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那一刻天空終於亮起

  「傾心,傾心……」細碎的聲音在我耳邊迴蕩,如夢囈,如自語。

  我走在一條望不到盡頭的小路上,兩邊全是半人高的雜草,四周霧氣迷濛。

  那一聲聲「傾心」敲在我心上,我不知不覺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傾心,醒了?」

  迷霧散去,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時宇鋒含笑的雙眼。這雙眼睛我再熟悉不過,就在剛才這個冗長的夢中,我還見過不下百次。

  潔白的牆壁和消毒水的味道使我馬上意識到這裡是醫院。昏迷前最後的意識中,我不小心掉進了山裡的水塘,有人救了我。

  「你終於醒了。」時宇鋒激動地抱起我擁入懷中。

  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瀰漫在我四周,我的心從未像現在這麼寧靜。我伸手緊緊回抱他,喃喃唸著他的名字:「時宇鋒……」

  「我在這裡。」

  時宇鋒眉眼中透出淺笑,與我對視,他的吻輕輕落在我額頭上。

  剎那間,傾心的眼神,傾心的笑,傾心的淚水,在我腦海裡飛快地一一閃過。我的心狠狠往下一沉,然後我尖叫著推開了時宇鋒。

  「傾心?」時宇鋒大為不解。

  「你走,你走啊!」我突然像發了狂一般,哭著大叫,一邊把他往外推,「我不要再看見你!」

  「傾心你怎麼了?」

  「我不是傾心,你走,我不要見到你,你快走!」

  枕頭,杯子,床前的花籃,水果……我把所有能拿到的東西全部砸向時宇鋒,眼淚如瀑。

  「怎麼了?」醫生護士們匆匆進門,「發生什麼事了?」

  「叫他走,快讓他走,我不要看見他!」我抱著膝蓋痛哭。

  「先生,病人現在情緒不太穩定,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我是她男朋友。」

  「抱歉,我想讓我的病人有一個安寧的環境,希望先生你能理解。」

  我沒聽清楚他們後來說了什麼,過了不久,病房裡恢復了平靜。護士給我蓋好被子,我躺在床上,拚命想讓自己入睡,可腦子依舊清醒無比。

  我怎麼可以愛上時宇鋒!他是傾心的,我已經搶走了傾心的命,怎麼可以連她愛的人也搶走!

  「傾心。」敲門聲響了兩下。

  我回頭看見孫浩寧站在門口對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爸爸媽媽站在他身後,見我醒來,臉上均是釋然的表情。

  「浩寧哥……」剛叫出口,我之前好不容易收住的淚水又如沖垮堤壩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

  孫浩寧奇怪,走過來幫我擦眼淚:「好端端的怎麼哭了?是不是傷口疼?」

  我摸了摸脖子,傷口不算深,不碰到的話已經沒什麼感覺了。於是我搖搖頭:「沒有,我就是想和你說會兒話。」

  「文森,傾心一定餓了,我們出去給她買點粥吧。」我媽機靈,找藉口拉我爸出門去了。

  房間裡頓時靜悄悄的,連窗外的風聲都聽得很清楚。

  孫浩寧坐在床邊默默地給我削蘋果。小時候他也這樣給我削過水果,他刀子使得特別好,能把水果皮一圈一圈削得很細卻不斷掉,削完了還能保持原樣,一拉,老長一條皮。

  「傾心,你要跟我說什麼?」

  我低著頭,聲音細弱蚊蠅:「你怎麼還叫我傾心?你明知道我不是。浩寧哥,我知道,其實,其實你是知道的。」

  砰——

  咚——

  孫浩寧手上的水果刀掉在地上,蘋果也滾出了老遠老遠。

  「你說……你說什麼?」

  「浩……」

  我的話還沒說出口,孫浩寧猛然撲過來一把將我摟在懷中。他力氣很大,我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心底卻是一片柔軟。

