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幸而楊曉喬只是譚湛生活裡的一個插曲,譚湛並不準備採用她的任何說辭,然而她的話倒也提醒了譚湛,給了他一個新的方向,為什麼不從這場車禍入手呢?車禍是怎麼造成的,是否是車輛的安全係數有瑕疵,是否是救助人員不及時,是否是醫院沒有採用最正確的救治方案導致了醫療事故?是否是任何原本可避免的人為原因造成了這場悲劇?如果朝著這個方向深挖,沒準能得到一些新鮮的觀點和視角,一位年少的天才大提琴家的隕落,是否本來竟是可以完全避免的?譚湛查閱了大量當年的報導和採訪,發現從沒有記者和媒體從這個角度去挖掘過,他當即把這個想法和老徐溝通了。

  「這個角度不錯!」老徐聽了譚湛的說法,有點意外,「這個視角確實新鮮,從這個切入點,藉著林溪的不幸去世,如果一旦你蒐集到資料可以證明這裡面曾經有一些可以避免的人為因素,那可以深挖下去,引申到普遍大眾的問題裡去,探討我們當代社會,救助熱線救助制度是不是已經完善?我們的120救護熱線是否存在不作為的失職?從這裡可以引申到公益救助還有醫療糾紛的話題。甚至在救助120救護車運送病患時,是否存在應急車道被堵導致錯失最佳救治時間的事,這又可以引申到交通法規對這類佔用應急車道的人是否處罰過於寬鬆的話題,其實是個很廣的角度,這個想法真的不錯。」

  譚湛也是第一次正面得到老徐如此的認同,表面雖然仍舊淡然,但內心到底還是高興的,對林溪這期專題,他也更為投入起來,當天便託人聯繫了當年處理這起事故的交警,希望能進行拜訪。但對於這一切,譚湛都沒有告訴林箏,他不希望麻煩林箏,也不希望再次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把林箏拖回過去泥潭般的回憶裡。

  而在譚湛為工作忙碌的時候,林箏也沒閒著,她按照鄒琳的指示,把自己和譚湛的護照都交給了旅行社,加急辦理了日本簽證,鄒琳和男友早就已經去日本度假了,她和林箏約好在札幌的溫泉旅館裡碰頭。

  林箏對於這次免費的旅行自然十分興奮,她已經許久沒有出去玩過,早早就和星燦食堂裡的其餘同事調換了班,譚湛的請假相較就輕鬆很多,媒體工作者壓力大,星燦正式員工每年有十天的年假,只需提前按流程申請安排好自己手頭工作就可以,譚湛也早早和老徐打了招呼。

  日本對於譚湛來說並不陌生,但對於這一場於他並無多少新鮮感的旅行,他此刻卻也期待著,畢竟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林箏充滿亮光的雙眼,譚湛不自覺就很快樂,戀愛大約就是這樣,總覺得和她在一起,一切就都不一樣,即便做著過去做過無數次的平常事,也竟然覺得是不枯燥甚至充滿趣味的。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願意和她虛度時光,甘之如飴和她牽手做著她喜歡的一切,只要她喜歡,那也就夠了。

  在飛往札幌的飛機上,譚湛幾乎是內心帶著陶醉和柔情看著林箏,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全神貫注地盯著窗外的白雲出神。她並沒有看譚湛,但譚湛的眼裡卻全是她,譚湛沒來由就想到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他輕輕拉著林箏的手,看著林箏漂亮的側臉,他想,這大概就是他夢裡的風景了。

  飛機準時降落,林箏緊跟著譚湛,他像是個活地圖,雖然不會日語,但對於路線完全瞭若指掌,很快,兩人就到了鄒琳訂好的溫泉旅館,然而林箏卻發現鄒琳只給她和譚湛訂了一間房,大概在她的概念裡,都是男女朋友了,住在一間也是完全正常的。林箏什麼也沒說,但譚湛還是看出了她細微的彆扭。

  「請問還有別的客房嗎?」

  日本女服務生笑容可掬,但表情帶了抱歉地告知譚湛,因為如今還是冬季,來札幌賞雪景泡溫泉的遊客實在太多,旅館早就被預約滿了,沒有其餘空餘房間了。

  林箏拉了拉譚湛,她咬著嘴唇,看起來還帶了點小小的緊張:「沒關係,就住這裡別換旅館了,一間就一間吧,我又不會擔心你,你又不是那種人。」

  譚湛愣了愣,才意識過來,他輕輕笑了:」其實沒什麼太大的關係,這間旅館是純和式的,所以也都是榻榻米,睡覺的時候一人一個被窩。」他拍了拍林箏的頭,「不過你這麼信任我,我真的很開心。」

