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潔的街道兩旁,仍然種植著鮮豔的胭脂菊,在夕陽的照耀下,妖豔地開放著。這是她從小就喜歡的花,現在,依舊喜歡著。
夕陽西下,正是學生放學的時候,來往的都是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龐,或三五成群地歡笑著,或成雙成對竊竊私語,或故作深沉獨自上路,每個人心中應該都懷揣著夢想與難解的心事。
看起來熟悉卻又陌生的街道,記憶中的每一天,她都從這裡走過,身邊自然總伴著他。踩著腳下比從前更嶄新的地磚,喬楚有些自嘲地想,小姨說的果然沒錯,人真的是自以為是的生物。八年來,她從不肯踏上這塊土地,總以為自己再次回來,觸景傷情,一定會痛不欲生、惆悵寂寥,可是當她真的再次走上這條小路,心中除了有些繁雜的思緒,並沒有多麼錐心的疼痛。
她太低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或者說,是太低估了時間的治癒力。
伸了一個懶腰,喬楚呼吸著空氣中淡淡的菊花幽香,心情也變得輕鬆起來。
手機悠揚的樂聲讓喬楚很想沒形象地尖叫,她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次了,從早上開始,爸爸、大哥、小哥就輪番給她打電話。她承認,她很感動家人對她的呵護,可是在一天之內接受太多的感動,會讓人很抓狂。
按下接聽鍵,喬宇佑響亮的聲音就從電話那一端傳來:「楚楚,你到哪兒了?我去接你!」
他們可以再誇張一點,列隊歡迎她好啦!
喬楚無奈地笑道:「小哥,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連家都不認識。」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了。
「沒辦法,老爸一直嘮嘮叨叨,我還是去接你吧。」
喬楚還未回話,電話那頭就傳來喬爸爸的怒吼:「臭小子,你說誰嘮叨?」
「沒有沒有,是我嘮叨。」
喬楚好笑地直搖頭,腦中可以想像老爸和小哥鬥嘴的樣子,她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柔和起來,還是家的感覺最溫暖舒服。喬楚對著電話笑道:「不用了,我已經到路口了,很快就到家了。」
「好吧,快點回來。」喬宇佑聽到她說快到家了,心情也有些緊張,他最疼愛的小妹終於要回家了。
「啊!」喬楚剛剛掛掉電話,身體卻被猛地一撞,差點把手機撞掉。
她還在手忙腳亂的時候,肇事者立刻向她道歉:「對不起,阿姨。」
好不容易把手機抓牢,站直身子,喬楚低下頭只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跌坐在地上,腳上穿著單排輪溜冰鞋。看他坐著不起來,喬楚趕緊蹲下身子,扶著男孩的胳膊,問道:「有沒有受傷?」萬一摔出個骨折就糟了。
藉著喬楚手臂的力量,男孩漂亮地一個轉身,站了起來,笑道:「我沒事。撞到您了,不好意思。」
小鬼嘴還很甜,剛才自己還沒站起來就先道歉,讓人想發火都很難,尤其是面對著這麼一個一臉可憐相的小帥哥,誰都不忍心責罵他。喬楚輕輕拍了一下小男孩的頭,笑道:「下次小心點知道嗎?小鬼。」
男孩調皮地敬了一個禮,大聲說道:「Yes,Madam!」
很有意思的小孩。喬楚彎下腰,笑道:「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被問到名字,男孩似乎很開心,拍拍胸膛,很得意地回答道:「雷鳴。」
雷鳴?喬楚失笑,這名字還真是如雷貫耳。男孩那得意的樣子,把喬楚逗樂了,還想再逗他幾句,身後卻傳來了一道低沉中又帶著淡淡無奈的男聲。
「雷鳴,你又撞到人了是嗎!」
雷鳴吐了吐舌頭,想來撞人對他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喬楚緩緩轉身,她也想看看,能生出這樣有意思又帥氣的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這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耳熟。
陽光從來人身後照射過來,讓他顯得有些朦朧,一身筆挺的銀灰色西裝看起來卓爾不凡,只是手中提著的紅色書包與他昂貴的手工西裝搭配起來有些可笑,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是個一百分老爸。
待喬楚將視線轉到男子臉上的時候,她的心猛地一跳,愣在那裡。
竟然會是他!
在她離開八年,第一次回家的時候竟然會遇到他!