  「為什麼不辭而別?為什麼一別多年卻不跟我聯繫?為什麼說好好照顧我卻食言?為什麼……」我一口氣將沉積在心底多年的疑問全倒了出來。

  孫浩寧沒有回答我,他將下巴抵在我頭上,一個勁地叫我的名字:「訴訴,訴訴……」

  「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的……為什麼騙我?」

  「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丟下你了。」

  如今的我,再也不是自欺欺人活在為自己編造的夢境中的文傾心,我根本就是文訴意啊!以前當我以為我是傾心的時候,我見到回國的孫浩寧最多只是高興,沒有現在這樣複雜的心情。而這些遲來的問題,是我替自己問的,替文訴意問的。

  我們緊緊相擁在一起,我不停地和他說話,直到泣不成聲,透過朦朧的淚水,我看見時宇鋒站在門口,手裡拎著一個綠色的保溫瓶。

  孫浩寧正好擋住我的臉,所以時宇鋒不知道其實我正在看他。

  孫浩寧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丟下你了」這句話的時候,他剛好走到門口。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表情從驚訝到憤怒再到冷漠,心裡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咬。他有多難受,我就有多難受,也許更甚。

  可是,無論我有多愛他,我終究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因為他本來就不屬於我。當我想起來自己是文訴意而不是文傾心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

  「咦,宇鋒來了啊,怎麼不進去坐?」是我爸的聲音。

  孫浩寧趕緊放開我,可是來不及了。我爸媽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我和孫浩寧抱在一起,兩個人眼角都掛著淚水。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爸很生氣。

  他對時宇鋒印象很好,早在我告訴他們我和時宇鋒好上的時候,他心裡已經把時宇鋒當做了女婿,儘管他曾經也很想讓我和孫浩寧在一起。

  「爸,媽,我肚子餓了。」我顧左右而言他,若無其事地向他們撒嬌。

  我媽巴不得轉移話題,忙把手上的飯盒遞給我:「先喝點粥墊一墊,你都睡了兩天了,餓壞了吧。」

  「能不能不喝粥,我想吃肉。」

  「傾心,把雞湯喝了吧,」時宇鋒拎著保溫瓶走過來,坐在我床前,「這是我媽特意給你熬的。」

  他很仔細地看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迷人,彷彿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彷彿我依舊是心裡除了他再沒有旁人的小女孩。看到他這樣,我心裡充滿了犯罪感。

  像時宇鋒這麼驕傲的男人,他怎麼可以做到這樣!他不是應該很生氣,然後摔門離開的嗎?

  我不再迴避他的眼神,「謝謝你,也謝謝你媽媽。不過我不愛喝雞湯,你拿回去自己喝吧。」

  「傾心!」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

  爸爸媽媽同時呵斥我,媽媽的聲音小,被掩蓋了過去,可我依然能看到她眼中的驚訝和氣憤。反而被我無禮對待的時宇鋒很沉得住氣,他依舊靜靜的,淡淡地看著我。

  我冷笑,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我本來就這樣,脾氣古怪、囂張從小就一直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傾……」

  「傾心夠了!」孫浩寧打斷我,「你還沒恢復,別胡言亂語,先吃點東西。」

  「有他在我吃不下,你叫他走!」我指著時宇鋒,飛揚跋扈。

  「胡鬧!」我爸快氣瘋了。

  「我沒胡鬧,你們不叫他走我就不吃了,餓死拉倒。」

  這句話一出口,氣氛一下子冷到極點。

  我和時宇鋒四目相對,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靄,可神情卻凌厲得像一把能挖我心的刀子。我也毫不示弱,他瞪我我就瞪回去。

  「為什麼?」良久,時宇鋒開口卻只有三個字。

  「沒有為什麼,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現在你也看到我的本來面目了,愛怎麼樣隨便你。」

  「很好。」時宇鋒的表情就如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冷得像極地寒冰。

  他轉身,每走一步都像是一把刀子捅在我心上。當他的左腳邁出房門,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聲叫住他:「時宇鋒——」

  等他回頭,我的理智又戰勝了情感。我恢復剛才的冷漠,指指床頭櫃子上的保溫瓶:「你忘了東西。」

  他掃了我一眼,眼中竟然恢復了溫和的笑意。他說:「傾心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我愣住了。他不會是被我刺激傻了吧?

