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喬穿著講究,正站在大廳裡等待,她見了譚湛,似乎鬆了口氣:「譚先生,剛才打你電話你沒接,還以為你不在,我正好路過,想和你談談。」
譚湛這才發現手機有一個未接來電:「我剛才在外面沒注意。」他皺眉打量了楊曉喬一眼,「你想和我談什麼?抱歉,如果不是工作上的事,我今天有一點小忙。」
楊曉喬笑了笑:「是關於林溪林箏的事,算是和你工作相關的事吧,當然不知道你對這個專題還有興趣嗎?」楊曉喬從包裡拿出一隻小巧的U盤,」上次和你說的真心話大冒險小視頻,我竟然找到了,之前錄製的同學那台手機沒有扔,也沒壞,換新手機後就一直把老的丟在家裡,這次我特地拜託他找了出來,導出了裡面的這段視頻,不知道譚先生有興趣和我一起看看嗎?」楊曉喬的語氣帶了點淡淡的挑釁,「譚先生既然上次說無法相信我空口無憑的說法,那這次我帶了證據。「
譚湛愣了愣,他自然仍舊不相信楊曉喬,但面對她這種態度,也生出點生氣的情緒:「既然楊小姐帶了證據,那我們不妨看看這證據有多有力。」
譚湛這次並無心與楊曉喬逗留過長時間,因此僅把楊曉喬領去了星燦三樓的小茶室。在這之前,他去見了林箏,把給她的巧克力甜甜圈帶給了她,那還是帶著熱氣的,這種剛出爐的甜甜圈最香軟,他希望就連甜品,林箏都能吃到口味最棒的。之後譚湛才從辦公室拿了自己的手提電腦回了三樓的小茶室,楊曉喬把U盤給了譚湛。
視頻的像素有點差,拍攝的地方燈光也有些昏暗,看起來確實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在一些列晃動的鏡頭後,出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譚湛實在太過熟悉,那是與林溪一模一樣的一張臉,那張他曾經在演奏會裡遙遙相望過的臉,年輕青春……
「這是林箏。」楊曉喬看了一眼譚湛,防止他不知道般的解釋道,「八年前。」
而鏡頭裡的林箏顯然喝多了,她的兩頰帶了不正常的紅暈,眼神也有些飄忽,完全集中不起精神的樣子,嘴角帶著不明所以的笑容,她的狀態看起來糟糕透了,隔著屏幕隔著時光,譚湛都彷彿仍舊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種濃濃的醉意和酒氣。
「我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林溪了。」八年前視頻裡的林箏完全喝高了,她擺弄著鏡頭,導致譚湛看到的畫面一直在晃蕩,背景很嘈雜,但是林箏的聲音還是完完整整地傳遞了過來,「最討厭最討厭最討厭的就是林溪了,如果這個世界上她消失就好了,從不考慮我的感受,永遠覺得我為她服務和付出是理所當然,永遠她是第一位,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更自私自我的人了。世界上有那麼多人發生意外事故死掉,為什麼不是她呢?」
之後的一切是林箏並沒有邏輯的一通胡言亂語,畫質不清楚音質也不夠好,因此譚湛只能聽到她在嘟嘟囔囔,然而譚湛也已經不在意她在講什麼了。
這些語句並不能證明什麼,姐妹之間除了親情血緣的愛意之外也能交雜著其餘複雜情愫,就像一個母親,可能在孩子惹麻煩時候說出刻薄的批評,但內心卻仍舊無保留地愛著孩子一樣,這種親人間偶爾衝動不理智的抱怨甚至咒罵並不能代表什麼,然而讓譚湛驚愕而觸動的是林箏在視頻裡露出的眼神,在說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林箏的眼裡充滿了真實的恨意,那個眼神,讓譚湛也無法說服自己林箏那番話是因為醉酒而說出的胡話,與其那麼解讀,不如說是酒精放大了一個人內心的真實感受,那是林箏內心真實的聲音,至少在那一刻,她藉著酒精說出了真心話,她是真切地憎惡著林溪,並且因為平日裡的掩蓋和壓抑而反而導致這種感受在內心被無限放大。
