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我們的哲言可曾忘記

  風一吹,幾片黃葉落在我肩上,我一回頭它就掉地上了,被我踩到,發出一聲清脆的「卡嚓」。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入秋了。

  我和時宇鋒並肩站在樹下,氣氛很奇怪,沒有人願意開口打破沉默。看他的樣子似乎挺不開心,最後我妥協了,隨口甩了一句話,「你家院子裡的樹真大。」

  時宇鋒特別拽,不理我也就罷了,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特不是滋味,心想,是我要跟你分手,又不是你甩我,擺什麼譜啊!

  「你帶我來你家,就是想擺臉色給我看?我沒空跟你鬧,我要回家了。」

  我剛轉身,時宇鋒掐著我的腰肢往後一翻,我驚叫著,卻早已被他摟在懷中。

  「你幹什麼!」我把他往外推。

  這時屋子裡傳來一陣汪汪聲,我剛站穩,低頭就看見一隻棕黃色的狗跑了過來。

  「傾心,記不記得?」時宇鋒蹲下來撫摸它的頭,「這就是你……你妹妹撿到的狗。」

  記憶一下子回到了半年前。

  那些畫面尚未褪色,彷彿發生在昨天。我曾好幾次這樣想,如果當時我把握住了時宇鋒,結局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都這麼大了啊,當時它才一丁點兒。」不由自主的,我蹦出一句話。這句話似乎不妥,對時宇鋒來說當時撿到它的並不是我,我又怎麼會知道它有多大?

  果然,時宇鋒的視線轉移到了我身上。我害怕他問我,腦子裡飛快醞釀好瞭解釋的話,哪知道他什麼都沒說,淡淡地看著我,眼中似有輕微的笑意。每次看見他這種表情,我的心就不自覺地溫柔起來。

  那麼多美好的曾經從我眼前閃過,從我開始暗戀他到明戀他,有誤會,有摩擦,有錯過……我們之間隔著凌真,隔著孫浩寧,隔著童珊。好多人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我們還是排除萬難走到一起了。可那又怎樣?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我們都忽略了真正阻隔在彼此之間的人,是傾心啊!

  氤氳的水霧漸漸升起,漸漸瀰散開,我的視線已經完全被模糊了,只能看見一層朦朦朧朧的水汽。我不敢動,死命忍著,就怕稍微一動眼淚就滾下來。

  「傾心?」

  時宇鋒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淚珠子接二連三往下掉。

  在他面前我永遠都沒辦法掩飾自己,那天在醫院為了和他分手我說了一番口是心非的話,天曉得我有多難受。

  「怎麼哭了?」他雙手撫上我的臉,像哄小孩一樣幫我把淚水擦掉。

  我反握住他的手,久久凝視他的眼睛,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看他了,「時宇鋒……」

  「嗯?」

  「我們……」又是兩顆眼淚啪啦掉下來,「我們分手好嗎?」

  片刻前還溫柔得不像話的時宇鋒臉色立馬一沉,他甩開我的手,冷笑:「是不是除了這句話,你就不會說點別的了?」

  「對不起。」

  「宇鋒?你們……」

  突然插進來的女聲令我有些無所適從,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擦眼淚。可惜晚了,這一幕已經完全落入來人的眼中。

  凌真正錯愕地站在大門口,見我回頭,她表情變得特別複雜,有驚訝,有仇視,還有不屑。時宇鋒的媽媽就站在她旁邊,兩人手上均提著大大的購物袋,應該是剛從超市回來。

  為了當時家的媳婦,凌真還真是做足了準備,還沒進門就巴巴地跟著未來婆婆逛超市去了,只可惜人家未必買賬。記得時宇婷好幾次跟我說,她媽媽不喜歡凌真,覺得這丫頭心眼太多。

  我趕緊低下頭。我這是在想什麼呢,她們關係好不好已經跟我沒關係了。

  「怎麼哭了啊傾心——宇鋒,是不是你欺負我兒媳婦了?」時宇鋒媽媽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把購物袋往時宇鋒懷裡一送,伸手扶我,「別哭了,以後這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媽說,媽替你教訓他!」

  「咳咳……」我咳嗽。她這兒媳婦也叫得真是順溜,還一口一個「媽」的,讓我情何以堪。我偷偷用餘光打量時宇鋒和凌真的反應。前者眼角流露出莫名的笑意,後者臉色鐵青,好像剛丟了一百萬似的,丟的還是美金。