  「爸,這人是不是傻了?」我瞇著眼睛。

  「胡說八道!傻了的是你吧,好端端的你把人家趕走做什麼?你這丫頭,從小就沒個正經樣!」

  我媽也湊上來問我:「傾心你為什麼要這樣?你和宇鋒之前不是好好的嗎?」

  「傾心?傾什麼心啊!你們也別瞞我了,我根本就不是傾心。」

  「你,你想起什麼了?」我爸不可思議。

  我苦笑。想起來也是遲早的事吧,紙包不住火,太過勉強的話只會引火燒身。

  「傾……訴意,原諒爸爸媽媽吧,我們也是為你好。當時你已經認定了你就是傾心,你把自己的記憶抹得一乾二淨。張醫生說,你完全生活在自己佈置的世界中,是不可能接受真相的。如果我們強行讓你面對,你可能會……」

  「可能會因為承受不住而瘋掉,對嗎?」我強裝冷靜,「我知道你忙是為我好,我從來沒怪過你們。爸爸,媽媽,謝謝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這段時間我很開心,真的。」

  這個善意的謊言讓我和時宇鋒擁有了一段美好的回憶,已經夠了。

  一覺醒來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空蕩蕩的。我渾身發熱,很不適應被子裡的溫度,總感覺身子要燒起來。伸出手摸了下額頭,本想試試有沒有發燒,可是我的手和額頭一個溫度,沒有任何感覺。

  我掀開被子,慢慢走到窗邊,靠牆壁坐了下來。

  地面的冰冷使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將頭埋在膝蓋間,想起了半年前那一次,我也是像現在這樣靠牆坐在地上,慢慢將一切都遺忘。

  當時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我記得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四處尋找傾心,爸爸媽媽還有很多人都在場,唯獨沒有傾心。

  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我腦子裡徘徊,我咬著嘴唇,聲音顫抖:「傾,傾心呢?」

  「訴訴,傾心她……」爸爸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在另一間病房對不對?在哪裡,我去看看她。」

  爸爸一把拉住我,眼圈發紅:「訴訴你別這樣,傾心她,她已經不在了。」

  她已經不在了。這六個字如六把尖刀,狠狠插入我的心。

  那一刻我感受不到一絲溫度,我想,我的臉上一定毫無血色了。傾心……

  她為了救我,她……

  我咬牙,拚命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子,淚水如珍珠一顆顆滾出眼眶。我開口,聲音就像斷了的琴弦所發出的破音:「她……不在了?」

  「訴訴,你冷靜點,別這樣。」

  我很冷靜。我擦乾眼淚,故作堅強地說:「我沒事,我挺得住。爸爸,讓我再見她最後一面吧,我要見她。」

  爸爸一臉為難,他別過頭,躲避我的目光。我看向媽媽,又看了看醫生和護士。他們都是一副有口難開的樣子,沒有人準備回答我。

  「爸你怎麼不說話?我要見傾心,我沒事,我只想再看看她,我不會哭鬧的,你帶我去見……」

  「訴訴你冷靜點。」爸爸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們一直在找傾心,可是……到現在還沒找到她,傾心怕是已經……」

  黑暗席捲而來,吞沒了爸爸那句話的最後幾個字。我感覺自己飄了起來,在雲上徘徊遊蕩,卻始終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醒來之後病房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冷得發顫。傾心為了我永遠沉睡在大海之中,連屍體都沒找到——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竟然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我掀開被子,默默地走到牆角,背靠著牆壁一點一點向下滑。

  我抱著膝蓋,眼淚滴在腿上,沿著小腿往下流,冰冰的,癢癢的。

  傾心的每一個眼神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記著,她還是那麼鮮活地在我記憶中,為什麼說已經死了?

