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思念如影跟隨幾世紀

  我隨便扒了幾口,大概只有五分飽的樣子就擱下了筷子。面對時宇婷津津有味打量我的目光和時宇鋒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眼神,即便他們把我朝思暮想的鄰家鋪子的燒鵝搬來,我也沒胃口。

  「吃完了?」時宇鋒問我。

  「嗯。」

  時宇婷托著腮看我:「哇,你每頓就吃這麼點啊,難怪這麼瘦。」

  這話聽著,我真是慚愧的想找根繩子上吊去。我吃得少?跟我稍微熟一點的人都知道我可能吃了,多多益善,邱晗經常開玩笑說我遲早會肥成豬。只不過我天生底子好,吃死不胖罷了。

  我尷尬地笑了笑:「文件既然拿來了就交給你吧,我先回家了,再見。」

  「傾心姐,我哥今晚請我去看電影,你也一起來吧。」

  「不了,我家的貓還餓著呢,我得去給它餵食。」

  「讓你媽媽幫你餵一下吧,難得出來一次,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吧。」時宇婷仍然不死心,軟磨硬泡。

  我心軟了,心動了,心想著能和時宇鋒一起看電影多難得啊,雖然有時宇婷這個超級大燈泡在身邊。

  「那……」

  答應的話馬上就要出口了,誰知時宇鋒突然來了句:「別鬧了,她奶奶今天出院,她要早點回家的。」

  我的心跳啊跳啊就來了個急剎車,脫口就問:「你怎麼知道我奶奶今天出院的?」

  「你自己跟我說的。」

  「我……」我糊塗了,好像我是說過這句話來著。可是連我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奶奶出院的日子。

  完了,奶奶今天要出院,我非但沒去醫院還在這裡磨磨蹭蹭心裡更是想著要跟人家去看電影……回到家奶奶還不得念叨死我。

  我唰地拎起包:「再見,我得趕緊走了。」

  「我送你。」

  我們從餐館出來的時候,外面開始落雨點了,雨不大,一點一點地落,滴在我的脖子裡,涼涼的。我趕緊從包裡把傘拿出來撐開。早晨出門的時候太陽很好,所以我帶了把陽傘。

  我一直都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出門前哪怕有下雨的跡象了我也不會帶傘的,反而晴空萬里的時候我會撐著傘出門。為此我有過好幾次被淋成落湯雞的經歷,有一次還發高燒進了醫院,但這個習慣還是雷打不動。

  時宇鋒很快就把車開了過來,我去開後門的車門,時宇婷卻飛快地按住了我的手。

  她打開前門,推我進了副駕駛座:「傾心姐你坐這裡。」

  我大腦停頓了幾秒鍾,看到她嘴角帶著的壞壞的笑,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姑娘喜歡瞎湊熱鬧,她誤以為我和時宇鋒是一對,見縫插針地給我們製造機會呢。

  第一次和時宇鋒這麼近距離接觸,我很不適應。好在時宇鋒沒說什麼,他開他的車,餘光都不看我一眼,完全當我是空氣。只有時宇婷不停地跟我閒扯,從天上飛的聊到水裡游的,又從水裡游的聊到天上飛的,最後話鋒一轉,突然扯到了時宇鋒的情史。

  其實也算不上情史,她只是說時宇鋒很受女孩子歡迎,比如說小學就收到情書等等。時宇鋒臭著一張臉,看得出來他對這個妹妹很無奈。

  我忽然想到之前時宇婷口中的那個凌真姐,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上次在「臨江仙」遇見的那位美女了。

  那時候時宇鋒沒有否認,我一度以為凌真是他的女朋友。不過聽時宇婷話中的意思,似乎時宇鋒跟凌真的感情真的很好,他爸爸更是巴不得讓他馬上娶凌真進門當媳婦。想啊想的,我的心就開始泛酸,一股醋味兒,連手機響了都沒有察覺。

  「傾心姐,你的手機。」

  我如夢初醒,忙從包裡把手機翻了出來。

  電話是爸爸打來的,說奶奶已經回到家了,讓我趕緊回去。聽到他的聲音我特別不自在,自從那件事以後,我甚至不願意在家裡多待一刻。

  「你有心事?」時宇鋒總算是跟我說話了。

  我心裡藏不住話,而且我也不想瞞他。我說:「我爸爸在外面有私生女。」

  車子猛然一剎車,出於慣性我狠狠向前栽了過去,時宇鋒及時拉住了我我才沒有磕到頭。但腿還是不小心弄疼了。我一直以為他開車的技術是很好的,現在看來竟然跟我差不多,沒紅燈沒突發事件,能犯這種低級的錯誤也不容易。

