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譚湛沒有什麼大礙,他在醫院住院觀察了一天,第二天便和陳懇一起回到了旅館,然而因為左腳還是略微有些被壓傷,原本定下的滑雪計畫肯定是不能繼續了。

  「算了算了,那不滑雪了,反正現在札幌正好有冰雪節,我們去小樽看雪燈之路嗎?」鄒琳臉上露出了十分神往的表情,「我早就好想去小樽了,好多日本電影都在小樽取景的,那裡超級美超級有情調!」

  眾人對鄒琳的提議也都沒有異議,譚湛其實去過小樽多次,然而看身邊林箏的表情,應該是並沒有去過那裡的,因而他也笑著點了頭。

  然而生活總是能給人驚喜。譚湛確實去過很多次小樽,但並沒有在這個季節去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那條被他曾經看了無數次已經覺得平淡無奇的小樽運河,在「雪燈之路」的點綴下竟然徹底煥然一新,沿著運河蜿蜒而去都用蠟燭點亮,像是為運河鍍上了一層夢幻般的「星光」,這沿途有十萬個以上的蠟燭,都由小樽市民組成的志願者們一一點燃,去照亮小樽這座充滿了懷舊氣氛的城市,好讓遊客體會到這北國小城獨有的浪漫和細緻。

  譚湛一行人到達小樽時還是傍晚,天還沒有完全黑,那些一盞盞放在雪地裡的雪燈,便帶了一絲淡淡的藍色,燭火搖曳,美好靜謐,而等天完全黑透以後,便是另一番光景,燭火的顏色在夜色的映襯下更為明亮,將整個小樽染上了溫暖的橙黃色,一切美的不像話。

  譚湛林箏和鄒琳陳懇很快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沖散了,譚湛必須緊緊拉著林箏的手,才能以防她也被從自己身邊擠開。好在譚湛相當明智,他並沒有順著人群一同走,而是另闢蹊徑,反而誤打誤撞走到了一條遊客較少的路上,然而此處人煙雖少,但沿途也儘是搖曳的雪燈,景色卻是一分也沒有少的。

  譚湛和林箏交握著雙手,走在這條蜿蜒的雪路上。空氣裡充滿了神秘的靜謐,林箏彷彿能聽清每一根樹枝上正在掉落的積雪,一切神奇而安寧。

  「我以前一直希望能賺很多錢。」她踢了一腳眼前的雪,「我一直想變得有名,變得更有名,也一直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和讚美,我希望我是人群裡最矚目的一個,甚至一度很自戀的覺得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是會有特殊使命的,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未來碌碌無為平凡人的一生。」

  譚湛看了林箏一眼,在雪夜裡,他分辨不出她臉上的表情,譚湛只輕輕地問她:「那現在呢?」

  「現在。」林箏深吸了一口氣,朝譚湛轉過臉來,譚湛終於看清了她的表情,她的臉上帶了平和而滿足的笑意,「大概就是已經接受了自己僅僅是個平凡人的命運吧。」

  譚湛心中一動:「所以給你個機會,去成為你原本想成為的那種人,你會抓住嗎?」

  譚湛以為林箏對此多少會糾結一下,反而出乎他的意料,林箏根本就沒有遲疑就給出了答案,她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會,我覺得這樣很好。做一個平凡人很好,你的步調可以變得很慢,你可以慢慢品一壺茶,悠悠地賞一束野花,時間變得很慢,對萬事萬物的感情卻變得更深,我以前太年輕了,不懂得做一個平凡人的好,但現在我覺得這一切都很好呀。」林箏晃了晃和譚湛牽著的手,「因為生活裡真正的幸福和快樂,都是這樣很平凡的。得了大獎受到萬人矚目固然很風光,但比不上在雪天裡有一個能一起牽著手走路的人呀。」

  雪色掩映,映襯的林箏更加唇紅齒白,像是凌風傲放的紅梅,乾淨清冽,但卻有一番別緻的情調,譚湛握緊了她的手,心下喜悅的同時也忍不住調侃。

  「我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他笑著看向林箏,「人家都說體驗過說出的決定才有說服力,你要等真的體會過萬人矚目的風光了,可就不一定覺得我這麼重要了。這麼說起來我還應該把你藏藏好,讓你沒機會去萬眾矚目了。」

  「不會的。」林箏的眼神非常認真。

  譚湛輕輕刮了她的鼻尖:「小姑娘,話可不要說的太滿。」

  「你不相信我嗎?」

  譚湛但笑不語只快步向前,林箏不依不饒追上他的腳步:「喂,你那是什麼眼神?明擺著不相信我!」

  譚湛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什麼也沒說。不過就算你哪天萬眾矚目,突然覺得我並不是這麼重要了,我也不會離開你,我會等你,人面對突然的矚目和成名一開始有些錯位和迷茫也是正常的,我會等你發現還是我最重要。」

