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鴻達大廈,喬楚一邊將鑰匙丟給子楚,一邊說道:「記住你只有十天的時間招聘,到時我要看見名單。」她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沒有人,她的公司很難步入正軌。
靠著真皮坐椅,喬楚翻著手中的資料,吩咐道:「這兩天如果沒有什麼天塌地陷的事情不要打擾我。」兩天,她只有兩天時間,這是她成為設計師以來,最最艱難的挑戰,希望她這次會贏。
「是。」子楚一向陽光的臉也染上了陰霾。
月朗星稀,比起夏日的熱情,初秋的大海更為嫻靜。迎面而來的海風輕柔地環繞在身旁,宋沐允為新買的劍蘭換好花盆,靠在柵欄旁,欣賞著他找了好久終於找到的瑞士新品種。
無意間掃過旁邊的火紅辣椒,宋沐允腦子裡立刻出現了一張笑容飛揚的臉,不自覺地看向隔壁的陽台。
原本空曠的陽台上堆著很多鐵藝圍桿,前兩天有工人過來丈量,不知為什麼這兩天又停工了。
他猜想她是要把兩邊的柵欄加高,就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防他還是防對面那位鄰居先生。嘴角揚起一抹笑,原來他並不太滿意一梯三戶的設計,現在他倒是頗為滿意,因為有戲可看,打發時間也好。
宋沐允轉身準備回房間,眼光掃過旁邊的落地窗時,又停了下來。
明亮的燈光從純白蕾絲窗簾後透出來,窗邊的落地燈好像一直亮著,昨晚他出來給花澆水的時候就看見,直到今天早上也沒有熄。抬手看看表,快十二點了,熾白的燈光在這樣的深夜裡顯得很是突兀。
思索了一會兒,宋沐允劍眉微揚,單手撐著矮柵欄,利落地翻身一躍,輕鬆地落到了另一邊的陽台上。雙手插在口袋裡,宋沐允走近落地窗,朝裡看去。
屋裡很亮,透過薄薄的窗簾,能看見裡邊一片狼藉,一張大大的書桌上放著電腦和一大摞散亂的圖紙,宋沐允微微眯眼,在一堆雜物的掩蓋下,終於看見了那抹清瘦的身影。喬楚伏在案几上,不知道是否睡著了。
宋沐允眉頭微皺,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喬楚都沒有動一下,好像有些不對勁。宋沐允抬手輕輕敲了敲玻璃窗,裡面沒有反應,用力又敲了幾分鐘,裡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就在宋沐允考慮要不要破窗而入的時候,喬楚終於動了。
與設計圖奮戰了兩天一夜,喬楚頭疼欲裂,就趴在桌上稍稍休息一下,感覺才閉上眼,就被砰砰的聲響震醒了。腦子還在恍惚中,喬楚掃了一眼工作台上的鐘,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她居然睡了一個小時!
這一嚇讓她立刻清醒,也想起了剛才的聲響,抬頭看去,窗外站著一道清瘦的身影,像是宋沐允。
抓起手邊早就已經冷掉的咖啡,一邊往嘴裡灌一邊走到窗前,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深夜,喬楚嘩的一聲拉開了玻璃門。
「有事?」門外是一身清爽的宋沐允,喬楚混沌的腦袋慢慢清醒過來,不明白他有門不走,怎麼會忽然來敲她的窗。
喬楚讓宋沐允眼前一亮,平日裡或紮起或盤著的長髮毫無束縛地披散著,不過並不柔順,而是如海藻一般散亂,卻意外顯得柔美了很多,只是眼底的黑眼圈不怎麼可愛。
喬楚看著宋沐允,暗自納悶,他這是怎麼回事,敲她的窗,又不說話,眼神還怪怪的。喬楚不解的目光終於讓宋沐允回過神來,他輕咳一聲掩飾剛才自己的失態,微笑著說道:「我在陽台看見你這兩天到了早上也沒有關燈,擔心你發生了什麼事,所以過來看看。」
原來如此。喬楚聳聳肩,坦然地說道:「我沒事,只是在趕一份設計圖。」說完又猛地灌了一口黑咖啡。對咖啡的味道她已經有些麻木了,這兩天她都是靠著它們撐過來的。
宋沐允微微偏頭,沒有窗簾的遮擋,他發現房間裡比他上次來的時候更亂了,工作台上除了堆滿的圖紙,還有幾片乾麵包,房間裡充滿了濃郁的黑咖啡味道,不用喬楚說,他也知道她這幾天一定把咖啡當水喝。
眼眸微閃,宋沐允淡淡地說道:「你忙吧,我先回去了。」
「好。」喬楚莫名其妙地看著宋沐允的背影,苦笑一聲,關上窗。
她還有一些細節的東西沒有做出來,一定要趕在明天下午之前完成。喬楚的屁股才挨上凳子,玻璃窗再次被敲得砰砰作響。
喬楚皺眉,搞什麼!
