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深深藏在雲上的記憶

  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了黃敏娟的電話,她很生氣,確切地說是非常生氣。

  「你究竟給時總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什麼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黃敏娟開門見山,「文傾心,看來我是小看你了,你走了也不肯放過我們,你是存心不讓我們好過是不是?」

  「時宇鋒?他提了什麼要求?」

  「少裝蒜,那天在會議室我就看出來你們不對勁。不然他怎麼會說,除非你文傾心回公司擔任這次合作計畫的總負責,否則他寧可毀約也不會跟我們合作。

  行啊文傾心,你還真給你奶奶長臉!」

  我也火了:「別總是拿我奶奶來壓我。是,我是給時宇鋒灌了迷魂湯怎麼著,有本事你也去給他灌迷魂湯啊,看他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不過,就算他毀約你也沒損失,等著拿違約金好了,應該有不小一筆錢吧。」

  「你……」

  我不想再聽她說下去,啪的合上手機蓋。

  雖然時宇鋒說過要我考慮回到美科,不過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的確令我很意外。也難怪黃敏娟會發這麼大火,信源房產的威懾力很大,如果傳出去說信源寧可毀約賠錢也不肯和美科合作,那美科設計就名譽掃地了。

  驚訝之餘我又有幾分幸災樂禍,這回黃敏娟可有的受了。我們蕭總一直想和信源合作,好不容易等來這麼一次機會,合同都簽了,沒想到卻突生這樣的變故,蕭總不炒了她才怪。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壞笑。雨點在我身邊走來走去,喵喵喵地叫。我無聊,揉著它的毛玩。

  幾分鍾之後樓下傳來了一陣爭吵聲,越來越大。我隱約猜到了是怎麼回事,推開縮在我懷中的雨點就往外面跑去。

  我剛出房門,奶奶和媽媽都已經站在樓梯中間了。

  媽媽伸手去扶奶奶,卻被奶奶一下甩開:「這事不用你管,滾回你的廚房去!」

  「媽——」

  「還不快走!」

  媽媽眼中晶瑩閃動,她看看我,無奈地下樓去了。

  我原本就猜到,奶奶之所以發這麼大的脾氣,肯定是她的親親乾女兒黃敏娟打電話跟她說了什麼。果然不出我所料。

  奶奶扶著樓梯的欄杆,氣呼呼地說:「你到底在背後嚼了什麼舌根!你敏娟姑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自己不好過就讓大家跟著你一起倒霉是不是?」

  「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的事?哼,你除了在男人面前獻媚賣乖吹枕邊風之外還有什麼本事!你們母女都一樣,沒規矩沒教養,你們沒一個好東西!」

  「你罵我什麼都好,但這事跟我媽媽無關。你說得對,我沒規矩沒教養,那麼就請有規矩有教養的奶奶您能不能不要每次衝我發火的時候都把我把我媽媽一起罵進去,她為這個家做得已經夠多了。」我仰起頭,越說越激動。

  意外就在這一刻發生了。不知道為什麼,奶奶突然死死盯著我看,她瞳孔渙散,猶如見到了鬼一般,指著我的臉高聲尖叫。她手指顫抖,一邊不停地喘著氣:「你你你……你……訴……訴……」

  話還沒說完,奶奶扶著欄杆的右手忽然一鬆,往後栽去。

  「奶奶——」我驚叫,顧不得一切撲上去拉住她,同時我耳邊響起媽媽的驚呼聲。

  可是我的重心已經失去,等我抓到奶奶的時候,我們兩個人疊在一起往樓下滾去。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全身骨頭撲啦啦散成一塊一塊的。樓梯頂上懸著

