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對吳桐來說,都正慢慢劃下句點。
監護權案以庭外調解告罄,坊間傳聞吳桐拿的贍養費數額驚人,吳桐算是終於見到一篇如實報道:的確,厲仲謀在錢財這方面歷來慷慨。
卻沒人知道,她是拿自己生命中最珍貴的,換取了這些。
顧思琪最終接下了TC的case,她回香港後來厲宅看望過吳桐幾次。
思琪正與厲氏接洽,能不能替TC拉攏厲氏,成敗在此一舉。
吳桐養傷期間,和思琪交流企劃案成了她打發時間的工具。
除此之外,思琪能說的話,似乎,就只剩下安慰。
「離開這裡也好。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吳桐能做的,也只剩微笑:「我盡量……」
無能為力如果能變成絕望,那絕望,最終也會變成遺忘。
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吳桐是扳著手指頭倒數。
夜深人靜時,吳桐偶然失眠,睡不著,只歎傷的時間不對,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還不夠她傷病復原。
原本還想教阿霞做些童童愛吃的,卻發現與她相比,自己廚藝實在太差,阿霞做的便當精緻而可口,童童每日都膩著她,要她學學阿霞做cookie.
兒子不愛吃西芹和香菜,不用吳桐告知,她們都知道,只因厲仲謀也從不碰這些食物。
她這個做母親的到底能有多失敗?
除了童童睡不著時她可以摟著他講故事、哄到他睡著外,她再沒有其他是不可替代的。
可有可無,世間沒有比它更殘酷而諷刺的詞……
……
吳宇的麻煩解決了,她自己的麻煩,依舊。
每日只靠一條腿樓上樓下地跳,兒子看了就笑,「媽咪像極了獨腳俠。」
吳桐就挑兒子最開心的時候,有意試探:「以後媽咪如果要回南京,童童是跟媽咪一起回去,還是留在這裡?」
兒子的回答自然是要跟著她一起走,可過後幾天,她好幾次聽傭人說,童童最近總把厲仲謀問的啞口無言。
問什麼?問他什麼時候娶了吳小姐,別讓她回南京了……
是啊,厲仲謀怎麼可能不啞口無言?他有正式女友,他還有無數花邊新聞女主角。
怎麼可能娶她這個如此糟他厭棄的女人?
吳桐把這當笑話聽,可再怎麼努力,都笑不出來。
這段時間,厲仲謀對她,態度悄然轉變,吳桐察覺得出來,不太明白原因,只能歎,孩子的影響力真的很大。
他在孩子面前,終究是要維持慈父形象,不能對她冷言冷語。
而厲仲謀和兒子的相處確實很好,好到吳桐都快要嫉妒了。
可再疼兒子,這個男人也不會因此就娶了她。
所以,雖同在一張桌上吃飯,偶爾還說上幾句話,他對她有時甚至算是柔聲細語,但她還沒蠢到會對此抱有幻想。
可這些話,要怎麼跟個孩子解釋?
兒子在厲仲謀那裡得不到答案,趁著睡意滿滿,也不避諱了,直接來問吳桐:「媽咪,你什麼時候和爹地結婚?」
吳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時,就會抱緊童童。摟著兒子,她微笑地還挺像那麼回事,可就是不說話。
起碼她做不到對著孩子明亮的眼睛說違心的話。
怕內心的煎熬又加上一筆。
童童鍥而不捨的精神,終於嚇退了吳桐。
厲仲謀這幾日出國未歸,孩子每夜都來與吳桐擠一張床。半夜三更童童又抱著故事書來到她的房間,聽了她念兩句,就打斷:「媽咪,我們班的小胖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他怎麼了?」
「聽說他的爹地媽咪復婚了!」
「……」
孩子水汽飽滿的墨黑瞳仁,那裡頭,閃著希冀。
……
吳桐沉默片刻,悄無聲息鬆開了環著兒子的手臂,「媽咪有點渴,要去樓下倒杯水,童童你先睡。」
「唔……」童童抓著她睡裙裙擺不鬆手,「我去幫你倒。」
「你先睡,乖。」
吳桐吻了吻兒子面頰,拖著打石膏的一條腿,艱難地下了床。
夜深人靜。
所有人都睡了。
吳桐一人,緊抓著扶手,一級一級下台階,到廚房倒了杯水,靠著料理台,慢騰騰地喝。
一杯又一杯。
不知何時,不遠處的座鐘敲響了零點的鐘聲。
吳桐無聲歎氣,還剩兩個月零十七天……
「這麼晚了,還沒睡?」
沉靜如大提琴的聲音悄然奏響。
吳桐動作一滯,繼續。
裝作沒聽見。
可某人不僅不走,甚至踱到一旁吧台,拉開高腳椅坐下。
他不走?她走。可惜腿腳不便,自覺姿勢滑稽,他也沒偏頭看,倒了杯威士忌,仰頭灌下。吳桐走過他身側。
被男人抓住了纖細的手腕。
厲仲謀扭頭,一瞬不瞬看著她。
這個男人最近緋聞纏身,吳桐每每翻到娛樂版,就可見厲仲謀與名媛,與主播……
骯髒的男人——
吳桐還以為自己這麼想,心情就會好。
可為什麼……
奮力抽回手。
髒!