「看到了吧?這不是我口說無憑了吧?」楊曉喬看了眼譚湛,「譚先生?」
譚湛因為楊曉喬的這聲呼喚才回過神來,電腦屏幕上的畫面停頓在林箏的側臉上,譚湛將視線從她的側臉轉開,垂下了眼睛:「謝謝你的這份視頻材料,我會好好研究一下。」
楊曉喬卻有些不依不饒:「譚先生這還是不相信嗎?還有什麼好研究的?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
「我需要確認視頻資料是否有剪輯的問題,現在什麼都能作假。」譚湛看了一眼楊曉喬,「我更相信我自己親身的感受。」
楊曉喬有些意外:「你認識林箏?」
譚湛也無意隱瞞:「林箏現在是我的女朋友,站在她男朋友的立場上,我希望你不要隨意對她做出不負責任的評價,而不管是站在她男朋友的立場還是站在一個新聞人的立場,我都會確認你的視頻資料是否有剪輯修改的痕跡,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但同時,這樣一份視頻資料也不能就證明林箏有什麼問題。」
楊曉喬從最初的愕然之後,便是有些嘲諷:「原來你是林箏的男朋友,難怪我說什麼你也不願意相信,原來是早就有預設立場。」她心裡有些不甘也有些慍怒,她對譚湛私心裡有一些想法,即便譚湛對自己最初的態度不見得多麼親厚,楊曉喬還是對自己充滿了自信,先抑後揚麼,就算剛開始有些偏見也無所謂,她有把握能藉著不斷的接觸扭轉譚湛對她的印象,她甚至給自己制定了一套方案,剛開始甚至她是刻意做出對譚湛的挑釁姿態的,譚湛這樣的男人,大約遇到會對他挑釁的女性實在太少了,這樣反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然而讓楊曉喬沒有想到的是,譚湛還真的名草有主,而這個主竟然是林箏……
她雖沒有表露對譚湛的心思,但這一番計畫和準備頃刻間全部打了水漂,她的內心覺得無法接受並且充滿難堪,因而也終於不想忍耐的刻薄起來。
「那譚先生我只能祝你們幸福了,還有一定請你注意安全啊,畢竟不知道為什麼,和林箏關係親密的人,都總是容易發生事故。」
譚湛已經有些慍怒:「車禍並不存在什麼陰謀,只是一起意外事故,我已經調查過,請你不要對此攻擊林箏。她也是受害者。」
楊曉喬攤攤手:「我不是暗示車禍有什麼□□,我只是有點迷信,只是想提醒你,林箏有點自帶晦氣,林溪車禍去世了,結果她昏迷期間,沒過多久,她的父母來把林溪的車開走,路上也發生了車禍,剎車莫名其妙失靈了,還好當時路上沒什麼人,他們撞上路邊的樹就停了下來,但兩個人也還腦震盪了。」
譚湛突然抬起了眼:「你說什麼?」他的腦海裡突然有一些拼圖碎片,彷彿正在慢慢的復原成完整的畫面,「林溪的車不是在車禍裡報廢了嗎?她的父母還怎麼開她的車?」
「是啊,林溪車禍的車是報廢了啊,但載著林溪林箏的那輛不是林溪的車啊,那是林箏的車,林溪的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就一直停在我們小區裡,林溪死了以後她爸媽就過來把車開走了,她那個爸媽,估計想拿去賣了吧,可惜直接路上就剎車失靈出車禍了,這車後來也撞得幾乎報廢了。」