  的水晶吊燈在我眼前一晃一晃,彷彿上面的每一顆水晶珠子都掉下來砸到了我身上。

  自始至終,我的雙手都抱著奶奶的頭,把她緊緊護在胸口。我的確很討厭她,可她是我奶奶,這是我無法選擇的。

  意識的最後,額頭上傳來一陣刺痛,我感覺自己的頭都快要裂開了。我想喊痛,一開口,疼痛和黑暗同時席捲而來,吞噬了我的全部知覺。

  孫浩寧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我搖搖頭:「我沒胃口。」

  「你醒來到現在什麼東西都沒吃,這怎麼行。」

  「可是我真的沒胃口,我……」我捂著額頭,剛才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我想哭。

  除了額頭不小心撞到了樓梯欄杆之外,我撞了一身淤傷,估計要塗好一陣子的跌打損傷藥水了。不過幸好沒有受重傷。

  醒來後我就一直沒見過奶奶,爸爸來看我的時候說奶奶左手骨折了,暫時還沒醒。我很內疚,如果我不和她吵架就不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我不耍脾氣鬧著要辭職,又或者我乾脆早點答應時宇鋒,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

  「傾心,我給你煮了點粥。」媽媽推門進來,「浩寧也在啊,謝謝你來看她。」

  「阿姨你太客氣了,我一直拿傾心當親妹妹看的。」

  媽媽看著我和孫浩寧,滿意地笑了。我當然清楚,她又在胡思亂想了,人

  家孫浩寧都說了是拿我當親妹妹看。

  「媽,奶奶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媽媽的臉色又不安起來,「你奶奶還沒醒,你爸爸、叔叔嬸嬸還有兮兮,都在她床前守著。唉,但願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傾心啊,到底為什麼你和奶奶會一起從樓上摔下來,你們……」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奶奶她……」我咬了咬嘴唇,「奶奶她罵你呢,我忍不住就頂嘴了。然後,然後奶奶抬頭看著我,就像見到鬼似的大叫起來。」

  媽媽一下身形不穩,孫浩寧趕緊上前扶了她一把,「阿姨你沒事吧,先坐下。」

  「媽,你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傾心你老實告訴我,奶奶摔倒前有沒有對你說什麼?」

  我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形,不確定道:「她就是指著我說什麼樹啊樹的,我還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她就摔下去了。我當時一急就撲了上去,哪還去想那麼多啊。」

  「樹?」媽媽眉頭皺起,突然又舒展開來,面如死灰,「樹……她說的是訴……」

  「阿姨你也累了,傾心有我照顧著,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孫浩寧趕緊打斷她。

  我覺得不對勁:「孫浩寧你別打岔,媽媽你說,什麼樹?為什麼奶奶會突然說起這個,為什麼她說到這個就嚇成這樣?你們究竟有多少事瞞著我,我有權知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別問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媽媽一邊搖頭,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求你了傾心,什麼都別說了,我不知道。是我不好,是媽媽對不起你們,我,我……」

  我心中萬分悲涼,顧不得滿身疼痛走過去抱住媽媽:「媽你別哭了,我不逼你,我不問就是了。」

  說話的時候,我沒意識到我的眼淚也瘋狂地往外湧,彷彿要把心中的委屈一股腦兒全宣洩出來。

  過了好久,我們的情緒都平定下來,我才發現童珊站在門口。她拎著一籃水果,看上去來了很久了。

  「珊珊,你來啦。」我擦掉眼淚,「快進來吧,傻站著幹嗎。」

  「我去看看你奶奶,你們聊吧。」

  「媽,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不不,你先別去。萬一奶奶醒了見到你,我怕她一激動又……先把粥喝了吧。」

  媽媽和爸爸說的話一樣,之前我要求爸爸帶我去看奶奶,他也是這樣,好像是我把奶奶推下樓似的。

  孫浩寧和童珊把我扶回床上,我聞到粥的香味,還真是有點餓了,嘴巴裡卻還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在童珊的威脅下我不得不乖乖喝粥,我右手手腕很疼,她就一勺一勺餵我。孫浩寧笑著說童珊像我姐姐。其實細算起來,她比我還小一個多月。