……
彼此沉默地僵持,厲仲謀捏的她骨骼悶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許久,蹙著的眉慢慢平順下去,「我有話跟你說。」
平時他回厲宅,只有在用餐時間才見得到她,她這哪是來教他如何和孩子相處的?
只不過是要拖延時間。
厲仲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有個叫顧思琪的,正代表TC爭取和厲氏的合作。」
「……」
「如果我沒記錯,顧司琪到厲宅找過你。」
吳桐聞言愕住半晌。
待她反應過來時,轉瞬間由讓自己陷進了一片苦澀。
他又要懷疑她什麼?他對她的防備,還真是有增無減!
拚命地喝水,也沖不淡的苦澀。
手邊就是威士忌酒瓶,吳桐自由的那隻手不受控地端起酒瓶,往水杯裡倒了點。
見她仰頭灌酒,厲仲謀一怔,不知不覺間就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
如果,這女人肯求他……
酒精燒過喉管,火辣辣的驅除了一切。
吳桐忍著喉間的燒灼感,仔細咀嚼他的話。
說什麼?說她對厲氏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也從沒想過要干涉?
他聽了,莫不是又要譏笑?
「她是我朋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過我。不過,就算我求你別為難她,你也不會聽的,不是麼?」
不用細聽,也可分得辨出這女人生硬的語氣中,藏著嘲諷。
他們之間的相處總是這麼糟糕——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厲仲謀思考不及,有些想歎氣,卻只是又倒了杯威士忌,一口飲盡。
吳桐轉一轉吃痛的手腕,站得久了腿有些麻,她越發艱難地前行,但是並不見遲疑。
她要離開這裡。
厲仲謀沒有阻攔。
……
吳桐好不容易走到樓梯下,周圍空無一人,她終於可以停下來,擦擦額上的汗。
不顧腳傷的後果是,她跨上第一級台階後就跌倒了。
獨自帶著童童生活了六年,吳桐還以為再沒有什麼坎是她跨不過的,卻原來,一級台階都能難倒她。
疼,疼死了!可她這時候,連再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吳桐期期艾艾地笑起來,身心苦澀。
為什麼總是苦澀?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如果什麼困難都真的能一笑而過,就好了……
身後有腳步聲,並且聲音正在靠近她。吳桐知道那是誰,不笑了。
厲仲謀此時已經來到她身後。
只有吧台那亮著燈,厲仲謀逆光而站,光明與黑暗統統聚在這一個男人身上。
他的面目隱在黑暗中,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他遞出一隻手給她。
吳桐視而不見,扶著欄杆,想方設法站起來。
結果只是更重地跌回去。
片刻後,厲仲謀朝她俯下了身。
他背後的光線因為俯身的動作滑到吳桐臉上,令她看清他的表情。
厲仲謀橫抱起了她——
他之前這樣抱過她三次,不,加上七年前的,是四次。可每一次他的柔情之後,都有一個劫數在等著她。
不,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她永世的劫……
吳桐走神之際,厲仲謀順勢將她一雙手臂撥攏到他頸項後。
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
她在痛苦地做著內心掙扎。
一瞬間,就亂了。
……
抱著她上台階,低頭見她在發呆,厲仲謀頓一頓,方輕聲說:「是你說的,我該設身處地為童童的母親想想,該給一個母親應有的尊重。」
這是在對她說,也是在對他自己說。
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沒錯,是這樣的。
吳桐相信了,雖然猶豫,但沒有再吭聲。
厲仲謀也相信了,緊了緊手臂,上樓去。
回到客房,童童已撐不住睏意,陷入淺眠,厲仲謀放下她,卻並沒有離開。
這個男人的存在感強,吳桐想盡辦法忽視。她挪過去為童童掖好被角。孩子側睡壓著臉,還哼哼唧唧的,一絲口水就這麼啖出了嘴角。
吳桐抽紙巾幫孩子擦嘴,動作輕,可還是吵醒了他。孩子的眼皮瞇開縫隙,看了眼吳桐,童童習慣性地摟住她,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厲仲謀站在他們身後看了片刻。
不由自主沉淪的感覺糟透了。
厲仲謀轉過身,在房間內找些別的東西來看。目光所過之處,書桌上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厲仲謀駐足片刻,翻看文件——正是TC幾日前送到他手裡的企劃案。
這麼精彩的企劃,竟是出自這個女人之手……
厲仲謀放下文件,回頭看一眼正照顧著孩子的吳桐。
之前小看她了。
吳桐被她盯得頭皮發麻,摟緊了兒子要下「逐客令」,可他已先開口:「……孩子這幾天,都睡在這裡?」
這沉謐的男聲打斷了吳桐,也引得童童回頭看。
童童這回是徹底醒了,坐起來,「爹地……」
厲仲謀像是笑了下,低頭親了親孩子額頭,「吵醒你了。」
吳桐其實只希望他快點離開,把孩子從他的手中抱回來,塞回被單中,心不在焉地答:「他認床,新房間睡不習慣。」
剛從機場趕回,厲仲謀覺得自己有些疲累,沒有再多說什麼,和對待孩子一樣,俯身親了親吳桐額頭,「你也睡吧。」
一切都那麼水到渠成,那麼自然,自然到連吳桐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關門聲響起,才恍惚回憶到,剛才,他,吻了她?
厲仲謀關上門,手還按著門把。
許久,僵立的身體向後倚靠,貼在了門板上:厲仲謀,你到底在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