  也難怪,換我我也會是這樣的反應,沒準還更勝一籌。時宇鋒媽媽的態度差別也太大了,當著一個對自己兒子抱非嫁不可態度的美貌女子的面,管她的情敵叫兒媳婦,這不是明擺著要拆人家的台嗎。

  「我,我有事先回去了,阿姨再見。」三十六計教我這樣做。

  剛邁開步子,手被人一把抓住:「傾心啊,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個便飯吧,正好我今天買了很多菜。」

  「我……」

  「別跟宇鋒慪氣了,就當給我個面子。來,快進屋坐。」

  我被時宇鋒媽媽的熱情勁兒震住了,她根本沒有留給我任何拒絕的機會,又或者,我內心深處根本就沒想過要拒絕。就這樣,我被拉到了大廳。

  「你們先看會兒電視,我去燒菜。」

  我坐在中間的沙發上,有點不知所措。所幸電視是開著的,總算能找點事做。

  時宇鋒在我旁邊坐下,他理所當然地攬過我的肩膀,湊近我:「看來你還是比較聽我媽的話。」

  溫熱的氣息就在我耳邊,我一陣眩暈,差點就以為我們還像當初一樣在甜蜜階段。不過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會兒,我馬上反應過來,一把將時宇鋒推開,氣沖沖走到左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順便瞪了他幾眼。被我們忽視了好久的凌真眼疾手快,我一走開,她特別自覺地走過去坐在時宇鋒身邊,湊近點,再湊近點,眼睛一瞟,挑釁地看著我,「宇鋒哥,我突然

  想去上次我們吃飯的那家店吃烤肉,有空的話我們再去吧。」

  「再說吧。」時宇鋒敷衍一句,起身走過去坐在右邊的單人沙發上。

  凌真失了面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看得我直想笑。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三個呈等邊三角形坐在電視機前面,互相不說話。

  廚房裡飄出陣陣紅燒肉的香味。

  為了打發時間,我拿著遙控器不停地換台,企圖找出一個能吸引我注意力的節目。某電視台正在播放經典電視劇《還珠格格》裡面一個經典的片段,「皇上,你還記得當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我一下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嘴角開始抽搐。

  不巧的是,時宇鋒的爸爸回來了,他進門剛好看到我憋笑的那一幕。我感覺到了他驚訝的目光,回頭一對上他的眼睛,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幾天前我還信誓旦旦對他保證,不會再纏著他兒子,現在又堂而皇之坐在他們家的客廳裡,確實說不過去。

  「時叔叔,你回來啦。」凌真看見了靠山,眼睛亮得都能馬上蹦出火花來。

  時宇鋒爸爸面對「准媳婦」,立馬眉開眼笑:「嗯,剛從公司回來。你呀,最近難得來看我們,以後有空多走走,就當是回自己家。」

  「只要叔叔不嫌我打擾你們就好。」凌真幸福得像花兒一樣。

  「文小姐也在啊,呵呵,你們年輕人好好聊,我先上樓整理整理。」

  我挺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訕訕一笑。

  廚房門被拉開,時宇鋒媽媽探出頭來:「咦,回來啦?咱兒媳婦第一次來,好好招呼人家。」

  「第一次?你記錯了吧,她不是經常來的麼?」

  頓時,我只覺得漫天烏鴉飛過。這究竟是什麼狀況!老兩口顯然是在對著幹,而且雙方都心知肚明。火藥味越來越濃,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沒有硝煙的戰場」?

  我不敢抬頭看任何人的表情,此情此景,還是明哲保身比較好。

  偏偏時宇鋒還嫌不夠亂,接上一句:「爸,媽沒記錯,是你記錯了,傾心是第一次來家裡。」

  話音未落,一道目光唰地射向我,比激光還快。不用看我也知道,凌真肯定快咬碎銀牙了,沒準還是把銀牙當成我來咬的。

  「宇鋒,你剛才把傾心弄哭了,還不快哄哄人家。」時宇鋒媽媽長了面子,特開心,「就差三個菜了,你們再坐會兒。」

  老倆口一個燒菜去,一個上樓去,戰爭暫時告一段落,客廳裡又恢復了寧靜。

  沒過幾分鍾,開門聲又響了。時宇婷蹦進來,聲音清脆如珍珠落入玉盤:「傾心姐你來啦?剛聽文兮說今天我哥去接你出院的,沒想到你在這裡。」

  「文兮到家了吧?」我對這丫頭的開車水平實在不敢恭維。

  「嗯,到了有一會兒了。咦,既然大家都在,不如把文兮也一起叫來吧,人多熱鬧。」說完她立刻掏出手機給文兮打了個電話。

  我有些不明白時宇婷的心思,她不會以為我和凌真在鬥法,所以給我拉個親友團來吧?