  成名並沒有什麼不好,希望受人矚目也很正常,尤其是作為林溪的姐姐在對比下這種心情更為強烈都能夠理解,更何況少女時代,哪個女孩沒有希望自己能眾星捧月般的有過那麼哪怕一瞬間的耀眼?譚湛內心十分溫柔地想,即便林箏現在仍舊想著成名,自己都會竭盡全力幫助她實現這個夢想。

  這都是根本沒有影的幻想,但林箏卻十分在意和認真,她用力搖了搖頭:「不會的,我不會迷茫,也不會因為成名迷失自己的。」 然而她的語氣卻十分輕柔,像是低低的絮語,「我體會過。」她的聲音實在壓得很低,以至於譚湛根本就沒有聽清她的這句話。

  兩人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行至了一段幾乎沒有旁人的雪路,寬廣的雪景之中,只有遠處靜謐直立的樹木和佇立在街角的昏黃路燈。

  「譚湛,我想堆雪人。」

  「嗯?「譚湛有些意外。

  林箏卻已經行動了起來,她摘下了手套,蹲下了身就抓起了一團雪:「我從來沒有堆過雪人,譚湛,你堆過嗎?」

  譚湛搖了搖頭:「沒有,因為一直覺得堆雪人有一點傻氣。」然而他一邊說卻一邊也摘了手套蹲下來和林箏一起做起這項在他看來傻氣無比的行為。

  兩個從沒有堆過雪人的人,一起齊心協力滾起雪球來,堆雪人這件事,沒有譚湛想的那麼簡單和輕鬆,手指接觸到那些冰冷的雪珠,不一會兒就喪失知覺了,林箏也一樣,她的一雙手凍得紅紅的,兩個人卻誰也不願意停下,譚湛第一次發現,這看起來十分幼稚和傻氣的行為,竟然因為是和林箏一起做,充滿了奇妙的趣味。兩個人在雪裡蹲了挺久,才終於壘起了雪人滾圓的身體,譚湛在一邊繼續搭建雪人的頭,林箏便跑到一邊去撿樹枝,天空漸漸飄起小雪,兩個人卻渾然不覺,在雪中繼續完成彼此第一次的雪人作品。

  最終堆出來的雪人也算不上多好看,雪人的身體太圓了,然而頭卻不夠圓,歪歪斜斜的帶了些不規則,經過林箏的點綴,看起來不大像是雪人,反而更像是萬聖節表情怪異的玩偶,然而兩個人卻都笑了。林箏撿起一根多餘的樹枝,在雪人前面的雪地上輕輕劃起來,譚湛湊上去,才發現她寫了彼此的名字,然後在兩人名字之間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

  「雪地上的表白,好多電視劇裡都這樣演,喂,被這樣浪漫的表白激動嗎?」

  林箏這樣看向譚湛的時候,她纖長的睫毛上也沾了薄薄的雪花,譚湛這一刻只想親吻她燦若星辰的眼睛,他也是這樣做的。

  小樽的雪夜星空下,他緊緊抱著林箏,在小雪裡接吻,週遭很冷,然而林箏卻覺得她所處的世界很溫暖,雪花斷斷續續落在她的頭上身上鼻尖上,她想起了那句話,是不是只要這樣,只要在這樣的雪夜,緊緊牽住譚湛的手,就這樣一路走,就能走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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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總是美好,然而假期也總是短暫,譚湛和林箏,在北海道度過了愉快的假期後,終究還是必須回歸到日常的生活中去。尤其譚湛,他幾乎一回國,就面對積壓如山的工作,而針對林溪專題的素材收集,他也不得不見縫插針的加急進行,在去北海道度假之前,他已經得到老徐的許可,從這場事故背後是否有能避免的人為因素切入,而他雖然在日本,卻也沒忘記託人找關係約到了當初處理這起事故的交警韓新宇,韓新宇本身並不願意見面,譚湛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得到了對方同意進行一個簡單的會面。

  見面的地方就在韓新宇任職交警大隊附近不遠處的茶室。譚湛為了以示重視,早早便等在小包廂裡,韓新宇也很準時,他今天不值班,但有些文書工作便留在大隊裡加班,見了譚湛,有些意外他的年輕,但隨即和他握了握手。

  因為韓新宇時間有限,譚湛便也省去了寒暄,單刀直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根據當年的新聞報導,當年林溪車禍這個案件,曾經一度差點移交給派出所,但後來又沒有,還是按照交通事故來定性了,能談談這裡面的情況嗎?」

  韓新宇有些意外:「當年確實……不過這個新聞出來的時候其實車禍的熱度和關注度已經消退了,關注的人不多,你竟然還能翻到……」

  譚湛笑笑:「我把車禍發生後一年裡的所有舊報紙都收了,一份份的翻找到的,對於這個,我很好奇,為什麼當年差點移交給民警?是車禍裡有什麼隱情嗎?是否涉及到救援不及時還有汽車質量問題?」