  「你激動什麼,我說我爸有私生女,又不是說你爸。」我一邊揉著膝蓋一邊嘀咕。

  時宇鋒重新發動車子,問我:「你怎麼知道?你爸爸告訴你的?」

  「他才不會告訴我,可我就是知道。」

  我絮絮叨叨的打開了話匣子,把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說給他聽。

  孫浩寧和我媽媽說話的時候總是會無意識地透露出那個如我影子一般的女孩的存在,我一追問他們就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

  爸爸藏起那張照片不讓我看,照片上的女孩子和我長得特別像,卻不是我,我敢肯定那其實是我的姐姐或者妹妹。

  有幾次奶奶罵我,她不小心說「你們姐妹都不是好東西」,我當然不會蠢到以為她口中那位我的姐妹是文兮。

  還有上次醫院中將我錯認成別人的那個小女孩,她喊我「訴意姐姐」;爸爸說,「訴意那孩子真不讓人省心啊」;還有孫浩寧口中的素素,其實不是「素素」,而是「訴訴」,指的就是訴意,他喜歡的人,根本就是訴意……

  這一切,當時我並沒有在意。只是一連串的巧合湊在一起,我不得不在意。

  迷霧漸漸散去,憂慮卻層層疊起。我不是個善於偽裝的人,我時常擔心,我臉上這張文飾心事的面具能支持多久。

  「文訴意是你妹妹。」聽完我的話,時宇鋒這樣說。

  我沒弄明白他究竟是在問我還是在跟我說一個事實。

  「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妹妹。」我說,「沒準是姐姐呢。」

  時宇鋒咳嗽兩聲,開口:「或許事實並非你想的那樣,沒證實之前不要胡思亂想了。你要是真的這麼想知道,為什麼不直接去問你爸爸。」

  「我爸才不會告訴我呢,他和童珊一樣,嘴巴特別緊,他要是不想開口就算我拿著刀子去撬都沒用。有時候我真覺得我不像我爸生的,童珊才像。」

  說到後來我思維來了個大跳轉,欲言又止:「時宇鋒,你……」

  時宇鋒回過頭來看我,等著我的下文。

  「你知不知道莉莉姐的事?」

  「誰?」

  「秦莉,就是你同事趙遠的妻子。」

  時宇鋒擰了擰眉頭,似乎想起來了,「算是知道一點吧。」

  算是知道一點。這算什麼回答。

  我的心揪了起來:「那……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會認識秦莉?」

  「你要是想告訴我,我不介意。」

  什麼叫我不介意?這回答真欠揍。

  沉默了好久的時宇婷這時候插話進來:「傾心姐你別跟我哥一般見識,他這人說話就是這樣的。」

  我才意識到,原來車子裡還有第三個人存在。剛才我和時宇鋒你一言我一語,根本忘了時宇婷還坐在後面。要是早想到,估計我吐苦水就不會吐得這麼順暢了。「張瑾兒在業內蠻有名氣的。」時宇鋒說。

  張瑾兒就是張姐的名字。他知道,原來他是知道的。

  我支支吾吾:「我晚上睡不好覺,經常做噩夢……不對不對,也不是噩夢,我……總之就是睡不好。」

  時宇鋒沒有追問,看他的反應好像對我去張姐那裡一點都不好奇。我知道我的解釋很牽強,他剛才也說了,張姐在業內很有名,不僅收費高,預定也很困難。若非很嚴重的心理問題一般人是不會跑去找她的。

  不過我也只能這麼解釋了,我可不想讓他知道我暗戀他到要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再說這樣不是真正的事實,我還沒那麼變態。

  時宇鋒看了我一眼之後就不理我了,我無聊,和時宇婷瞎侃了幾句後,車子在離我家大門二十幾米遠的梧桐樹下停了。這正合我意,今天奶奶回家了,我可不能讓她看見除了孫浩寧之外又有別的男人送我回來,她是超級保守派。