喬楚脾氣很不好,拉開落地窗,看清堵在窗前的高大身影后,臉刷地黑了下來,語氣很不好地問道:「你來幹什麼?」今晚大家都這麼有興致,有門不走,專走她家窗戶。
雷焱這兩天很忙,都是住在辦公室,今天剛剛進門,就聽見喬楚陽台上的玻璃窗砰砰作響,擔心她出了什麼事,他才會從陽台上翻過來。
喬楚還能對他吼,說明她沒事。雷焱懸著的心剛放下來,卻看見喬楚眼睛下面兩團濃重的黑眼圈,再次心痛起來,柔聲問道:「怎麼這麼憔悴?」
雷焱長腿跨入屋內,看到房間裡鋪滿圖紙,黑咖啡的味道已經濃郁到有些熏人,眉頭一緊,抓住喬楚的手,拉著她往門外走去:「你工作不要命了,跟我走。」按照她的性格,今天肯定還沒吃東西。
「雷焱!」喬楚一邊掙紮著,一邊急道,「我今天真的很忙,沒力氣和你吵,請你離開,好嗎?」
「忙工作也不能不吃不睡,我先帶你出去吃飯,吃飽了再忙也不遲。」
「我真的沒時間。」都快凌晨一點了,哪裡還有吃的啊!
雷焱不為所動,拉著她繼續往外走,喬楚知道和他說什麼都沒用。從小就是這樣,什麼事情他都會讓著她,唯一不妥協的就是對她身體有害的事情,被拉到門邊,喬楚欲哭無淚。如果為了出去吃飯而趕不上明天下午要交的設計圖,她這些天就白忙了。
兩人在門邊拉扯著,窗外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低沉男聲:「抱歉,我打擾到你們了?」
喬楚抬頭看去,宋沐允清瘦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手中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是一盤香噴噴的意大利炒麵和一碗熱氣騰騰的鮮蔬湯。原來他剛才回去就是為她準備吃的,這一刻,喬楚彷彿在他身後看見了一雙潔白的翅膀。
真的,她發誓!
喬楚歡呼一聲,叫道:「宋沐允,你簡直就是拯救我的天使。」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吃的,他的出現,及時解救了她目前的窘境。
沒來由地,宋沐允心裡生出了淡淡的愉悅,尤其是看到雷焱黑眸中射過來的寒光時,宋沐允的心情更好了。
「放開我!」喬楚此時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一盤意大利麵勾去了,雷焱不得不鬆開手。看著她朝著對面那個始終微笑的男人跑去,雷焱的胸口像被一隻鐵拳重重地捶了一下,悶悶的。
「我猜你今天一定沒有好好吃東西,家裡也沒有什麼材料了,你先墊墊肚子吧。」接過宋沐允遞過來的托盤,喬楚感動得都快熱淚盈眶了,這時候她最最需要的,就是美美地吃一頓。喬楚一邊埋頭苦吃,一邊委屈地說道:「不是今天,我已經與乾麵包、黑咖啡為伴兩天了。」
宋沐允看著喬楚嘴角輕揚,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語氣更像是在撒嬌嗎?那位鄰居先生的手再握緊點,估計會斷掉吧。
宋沐允頗有風度地對雷焱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但是在雷焱眼中,他的動作就是挑釁,冰冷的視線冷冷地回視他,臉上的敵意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清清楚楚。宋沐允黑框眼鏡後的鳳眸微眯,揚起的嘴角緩緩落下,一張俊臉不再是如沐春風。
這個男人果然不像看上去那麼溫和。一種強烈的威脅感油然而生,雷焱看向宋沐允的眼神越發凌厲。
有食物的時候,喬楚一般不會去注意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兩個男人間的暗潮洶湧,她全不知情。終於一口氣吃了個底朝天,喬楚抬起頭,只看到宋沐允微笑著看著她。
抹抹嘴,喬楚一向奉行「吃就要吃得盡興」的原則,所以她從來都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喬楚訕笑道:「你坐啊!」
坐?宋沐允好笑地掃視了一眼這間本來不小,現在卻異常雜亂的客廳,這要他怎麼坐?