  「傾心姐你臉色好多了,看來恢復得不錯。可惜我奶奶昨天剛去我姑姑家了,不然她見到你肯定很喜歡你——爸爸,你今天下班這麼早啊,居然比我先到家。」

  順著時宇婷的目光看去,果然,她爸爸下樓了。我忽然有種想法,他急著下樓該不會是要給凌真撐場子吧?時宇婷一回來,現在雙方暫時是四比二。我扶額,我這是在想些什麼哦,亂七八糟的。

  「時叔叔,」凌真站起來,「我忽然想起來了,我還有點事,先不打擾了。」

  「什麼要緊事啊?吃完飯再走吧。」

  「不了,今晚我爸爸媽媽不在,我本來答應青青要陪她出去吃飯的。」

  「你給青青打個電話,讓她也過來吃飯吧。」

  「這……不太好吧。」

  「沒事兒,就當這裡是自己家。你叫青青過來,就說是時叔叔說的。」

  一抹喜色飛過凌真的眉梢。好一招以退為進,我都懷疑她是不是讀《孫子兵法》長大的。

  凌真的妹妹,凌青…… 我猛的想起來,文兮跟我提過,她和凌真好像是……死對頭?我不敢再往下想。簡直亂套了,等下飯桌上不會打起來吧?

  再看時宇鋒,他也正看向我,似乎之前的氣還沒消,臉色有點奇怪。

  文兮和凌青像是約好似的,倆人幾乎同時進門。進屋後她們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滿臉挑釁與不屑。

  凌青長得和凌真有五分相似,唇紅齒白,很漂亮。倒不是我偏私,我覺得相比之下還是文兮更好看。對於兩個都很漂亮並且互相不怎麼看得順眼的女孩子,任何人看到都可能會和我一樣,在心裡把她們比較一番。

  文兮貓一樣機靈刁鑽,進門第一件事就是跟時宇鋒打招呼:「姐夫,你家佈置得真好看,很有歐洲氣息。」

  時宇鋒笑得像個紳士,剛要接話,凌青飛快地搶過話茬:「姐夫,好幾天不見你又變帥了,跟我姐郎才女貌,真般配。」

  此話一出,時宇鋒的笑容僵在臉上。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心想這倆丫頭絕對是來添亂的,早知道這樣我死也不同意時宇婷把文兮叫來。她們的戰爭也真夠沒營養,和幼兒園小朋友吵架時經常說的「你壞,我告訴老師去」「誰找老師誰是小狗」沒什麼兩樣,高明不到哪裡去。

  好在時宇婷及時把話題轉移,她說:「哥,菜快燒好了,快去幫媽媽端盤子。」

  「宇鋒哥累了一天了,還是我去吧。」為了體現她的賢惠,凌真搶先一步進了廚房。時宇婷也跟了上去,只剩下文兮和凌青繼續大眼瞪小眼。

  菜很快就上齊了,時宇鋒剛坐下,凌真眼疾手快搶了他旁邊的位子。她身邊的凌青瞄我一眼,又沖文兮得意地笑笑。

  「姐,你看她們……」文兮氣壞了,湊過來咬耳朵。

  我置若罔聞,在文兮和時宇婷中間的位子坐了下來。她們愛怎麼鬧怎麼鬧去,我可沒這心思。

  剛要動筷子,時宇鋒媽媽衝我招手:「傾心,坐我身邊來吧。」她和時宇鋒之間,正好有個空位。

  「不用了,這裡挺好。」

  「別客氣啊,就當是在自己家。」她指了指身邊的砂鍋,「這鍋雞湯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你剛出院,得好好補補身子。」