  眼前的一切應該是我的噩夢吧。我經常做噩夢,或許一覺醒來,這都不是真的。傾心還會開開心心站在我面前,拍我的腦袋對我說:「傻姑娘,一天到晚就會胡思亂想!」

  但願真的只是我在胡思亂想。

  再次睜開眼睛,我彷彿重生了一般,腦子裡再無半點屬於我自己的記憶。

  我忘了我有一個孿生姐妹,忘了文訴意的一切。刻在我心上的點點滴滴,全是關於傾心的,包括她對時宇鋒那份強烈的暗戀。那是傾心曾心心唸唸卻沒有告訴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的秘密。

  爸爸媽媽都驚訝於我的轉變,他們憂心忡忡,卻在我的面前掩飾得天衣無縫。為了不打破我為自己編造的完美夢境,他們把真相隱藏起來,讓我順著自己的心意繼續活下去。直到我鬧著要找時宇鋒,他們才察覺事情不對勁。

  那時的他們並不知道世上有時宇鋒這個人的存在,我身邊任何一個朋友,甚至包括童珊在內,也都沒有聽說過。於是我就那樣順理成章地被帶到了張姐面前。

  我想,或許爸爸媽媽想過讓我以傾心的身份繼續活下去,這樣我就不會內疚,不會痛苦,平平淡淡享受接下來的人生。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成為傾心的我會在每天晚上夢到一個根本不該在我記憶中出現的人。時宇鋒的記憶對我來說太清晰了,我想,傾心對我描述他的時候,我一定是上了心的,不然我怎麼能記得那麼清楚。除了他的長相,我幾乎能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如今我總算明白,我繼承了傾心的記憶,也延續了她對時宇鋒的愛。又或者在她向我娓娓道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心裡刻下了時宇鋒的影子,因為他和我記憶中那個他,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啊。

  「你醒了?」正眼,對上的是孫浩寧帶笑的眉眼。

  我才發現,我好好地躺在床上。原來我剛才睡得這麼沉,孫浩寧把我抱回床上我都沒有反應。

  「你什麼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看你縮在牆角睡著了,就沒有吵你。」孫浩寧摸摸我的頭,一本正經,「訴訴你聽我說,不要憋著,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知道你心裡很不好受,你對時宇鋒……」

  「不是這樣的,喜歡時宇鋒的是傾心,不是我。既然我已經找回了自己,就不能再錯下去。浩寧哥,你也不想我錯下去,對吧?」

  孫浩寧一副拿我沒辦法的樣子,他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將床邊櫃子上的飯盒拿給我。

  「餓了吧。」

  「還好。吃了睡睡了吃,我會變成豬的。」我勉強擠出笑容,「咦,這個是什麼?」

  「是文兮做的點心。你睡著的時候她來看過你,剛走了不久。」

  我剛拿起一塊放到嘴邊,一聽是文兮做的,趕緊放下。咳嗽幾聲,嗔他:「你居然拿文兮做的東西給我吃。你是不知道文兮的手藝,她做的東西,豬見了都會流淚的。」

  「哈哈哈哈。」孫浩寧一下沒忍住,大笑出聲。

  我也跟著笑,沒心沒肺的。笑出來了心裡就舒服多了,沒有時宇鋒的日子我一定會很難過,可我還是得習慣。他不屬於我,我們就像偏離軌道的兩顆行星,相遇是太偶然的一件事。現在的我找回了自己的軌道,也該是我離開他的時候了。

  「607病房,找到了,在這裡在這裡。」女孩歡快的聲音飄了進來。我正納悶,這聲音怎麼聽著有些耳熟。下一秒時宇婷和她媽媽就出現在我面前,身後還跟了一個和我爸爸年紀相仿的中年男子。他的眉眼和時宇鋒有三分相似,應該就是他爸爸了。

  「傾心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病房呢。你沒事了吧,那天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沒來,後來我哥說你被綁架了,可把我給嚇壞了。」時宇婷進來就嘰裡呱啦講個沒完,根本沒有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

  等她好不容易收住,我笑道:「已經沒事了,謝謝你來看我——阿姨,你也來啦,快坐。」

  「我也是剛知道這事,嚇壞了吧。」時宇鋒媽媽也沒有見外,她徑直走到我

  身邊坐下,拉過我的手閒聊起來,「現在這年頭,外面亂得很,你一個小姑娘要好好照顧自己。該膽小的時候還是得膽小的,可不能逞能。」

  看她的樣子,儼然已經把我當成了自己人。我尷尬,抬頭看了一眼時宇鋒的爸爸,他進來後就沒有說一句話,臉色不怎麼好看。據時宇婷之前說的,他好像對凌真很護短,這麼看來他肯定對我沒有好感。