「呃—」喬楚說完也發現了房間的現狀,起身走到沙發旁勉強「開發」出一塊空地,對著宋沐允含笑的眼,喬楚有些尷尬地笑道,「坐。」
宋沐允搖頭,微笑著說道:「你今晚還要忙,我不打擾你了,晚安。」
這個男人真的是天使,善解人意到讓人想痛哭流涕。那種淡淡的溫暖人心的笑容,讓人招架不住,盯著他清瘦的背影,喬楚忽然叫道:「宋沐允。」
宋沐允回過頭看著她,喬楚說道:「今天謝謝你了,等我忙過這陣子,我請你吃飯。」
「你做?」
在讀到宋沐允眼神中流露出來的驚訝之後,喬楚立刻解釋道:「去外面吃!」她那點半桶水都不到的廚藝,哪裡敢丟人現眼啊。
喬楚急於解釋的樣子逗笑了宋沐允,眼光掃過她身後那個被徹底無視掉的男人,宋沐允大方地點頭說道:「好。」
直到看著宋沐允帥氣地翻過柵欄,喬楚才想起一個問題,他剛才端著湯和炒麵,是怎麼翻過來的?
喬楚還在納悶,背後灼熱的視線卻讓她想忽略都不行,回過身,拿起案桌上的咖啡杯,喬楚冷淡地說道:「你也請回吧。」
喬楚舉起杯子又要猛灌一口咖啡,手腕再次被大手抓住,手中的杯子也被拿走。
雷焱走到異常乾淨的開放式廚房,打開壁櫃,看到裡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罐頭和面包醬,比他想像中好很多,他本以為只會看見一樣東西—咖啡。
櫃子的另一側,整整齊齊地放著各種口味的咖啡。她還是沒變,依舊喜歡咖啡的香醇,這讓雷焱陰沉了一夜的心情好了一些。
熟練地準備材料、燒水、泡咖啡,每一步都很仔細。
廚房裡忙碌的背影,和八年前那個人重疊在一起,以前她喜歡喝他親手泡的咖啡,只有他懂她的口味,那時候她喜歡他把暖暖的咖啡送到手裡,然後將她環進懷裡。
往事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喬楚以為自己忘記了,原來還這麼清晰。喬楚背過身去緩緩閉上眼睛,掩下眼中的酸澀。
「黑咖啡傷胃。」低沉的聲音一如往昔,帶著淡淡的無奈與寵愛,喬楚深吸了一口氣,才轉過身來,一杯香濃的卡布奇諾落入她掌心。
手心傳來的溫度有點燙,喬楚握著杯子的手卻越來越緊,久久,她才低聲說道:「謝謝。」
雷焱盯著面前始終低著頭的女人,她長大了,不再是以前的小丫頭了,但是他相信,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更懂她。
輕嘆一聲,喬楚抬頭,平靜地說道:「我今天真的很忙,你先走吧。」
這一次雷焱沒再堅持,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麼,出了屋外。
喬楚立刻關上落地窗,將厚厚的窗簾拉上,阻隔外面所有的視線。背靠著窗櫺,喬楚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將咖啡杯放在木架上,喬楚回到廚房,又泡了一杯黑咖啡。
卡布奇諾很好,只可惜太甜了。她,早就已經不喝了。
昏暗的檯燈下,一本泛黃的舊照片簿上,兩個女孩手拉著手,純真的臉上是燦爛而幸福的笑容。一滴淚滴落在照片上,女子手忙腳亂地趕緊用紙巾擦乾,只是眼中的淚卻依舊不受控制地落下。