  大家都看著我,我要是再拒絕,顯然就是不給面子了。我只好頂著被凌真姐妹眼神殺死的壓力,慢悠悠走了過去。一坐下,時宇鋒媽媽就給我盛了一大碗雞湯,香氣撲鼻,光聞著就好喝。

  時宇鋒爸爸也沒閒著,在我喝湯的同時,他夾了一大塊紅燒肉給凌真。凌真回了他一塊,又挨個給時宇鋒兄妹,還有時宇鋒媽媽夾了菜。她說的話也好聽,嘴巴像是抹了蜜。

  我看見他們像打太極一樣你來我往,很想笑,簡簡單單一頓飯被搞得像挑兒媳婦大會一樣。再說這筷子上沾了口水,夾來夾去多不衛生,人家想吃什麼難道不會自己動手?

  「傾心姐,發什麼呆啊?多吃點多吃點。」時宇婷給我夾了一塊魚肉。

  我笑了笑,埋頭吃飯。期間不少目光在我身上來回掃視,我懶得抬頭,心裡想著還是早點吃完早點回家吧,不然就真成了鴻門宴了。

  飯後我們又在客廳坐了一小會兒,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文兮和她們聊得很歡,我幾次催她她都不捨得走。後來還是凌真最先提出離開,凌青自然也附和了一聲。

  我正納悶她怎麼捨得這麼早就走,只聽時宇鋒爸爸說:「也好,女孩子別太晚回家——宇鋒,你送真真回去吧。」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啊!我更加確定,這凌真絕對是把兵法當言情小說來讀的,不去上戰場太屈才了。

  「嗯,好像是有點晚了。」時宇鋒媽媽接話,「宇鋒你趕緊送真真回去,快去快回,回來再送傾心。她剛出院,你給我好好照顧她,要是再把她弄哭了,我饒不了你。」

  時宇鋒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湊近我耳朵說:「我先去一下,等我回來。」

  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動作實在太過親暱,我臉騰的紅了,趕緊點頭。一旁的文兮早就樂不可支了,她悄悄地給我使了個眼色。我沒理她,用餘光打量時宇鋒爸爸。他臉色不怎麼好,淡淡說了句:「你們聊,我去整理一下明天開會的資料。」

  等他一上樓,我整個人就放鬆下來。

  時宇鋒媽媽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拉過我的手,輕笑:「別理他,他就是個死心眼,過些日子就好。」

  「是啊是啊,傾心姐,我爸不是不喜歡你,他就這脾氣。」時宇婷急忙附和。

  我笑得臉有些僵硬。我很喜歡時宇鋒的家人,可他們對我越好,我越是有犯罪感。好在沒過多久時宇鋒就回來了,我如獲大赦,匆匆和時宇婷母女道了別,拾掇好心情出門。

  文兮一上車就說:「姐夫,我家在清溪花苑,你先送我回去吧,然後你和傾心姐可以再單獨聊聊,交流交流感情,嘿嘿。」

  「交流你個頭!」我拍了一下文兮的腦袋,「以後不許叫他姐夫,聽到沒有。」

  從後視鏡裡我看見時宇鋒嘴角往上揚,一句「姐夫」就把他給收買了,真沒出息!

  「傾心姐,你沒看見凌青的臉,都青了,哈哈哈哈,怪不得她叫‘青青’。」

  「你就這點出息!」

  「無所謂啊,能氣著我就開心,誰叫她總是跟我作對。哼,這回她輸定了。」

  「懶得跟你說。」

  「傾心姐,你婆婆好像很喜歡你。」

  「什麼婆婆?就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真的真的,我看出來了。」

  「……」

  從時家出來,文兮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沒有消停過,到了她家門口她還捨不得下車,又在我耳邊磨嘰了兩分鍾。

  起初我還嫌她聒噪,真等她下車我才發現,我簡直太需要她繼續聒噪了。

  沒有她我特別尷尬,我不知道該怎麼獨自面對時宇鋒。原本還想再提分手的事,仔細思考了下,萬一時宇鋒一生氣把我扔在半路上就慘了。自從經歷上次的綁架事件,我膽子變得特別小,都不敢一個人走夜路。

  從文兮家到我家開車大概十五分鍾的路程,還好不算遠。這樣想想,我又輕鬆了許多。

  時宇鋒問我:「你沒話要跟我說?」

  「有是有,」我說,「不過還是不說了,免得你又跟我吵架。」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件事你最好以後都別提。」