喬楚覺得老天真的是在耍她,或者說,是對她剛才那一番沒有痛不欲生的話進行報復。喬楚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哭還是該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
顯然,男子也認出了她。他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沉寂的黑眸中掀起湧動的波瀾。
她一點也沒變,素面朝天,還是那麼喜歡扎馬尾辮,還是獨獨鍾愛牛仔褲,還是嫌搭配麻煩而選擇白T恤。歲月很鍾愛她,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她彷彿還是當年那個拉著他到處跑的女孩,會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睡著的女孩,總是讓他站在校門口最中間等待她的女孩,作業永遠等他做,考試卻科科拿高分的女孩。
一切,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清晰。雷焱看著眼前這張時常出現在夢中的臉,一向冷靜嚴苛的聲音竟有些不穩:「小丫頭,你,終於捨得回來了。」
一句小丫頭,也打開了喬楚記憶的盒子,從前的一幕幕再次在腦中回放,記憶與現實,讓她有些難以分清。原來,她並不是如她想像中那麼灑脫!
八年前。
熱烈的陽光,彷彿知道今天是一個美麗幸福的日子,一大早就開始賣力地揮灑著它的熱情,小院前的雛菊也響應著陽光的召喚,早早就綻放開溫馨而甜蜜的花朵。
在一群人的簇擁下,雷焱進了大廳。喬楚正站在落地窗前,燦爛的陽光為她籠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常年紮起的馬尾放了下來,輕輕地盤起,將她完美的臉型襯托得更加柔和,削肩的小禮服很適合她,使她美麗的鎖骨呈現出淡淡的性感。
雷焱走到喬楚身邊,執起她的手,在她唇邊印下輕吻,說道:「小丫頭,你好美。」真是他夢中的新娘。
看見如王子一般出現在她面前的雷焱,感受著那醉人的輕吻,喬楚心裡一陣甜蜜。她輕輕仰起頭,噘著嘴,說道:「不許再叫我小丫頭了。」她早就不是什麼小丫頭了。
雷焱低低地笑了起來,她這個樣子,不是小丫頭,是什麼?不過今天可不能違逆了她,在她的額間再次落下一吻,將喬楚攔腰抱起,雷焱大聲答道:「好,老婆。」
這一聲老婆讓堵在門口的年輕人哄堂大笑起來,叫好聲不斷。喬楚雖然也是個大方的人,但是面對著一聲高過一聲的笑鬧聲,她也紅著臉低下了頭,心裡卻樂開了花。
在一行人的笑鬧中,雷焱將喬楚抱出了喬家,隨行的朋友為這對璧人撒下一地玫瑰花瓣,唯美而浪漫,所有見到這一幕的人,都被眼前的幸福所感動,除了遠處那雙帶著不甘、惆悵、絕望和心碎的眼睛。
雷家庭院裡早已經是熱鬧非凡,雖然只是訂婚宴,但是雷家十分重視,場面做得很大,也很隆重,寬敞的庭院被白紗和玫瑰裝點得如夢如幻,這是一場能讓所有女人沉醉的完美婚禮。
雷焱抱著喬楚進入庭院,立刻引來賓客們熱烈的歡呼。雷焱小心地將喬楚放下,執著她的手,兩人只注視著彼此,踏著紅毯,緩緩地走向庭院中心。
雷菲兒跑過來,拉著喬楚的手轉了一個圈,笑道:「楚楚今天真是漂亮啊。」她結婚的時候也要這樣籠罩著夢幻的婚禮。
雷家二老也微笑地走了過來,喬楚大方地輕聲叫道:「爸爸,媽媽。」
喬宇佑誇張地在喬楚身後怪叫道:「儀式還沒有開始呢,也不害臊。」
「小哥!」喬楚撒嬌道。真是的,他今天一定要和她對著幹嗎!