陸遙跌坐在沙發上,任奪眶而出的淚水打濕她的臉龐。父親病逝之後,母親靠擺小攤供家中三姐弟讀書,姐姐曾是家裡最有出息的孩子,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她自己打工賺來的,畢業後還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母親因為多年勞累病倒後,姐姐就一個人負擔起了母親的醫療費以及自己和弟弟的學費、生活費。
那時她還天真地崇拜並相信著姐姐的能力,直到姐姐自殺過世,她才從姐姐的遺物裡發現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上面記錄了姐姐那五年來的所有心情。原來姐姐是雷焱的同系學妹,在畢業聚餐的時候,雷焱喝多了,並和姐姐發生了關係。但雷焱不肯負責,說自己心裡已經有了一個守護多年的愛人,不能和姐姐交往,願意以任何方式補償她。姐姐最後沒要他什麼補償,除了那份高薪的工作。
母親病倒後,姐姐一個人根本負擔不起母親的醫療費及家裡的各種費用,無奈之下姐姐只好去求雷焱,自己提出願意做雷焱的情婦以換取物質上的支持。只是萬萬沒想到,姐姐居然愛上了雷焱,還費盡心機懷上他的孩子,只為了留在他身邊。結果,得到的卻是雷焱的怨恨,只因為姐姐破壞了他和心愛女人的愛情。
陸遙好恨,恨雷焱口口聲聲說有多愛喬楚,又去招惹姐姐。既然他不愛姐姐,為什麼又要娶姐姐,用無盡的冷漠懲罰姐姐?
陸遙更恨自己,如果她早點知道姐姐的難處,不自私地去讀大學,姐姐是不是就不用做雷焱的情人,是不是就不用死?
就在她幾乎被自責和恨意掩埋的時候,悅耳的手機鈴聲將她拉了回來。
這個輕快的鈴聲只屬於一個人,那就是雷鳴。趕快抹掉眼角的淚水,輕咳了一聲,陸遙接起電話溫柔地笑道:「小鳴,怎麼這麼晚了還沒有睡覺啊?」
電話裡傳來雷鳴耍賴的聲音:「小姨,你和我們一起去看媽媽好不好?」
只要是小鳴的要求,她從來不會拒絕,因為他是姐姐的孩子,是姐姐在這個世界上血脈的延續。可是她真的不能保證在姐姐墓前,她不會給雷焱一個耳光,若是平時,打了就打了,可她不想在小鳴和姐姐面前打他。
掩下自己濃重的鼻音,陸遙解釋道:「小姨最近工作比較忙,那天可能沒有空,我找時間再去吧。」
雷鳴不高興地低喃道:「你每年都是這麼說!」
聽出小傢伙生氣了,陸遙趕緊哄道:「小鳴別生氣,下個月《變形金剛》上映,小姨陪你去看好不好?聽說很好看的。」
雷鳴眼前一亮,心裡開心得要命,嘴上還是不饒人地說道:「你不是很忙嗎?哪有空。」
陸遙輕笑,立刻保證道:「下個月沒這麼忙,而且陪小鳴,再忙也要去。」
雷鳴很滿意這個答案,開心地說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去上學呢。」只有在和雷鳴說話的時候,陸遙的臉上才能現出輕柔愉悅的表情。
「嗯,小姨晚安。」
「晚安。」電話掛斷的那一刻,陸遙的臉上再次佈滿陰霾。
點燃一支香菸,蜷在沙發裡,她默默地承受著來自心靈的懲罰,不想掙脫。
姐姐的死,她沒有資格原諒別人。
因為她連自己都不想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