  「你怎麼這麼煩!開你的車去。」

  「放心,我車技很好。」

  他這句話剛說完,一輛車突然從路口拐過來,兩道黃色的燈光直逼我們,快得令人瞠目結舌。

  「小心要撞了!」我失聲大叫。

  時宇鋒猛的一轉方向盤,尖銳的剎車聲響起,我只覺得整個人往前栽去。

  「啊——」車身一震,我的頭磕到了前座椅背上。疼痛從額頭向外擴散,腦子裡一片混亂。

  等我恢復過來,卻看見時宇鋒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我心裡砰的一聲,趕緊開門躥出去。

  「時宇鋒,時宇鋒你沒事吧?」

  我打開車門,抱住他大哭起來:「你別嚇我,時宇鋒你醒醒。再嚇我我真跟你分手了。」

  「傾心……」

  「你這個混蛋,你要是敢有事我跟你急……咦?」我抬頭,眨了眨眼睛,「你,你沒事啊?」

  時宇鋒好端端的,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他衝我笑:「難道你希望我有事?」

  「誰叫你趴著不動的,你耍我啊!」嘴裡雖埋怨著,心裡卻一陣輕鬆。我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生怕這是我的幻覺,一清醒他就真出事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壞,故意裝暈嚇唬我,你是嫌我最近受刺激不夠多?」

  「我沒裝暈,就是頭有些沉。」

  「你活該!」

  「傾心!」好熟悉的聲音,是從我背後傳來的。

  我鬆開時宇鋒,轉身看清叫我的人是誰,吃了一驚:「張姐?怎麼,怎麼是你?」

  剛才差點和時宇鋒的車相撞的,居然是張姐!

  她的車就停在旁邊,看樣子應該沒事,倒是時宇鋒的車擦到了旁邊的電線杆。

  「張姐,你怎麼在這裡?」我一看她來的方向,不確定道,「你不會是剛從我家出來吧?」

  「是的。剛聽說你出事所以來看看你,不巧,你不在家。」

  張姐來找我……我心裡毛毛的,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看了眼我身後的時宇鋒,「這位先生,真是對不起了,我的車子出了點故障。你把修車的發票給我吧,剛才完全是我的責任。」

  「擦到一點點,不礙事。」

  「呃,張姐,我有些事要跟你說,方便的話再去我家坐坐吧——時宇鋒,你回去吧,路上小心點,別再撞了啊。」

  時宇鋒無奈地笑了:「知道了。」

  「時宇鋒?」張姐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她看看我,再看看時宇鋒,「原來他……」

  「張姐,我們回去再說。你別開車了,不安全,叫拖車公司來吧。還好這裡離我家不遠,我們邊走邊聊。」我趕緊拉著張姐走了。

  不能讓她再說下去,我可不想讓時宇鋒知道我那些事。

  我想,張姐肯定是知道我的事的。恢復記憶以後我想過要去找她,我想過無數種我和她再次相見時的開場白。我猜測了各種答案,卻沒料到她會來得如此直接。她叫我——

  「訴意,現在我是不是應該叫你訴意?」

  我抿著嘴唇,之前醞釀好的話,一句也想不起來。路不長,正常速度大概十分鍾就能走到目的地,此刻卻長得好像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張姐幽幽地說:「我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你會全部想起來的。所以我讓你爸爸媽媽不要把真相告訴你,與其讓他們一下子打破你的信仰,還不如讓你自己慢慢去發現,慢慢接受。就算是把一次巨大的疼痛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每次少疼一點吧。」

  「那時候你爸爸很著急,差點想送你去看精神科。幸好他沒這麼做,這跟精神失常完全是兩回事。你只是太愛傾心,無法接受她為了你而死去的事實,所以想辦法逃避。」

  我說:「是。我寧願死的是我,不,該死的本來就是我,傾心她是為了我才……」

  「是吧,你這孩子就是太死心眼。當時你受了那麼大的刺激,又抱著這種想法,難怪會強迫自己把原本屬於你的記憶塵封起來。當你忘了自己,腦子裡只有傾心的一切,理所當然就會把這一切帶入,以為自己就是傾心。」