  「珊珊,我真的很怕。你說我奶奶她不會出什麼事吧,萬一,萬一……」

  「出息點,瞧把你嚇的。你奶奶身體向來很好,應該沒什麼大問題的。」

  「可我還是擔心,你帶我去看看她吧。就一下,我保證不惹什麼亂子。」

  孫浩寧嘆了口氣:「要不就帶她去看一眼好了,不然她寢食難安。」

  童珊終於點點頭:「好吧,就在門外看一眼,不然你爸爸媽媽又要擔心了。

  你自己的傷還沒好呢。」

  「知道知道,我皮厚,摔不壞的。」

  奶奶住在六樓的特護病房,特別安靜,走廊上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見。我一瘸一拐,雖然有童珊和孫浩寧扶著,但還是疼得厲害。

  門是虛掩著的,我透過門縫往裡面看。叔叔嬸嬸好像已經回去了,爸爸媽媽還有文兮三個人圍在床邊,擋住了我的視線,我沒看到奶奶。掛在窗前架子

  上的鹽水一滴一滴往下漏,看的我心裡慌慌的。

  「你來這裡幹什麼?」飽含怒意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黃敏娟。

  她這麼一說話,爸爸媽媽都知道我來了,媽媽趕緊走出來,「傾心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好好休息的嗎。」

  「我想看看奶奶怎麼樣了。」

  黃敏娟繞過媽媽直接進去,她把手上的水果籃放好之後,回頭冷笑:「你還有臉過來,要不是你就不會搞成現在這樣。你該不會是心存不滿所以把她老人家從樓上推下來了吧?」

  「你再說一遍,有本事你再說一遍!」我怒目圓睜,推開孫浩寧拉住我的手,「你們別拉我,我今天非要把話問清楚了——黃主任你什麼意思,你倒是給我說清楚了!」

  黃敏娟顯然被我的樣子給嚇著了,不過她還是鉚足勁說:「難道不是嗎,你敢說這事跟你沒關係?」

  「好了好了,別吵了,都別吵了!奶奶還在睡覺,你們要吵出去吵!」文兮狠狠瞪了黃敏娟一眼,「你少挑撥離間,哪隻眼睛看見傾心把奶奶推下來的?」

  被文兮這麼一問,黃敏娟乖乖閉嘴了。

  文兮的外公是政界高官,她自小就公主一樣長大,黃敏娟從來不敢說她一句不是,甚至可以說有點怕她。而文兮也很討厭黃敏娟,確切地說,我們家除了奶奶之外,幾乎沒人喜歡她。

  黃敏娟也不想再自討沒趣,斜了我一眼之後,憤然離開。

  「傾心啊,你怎麼這麼不懂事。」末了,爸爸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低著頭,咬著嘴唇。

  媽媽說:「你先回去休息吧,奶奶醒了我會馬上通知你的,放心吧。」

  「嗯。」

  轉身前我看了文兮一眼,她正皺著眉頭,很憂心的樣子。或許是她剛才幫我說話的緣故,我覺得她其實也沒這麼討厭,只是被寵壞了而已。她額頭上還留有一點紅色,是那天被我的鞋子給砸到的。

  「奶奶,奶奶你醒了?」文兮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我忍不住回頭去看,果然看見奶奶睜開了眼睛,心中的石頭頓時落地。