  換做以前,或許我會花心思去討好他老人家,畢竟這是我未來的公公。可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巴不得他再看我不順眼一點。

  我說:「這位一定是時叔叔吧。」

  他應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好吧,你不喜歡我,我就幫你更徹底一點。我心裡暗笑,回頭看孫浩寧,希望他能配合我。誰知他一個男人都這麼不堅定,看見人家一家老小都在,趕緊找藉口開溜了。

  「訴……傾心,你們先聊,明天我再過來看你。」

  「浩寧哥,浩寧哥!」我喊了幾聲,無果。

  看著時宇鋒父母明顯出現變化的臉,我本想趁熱打鐵,把我和孫浩寧的關係擺出來的。時宇婷卻躥出來,搶過話頭。她說:「傾心姐你可要趕緊好起來,你不知道,這兩天我哥可擔心你了,吃不好睡不好,我看了都心疼。再這樣下去,你沒好他就要生病了。」

  說到這裡,時宇婷湊到我耳邊說:「那天我哥跟我爸說他只認你一個,凌真姐氣得臉都綠了,可把我給感動的,哇。」

  小女孩臉上洋溢著興奮的表情,面頰紅潤,彷彿看見了自己的愛情正開花結果。她並不知道,我跟時宇鋒的愛情,大概永遠不會有開花結果的那一天了。

  「婷婷,你和媽媽出去給文小姐買點水果吧,我們來得太匆忙,都沒買什麼。」

  時宇婷母女心領神會,先後看看我,走人了。

  我也算是在電視劇和言情小說裡泡大的,這種情況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想都不用想,無非是封建家長棒打鴛鴦的無聊戲碼。

  果然,時宇鋒爸爸的開場白就在我的預料中。

  他說:「文小姐,我聽宇鋒說起過你,你是個好女孩……」

  「時叔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開門見山,「我和時宇鋒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擔心的事也不會發生。」

  他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不免有些驚訝:「你是說,你和宇鋒不會在一起?」

  「是。」

  「為什麼?」我苦笑:「時叔叔,我心裡難受,我能不說嗎?我知道你很希望時宇鋒和凌真在一起,如您所願,我保證以後不會再見時宇鋒了。」許是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他很意外,不過馬上就恢復了平靜。

  為了讓他的心徹底回歸原位,我使出了殺手鑭,特真誠地說:「叔叔,孫浩寧——就是剛才出去的那個男人,他才是我的男朋友。我和時宇鋒已經結束了,真的。」

  「文傾心,你胡說什麼!」

  一聲怒吼打斷了我的思緒,隨後門砰的被打開了,我看見時宇鋒憤怒的臉。

  「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試試!」時宇鋒瞪著我,那眼神彷彿恨不得把我吞進肚子。

  「我……」

  「爸,我有話要和傾心說,你能不能先迴避?」

  「不用迴避,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你有話現在就可以說。」

  見我們兩個針尖對麥芒,時宇鋒爸爸眉頭全擠到一塊兒去了。他的眼神在我們之間來回移動,最後不得不離開。

  時宇鋒馬上跟上去把門反鎖,回頭,一步步走向我。他這個人向來冷靜理智,我還從沒見過他氣成這樣,青筋暴起,眼神凌厲。

  「你要做什麼?」我往後縮了縮。

  時宇鋒扳過我的雙肩,我被迫看著他的眼睛,其實我心裡很不願意面對他。

  「你說我要做什麼?」他冷笑,「傾心,你到底是怎麼了,有什麼話你開誠布公說出來,沒必要這樣。」

  「你真的要我說?」

  「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話已經掛到嘴邊,還是被我嚥了下去。

  我不能讓時宇鋒知道我是文訴意,就算分手,我也要有尊嚴地淡出他的視線,而不是被他當成精神錯亂的病人。

  「時宇鋒,算我對不起你,我們分手吧。」我很平靜。可是他看不到,我的心已如摔碎的水晶,碎成了千萬片。

  我等著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暴怒,甚至沒有說任何話。他嘴角慢慢向上揚起,扯出一絲讓我心寒的笑。就在我揣摩他心思的時候,他突然把我按到他懷中,狠狠吻住了我的唇。