  兩人入住房間後沒多久,鄒琳的電話就來了:「林箏,你們到啦?行,那我們旅館大廳見。」

  掛了電話,林箏還是多少有些負罪感:「要不要給鄒琳打個預防針?」

  譚湛卻拉起了她的手,徑直朝旅館大廳走去,還是如往日一般言簡意賅:」不用。「

  他們比鄒琳更早到大廳,這間日式溫泉旅館顯然非常高端,整個大廳完全是按照日本庭院的幽深風格裝潢的,鄒琳他們還沒到,林箏就利用這段時間充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譚湛就站在一邊,看著她對著小花園裡那些漂亮的植物拍照。

  「表、表哥?」鄒琳從樓梯下來,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旅館大廳裡的譚湛,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認錯,因為譚湛這樣的身材和長相,站在任何地方都有一種鶴立雞群的耀眼感,她只是看了個側臉,就能確定那是譚湛了。

  譚湛因為她這聲而回頭,露出他那張過分英俊的臉。

  「世界真是好小啊!沒想到還能在日本同一個旅館遇到你!」鄒琳頗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拽了譚湛的手,神情愉快,「對了,表哥,這是我的男朋友陳懇。」她一邊介紹,一邊也有些小嬌羞。

  譚湛朝鄒琳挽著的男生笑了笑,這個男生看起來和鄒琳那位前男友倒完全不是一個風格,這個男孩子並算不上太英俊,但五官端正身材挺拔,看起來一臉正氣,譚湛第一印象倒是不錯,他的這位表妹,品味終於有所提高了。

  譚湛與陳懇握了握手,攀談了幾句。

  鄒琳好奇道:「對了,表哥,你怎麼會來日本?你不是來過日本好幾次了,上次問你,你還說未來三年都不會來日本旅遊了嗎?」

  譚湛笑笑:「因為有朋友說費用全包極力熱情邀請我來,所以我也不好不給人家面子。」

  「哇,還有這種好事啊。」鄒琳露出驚訝的表情,「你這個朋友真好!真想認識他!」

  譚湛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鄒琳一邊和譚湛心不在焉地聊天,一邊探頭探腦找起人來,沒多久,她便在小花園裡發現了林箏。她不由分說把林箏拉到了陳懇和譚湛面前。

  「表哥,我這次是和我朋友約好了一起來玩的。這就是我的閨蜜五月,表哥你應該見過她的啦,你們可以叫她May。」

  林箏被鄒琳拉著,表情尷尬,她偷偷看了一眼譚湛,只見對方仍舊十分鎮定冷靜,他側了側身,朝林箏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彷彿還真的和林箏並不熟悉一般。陳懇聽到鄒琳的介紹後則是禮貌地和林箏打了個招呼。

  鄒琳挺熱情地和譚湛解釋:「這次其實我們是做了一個四人旅行啦,我閨蜜和她男友,還有我和我男友,四個人一起玩。」她說到此處,看了眼林箏,「對了,五月,你男朋友呢?」

  林箏知道是瞞不下去了,譚湛不言語,微笑地看著她,林箏只要硬著頭皮伸出一根手指。

  「啊?」鄒琳看著林箏指向譚湛的手指,「怎麼了?」

  林箏眨巴了眨巴眼睛:「額,我的男朋友是他……」

  鄒琳一時之間根本沒反應過來,她大大的「啊」了一聲,表情一時來不及調整,維持著呆呆的表情:「你、你說什麼?你男朋友是誰?」

  譚湛似乎再看不下去,他朝林箏揮了揮手:「過來。」然後便一把拉過林箏的手,順勢攬進了自己懷裡,他朝鄒琳笑笑:「她男朋友是我。」

  鄒琳彷彿受了驚嚇,連說話都有些結結巴巴起來:「什麼?啊?你們怎麼會?」她掐了自己的臉一把,「我的天,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你當然不是做夢。」譚湛還不忘給鄒琳傷口上撒鹽,「你不是還特意請我們一起包吃住來一起遊玩嗎?你不是說想認識一下免費請我遊玩日本的朋友嗎?照照鏡子就好了。」

  譚湛摟著林箏,朝陳懇笑笑:「不好意思,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不叫五月,叫林箏。」