  「媽,你沒事吧,還疼嗎?」

  「太好了,我去叫醫生。」媽媽開心地出門去了。

  奶奶眼神迷濛地向四周看了看,最後目光停留在我的臉上。我不知所措,低聲叫了句「奶奶」,誰知奶奶的反應和那天一模一樣。她瞪大眼睛,無比驚恐地看著我,高聲尖叫。

  「鬼,鬼啊——」

  「奶奶你怎麼了,奶奶……」

  「媽你冷靜點,別這樣,她是傾心啊,是傾心。」

  奶奶渾身顫抖:「她她,她不是……鬼啊,鬼……」

  「奶奶……」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不是,她不是,她……」

  爸爸回頭說:「傾心你先回去吧,奶奶現在情緒不穩定。」

  「回去吧。」孫浩寧和童珊同時開口勸我。

  剛走到我住的病房門口,我看見時宇鋒從裡面出來,不由吃了一驚。我倒是沒有想到他會來看我。

  時宇鋒輕輕地問了我一句:「好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

  「你好像和醫院有著不解之緣啊。」時宇鋒笑了。

  我說:「是啊,確切地說,是認識你以後我就和醫院有了不解之緣。」

  時宇鋒被我這麼一說,啞口無言,搖頭苦笑。

  「先進去躺著吧,你也累了。」孫浩寧不露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床頭放著一束香水百合,應該是剛才時宇鋒帶來的。我暗暗竊喜,因為我最喜歡的花正好就是百合。

  「謝謝你的花。」

  「不客氣。」

  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我現在穿著寬鬆的病號服,額頭上還貼著紗布,不修邊幅,一定難看極了。我悄悄看了他一眼,他本來看著孫浩寧的,目光馬上回轉到我身上,我趕緊別過頭去。

  每次只要時宇鋒和童珊同時在場,氣氛就格外奇怪。彭宇鈞說童珊向他打聽過時宇鋒的手機號,時宇鋒也承認童珊警告他離我遠點。我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因由會讓童珊這樣做。童珊的脾氣我太瞭解了,如果她不想說,就算你撬開她的嘴也沒用,這也是我一直沒有追問她的原因。

  過了一會兒,童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從包裡拿出來一看,臉色立刻變了。

  我隱隱猜到打電話來的人可能是彭宇鈞,也只有面對他的時候童珊才會這麼不耐煩。

  「你找我有事嗎?我朋友出事了在醫院,我沒空出來……是不是文傾心跟你有什麼關係……算了,你在哪裡……好。」

  童珊掛了電話,對我說:「我出去一下,晚點來看你。」

  「是彭宇鈞?」

  「嗯。」

  聽到這個回答,時宇鋒奇怪地看了看童珊,不過他沒有開口說話。

  童珊走後,孫浩寧也因為公事離開了,只剩下我和時宇鋒兩個人。病房裡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很難聞。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在醫院?」

  「你們美科的黃主任今天打電話告訴我你受傷住院了,暫時不能回公司。不過她說即使沒有你,美科設計也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結果。文傾心,看來你在公司不是很得人心啊。」

  「什麼啊。黃敏娟可是我奶奶的乾女兒,地球人都知道我和她是死對頭。」

  我嗤之以鼻,「她還跟我奶奶說我給你灌迷魂湯吹枕邊風,所以你才會袒護我呢。算了,我懶得理她。」

  聽我這麼說,時宇鋒突然眉頭一皺,他壞壞地提了提嘴角,衝我笑:「吹枕邊風?」

  「……」

  「說你給我吹枕邊風?」他強調了一次。

  我意識到自己說話太過直接了,忙躲開他的眼神,說:「她愛怎麼說怎麼說,不關我的事。我是不會再回去找氣受了,解約不解約隨便你,反正違約金不用我出。」

  時宇鋒不接我的話,只是一味用異樣的眼神看我,我捂著臉,扭過頭去。

  他奇怪地問我:「你做什麼?」

  「現在樣子醜,不想見人。」我回答。

  「你們女人都這麼愛美嗎?」

  「天性啊,沒辦法。」

  「怎麼說?」

  「女人永遠都是嫌自己不夠美的,就像你們男人永遠嫌自己錢不夠多,權不夠大一樣。」

  「好吧,你贏了。」

  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我知道他肯定在笑。我也不自覺彎起了嘴角,他說他沒有女朋友,他沒有女朋友……

  傍晚孫浩寧來接我回家。我的傷不重,醫生說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就會好了。

  奶奶還要留院觀察幾天,爸爸媽媽幾乎一整天都在醫院陪她,偌大的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很安靜也很空虛。

  孫浩寧扶我回到房間後,一直若有所思地對著牆壁上那張面具看。

  「是不是很有個性?」我說,「你要是喜歡,我不介意把它送給你。」

  上次半夜被它嚇到,我也不想要了。

  孫浩寧說:「這不像你的風格啊,你以前不是很討厭這種嚇唬人的東西嗎?