  他的舌頭撬開我的牙齒,在我嘴裡肆意遊走,舔舐我的舌尖。無論我怎麼推怎麼打,他就是不肯放開我,反而越抱越緊,恨不能把我生生嵌入他的身體。

  眼淚大顆大顆的從我臉上滑下來,我嘗到了它的味道,鹹鹹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苦澀。

  我可以欺騙時宇鋒,可以欺騙任何人,但我無法欺騙我自己。內心深處,我是那麼渴望能一直靠在他懷裡,讓時間永遠靜止在這一刻。

  我已經失去了反抗的力氣,深深陷入他綿長的吻中。直到他放開我,我內心世界的天空忽然亮起,頓時我清醒了。

  「傾心。」時宇鋒捏住我的下巴猛然往上一抬,他死死盯著我的眼睛,「聽著,要不要分手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你一個人說了不算!」

  「你……」

  「分手?你休想!」

  話畢,他重重地把我往床上一推,轉身就走,再不看我一眼。

  我靠在枕頭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號啕大哭。我隨手抄起櫃子上的快餐盒向時宇鋒的背影砸去。

  「時宇鋒你這個混蛋,你給我滾!」

  不久之前我曾對時宇鋒開玩笑說,自從遇見了他,我和醫院就結下了不解之緣。看來還真是這樣,從第一次的燙傷到這次被綁架,一次比一次嚴重。我從不信八字這東西,不過現在我不得不懷疑,我和時宇鋒的八字,是不是真的犯沖?

  醫院那股消毒水味聞得我難受,我吵著要出院。其實我受的只是皮外傷,沒什麼大礙,按理說當天就能出院的。只不過我對時宇鋒發脾氣的一幕被醫生看在眼裡,他們擔心我心理承受不住,讓我再住院觀察兩天。我爸我媽覺得很有道理,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受刺激了。

  我不得不乖乖的待在這裡,整日無所事事,除了吃就是睡。

  這兩天,孫浩寧一有空就往醫院跑,變著花樣給我帶好吃的,哄我開心。

  童珊和文兮來得也很勤快,尤其是文兮,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以前我可沒發現她對我這麼好。經過這次的綁架事件,我們之間的距離確實拉近了不少。

  時宇婷也來看過我幾次,正好碰到了文兮。她們年紀相仿,又都是性格活潑的女孩子,聊著聊著就成了好朋友。聽她們的對話我才知道原來她們還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屆的,倆人一下子找到了話題,把我給冷落了。

  人來人往,我住院住得也不算寂寞。只是自從那天吵架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時宇鋒。一想起他對我橫眉怒目的樣子,他應該是真生我的氣了。

  好不容易熬到出院,我的心像長了翅膀,恨不能馬上飛回家。我想念自己的大床,想念媽媽燒的菜。這幾天我可被文兮折騰慘了,她天天親自下廚給我做吃的。

  孫浩寧昨天就出差去了,童珊也要上班,接我出院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我爸肩上。他工作忙,長這麼大我很少能享受這種被他親自接送的待遇。

  收拾完東西,我等了好半天不見我爸過來,打他的電話也沒人接。腦子裡有種預感,我爸該不會是要開會啊什麼的,又放我鴿子吧。

  「傾心姐,你都收拾好了啊。」文兮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心一顫,瞇著眼問她:「該不會是我爸讓你來接我的吧?」

  「是啊。大伯說有個重要的會議,來不了。不過他不來也一樣,不是還有我嗎。我把我爸的車開來了,我送你回去。」

  我就知道!

