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楚瞪著眼前相擁在一起的男女,女的紅衣映襯,梨花帶雨,弱不禁風,男的白衫禮服,懷抱佳人。怎麼看,他們都更像是一對。她算什麼?剛才的誓言是多麼的可笑,簡直就是一場鬧劇,諷刺著她的無知和自以為是。
現在該哭的是誰?是她吧。可是她一點也哭不出來,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擰著,連呼吸都困難。這時眾人的眼光,不管是同情、憐憫還是對她出手打人的不認同,她都不想置身其中,她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一把刀,在凌遲著她。
喬楚的臉色慘白得嚇人,沈筱禾緊緊地擁著她的肩膀,感受著她如小動物受傷時不能控制的顫抖,在她耳邊不斷地說道:「楚楚,你別太激動,我們先回去。沒事的,你還有我們。」
喬楚忽然發瘋一般推開沈筱禾,頭也不回地向外邊衝了出去。
沈筱禾被推得一個踉蹌,喊道:「楚楚—」
喬宇佑看著喬楚雪白的身影消失在庭院裡,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追了出去。
小丫頭!這時雷焱也回過神來,顧不上陸馨懷著身孕,一把將她推開,想要追出去。這時他卻忽然被人扯住領口,一記滿懷恨意的鐵拳朝著他的鼻子狠狠地襲來。雷焱的鼻子立刻血流如注,場面亂作一團。
喬宇霖將他推倒在地,不願再看他一眼,他當他是最好的朋友,還將家裡最最珍貴的寶貝交給他,他居然就是這樣「愛」著楚楚的。要是楚楚有個什麼萬一,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雷焱。
喬楚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裡,只是再也不願待在那個讓她覺得心疼和恥辱的地方。她知道大哥小哥都在身後追她,可是她現在誰也不想見,她想要一個人待著。
腳下的高跟鞋早就被她踢飛,蓬鬆的髮髻也已散落,她摀住自己的耳朵,不去聽背後親人們的呼喊。喬楚猛然衝向馬路中央,攔住了一輛銀色跑車,尖銳的剎車聲讓追在後面的喬家人驚出一身冷汗,不知道喬楚這是要幹什麼。
被驚出一身冷汗的,不止是喬家人,還有跑車的主人。
任昊驚魂未定地盯著眼前忽然出現在馬路中央的女孩,他很想大聲咒罵,但是女孩年輕的臉上,有種不可言喻的傷痛,還有那一身的狼狽,讓他的一腔不滿竟然罵不出來。
喬楚繞過跑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不罵她是一回事,讓她上車又是另一回事。任昊錯愕地看著這位不請自來的小姐,說道:「小姐,你幹什麼?」
喬楚一邊喘著氣,一邊命令道:「開車。」
有沒有搞錯,任昊哭笑不得。背後的喧鬧聲越來越多,任昊這才注意到,女孩身後居然還跟著一群人。
喬楚扯著任昊的衣袖,叫道:「開車!」她現在只想逃離這裡,越遠越好。
任昊可不想蹚這渾水,女孩看起來很年輕,都不知道成年了沒有,要是她的家人說他拐帶未成年少女,他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一隻手被喬楚拉著,任昊便用另一隻手越過喬楚,想要打開車門,把她扔下車。這時一滴淚滑落,正好落在任昊的手臂上,涼涼的。
任昊一愣,終於仔細看了一眼這個貿然出現的女孩,完美的側臉,表情麻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淚水一顆一顆地落下,她卻彷彿沒有什麼感覺,沒有一點哭聲,卻莫名地讓人揪心。
任昊看著手臂上滴落的清淚,一聲低咒,收回手,一踩油門,將已經接近跑車的一群人遠遠地拋在車後。
車子開了,喬楚原本抓著任昊的手也緩緩鬆開,木然地看著前方。
車子離市區越來越遠,喬楚默不作聲,任昊無所謂地說道:「你要去哪裡?」
「鴻山。」久久,喬楚才幽幽地答道。
任昊微微揚眉,二話不說,掉轉車頭,車子迅速向鴻山駛去。
車子開到半山腰上,任昊沒有繼續往前開,靠邊停下之後,他側過身,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個始終沉默的女孩子。
喬楚並沒有在車上多待,她打開車門,慢慢地向山頂走去。
她想幹什麼?從山上跳下去?任昊承認他有些好奇,而且女孩的家人可都看到他的車牌號了,這時候他也不能一走了之,於是開著車慢慢地跟在她身後。
從山腰到山頂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任昊開著車跟在喬楚後面,眉頭也慢慢地皺了起來。這女孩居然沒有穿鞋,雖然已經是黃昏,但被烈日烘烤了一天的柏油路,即使穿著鞋都不能忽略它的熱度,何況是光腳走在上面。
女孩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走了近一個小時,她終於走到了山頂。任昊將車停在離她十幾米的地方,倚著車門,默默地注視著眼前被夕陽包圍的女孩子。
喬楚用力地抓著山邊的圍欄,不然她怕自己會站不住。她頭腦一片空白,今天發生的事情,那麼模糊,好像是一場夢。焱還是那個溫柔的焱,還是那個寵她寵上天的焱。
站在山頂,喬楚望著夕陽籠罩下的城市,絢麗一覽無遺。就是在這裡,他說過,他會永遠陪她一起看每一個日出日落。他說過,他會讓她比所有人都幸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彷彿在眼前一幕一幕重現,只是現在,喬楚只覺得雷焱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猙獰得讓她發狂。
「啊—」
摀住耳朵,喬楚叫得聲嘶力竭,最後,她跌坐在滿是石礫的地上。
好痛!