  咦,這是你的房間?」

  「對啊,一直是。」

  孫浩寧摸了摸下巴,不說話了。

  我考慮了好久,終於說出了藏在心底的那個疑問:「浩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們是不是都有事瞞著我?」

  「別胡思亂想。」

  「我沒胡思亂想,我總覺得你是知道原因的。為什麼我奶奶突然會變成那個樣子,你沒看見她當時的樣子,她見到我就像見鬼似的,我……」

  「你真的想知道?」孫浩寧打斷我。

  我點點頭。

  他閉了閉眼,然後從梳妝台上拿了一面小鏡子遞到我的面前。我正納悶他想幹什麼,他托起我的下巴,問我:「看見了嗎。」

  在我的下巴下面,有一顆小小的硃砂痣。它太隱蔽,以至於我自己都不會去注意。

  「因為這顆痣?」

  我想起來了,那天我站在樓梯口,奶奶站在樓梯中間,從她的角度剛好能看清楚我下巴上的痣。想到這我不由感嘆一句,老太太的眼神還真是好。

  「是你媽媽告訴我的,她說你奶奶覺得這顆痣不吉利,是惡鬼纏身的象徵。」

  我將信將疑。老太太也太迷信了吧,居然嚇得從樓梯上滾下去?

  孫浩寧摸摸我的頭:「聽話,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多想也於事無補。還是先養好身子再說吧,乖乖在家待著,有空我會來看你的。」

  我乖乖點頭。

  從小到大孫浩寧在我面前都是扮演著兄長的角色。我沒有兄弟姐妹,所以一直拿他當親哥哥看。初中畢業以後,他跟著父母移民去了加拿大,半年前才回來,也就是在我溺水不久之後。

  這麼多年來孫浩寧的變化太大了,剛見到他的時候我根本沒認出他來。他卻激動得眼睛都紅了,好像有千言萬語想對我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仔細看他,其實他長得很好看,和時宇鋒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時宇鋒不像冰山但給人的感覺很冷,猶如一堵懸崖峭壁矗立在你面前。而孫浩寧很溫和,像一棵可以為你遮風擋雨的大樹。

  我想起了孫浩寧口中的那個素素,能被他這樣默默喜歡著,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浩寧哥,」我笑著問他,「你追到她了嗎?」

  「嗯?」

  「就是你暗戀的那個女孩子啊,叫素素的那個。我很好奇,能被你喜歡的女孩究竟是什麼樣的。下次介紹我認識吧,你也知道的,我朋友不多,身邊比較要好的也就童珊和邱晗兩個。」

  「傻瓜,有些事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我還有事,有空再來看你吧。」

  一說到這個孫浩寧就躲,簡直比女人還害羞。我無奈地動了動嘴角。

  孫浩寧走了之後我獨自躺在床上發呆,正對面的牆壁上就是那張鬼面具。

  自從那天半夜被嚇著以後,我一度想扔掉它卻一度忘記。以前喜歡,因為覺得它給我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可是現在我恍然發覺,去年萬聖節派對上所發生的事,我居然忘得一乾二淨了。它帶給我的,只剩下那天晚上的噩夢而已。

  一時恍惚,我眼前有如閃電閃了一下,一個主意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慢悠悠地從床上爬起來。從我的房間到爸爸媽媽房間沒幾步路,我卻走得渾身痠痛,骨頭幾乎散架。