  奶奶正坐在沙發上看昆劇,聲音開得很大,我一進門就聽見咿咿呀呀的唱腔。她是標準的昆劇迷,幾乎每天下午都會看會兒碟子。

  我本以為奶奶看見我又要跟見鬼似的大叫了,不過她回頭瞥了我一眼,破天荒說了句:「傾心回來啦。」

  當時我心裡想的是,老太太不會這一摔把腦子摔糊塗了吧。

  「奶奶跟你說話呢,愣著幹嗎。」媽媽從廚房端了水果出來。

  我馬上回神,朝奶奶笑了笑:「嗯,剛下班。奶奶你身子好點了嗎?」

  奶奶「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什麼了,咿咿呀呀學著電視裡唱崑曲。我很識時務,怕再說下又會吵起來,於是去廚房幫媽媽準備晚飯。

  最近為了照顧奶奶,媽媽起早貪黑,看上去又蒼老了不少。她在農村長大,崇尚自然純樸,幾乎不會怎麼打扮保養,我給她買的護膚品到過期了差不多還是滿的。見她忙裡忙外,我特別心疼,搶著幹活。

  「你上班累了,去休息會兒吧。」

  「沒事,兩個人一起快一些,爸爸和奶奶等著吃晚飯呢。」我笑著說。

  媽媽似乎很開心,也就由著我了。我一邊幫著洗菜,一邊和媽媽閒聊,假裝不經意問了句:「媽媽,訴意是誰啊?」

  光——

  媽媽手一滑,盤子摔得粉碎。

  奶奶大罵:「怎麼笨手笨腳的,天天打碎東西。家務都做了幾十年了,刷個碗還鬧這麼多狀況……」

  我還真以為奶奶改變了,看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頭一次,媽媽沒有因為奶奶的訓話而唯唯諾諾道歉,或者說,奶奶的話她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她用顫抖的聲音問我:「你……都知道了?」

  「是。」

  「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我,但是我全都知道。媽媽,為什麼?」我笑得很無奈,「為什麼你們都喜歡瞞著我,我有權知道一切,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事沒事難道不該大家一起分擔的嗎。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裡的感覺,這樣我會覺得你們把我當成外人。」

  「我們也是為你好,張醫生也說了,不能刺激你……」

  我的心一沉:「張姐?關張姐什麼事?我都說了我沒病,我只是很難過,為什麼爸爸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有私生女,難道你還不夠好嗎?」

  「私生女?什麼私生女?」媽媽瞪大了眼睛,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媽媽!」我激動了,「為什麼到現在了你還想瞞我,文訴意難道不是爸爸的私生女?你們千方百計想瞞著我的難道不是這個事實?」

  「你胡說什麼?誰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爸爸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我回頭看見爸爸緊鎖的眉頭,冷笑:「沒人跟我說,可這是事實。」

  「你別亂猜,根本不是這樣。」

  「不是這樣?那你告訴我啊,訴意是誰?」

  「她……」爸爸欲言又止,終於沒有再說下去。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上次不給我看的那張照片就是文訴意對不對?你們所有人都知道訴意的存在,媽媽知道,奶奶知道,甚至孫浩寧和童珊也知道,可是你就是不告訴我。為什麼,怕我會找她麻煩?放心,媽媽在這個家被欺負了二十多年了我都沒說什麼,我能把你的寶貝私生女怎麼著。」

  「胡說八道!」

  「我沒胡說。爸爸,我以前只是覺得你太孝順,媽媽受委屈的時候你不能幫她什麼,但至少你是愛媽媽的。可是我錯了,我沒想到你在外面居然有別的女人。媽媽在文家辛辛苦苦這麼久,換來的卻是你的背叛,而她卻要強笑著去接受你有個私生女的事實,你覺得這樣對她公平吧,對我公平嗎?」

  「啪——」爸爸狠狠打了我一個巴掌。

  我傻了,媽媽傻了,爸爸也愣住了。我長這麼大,爸爸連重話都沒對我說過,更何況是打我。

  「你們在幹什麼,吵吵嚷嚷的。」奶奶也走了進來,看見我捂著臉,滿臉疑問。

  媽媽趕緊上前想拉開我捂著臉的手:「給我看看腫了沒有,你呀,好端端幹嗎惹你爸爸生氣,其實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瞪著爸爸,他也看著我,眼睛裡都有血絲了,看得出來他非常生氣。我不說話他也一直不說話,不過我知道他不是在等我道歉,我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了,這種情況下我才不會道歉。

  終於,爸爸嘆了一口氣:「傾心……」

  「哼!」我扭頭,然而下一秒我的腦子裡就一片空白了。

  時宇鋒正站在客廳裡看著我。他居然在我家!他居然在這裡!