  林箏被鄒琳和陳懇四雙眼睛緊緊盯著,心裡既緊張害羞又帶了絲甜蜜,好在譚湛的手有力地握著她的,彷彿在給她勇氣和力量,她終於站直了身軀,挺直腰,迎上了鄒琳質疑的目光,朝她微笑。

  鄒琳的一張臉,五顏六色交疊,她似乎還是沒法接受這個發展,磕磕巴巴問道:「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她的狗是你那條雪納瑞的孩子的爸爸。」譚湛仍舊簡單直白,「在你的聚會上也不是我和她第一次見面,在這之前,還有一次類似情況下的碰面。」

  譚湛自然不會在鄒琳的新男友陳懇面前說出第一次見面的真實場景,然而他克制的點到為止,鄒琳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看來在自己之前,林箏也接過一單測試忠誠度的生意,而譚湛也在場……她看了一眼自己此刻正雲淡風輕的表哥,突然有一個想法……

  「表哥,當初林箏測試的對象……是你?」

  譚湛但笑不語:「是啊,我就是喜歡林箏熱情奔放大膽的性格。」

  林箏一想到自己當初一上來就摸了譚湛大腿,此刻實在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陳懇一臉茫然並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然而鄒琳也是明白人,她當即嘴巴張得老大。

  她直勾勾地盯著林箏:「你……你……你竟然那麼對過我哥……讓我緩緩,我感覺有點消化不良……」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譚湛,「原來表哥你喜歡這種熱辣似火的風格,難怪之前我幾個同學文縐縐的倒追完全不起作用啊,她們還以為是自己倒追火力太猛了,原來根本沒到點子上,是火力遠遠不夠啊……」

  鄒琳從頭到腳打量了下林箏:「我哥的眼光確實是不錯。」她的語氣裡有些酸酸的,「連我都不得不承認,林箏確實是漂亮。」她挪揄地看了林箏一眼,「說吧,你以前接測試的活兒是不是沒有一次失敗過?」

  「其實有一次。」林箏抬頭看了眼譚湛。

  鄒琳正要追問這個唯一一個如此堅貞不屈的男人是誰,就聽見譚湛開了口。

  他的聲音沉穩而動聽:」其實一次也沒有失敗過。」

  「嗯?「

  譚湛笑起來:「你唯一失敗的那個人,現在不也已經完全不可自拔地愛你了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緊緊盯著林箏,他的眼眸裡彷彿是整個星河的星辰,漂亮又性感。

  林箏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神經足夠大條的人,現在卻發現和譚湛在一起後,臉皮變得很薄,忍不住就想臉紅,然而這種感覺竟然不賴。

  面對兩人之間甜蜜又動情的眼神傳情,鄒琳捂著眼睛大呼沒法直視看不下去了。她有些氣呼呼轉頭對自己男友陳懇抱怨:「我真是白花錢了,結果請了我哥和他新晉女朋友一起來四人旅行……」沒有說出口的抱怨則更讓鄒琳鬱卒了,她本來可是請林箏過來測試男友忠誠度的,這下可好,譚湛這尊大佛杵在面前,她吃了雄心豹子膽才敢去撬牆角讓她表哥的女友勾搭自己的男友。鄒琳此刻的心情,只想無語問蒼天。

  好在幾個人也因為這個小插曲很快熟悉起來。這幾日北海道的天氣都晴好,林箏出發之前特意看過,天氣預報說沒有雪,她近乎是固執地排斥著下雪。

  「我們明天就去tomamu 雪場吧。我和陳懇比你們來得早,已經採購好了滑雪用品,表哥,你要不要帶林箏去附近的體育用品商店買一些東西?」鄒琳從包裡掏出了一串車鑰匙,「我們租了車,表哥我記得你有國際駕照的吧,雖然札幌公共交通很發達,但是你們採購了東西帶回來實在不方便,還是開車吧。」

  譚湛接過鑰匙道了謝,他也沒和鄒琳客氣,攬著林箏便去旅館停車場取了車。鄒琳預定的這間酒店非常有意境,而它大約為了營造日式的禪意和幽靜,也坐落在遠離市郊的地方,譚湛看了手機導航,他們需要越過一片小小的雪原,才能去到就近的體育用品商店。