喬楚低下頭,看著自己紅腫的雙腳,還有被小石子劃破的小腿和手臂,細碎的血珠慢慢滲了出來。
痛!
是誰說過,當你的心痛到了極點,就感覺不到身體上的傷痛了?原來,這也是騙人的。
她還有知覺,渾身沒有一處不痛。還是說,她今天心痛得還不夠?
自嘲地想著,喬楚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和雷焱青梅竹馬,十幾年來,她的生命中,哪裡都有他的痕跡,哪怕一個躲藏的地方,她也找不到。不再看那炫目的雲海,如來時一般,喬楚一步一步地朝山下走去。
任昊看著眼前這個傷痕纍纍、如幽靈一般緩緩走過的女孩子,沒來由地一陣鬱悶,尤其是她腿上的一條條血痕,更是看得他心煩。對著喬楚狼狽的背影,任昊喊道:「我送你下山。」
喬楚充耳不聞,繼續向山下慢慢地走去。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正眼看過任昊。
任昊今天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倔強。
五個小時,那個讓人氣悶的小丫頭居然光腳從鴻山走回中午她離開的那條街。
而任昊今天也好似發瘋了,陪著她耗了一整天的時間。看著喬楚走回家裡之後,任昊掐掉手中的香菸,立刻開車呼嘯地離開。他可不想再為這個讓他奇怪了一整天的小丫頭費心了。
喬楚一身是傷,狼狽不堪地進了喬家,把一直守在家裡的喬哲和沈筱禾嚇了一跳。喬哲心疼地問道:「楚楚,楚楚你怎麼了?」
喬楚低著頭,話也不說,恍惚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沈筱禾拿著咖啡,站在門邊,看著窩在籐椅上,茫然注視著窗外的喬楚。三天了,她不哭不鬧,按時吃飯睡覺,可是每天就這樣蜷在那裡,沈筱禾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沈筱禾將手中的咖啡遞過去,喬楚接過,環在手裡。
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馬克杯,喬楚忽然低低地說道:「夏威夷Kona。」
沈筱禾微微揚眉,靜靜地坐在喬楚身邊的地毯上,翻著手上的雜誌,沒有打擾她的意思,就彷彿每一個普通的午後一般。
香醇的味道,濃郁的口感,是喬楚曾經為它瘋狂的理由,而為了她的喜好,雷焱總會想盡辦法,為她找到她心儀的咖啡,就像手中這杯夏威夷Kona一樣。喬楚握緊燙手的馬克杯,幽幽地說道:「我曾經以為,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知道我所有的喜好、感受。我也是最瞭解他的,他會一直愛著我、寵著我、陪著我。我們會一起慢慢變老,就算我早一步離開了他,他也會像爸爸愛著媽媽一樣,在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屋子裡,繼續愛著我,直到死去。」
細細碎碎的聲音,沒有太多的悲傷,就像是在說著一件最平常的事情。沈筱禾抬起頭,在喬楚的臉上,沒有看見痛不欲生的淚水。喬楚撐著臉,扯起一抹嘲諷的微笑,說道:「小姨,我很傻對不對,一相情願,自以為是地傻了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