雷牧大笑起來,這對兄妹這麼多年來,還是這麼愛鬧。他滿意地看著喬楚,笑道:「我們早就把楚楚當做一家人了,這聲爸爸媽媽我們可等了夠久了。」喬楚這丫頭古靈精怪,聰明大氣,很討人喜歡。
身為楚楚的小姨,沈筱禾覺得剛上大學就訂婚,實在早了點,可惜楚楚和姐夫都沒有意見,她也不好說什麼。只是沈筱禾總覺得今天的雷焱有些不對勁,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大家在說笑,他卻頻頻看表,眉頭深鎖。輕拍雷焱的肩膀,沈筱禾輕聲問道:「焱,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嗎?」
雷焱對上沈筱禾銳利的眼,不自覺地有些慌張,他立刻搖頭,故作輕鬆地說道:「小姨,我沒事。就是太興奮了,有些緊張。」
他一大早就安排人去幫陸馨辦出國手續,可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陸馨,深深的不安讓雷焱輕鬆不起來。
緊張嗎?或許吧。沈筱禾輕輕點頭,也不再多問。
看看時間,雷牧對雷焱說道:「司儀已經上台了,快過去吧。要開始了。」雷牧有些擔心,焱這孩子不知道是怎麼了,昨晚半夜三更才回來,今天也是心神不寧的樣子。
「嗯。」雷焱牽著喬楚,在眾人的簇擁下,步上了鮮花搭建的美麗平台。
司儀站在新人旁邊,大聲地說道:「今天是雷焱先生和喬楚小姐的訂婚儀式,我們首先以掌聲來表示我們的祝福吧。」今天的新人是他做司儀這麼多年來,看到的最般配的一對了,為這樣的璧人主持儀式,心情也特別愉快。
親友們聽了司儀的話,立刻熱烈地鼓掌,不時還有幾聲響亮的哨聲傳來,賓主盡歡。
站在花壇旁邊的陸馨,盯著這對接受祝福的新人,只聽見自己的心怦怦地跳著,聲音大得連滿場的歡呼和禮炮聲都遮蓋了。台上的那個女子就是焱心心唸唸的人嗎?好漂亮的容貌,好幸福的笑容,好飛揚的氣質,這就是從小被寵在手心里長大的女孩子才有的吧。
看著雷焱握著喬楚的手,一刻也不曾鬆開,就連眼睛也不肯漏看身旁女孩的任何一個笑容,陸馨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孩子,你看見了嗎?那笑得溫柔的人,就是你的爸爸。淚水模糊了眼前幸福的場景,這一切,都不是為她而存在。
司儀輕輕抬手,台下笑鬧了好一陣的賓客才稍稍安靜下來,司儀繼續笑道:「下面我們先請今天的男主角,來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情,新娘子可要聽清楚了。」
喬楚輕輕挑眉,看著雷焱,是要表白嗎,她好像還沒有聽過焱好好地表達過對她的感情,這麼多年來,他都是一如既往地寵她、對她好。連訂婚也是順理成章的,她還挺期待他的表白的。
雷焱習慣性地輕刮了一下喬楚的鼻子,才拉著她的手,走到花台前,認真地說道:「能和楚楚認識,相知相守,是我一生中,最最幸福的事情,我會將這份一個人的幸福,變成兩個人的幸福,守護我心目中唯一的愛。」
「唯一的愛」四個字一出口,賓客們立刻都配合地鼓起掌來,見證這美麗的時刻。不管是誰,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心存感動,年輕人會期待屬於自己的那份愛,長者們也會借此追憶自己曾經的年少輕狂。
趁熱打鐵,司儀趕緊說道:「美麗的女主角,輪到你了。」
喬楚笑得很開心,原來成熟冷傲的焱還很會說甜言蜜語呢。掃了一眼台下期待著她也說出感人誓言的賓客們,喬楚壞壞地勾起嘴角,朗聲笑道:「這份愛我先收下了,我會好好檢驗的。」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立刻哄堂大笑起來,為了新娘臉上洋溢的青春,為了新郎既無奈又幸福的朗笑。
雷焱「唯一的愛」早已經將陸馨徹底擊潰。她是你唯一的愛,那麼我呢?我是什麼,我們的孩子是什麼?焱,焱你告訴我!
