焦點,而她沒想到,這一次卻失效了,她不想給譚湛留下不善良不可愛的印象,因而慌忙解釋起來,「我記得以前讀過心理學著作,有時候,看著越是平凡的人,內心反而越是複雜,有很多連環殺人犯,破案後都發現作案的其實就是行走在我們身邊的完全普通看不出異樣的人,日記是我自己親眼看見的,不可能出錯,雖然對於林溪林箏車禍這件事我確實是推論和猜測,但也其實並不是完全空穴來風張口就來的啊。」

  譚湛卻已經完全不想再和對方聊下去:「恕我還是沒法相信你的一面之詞,我是新聞從業者,我們只能相信客觀事實和自己親眼所見,而不能道聽途說別人的親眼所見。」

  楊曉喬沒料到這一出,但她也有些生氣:「你不相信是吧?反正林箏和我也沒關係,這檔子節目和我也沒關係,你愛信不信吧。我要是為了博眼球說了謊,我天打雷劈出門就被車撞死。」

  楊曉喬看起來有些性格激進,然而也並不是一個多有城府的人,她此刻的神情和語態,都看起來並不像在說假話。

  「以前我們幾個一起出去玩,搞了一個真心話大冒險,林箏抽到的是真心話,要求她說出一個她自己最恨的人,她喝醉了,說的就是林溪,這段真心話還有人拍了視頻的。你既然不相信我,我就把這段視頻給你找來,用事實說話。」

  楊曉喬氣呼呼地把咖啡一飲而盡,便走了,留下譚湛一個人,他坐在座位上,望著楊曉喬的背影,然而對於楊曉喬的一席話,譚湛仍舊並不相信。他覺得這次約見實在有些浪費時間,他真的不應該找楊曉喬的,誰知道她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編造進了多少自己的臆想。

  青春期的少女,對於有一個比自己優秀耀眼又存在感強的雙胞胎妹妹,再怎麼感情好,某些時候,也總多多少少免不了心裡有些落差和意難平,說些討厭對方的氣話也不難理解,然而譚湛相信林箏,他近乎無條件地信任著她,他堅定地認為她不會是內心陰暗的女生,她對林溪的感情總是愛大於其餘複雜的成分。而楊曉喬那番推測,竟然認為林箏有意圖造成車禍,這在譚湛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般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