  韓新宇搖了搖頭:「不是這些,其實也說不上隱情,只是當年車禍發生後,有一個修車行的老頭去報過警提供過線索,他是林溪家附近一所汽修店的。」

  「報警了什麼?」

  韓新宇有些遲疑,他似乎思考了片刻,才開了口:「算了,這些事也不屬於什麼秘密,告訴你也無妨,他報警稱在事故發生前一個月左右,有個姑娘天天過來蹲在汽修店裡看他修車,問他剎車油路在哪裡,小姑娘說自己是學汽車工程的,不懂,老頭也沒多想,就教她了,後來就發生車禍了,林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到處都是新聞,這個老頭說在電視上看到了林溪的臉,報警稱當時向他學習剎車油路在哪裡的小姑娘就長這個樣子……」

  韓新宇看了譚湛一眼:「剎車油路你可能不知道,現在的車剎車都是液壓的,如果把剎車油路剪斷了,那剎車系統就被破壞了,剎不住,就會發生事故。這個老頭指著林溪的臉堅持說她來學習過剎車油路的事,說覺得這個車禍不簡單。」

  譚湛有些驚愕,他不知道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那後來呢?」

  「可這個老頭也根本說不清他遇到的女孩到底是林溪還是林箏,你知道,她們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很難分辨,更何況當時一死一傷,傷的那個還在昏迷,這口說無憑無對證的事,根本沒法作為定性的證據啊。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對事故車輛進行了檢測,如果真的剎車油路被剪斷了,那就不是簡單的車禍了,這個案子要移交給派出所了。」韓新宇回憶起這個案子,一切細節他都還記得很清楚,「因為是名人遇害,所以這個案子關注大很大,但檢測結果沒問題,剎車是好的,剎車油路沒有被剪短,之後也調查了事發地雪地上的痕跡,發現車禍沒有任何疑點,確實就是一起意外事故。」

  「這就是當時所有的情況?所以才說曾經一度差點移交給派出所?」譚湛一邊記錄一邊抬頭問道,「那這個老頭呢?現在在什麼地方?」

  韓新宇點了點頭:「這個老頭後來還找了好幾個報社、媒體希望去報導,但那些新聞記者也沒理他,畢竟什麼證據也沒有,我們當時都覺得這個老頭大概是想出名,藉著林溪的車禍,想博取一點關注度,聽我認識的記者朋友談起過這個老頭,他兒子早早就死了,老伴也去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好多年了,可能也是心裡孤單吧。我上次執勤路過,還發現他在老地方的汽修店裡,就在章宇路上,比幾年前人更加老了,但是談起當年的車禍,他還是很激動,堅持說自己說的是真話,反正也是個可憐人吧。」

  「這起事故當年除了這個插曲之外,沒有其餘救援方面需要質疑的事嗎?」

  韓新宇搖了搖頭:「據我所知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除了事故受害人是知名的大提琴家之外,其餘完全按照正常流行進行了最快的營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當年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裡還有一個曾經是林溪的粉絲,所以對救援完全是全力以赴,最後林溪宣佈死亡的時候,她哭得完全不成樣子。」韓新宇說到此處,也嘆了口氣,「想想也很唏噓,這樣一起車禍,一條19歲的生命就沒有了,另外一個女孩也一直昏迷了很多年,人生差不多是被這個車禍給毀了。」

  「那個昏迷的女孩已經醒了,她叫林箏,但是人生並沒有被車禍完全毀掉,她是個很陽光的女孩子,一直在努力積極地生活,她一直很感謝你們當年對她的營救。」

  韓新宇也有些動容:「她過得好就好。」

  韓新宇並沒有逗留多久,譚湛付完賬道完謝後便送他出了門,這一場會面,倒是讓譚湛有些失望,他原本存了能挖到一些新聞的心思,然而和韓新宇聊下來,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當年差一點兒移交給民警,也原來只是因為這個修車老頭的小插曲,而並非什麼其餘因素。而對於這個老頭的話,譚湛自然也是不信的,這種嘴巴一張就能隨口說的東西,並不像證據,反而像是和熱點新聞的有意碰瓷。

  他笑著搖了搖頭,然而這個採訪雖然於自己的專題無用,卻是讓他想起了林箏,僅僅幾個小時沒有見面,譚湛竟發現自己非常想念她,他路過街角甜品店的時候,拐進去買了她喜歡的巧克力甜甜圈,今天並不是什麼節日,但譚湛就是想買禮物送給她,大約人總會遇到另一個人,讓你變著法子想要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

  只是沒想到譚湛剛走到星燦的大樓時,就被一個熟悉的人影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