  爸爸媽媽的房間佈局和我差不多,我在櫃子裡和抽屜裡挨個兒翻了一遍,始終沒有找到我想找的閣樓的鑰匙。我幾乎想放棄了,卻在這時有了意外的收穫。

  翻櫃子的時候,一張泛黃的照片飄了出來,落在我腳下。

  我拿起來一看,一個小女孩捧著小熊玩偶站在公園的花叢中,笑得特別燦爛。她長得和我小時候非常像,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我。沒有任何理由,但我就是知道,這個不是我,絕對不是!無論年齡怎麼變化,我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

  想起最近發生的許多奇怪的事情,爸爸的欲言又止,媽媽的閃爍其詞,奶奶的閃躲迴避……但願,答案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我正對著照片發呆,門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想都沒想,我趕緊往床底下鑽了進去。剛藏好門就開了。爸爸的皮鞋一下一下踩在地板上,聽著那腳步聲,我心裡很慌,生怕他會發現我。

  幸好這時候爸爸的手機響了,他接了個不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然後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話就出去了。

  然而,他這句看似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話更加肯定了我心中的答案。他說:「訴意這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一個星期以後我的傷差不多痊癒了。不過我沒料到的是我居然回到美科上班了,還是自己乖乖地回來的。

  原因很複雜。

  我本來想去對面藍風設計公司謀個差事的,幹老本行好歹手熟,再者藍風和美科是死對頭,就當是出口惡氣吧。誰知藍風那個娘娘腔的面試官特別欠抽,把我的作品損得一文不值不說,一聽我之前是在美科工作,立刻唰的拉下臉說

  了一番話,話外音就是:連美科都待不長,你來藍風還真是高攀了。

  幸好我拚命忍著沒有沖上去和他拚命,天知道我有多窩火。說我在美科幹不長,我還偏要繼續幹下去!就是為了出這口惡氣,我不得不考慮時宇鋒的建議。

  我打電話跟時宇鋒說我要回來的時候,他半天沒說話,我還以為是我的手機或者是他的手機出問題了,結果正當我準備掛了電話時,他低聲說了一個字:哦。

  就這麼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字,我卻認定了電話那頭的他一定在笑我沒出息,想當初信誓旦旦地喊著絕不回來的人是我,現在喊著要回來的人也是我。

  我沒好氣回了一句:「笑什麼笑!」

  「我沒笑。」時宇鋒說。

  可是他這句話,顯然是帶著笑意的,我沒經腦子思考,馬上蹦出一句:「誰笑誰是豬。」

  然後,時宇鋒還真的笑出聲了,沒等我再開口,他說:「知道了,我會安排好的。」

  其實我還挺不好意思的,當初我多麼瀟灑多麼意氣風發啊,沒等黃敏娟炒我我就先炒了她,之後又奚落了她一番。要是厚著臉皮再回去,公司的同事一定會覺得我沒出息。

  可是時宇鋒的腦子比我可好使多了,他說會安排好,那就斷然不會讓我預想中的情況出現。

  今天一大早我接到蕭總的電話,他主動請我回去上班,而後又補充一句,我回去了就是辦公室主任,也就是黃敏娟之前的職位。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半天沒緩過神來。

  「時宇鋒一定暗戀你。」邱晗這樣判斷。

  我差點一口咖啡噴在電腦屏幕上,拿眼睛橫她:「沒睡醒吧你。」

  「要不然他幹嗎對你這麼好,三番五次幫你。我覺得吧,他肯定許了蕭總什麼好處,嘖嘖,傾心啊,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魅力,以後我得多仰仗你啦文主任。」