  看見他手裡拿著我的手機,我馬上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一定是我在他車上接電話的時候把手機落下了,剛才我和爸爸的爭吵聲太大,掩蓋了他的敲門聲。

  應該是奶奶給他開的門。這麼說來他都看到了,他居然看到爸爸打我這一巴掌!

  我羞憤至極,不等他開口就衝了出去。

  「傾心你去哪裡?」爸爸在後面叫我。

  手碰到門把的那一刻我停住,回頭。

  爸爸以為我想通了,鬆了一口氣。而我只是瞥了他一眼,匆匆跑上樓。我想到了雨點,今天一整天我都沒有給它喂過食物了,要是我就這麼走了它沒人照顧一定會餓壞的。

  我抱著雨點下樓的時候,時宇鋒已經出去了,手機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媽媽不停地勸我,我不聽,拿了手機就走,任她在身後喊我的名字。

  門被我重重的一關,發出老大的聲響。我就是這脾氣,心裡不開心非要表現出來不可,我才不要忍著憋著。

  時宇鋒的車還停在我家門口,他還沒走。見我出來他不冷不熱地丟了三個字:「上車吧。」

  「哼!」我不理他,自顧自往前走。

  誰叫他看見我這麼狼狽的一面,我可不想被他嘲笑。

  雨點可能是餓壞了,不停地喵喵叫。以往我都會覺得它叫得很好聽,可是現在我心裡一團亂,恨不得堵上它的嘴。

  「喵什麼喵,喵你的頭!」我拍了一下它的腦袋。

  它還真乖,果然不叫了。

  時宇鋒的車一直慢慢在後面跟著我,我當做沒看見,出了小區就去路口攔出租車。可是我運氣不怎麼好,接連十幾輛都是有客的,唯一一輛空車我怎麼揮手司機都不停下來,一閃而過,把我氣得牙癢癢。

  身後車喇叭響了幾聲,我聽到了也不回頭。我想,他看見我這麼倒霉,心裡肯定在偷笑呢。他一向很喜歡看我笑話的,上次我的腳被卡出了兩道對稱的傷痕,他肯定猜到了大概是怎麼回事,可還一個勁兒地追問我原因,無非是想當面取笑我罷了。

  到後來我站累了,索性蹲下身來。我偏要賭這一口氣,我就不信這滿大街的出租車不會有一輛是空的。

  天漸漸黑了,來往的車子都亮起了車燈,時宇鋒也開了車燈,光線把我的影子投在地上,老長老長的。

  雨點又開始叫,我從包裡把貓糧取出來餵牠。上次寵物診所的方醫生說,撿來的貓怕有細菌啊什麼的,要經常給它洗澡,保持乾淨。我閒著無聊天天給它洗澡,起初它不樂意,每次都逃。我就跟它槓上了,它不洗澡我就不給吃的,貓糧也擺在衛生間裡。它不得不乖乖跑回來,被我蹂躪。

  我的手在雨點身上來回摸啊摸,它還是只小貓,毛很軟很舒服。加上我又特別變態地每天給它洗完澡後用我那瓶安娜蘇「許願精靈」香水對著它使勁噴,它身上都是「許願精靈」的味道。

  時宇鋒無聊地又按了幾聲喇叭,我不耐煩,回頭對著車子喊:「叫什麼叫,知道你的車有喇叭!」

  「你打算在這裡蹲一晚上?」時宇鋒從車窗裡探出頭來。

  我沒回話,因為我真的不知道我該回答什麼。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以為是爸爸打來的,一看才知道是孫浩寧,定是爸爸對他說了什麼。我按掉,他又打,又按掉,又打。最後我關機,往包裡一丟。

  黑影將我整個人籠罩,我抬起頭。原來在我折騰手機的時候時宇鋒已經下車了,他雙手插在褲袋裡,一聲不吭,很酷地低頭看著我。

  「哼。」我別過頭去。

  他把手伸給我:「起來吧。」

  我猶豫了一會兒,就那樣很沒出息地把手遞給了他。我想,我終究還是太愛他,根本經不起他的任何誘惑。

  車子裡就我和時宇鋒兩個人,本來我以為時宇婷也在的。不過想想,從他送我回家到剛才給我送手機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估計時宇婷已經到家了。每次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又興奮又害怕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在害怕什麼。