譚湛的表情仍舊冷靜,然而心裡卻因楊曉喬這番無心的話語平添了無法形容的驚濤駭浪。修車店老頭的報警、韓新宇的線索、楊曉喬的視頻,還有此刻林箏父母的車禍……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塊塊拼圖,慢慢在譚湛面前顯露出了它們各自該去的位置,面對很快能成型的這副拼圖,譚湛卻不願意去深想,對唾手可得的真相,他突然第一次生出恐懼和驚慌,那於他,於每一個新聞人,都明明應該像是拆生日禮物那樣讓人激動驚喜的時刻……
他幾乎是魂不守舍地送走了楊曉喬,之後一天的工作他都無法進入狀態,他的內心不停想著林箏,還有林溪。
這個晚上譚湛和林箏約好了一起過,兩人一起吃飯後就去看了最新上映的愛情喜劇片,林箏並沒有意識到任何變化,在看電影的時候,她輕輕地把頭倚靠到譚湛的肩膀上,藉著螢幕偶爾的亮光,譚湛能清楚地看清她臉上帶著笑意和滿足神情的五官,漂亮健康,完全看不出任何陰霾,也完全看不出這幅好看的皮囊下面,是否隱藏著對林溪深深的恨意和惡意。林箏感受到譚湛的目光,抬頭對他露出燦然一笑,繼而她又更為依賴地拉緊了譚湛的手臂。
這是一出口碑劇情都相當不錯的愛情喜劇片,林箏抱著她的爆米花,隨著其餘觀眾一起笑得幾乎直不起腰,然而譚湛卻不知為何總無法靜下心來看電影,他的腦海裡糾纏著太多的頭緒,比起林箏的燦爛,他的心情可以稱得上相當沉鬱。
電影結束之後,林箏也敏感地覺察到譚湛的異樣,她關切地看著對方:「譚湛,怎麼了?是工作上有不開心的事情嗎?」
譚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只能胡亂地點了點頭。
「那我給你講笑話吧。」林箏卻眨了眨眼睛,她不遺餘力地耍寶給譚湛講了一個又一個笑話,手腳並用,一邊講還一邊連帶著做著誇張的動作和表情進行演繹,毋庸置疑,她非常用力地希望譚湛的心情能好起來,然而看著她這樣努力的譚湛,內心卻更為煎熬了。
林溪的車禍是意外事故,林箏對林溪的恨意是真的,其餘一切……譚湛不願意去再想,然而他也深知,他一直拒絕信任的楊曉喬,大約確實並沒有說謊,但是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林箏……他的林箏又是整個故事裡什麼樣的角色?她會選擇那麼做嗎?在北海道的那場事故里,她明明流露出的都是借由挽救譚湛拚命想在記憶力挽救另一個人的急切,那也會是演的嗎?
「譚湛,譚湛,之後……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情人節了,我們要怎麼過呢?」林箏見譚湛露出微笑,以為他寬心不少,便提起情人節試圖轉移他的視線,「我有幾個設想,要不要一起烘焙蛋糕?我最近剛剛學會的,已經會做肉桂餅乾了,就是怕肉桂味道你不喜歡。要是你不喜歡做烘焙,我們也可以去滑冰,還有可以一起去做陶器呢……」
然而又能怎麼做呢?
分別後回到家中,譚湛一夜沒有睡著,他拿出了林溪的「舒曼」大提琴,靜靜地看著,思索著自己的答案,他喜歡林箏,這是第一次人生裡如此喜歡一個人,然而他確實又無法假裝不知道任何事就這樣繼續下去,他該怎麼辦?是不要告訴林箏,先自己去多渠道調查,確認林箏父母是否確有遇到車禍,以及那個修車老頭是否真的說了真話?
譚湛輾轉到了深夜,仍舊無法入眠,他定定地看著那把屬於林溪的大提琴,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穿上了衣服,拿著大提琴,去敲了林箏的屋門。
與其去調查別人,不如直接坦白地去詢問林箏,既然選擇愛她,那便不要猜忌,不要從任何其餘人的口中得到答案,對於戀人最起碼的尊重,便是在遭遇到信任危機時能夠直截了當地與她一同面對一同去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