撫著小腹,彷彿這樣就能給她力量,陸馨一步一步踉蹌地走向花台。
司儀捧著裝有訂婚戒指的托盤,來到幸福的兩人身邊,笑道:「那麼兩位可以交換訂婚戒指了。」
雷焱拿出那枚他特意請法國設計師設計的公主方形粉鑽,執起喬楚纖長的手指,虔誠地為她戴上。
就在鑽戒即將滑入喬楚的指尖的時候,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自人群中傳來:「等一下。」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這時大家都在等待二人互相佩戴戒指,安靜的花園裡傳來這樣的女聲,自然也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賓客們紛紛尋找聲音的來源,此時,女聲繼續:「她是你唯一的愛,那我呢?」
這個聲音?雷焱手上一僵,喬楚微微皺起眉頭,輕輕收回了手,朝台下看去。賓客們已經找到了那個說話的女人,不自覺地給她讓出了一條道。
女子緊緊地盯著雷焱,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女子一身紅衣,臉上略施薄彩,只是紅腫的雙眼和憔悴的臉色讓她看起來有些滄桑。
喬宇佑上前一步,攔住了女子的去路,說道:「這位小姐,你是存心來搗亂的嗎?」
女子表情木然,只是盯著雷焱。喬宇佑狠狠地瞪著雷焱,只見他看著這女子,一句話也不說,臉色陰沉,但是眼中有著掩飾不住的狼狽與暴怒。
喬楚也感覺到了雷焱的變化,她轉身步下花台,雷焱回過神來,想要拉住喬楚,她卻已經到了陸馨身邊,雷焱也趕快跟了過去。
喬楚走到女子身邊,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才發現她紅色洋裝下微微隆起的腹部。這時候來鬧場,還頂著一個大肚子,喬楚不是傻子,心裡彷彿有根弦忽然被拉緊,某個猜測讓她的手心不斷地冒冷汗。喬楚冷冷地問道:「你是誰?」
她是誰呢?陸馨忽然笑了起來,越過喬楚,對著雷焱問道:「焱,我應該怎麼回答?」
喬楚也轉身盯著雷焱。焱,叫得好親熱。
面對來自兩個女人的逼人視線,雷焱黑眸中閃著狂暴的光芒,怒視著陸馨蒼白的臉,雷焱低吼道:「你給我滾。」
他厭惡的態度激怒了陸馨,陸馨不甘心地衝上前去,顫聲道:「你訂婚了,我來祝賀你啊!你不想看見我嗎?這麼快想我消失?」
這曖昧的氣氛,雷焱突兀的惡言惡語,都讓本就驕傲的喬楚抓狂。
「誰都不准走。」站在兩人中間,喬楚一手抓住陸馨的手,一手抓住雷焱的領子,一字一句地問道,「她到底是誰?和你是什麼關係?」
雷焱抬起頭,緊緊地攬著喬楚的腰,朝著身後的兩名男子使了一個眼神,兩人立刻衝到陸馨面前。陸馨害怕地護住肚子,大叫道:「我們在一起五年了,我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你說,我們是什麼關係?」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寶寶,媽媽是在為你努力。
賓客們倒吸一口涼氣,喬、雷兩家的親人也都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一時反應不過來,所有人都愣愣地盯著站在中間的三個人。
兩名男子抓住陸馨的手將她往外拉,陸馨不要命似的掙扎,她畢竟是孕婦,兩人也不敢太過分,三人在院子里拉扯起來。
喬楚聽不見耳邊的喧鬧,她只覺得腦子像要炸開一樣,不能思考。
五年!孩子!
雖然喬楚剛才就覺得這個女人和雷焱之間一定有關係,但是,他們在一起居然五年了。
不,她不相信,她要聽雷焱怎麼說。雙手緊緊地抓著雷焱的手臂,喬楚問道:「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小丫頭,我……」雷焱想要說什麼,喬楚卻不想聽他所謂的解釋,她只知道自己快瘋了,她只想知道那個女人說的是不是真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盯著雷焱的眼睛,喬楚大聲喊道:「是不是真的?」
雷焱知道,這時候說什麼也沒用,他緊緊地握著喬楚顫抖的腰肢,生怕一鬆手,他多年的夢便化作泡影。
他沒有否認,那就是真的了。
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五年了,卻在這五年裡不斷地騙她。
可惡!
喬楚只覺得那張曾經帥氣溫柔的臉,現在看起來如此可憎。
鬆開手,喬楚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在那張臉上甩了一個又重又響的耳光。
火紅的五指印立刻如烙鐵一般在雷焱的臉上留下了印記。陸馨尖叫一聲,跑到雷焱面前,隔在他和喬楚中間,大聲叫道:「你怎麼可以打他?」
陸馨話音未落,喬楚反手又是一個耳光,同樣重重地打在了那張芙蓉臉上。
兩聲響亮的脆響,讓婚禮現場立刻變得火藥味十足。今日到來的賓客,大多是雷家的世交或者多年的合作夥伴,還有喬家的至親,大家都是看著這一對小情人自小走到今天,忽然發生這樣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陸馨沒有想到喬楚會如此不留情地甩下一個耳光,猛烈的力道讓她向後跌去,倒在了雷焱懷裡。雷焱也被喬楚這一個耳光給打蒙了,眼睛緊緊地盯著喬楚,一時忘了推開懷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