  我一直逗弄雨點,它不堪折磨,喵的叫了幾聲就逃到後面去了。然後我又無聊地開始攪裙角。

  「怎麼不說話?」

  是該說點什麼吧。我想想,然後開口:「帶我去酒店就行了。」

  這話好像有點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哪裡怪。

  時宇鋒沒回答我,我回頭看他,見他嘴角掛著壞壞的笑,眼睛裡也溢出了奇怪的笑意。於是我終於後知後覺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裡了。

  「笑什麼,不許笑!」我臉漲得通紅,「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還笑!」

  他還在笑。

  我瞪著他:「不許笑了,你找個離我公司近點的酒店讓我下來吧。」

  我本想去童珊家住幾天的,可是一想到她其實也是知情者,和爸爸媽媽一樣都把我當外人瞞著,我的心裡很不舒服。

  從我家到公司不算遠,可是一下高架橋車就堵了,前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好多交警圍在一起。我湊出窗外看了看,好像是兩輛車相撞,出了車禍。

  才一會兒,後面的車也排成了一條長龍,我們算是徹底被堵在這裡了。莫名的,我的心又開始煩躁起來。回頭偷偷打量時宇鋒,他右手在方向盤上輕輕扣著,倒是特別鎮定。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任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最近發生的煩心事全部在這時候湧上心頭,我挺委屈的,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就要掉下來,我死命忍著。

  時宇鋒轉過頭來,「想哭就哭吧。」

  「誰想哭?你才想哭!」我死鴨子嘴硬,假裝理頭髮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你的臉還疼嗎?」時宇鋒突然不正常起來,說話變得很溫柔,他還拿手指輕輕碰了一下我被爸爸打腫的左臉。

  電光火石間,我的心噌的一下就要蹦出來。他的手很熱,我的臉本來就疼得火辣辣的,被他這麼一碰,簡直就要燃燒起來。那一瞬間我連呼吸都忘了,就那樣萬分詫異地回頭看著他。四目相對,相顧無言,我們就是兩個傻子。

  「你……」

  他剛一開口,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嘩嘩往外湧,跟孟姜女哭長城似的。我太委屈了,爸爸居然打我,還被時宇鋒給看了去……

  時宇鋒估計是被我這陣勢給嚇壞了,趕緊拿了紙巾出來給我擦眼淚,擦了一張又一張。後來我哭噎著了,他就用手拍我後背幫我順氣。再後來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他來抱我還是我沒臉沒皮主動撲過去的,總之我縮在他懷裡使勁哭使勁哭,把他的衣服哭濕了一大片。

  等我哭累了,時宇鋒才放開我,表情格外鎮定,這讓我不得不懷疑剛才是我先吃他豆腐的。

  我特尷尬,都不敢正眼看他,一直絞著裙角。前面車禍現場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車輛正慢慢地開動。

  「別住酒店了,你可以住我家。」時宇鋒一開口就說了句足以把我噎住的話。

  我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去抽紙巾。

  時宇鋒知道我誤會了,眼中瀰漫著無奈的笑意:「我在上城區有套房子,離你公司不遠,你住那裡上班很方便。」

  我繼續咳嗽。

  時宇鋒瞪我一眼,又解釋:「我不住那裡,我現在還和我父母住在一起。」

  我總算咳完了,問他:「不收房租的吧?」

  「你要是想給,我也不介意,反正你有錢。」

  「我沒錢,那是我爸的錢,不是我的。」我催他,「你快開車,後面的車都摁喇叭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瞭解時宇鋒,只知道他是一個很有主見並且長得很好看的

  男人,就憑這兩點,我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惜我對以前的記憶實在太過模糊,我知道我喜歡他,卻不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他。

  他的家收拾得很乾淨,一塵不染的,比我房間乾淨多了。很簡單的三室二廳,裝修考究,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兩扇大大的落地窗以及鋪在客廳中間那塊厚厚的米色絨毛地毯。沙發是那種乾淨的白色,特別溫馨,倒是有些像女孩子住的地方。