  好在林箏並不介意,她坐在車上,認真地看著四周的雪景,片刻後,她才轉頭看向正在開車的譚湛:「我其實沒有滑過雪。」

  「你的溜冰技術很強,我還以為你對冰雪都有獨特的感情一定也會精通滑雪。」

  林箏笑起來:「我以前想過學滑雪,我覺得我一定能滑好,但是我沒有假期。」她盯著譚湛,「你會滑雪嗎?滑雪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這樣毫無經驗的初學者會不會摔得屁滾尿流?」

  「tomamu是北海道中部的一個雪場,是世界上最好的粉雪地帶,雪質好極了,最適合初學者了。」譚湛笑了笑,「有我在,你不會摔的。」

  林箏的心裡充滿了溫暖和雀躍:「什麼是粉雪?」

  「粉雪就是雪最天然的狀態,沒有任何人工的雕琢,這是每個滑雪的人最嚮往的雪。我三年前也來這片雪場滑過雪,粉雪滑起來真的特別棒,和在人工雪道上滑行的感覺全然不同,非常順,非常平滑,就像在水面上滑行,所有的起伏都是雪和地面最本身的起伏,就像是漂浮在雪上一樣,從高處滑下來的時候有一種彷彿自己在飛的錯覺,速度很快,風都從耳畔經過,有點冷,但全是自由的感覺,好像自己在擁抱整個世界。」

  譚湛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車外是北海道天寒地凍的雪原,林箏突然覺得這輛車內的世界,是現下整個宇宙裡最溫暖的春天,她看著譚湛英俊的側臉,心中充盈了對命運的感激,感謝讓她能夠遇到他,感謝讓她能夠在他身邊。

  譚湛的心裡同樣也沉浸著溫柔和感激。

  「啊,下雪了!」林箏突然趴在窗玻璃上指著外面,「好奇怪啊,明明剛才還有太陽,說下雪就下雪,而且天氣預報明明說不會有雪。」

  譚湛輕笑道:「你喜歡雪嗎?」

  林箏搖了搖頭:「說不上喜歡。」她並沒有完全說真話,她不僅不喜歡,甚至憎惡害怕下雪,她在雪夜根本無法成眠,對於下雪,她帶了下意識的恐懼,尤其是這樣荒無人煙的雪原,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譚湛,幸而有他,否則林箏完全無法忍受自己獨自一人在這樣的下雪天行走在這片和車禍事故發生地幾乎有些相似的雪原。

  她第一次對下雪天有這樣平和的心態,即便仍舊不能喜歡,但竟然也能隔著窗玻璃靜靜地看著每一片雪花的下落。第一次她有一種默默的動容,在車禍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覺得雖然自己身體看起來無礙了,但心理的傷疤卻永遠好不了了,但此刻,在譚湛的陪伴下,林箏第一次覺得,自己正在默默恢復,傷口在不知不覺中,竟然也慢慢結了痂。

  兩個人在雪原上疾馳,一切都宛如夢境,週遭美得像一場慢鏡頭的文藝電影,以至於那隻鹿突然竄進林箏和譚湛視野的時候,一切都像是一幀畫面。

  那是一隻健壯的成年鹿,譚湛緊急打了方向盤去躲避撞擊,然而一切還是太晚了,這隻鹿衝進來太突兀,速度又太快,即便譚湛已經用了最快的速度躲避,車還是迎來了那場撞擊,擋風玻璃發出碎裂的可怕聲音,那隻鹿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力,來自它的新鮮血液在林箏的眼前爆裂來開,而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因為躲避的幅度過大,雪路又滑,車在打了幾個趔趄後在鹿的撞擊下失去了重心,朝著一側翻去。

  這一幕都帶著一種血淋淋的熟悉感,林箏幾乎像是被噩夢魘住,她完全沒有辦法在這種場景下做出及時和理智的自我保護行為,好在千鈞一髮之際,譚湛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朝她傾身撲來,他的懷抱和肩膀寬闊而安全,牢牢地把林箏禁錮在自己的臂膀下,用自己的身體庇護著林箏。接著便是車身翻轉的天旋地轉感,林箏因為譚湛的遮蔽而終於不用再直面擋風玻璃上那隻鮮血淋漓的被撞擊的鹿,然而車內物品隨著翻滾而跌落,玻璃碎片的飛濺卻是譚湛也無能為力的,那些玻璃劃過林箏的手,林箏只覺得手背上一涼,然後便是湧出的鮮血,幸而傷口並不深,只是密密麻麻的小細道,而譚湛比林箏更為嚴重,他為了護著林箏,臉上還被碎玻璃劃傷了一小個口子,等翻車和撞擊終於結束,林箏抬頭,便看到譚湛臉上的血,然而他那雙漂亮幽深的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在危險發生的時候,譚湛的心裡只有一個信念,便是保護她。