  然後我很不幸的又噴了一口咖啡,咳嗽起來:「咳咳,壞丫頭,出去出去,再跟你說下去我非得哮喘不可。」

  我嗔她出去,因為現在這裡是我單獨的辦公間,這裡以前是黃敏娟坐的。

  說完我又補充:「你呀,抵得過一千多只烏鴉了。我都快愁死了你還拿我開玩笑,真不夠義氣。」

  「好端端的,你有啥好愁的?」

  「沒什麼,我去下洗手間。」

  其實邱晗說的也不完全錯,我也覺得時宇鋒定是許給我們蕭總什麼好處了,不然他怎麼這麼利索,黃敏娟好歹在這幹了十幾年了,說炒就炒,我來的時候已經沒見到她的影兒了。奶奶明天出院,我估計到時候有我好受的。

  「文傾心看上去文文氣氣的,咱們以前和她相處得也挺好,可是看不出來她還真有一套。」

  我剛要開門出來,不料聽到了這樣的話。這聲音我聽得出來,是以前坐我斜後面那桌的潘玉潔,長得挺妖艷一女的。

  雖說聽牆根是不好的行為,可誰讓他們八卦的對象是我呢,再說我又不是故意的。

  於是我心安理得繼續聽下去。

  「誰讓人家家裡有底呢,長得也漂亮,沒準時宇鋒還真看上她了呢。」回話的是邱晗的死對頭,馬倩倩。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上次開會那會兒,時宇鋒瞧她的眼神就不對,可曖昧了。看來女人本事好還真不如手段好,誰知道她給時宇鋒吹了什麼枕邊風啊,人家心神一蕩漾,什麼事不得答應啊。」

  我推開門出來,潘玉潔和馬倩倩從鏡子裡看見我突然出現,嚇得一顫。

  「傾心……哦不,文主任,我們……」

  「放心,不扣你們獎金。」我皮笑肉不笑,「回去我給時宇鋒吹枕邊風的時候也不會說你們壞話的。」

  我這麼一說,她們更是噤若寒蟬,不敢隨便開口。看著她們這樣,我忽然覺得我也是挺壞的。而我接下來的話就更壞了。

  「八卦誰不愛呀,我也愛說。可是你們也太不小心了,挑什麼地方不好偏偏在洗手間,再不濟開口之前好歹挨個開門檢查一下廁所裡有沒有人啊,對吧。」

  從鏡子裡,我看見潘玉潔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綠,跟變色龍似的。

  馬倩倩也咬著嘴唇,看樣子都要憋出內傷了。我還真沒生氣,只是覺得好笑,想逗她們玩玩。

  現在目的達到了,我撲哧一聲笑出來:「傻站著幹嗎,出去幹活吧。我們這次和信源的合作可不能再黃了,得趕緊在規定日期內準備好設計圖,不然蕭總一發飆我和你們一樣都得走人。」

  她們你看我我看你,確定我沒有真和她們計較,總算是放心了。

  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我想了想,又回頭衝她們說了句:「以後別聽風就是雨了,我哪能真給時宇鋒吹什麼枕邊風啊,他可不是吃這一套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我早就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閃了,今天和邱晗約好一起去「鄰家鋪子」吃燒鵝的,美其名曰是為了慶祝我升職,說白了就是我饞。自從上次邱晗請我去吃過之後,我一直對那燒鵝的味道唸唸不忘的。

  「我們多點一些吧,我覺得我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邱晗三步並作兩步往外衝去。

  「嗯嗯,我也餓壞了。」

  前腳剛邁出辦公室大門,蕭總的秘書小劉在後面叫我:「文小姐,旖旎居設計的策劃書出來了,全是按照時總的要求來的,蕭總讓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我之前看過,很詳細,你發給時總讓他過目吧。」

  「剛才我給時總的秘書打過電話,她說時總交代必須要策劃書的打印稿。」

  我不耐煩:「他們信源又不是沒有打印機,自己打印不就成了。」

  燒鵝啊燒鵝,我都快餓癱瘓了。邱晗比起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劉很耐心地解釋:「時總說了,要你把策劃書親自送過去。」