  「這裡佈置得好溫馨,」我咳嗽兩聲,「不會是你用來金屋藏嬌的地方吧?」

  時宇鋒白我一眼:「你想被我藏著?」

  我臉漲得通紅,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似乎每次和他拌嘴,我都是以失敗而告終的。

  發現他在看我,我忙扭頭,心想他看見我臉紅成這樣一定又在心裡偷笑了吧。於是我拐著彎解釋:「我臉一定還紅腫著吧?唉,我爸下手真重,可疼了,到現在還疼。」

  「嗯,你爸下手是挺重的,一巴掌把你兩邊臉都打紅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時宇鋒表情可認真了,彷彿在跟我商量很重要的大事。

  我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他越是用認真的語氣說這話,我越是覺得他是故意拿我開涮。

  天已經完全黑了,從窗戶裡往外看,萬家燈火亮起,星星點點,訴說著這個城市的歡樂與哀愁。

  時宇鋒煮的咖啡很香,我們一人手捧一杯咖啡靠在沙發上。喝一口,我又偷偷看他一眼,再喝一口,再看一眼。當然,我是用餘光看的,他沒發現。

  過了一會兒窗外響起啪啪啪的聲音,打在玻璃上。

  「下雨了。」我說。

  「嗯,下雨了。」

  時宇鋒放下手中的杯子,走過去把窗戶關好,又拉上窗簾。許是覺得窗全部關上太不透氣,他又把空調給開了。我看見空調上顯示的溫度是18℃,居然是18℃!這個不怕冷的人!

  我的手臂上都已經起雞皮疙瘩了,時宇鋒卻渾然不覺,繼續悠閒地喝著咖啡。我搓了搓手臂,琢磨著他的咖啡馬上就喝完了,喝完他應該就走了,等他走了我再把溫度調高點。

  果然,他放下杯子就站起來,回頭看我一眼:「你自便,我先回去了。」

  「嗯,再見。」趕緊回去吧,我快凍死了。

  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問我:「你臉上的傷沒事?不用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明天就會好的。」我爸傻了才會把我的臉打到要去醫院掛號的程度。

  正說著,門鈴突然響了。

  我差點被咖啡嗆住:「你你你……你不是說這裡不會有人來嗎?」

  時宇鋒也大為不解,不過他還是走過去把門打開了。隨著門縫一點點變大,女人美麗的笑臉漸漸展現在我面前。

  我認得她,是上次在「臨江仙」和時宇鋒吃飯的那位美女。好像叫什麼來著,對,叫凌真。

  「真真?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想你應該是在這裡。」凌真微笑,可是當她的目光停留在屋子裡的我身上時,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這位是?」

  「文傾心,我朋友。」

  我補充:「我跟他是合作關係,是合作關係……」

  萬一人家真的是一對,我就罪過了。我是喜歡時宇鋒不假,可我也不能當小三撬人家牆角啊。

  凌真對我笑了笑,笑得很蒼白無力,顯然她是不喜歡我的。

  時宇鋒問她:「找我有事?」

  「其實也沒什麼,週六晚上是我爸爸的生日,想請你參加。」

  「嗯。這種事下次打電話就行了,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我繼續喝我的咖啡,心卻不在咖啡上,喝著喝著感覺有些奇怪。低頭一看,原來杯子早就空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嘩嘩嘩的,我本來就冷,聽著這聲音就更冷了。

  幸好凌真說要回去,時宇鋒說他也要走,順便送她,於是這兩尊菩薩終於肯走了。我哆嗦著,眼睛開始到處亂瞄,找空調遙控器。

  雨點慵懶地蜷縮在地毯上打滾,它和我一樣,似乎很喜歡地毯長長的毛,又咬又扯的。這地毯一看就價值不菲,萬一咬壞了我可沒錢賠時宇鋒。我把雨點拎起來扔沙發上,又怕它把沙發咬壞了,這沙發也不是便宜貨。

  想來想去,我只好自己抱著它。誰讓我現在窮呢,以前沒覺得自己亂花錢是多麼可恥的事情,一旦離開了家,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無所有。

  我走到窗戶邊,躲在窗簾後面往下看。他們已經走到樓下了,時宇鋒上去後,凌真很自覺地坐進了副駕駛座,看他們那樣真叫一個琴瑟甚篤。

  車子很快就開走了,慢慢離開我視線所能及的地方,我心裡跟貓抓似的難受。

  這場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陽光的碎片透過雲層稀稀疏疏灑下來。我站在陽台上伸了伸懶腰,風從我臉頰劃過,我摸摸左臉,似乎已經不腫了。