  「傻姑娘,做人沒必要這麼累的,逝者已矣,你再怎麼內疚自責傾心也不會再活過來了。她選擇讓你活下去,肯定不希望你帶著枷鎖生活,你明白嗎?」

  路一點一點變短,車輛從我們身邊飛馳而過。耳畔的風聲越來越輕,我不知道是風停了還是我忘記了去聽風的聲音。

  張姐說得對,如果爸爸一開始就把真相告訴我,我很可能真的會因為受不了這個打擊而精神錯亂。儘管我依然沒辦法接受事實,可至少現在我什麼事都沒有。

  「好啦,你到家啦。」張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回去了,心裡不舒服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

  「張姐,你不進去坐一會兒?」

  「不了,已經不早了。這裡正好能打到車。」

  我也不再勉強,點點頭:「那好吧,張姐再見。」

  「嗯,再見。」

  「張姐——」我又叫住了她。

  張姐納悶,「還有事?」

  「我明白了,謝謝你。」

  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了。逃避也好,傷心也罷,都無濟於事。我不能再頂著傾心的身份活下去,傾心是傾心,我是我。我更不能代替她去愛時宇鋒,因為那都不是真的,到頭來只會是一場空。

  如果將來的某一天,時宇鋒突然發現我不是真的傾心,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在草坪上放孔明燈並且傻乎乎地把草坪點燃的女孩,他會怎麼想?那一晚是他們共同的美好記憶,是我們重逢後,他對我提的第一件事。可他不知道,他所說的女孩並不是我。

  在我心裡,我愛上的時宇鋒,是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把手遞給我,帶我走出迷途的那個人。他留給我最深刻的回憶,永遠是那句平淡無奇卻真正打動我的話:需要幫忙嗎?

  半年前的那個午後,沒有陽光,卻是我人生中最燦爛的一天。那一天,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遇見他,記住他,愛上他。

  回到家,爸爸跟我裝傻:「咦,傾心啊,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去哪裡玩了?」

  我笑:「老爸你還明知故問?我就不信文兮那丫頭沒跟你們念叨。」

  被我將了一軍,我爸訕訕發笑。

  正好我媽從樓上下來,說:「傾心啊,宇鋒這孩子真的不錯。我和你爸都看得出來,你喜歡的人是他,不是浩寧。以前那些事都不要想了,也別難為人家,唉。」

  她說我難為時宇鋒,指的無非是我在醫院的時候無理取鬧。沒想到時宇鋒還挺得人心的,我嘴角一斜:「媽,你才見過時宇鋒幾次啊,這麼快就胳膊肘往外拐啦?我會吃醋的。」

  我媽用她手上捲起來的報紙使勁敲了下我的頭。

  「不跟你們說了,我去洗澡。」走到一半,我又轉身,「爸,媽,以後別叫我傾心了。」

  爸爸媽媽剛才還笑容滿面的,一聽到我說這話,表情馬上僵住。我不忍心再說什麼,趕緊上樓去。其實,我的意思他們又豈會不知。再完美的假象始終是假的!

  我關上房門,靠在門板上深呼吸了幾口。現在不論是誰叫我傾心,我都會充滿負罪感,如同我搶了她的一切,還心安理得地頂著她的身份繼續快樂下去。

  那麼多人微笑著喊我「傾心傾心」的畫面在我眼前打轉,我分不出來,他們之中究竟有幾個人是明明知情卻還要忍著失去傾心的痛苦幫我來美化這個夢境。

  一張張笑臉如白紙被撕裂開,片片粉碎,如臘月的飛雪。

  我跑進衛生間,拚命接水往臉上衝。冰涼的溫度讓我明白我不是在夢中,這一切都是真的。

  「傾心……」我哽嚥著,慢慢抬頭。

  鏡子裡,下巴上的硃砂痣從我眼前晃過。我把頭仰得高高的,伸手輕輕觸摸著它。在我沒有抹去自己的記憶前,我知道自己有這顆紅痣。很小的一顆,跟米粒差不多大,不仔細看根本不會察覺。