  我嘴角抽了抽,這不是擺明了要耍我嗎!時宇鋒在搞什麼把戲,他絕對是存心的,絕對是。

  「傾心,燒鵝。」邱晗眼睛裡幾乎都快飛出一隻燒鵝出來了。

  我咬牙切齒,心一橫:「我去送文件,要不你自己去吃吧,改天我請你。」

  該死的時宇鋒,明知道下班時間堵車厲害,還叫我親自跑一趟。更何況我還是沒車一族,我的駕照就是擺在那裡看的,開車水平很臭,爸爸說什麼都不放心讓我自己開車。於是,即使駕照考出了我還是繼續過著有地鐵坐地鐵有的打的的日子。

  高架上的車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下面,我拿著文件東張西望,急得都想下車步行了。

  司機安慰我:「小姐別看了,這車一時半會兒堵不完呢,每天這時候都這樣。」

  堵車我倒是不怕,我就怕時宇鋒等急了。他既然叫我親自送文件過去,一定還在公司沒有回去吧。

  然而我想錯了。等我氣喘吁吁趕到信源的樓下,時宇鋒正和他妹妹坐在隔壁的餐廳裡吃晚飯呢。他們坐在靠窗最顯眼的地方,想不看見都難。

  我氣得不輕,要是他不耍我,現在我應該正和他一樣悠閒地坐在鄰家鋪子吃燒鵝呢。一想到燒鵝,我的肚子就開始叫,為了吃這頓我中午還特意少吃了點。我不知道是要進去把文件給他還是應該直接掉頭走人。

  就在我猶豫的片刻,時宇婷看見了我。她隔著玻璃對我揮了揮手,面帶微笑。

  出於禮貌,我也想回她一個笑臉的,可是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時宇鋒回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我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他錯愕了一下。

  我瞪了他一下,甩頭就走。

  大約走了十幾步的樣子,有人從後面拉住了我的手臂,我以為是時宇鋒,我猜到了他會追上來,連罵人的話都醞釀好了。誰知我回頭卻看見時宇婷燦爛的笑容,已經到喉嚨口的話硬生生被我嚥了下去。

  時宇婷笑得很可愛:「別生氣啦,不關我哥哥的事,其實是我把你騙出來的。」

  我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驚得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才好。正好時宇鋒從後面追上來,估計也聽到了時宇婷剛才說的話。

  「婷婷你又胡鬧。」時宇鋒低聲訓她。

  「誰叫你不讓我見她,我只好自己想辦法咯。」時宇婷不以為意,她拉起我的手,顯得格外熟絡,「真的不關我哥的事,那電話是我接的,我假裝成他的秘書……」

  原來如此。只可惜我的燒鵝吃不成了,我真的好餓!

  在我分神想燒鵝的時候,時宇鋒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光聽到時宇婷的回話。

  她說:「哥,本來我以為除非你出家當和尚,不然我未來的大嫂非凌真姐莫屬,沒想到你居然拒絕了爸爸讓你和凌真姐訂婚的提議,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喜歡的人了。哈哈,沒想到李秘書口中的文傾心就是上次在‘臨江仙’ 見到的這位姐姐,還真有緣分。」

  「你還可以再無聊一點的。」時宇鋒冷冷地看著她。

  我臉燙得都能煎熟一個雞蛋了,一聲不吭地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看,故意想些別的事情讓自己分神。我今天穿鞋穿得真乾淨啊,一點灰塵都沒沾上,這是上次和童珊一起買的,我們一人一雙,她是黑的我是白的……

  「你還沒吃飯吧。」

  好半天我才反應過來時宇鋒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我搖頭:「我不餓,你們繼續吃吧,我得回家給雨點弄吃的去。」

  下一秒,我肚子咕咕地響了。

  時宇鋒和時宇婷對視一眼,強忍著笑。如果當時我腳下有個下水道的入口,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鑽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