  我有認床的習慣,可昨晚竟然一夜好眠,連夢都沒做。時宇鋒的床很軟,枕頭也很舒服,我打算見面的時候問問他是那個傢俬置辦的,下次我也弄一套去。

  我隨便梳洗了一下,又給雨點擺好貓砂盆,這才放心地出門。

  住在對面的大爺穿著太極服,應該是剛剛晨練回來,他笑著跟我打招呼,問我是不是新搬來的鄰居。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對他笑了笑。

  給他開門的老太太聽到了,馬上說:「這是時先生的家,她一定是時先生的女朋友。」

  我大為尷尬,怕他們再追問什麼,逃似的下樓了。

  現在還早,昨晚喝咖啡的時候時宇鋒跟我說過,從這裡到美科步行也就十幾分鍾。如果真這麼近,我尋思著先去那裡買點吃的填飽肚子。昨天晚飯我都沒吃飽,睡覺的時候肚子還叫呢。

  我腦子裡回憶著時宇鋒的話,他說,從小區大門出去往東走,第一個路口右拐就是美科所在的那條街了。當時我還迷迷糊糊問了句東面在哪裡,在我的印象中,我只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以前我也這樣問過孫浩寧,他拍我腦袋教育了我一番。我以為時宇鋒也會鄙視我,出乎我的意料他很耐心地給我解釋了一遍。我頓悟,大呼明白。我本來還想誇他有耐心的,結果他很鎮定地說了句讓我吐血的話。

  他說:「你要是我女朋友,我會被你氣死的。」

  時宇鋒誠不欺我也,我走到寫字樓下,特意拿出手機看了看,這是我最早上班的一天了。我理了理頭髮,開開心心進門,誰知有人在身後叫了我一聲。

  「浩寧哥?」我奇怪,孫浩寧不上班麼,一大早來找我。

  孫浩寧臉黑得像金剛,他走上前一把拉起我就走。

  我急了:「你幹什麼,我上班要遲到了。」

  「我有話跟你說。」

  「有話你就說,拉我做什麼,你用手說話的啊……」

  「文傾心!」孫浩寧突然衝著我大吼一聲,我就老實了。

  「幹……幹什麼?」

  孫浩寧仔細盯著我,板著臉問:「你幾歲了?還玩離家出走的遊戲?」

  「不關你的事。」

  「你昨晚住在哪裡?」

  「不關你的事。」

  「什麼叫不關我的事?我和童珊打了你一晚上電話你都關機,找不到你的人,你爸爸媽媽很著急,大家都這麼擔心你,你卻輕描淡寫說一句不關我的事?」孫浩寧火了,「你能不能成熟點,別總是這麼任性!」

  「我就任性怎麼著?我本來就是這麼任性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要你管,你們都拿我當外人,什麼事都瞞著我。我也不稀罕知道,不就是文訴意麼,我知道你喜歡文訴意。你去管你的文訴意好了,別管我!」

  一大早的,我們兩個像瘋子一樣站在寫字樓大門口吵吵嚷嚷,路過的人都奇怪地看我們一眼,其中還有美科的同事。不過我正在氣頭上,也不在乎什麼形象不形象了,怒氣衝衝地瞪著孫浩寧。

  忽然,他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臉部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問我:「傾心,你是不是在吃醋?」

  我差點背過氣去,瞪他:「昨晚雨下得太大,你腦子進水了吧?」

  「什麼?」

  「我吃醋?吃醋你喜歡文訴意啊?你明知道我喜歡時宇鋒還說這話,不是腦子進水了是什麼。」

  孫浩寧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盯著我不說話。不過接下來該輪到我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了,我真不是故意說這話的,在孫浩寧和童珊面前我從來都是毫不避諱地嚷嚷著我喜歡時宇鋒,我哪知道時宇鋒就站在我旁邊啊,我一心只顧著和孫浩寧吵架,根本沒注意到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我……」我看著時宇鋒,語塞了。

  他也看著我,一如既往的淡然。

  「我要上班去了。」我低著頭,匆匆忙忙跑進寫字樓。

  這下面子全丟光了,時宇鋒一定是我的剋星,他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候亂出現,害我總是在他面前出醜,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