  林箏幾乎是顫抖著去摸譚湛的臉,她神經質地不斷追問:「你沒事吧?你沒事吧?譚湛,你沒事吧?」

  譚湛的臉色有些發白,但是他的聲音仍舊溫和而篤定,他朝林箏露出個安撫的笑容:「林箏,我沒事。但是我的腿被卡住了。」

  林箏近乎有些瘋狂地開始不斷用力試圖掰開壓住譚湛左腿的東西,在撞擊裡,車變了形,譚湛的左腿被卡住,無法脫身。

  「聽著,林箏,別急。」譚湛制止了林箏的動作,她花了大力氣想要解救出譚湛,近距離下連譚湛都能清楚看到林箏手臂上因為用力而暴起的青筋,她的手指甲甚至因為過度用力早已劈開,正汩汩流著血,都說十指連心,這應是極大的痛楚,然而林箏卻彷彿全然未覺,她的頭髮因為翻車而散開來,她就這麼披頭散髮,帶著手上的血痕,近乎執拗地試圖把壓住譚湛左腿的障礙物弄走。

  譚湛敏銳地發現了林箏的這份異樣,這確實是一場翻車事故,但其實只是一起非常小的事故,譚湛並沒有受傷,他只是左腿被暫時壓住,身上並沒有任何創口,林箏此刻的反應早就超過了正常人應有的限度。她幾乎沒有受傷,然而她的臉色蒼白,人不斷在顫抖,連嘴唇都在輕微下意識的顫慄,她的眼神飄忽不安,充滿了深深的恐懼,她不斷追問著譚湛有沒有事,但她的思緒卻彷彿全然不在當下,而是在別的回憶裡。譚湛幾乎可以判斷,林箏自那場車禍後遭受的應激性創傷根本沒有痊癒,她掩蓋的很好,但是只要這樣一場小事故,就讓她全然暴露,毫無招架的能力。

  「林箏,你別害怕,我沒事,你看,我身上沒有受傷,你不要怕。」

  然而林箏卻什麼也聽不進去,她神經質地不斷用力按著手機,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沒有信號……這裡也沒有信號……怎麼辦,怎麼辦……」

  這是北海道一處相對人跡稀少的雪原,兩人辦理的臨時日本手機卡本就信號不怎麼好,在這處更是直接沒了信號。林箏的心裡一片慌亂和絕望,這一切都太像了,和七年前太像了,翻車,手機沒有信號……她的腦袋一片雜亂,她不知道應該做什麼,直到譚湛溫和而堅定的聲音把她從噩夢裡喚醒。

  「林箏,聽著,我在這裡,什麼也不會發生,一切都會好的,我沒事。」他一遍遍輕柔重複著,直到林箏的情緒終於漸漸平復。

  「我需要你走一段路,在之前我們拐彎的路口,那裡GPS還是有信號的,手機所以也會有信號,我要你走到那裡,打電話給鄒琳,讓她找人來幫忙。」

  林箏對此十分掙扎,她知道自己必須去求救,雖然譚湛此刻沒事,但是如果他的左腿被壓住的時間過長,因為流血不暢等原因甚至也能造成腿部壞死截肢,但是她又實在不願意也不敢離開譚湛,這場景太相似了,她不敢走開,怕一轉身就是永別,怕自己走開,譚湛就會遭遇不測,永遠和她天人永隔。而此刻更為雪上加霜的,下的雪越來越大了,這樣的雪天,這樣的事故,只讓林箏從頭到腳都覺得寒冷,她害怕,她恐懼,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七年前。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一切,她不想哭,然而眼淚還是止不住不斷留下來,這場遲到了七年的哭泣,終究還是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的軟弱,她的恐懼,她的不安和絕望,終於傾瀉出來。

  譚湛對林箏的遲疑和哭泣沒有絲毫責備,他只是溫柔地看著她,他伸出手,拉住了林箏冰冷的手:「別害怕。」他沒有繼續說話,然而一切盡在不言中,譚湛的手溫熱而寬大,彷彿在向林箏傳遞著力量,重新站起來面對一切的力量。

  天變得越來越冷了,雪越來越大,譚湛的頭上身上都被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天色也一點點變暗,遠處呼嘯的風聲似乎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