  我和傾心身上幾乎都沒什麼胎記,長得又一模一樣,這顆痣或許是我在外形上跟她唯一的差別。

  想著想著,我忽然笑出聲來。上次我仰著頭,奶奶就是看見我下巴上的這顆痣才嚇得滾下樓梯的。老太太本來就迷信,沒準真以為我是被傾心上身了才嚇成那樣的吧。後來爸爸肯定把真相告訴她了,我總算明白,為何她出院之後像變了個人一樣。傾心性子像我媽媽,溫婉乖巧,奶奶罵她她幾乎不還口的。她越是這樣,奶奶越是喜歡挑她的毛病。而我就像時宇鋒說的那樣,不是個肯吃虧的人。奶奶是我長輩,我忍讓三分,換做別人沒準我早就磨刀霍霍向他去了。

  睡覺前我接到了時宇鋒的電話。

  看到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名字時,我猶豫了好久要不要接,只因為我太清楚時宇鋒的脾氣了。這種時候,如果我真的掛了他的電話,他絕對會立刻從家裡跑過來對著我橫眉怒眼。

  「幹嗎?」我沒好氣。

  時宇鋒心情似乎不錯:「我到家了。」

  「哦,那你早點睡,晚安。」

  「嗯,你也是。」

  我覺得奇怪:「你沒事啊?」

  「什麼事?」

  「你打電話來就為了跟我說一句你到家了?我還以為你找我有什麼大事呢。」

  他在電話那頭笑:「那要不要說一句‘我愛你’?」

  我臉立刻紅了。時宇鋒這人有些傲,以前他可是從沒對我說過這三個字的。

  在我印象中,他說的最好聽的一句話無非是「你明知道我喜歡你」。

  「我睏了,睡覺去。」我敷衍一句,掛了電話。

  時宇鋒這樣的性子,他又怎麼肯輕易放了我!我從來都沒懷疑過我對他的心意,傾心也好,訴意也罷,不論我披著什麼樣的外衣,我始終是愛他的。可是他呢?他心裡的人是誰我並不知道。就算知道,現在也毫無意義了,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忘記他,我不能一輩子活在對傾心的愧疚當中。

  我躺在床上,腦子裡不斷地閃現和傾心有關的片段,以至於到後來,我無法分清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黃色的小花緊緊湊成一團團,散發出清淡而悠遠的香味。我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在花田裡穿梭,不住地向四周張望。然而眼前除了黃色和綠色,再也沒有其他。

  天色越來越暗,我害怕極了,遠處的空中忽然幾聲鳥鳴,悠遠哀怨。我嚇得跌倒在地,黃色的花瓣撲簌簌掉在我身上。

  「有沒有人?」我幾乎帶著哭腔。

  回聲在四周迴蕩著,一聲比一聲長,一聲比一聲淡,彷彿來自天邊。

  過了好久都沒人回答我,我走累了,茫然地站在原地看天。

  「訴訴,訴訴……」背後有人叫我。

  我開心極了,連忙回頭,可是除了黃色的花,我什麼都看不見。

  「訴訴,你快過來。」

  「訴訴,你怎麼不來找我?」

  漸漸的,聲音無處不在。我不停地轉身,回頭,再轉身,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最後我轉得頭暈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有人從後面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顫抖著,慢慢的,一點一點轉過身子。剎那間我眼睛一亮,眸子裡又有了光彩。那是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她穿著和我同樣的白色長裙,長髮飛揚,面帶微笑,美得像雲中的仙子。

  「傾心,真的是你嗎傾心?我終於找到你了。」

  傾心後退一步,依然保持著令人不自覺沉醉的笑容。

  「我真的很想你,你回來吧,傾心,求你了,不要離開我。」

  「訴訴,」開口的同時,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很冷很冷,「為什麼要搶走我的時宇鋒?」

  這句話猶如一盆冰水從我頭頂澆下,我渾身冰冷僵硬,手指微微發顫。

  「你明知道,他是我最愛也是唯一愛過的人。為什麼,訴訴?我已經把我的命都給了你,你為什麼連我最珍貴的東西都不放過?」

  我拚命搖頭:「不,不是這樣的。傾心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訴訴,我好難過。你把我丟在最冰冷的海裡,你還搶走了時宇鋒,我真的好難過。」傾心一邊說一邊流淚,她慢慢後退,身形一點點變淡。

  我急了,撲上去抱住她:「不要,傾心別走,別離開我!」

  手心裡,是一場空。

  「傾心——」我大叫一聲,從床上騰地坐起來。額上的髮絲早已被汗水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