  文兮笑得一臉自豪,好像她會開車是很了不起的事。她和我一樣,考個駕照純粹是用來看的,根本沒什麼開車經驗。讓她這個馬路殺手來接我,我可不想玩命。

  我說:「兮兮,你看我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綁匪的刀子都捅不死我,萬一被你給弄死了,我該多冤啊。」

  「我從家裡開車過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哪能出什麼事啊。」文兮不服氣,「要不這樣,你來開車?」

  「呃,還是你開吧。」

  在房間裡悶了兩天,乍一出來我覺得天氣真好,空氣裡全是自由的味道。

  我心裡因為時宇鋒而布下的陰霾頓時散去了不少,這樣也好,他不來我不去,慢慢的就淡了。

  除了我爸媽還有童珊和孫浩寧他們原本就知情之外,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起我其實是訴意的事,怕被當做妖怪來看。

  跟我聊天的時候,孫浩寧和童珊也很小心地沒把話題往這方面扯,他們的心思我都明白,畢竟這不是什麼好事,說多了我會難受。

  我和傾心長得實在太像了,對我們知根知底如童珊,都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我來。要不是我醒來之後鬧過一場,恐怕連我爸媽都已是分不出來死去的究竟是哪個女兒。

  我總算明白,為什麼童珊經常說我好像變了一個人,有一次她還不可思議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晌,她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出端倪的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長得再像,我終究不是傾心。

  「傾心姐,你看。」文兮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收住思緒,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瞬,心撲通一下躥得老高。

  時宇鋒剛開門下車,還沒來得及摘墨鏡。看見我們,他停下了腳步。因為墨鏡的關係我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麼表情,他不是在生我的氣嗎?他怎麼還會來醫院?

  各種感覺一齊湧上心頭,浪濤翻滾,道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我以為我可以慢慢忘記他,然而此刻看見他我才驀地明白,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是早就看清了這層關係,沒準我會立馬飛奔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對他撒嬌耍賴。

  「這下正好,你不是嫌我開車的水平差嗎,接你的人來了。」文兮笑著推我過去,「你還愣著幹什麼啊。」

  「不用了,我現在突然覺得,其實你開車挺好的。」

  「少裝正經了,我可不棒打鴛鴦。」

  說話間,時宇鋒已經走了過來。

  文兮巧笑嫣然:「姐夫,你來得正好,我把接送傾心的任務交給你了。」

  姐夫?姐夫!

  「嗯。」時宇鋒摘下墨鏡,淡淡地看著我,「傾心,我們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我可沒說要跟你一起——兮兮,我們走。」

  「傾心——」時宇鋒拽住我的手臂,很用力,「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你真想談的話可以去找凌真,她肯定很樂意。」說完我才發覺,這話怎麼一股酸味。

  時宇鋒也發現了,他的反應和上次孫浩寧一模一樣,「你吃醋了?」

  「我就是吃醋了,怎樣?關你什麼事啊!我要回家了,手拿開。」

  我甩開時宇鋒的手,剛走了兩步,忽然感覺整個人飄了起來。等我反應過來,我已經被時宇鋒橫抱在懷中,我咬牙,使勁掙扎:「你幹什麼,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路人紛紛朝我們看,幾個小護士掩著嘴偷笑,臉頰緋紅,眼睛都快長到時宇鋒身上去了。

  「姐夫,我幫你開車門。」文兮唯恐天下不亂,特狗腿地蹦上前把後車門給打開了。

  我忍不住罵人:「文兮你做什麼,腦子被門夾過吧!」

  車門一開我就被時宇鋒給塞了進去,他力氣很大,我一著急就開始亂動,踹了他好幾腳。他跟沒事的人一樣,嘴角帶笑,好幾次我快掙脫的時候又被他按回去。

  「別亂動,我會賣了你?」

  被他掃了一眼,我學乖了,靠在椅背上不說話。等他出去開前面的車門,我飛快從車上跳下來,拔腿就跑。

  醫院大門口對著馬路,車來車往,很擁擠。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看見哪裡空就往哪裡跑。誰知我剛跑到馬路中間,一股無形的壓力突然朝我撲過來。我轉身,只見很大一輛貨車迎面衝來,眼看就要撞到我。我嚇傻了,一動不動。

  「傾心!」有人拉著我使勁往後一拽。

  風從我眼前狠狠拍過,髮絲翻飛,天地像是被倒了過來。

  我喘著氣,站在我面前的時宇鋒也喘著氣,他的手還放在我身上,眼中怒火四射。

  「不要命了?還跑嗎?」

  我是真的嚇壞了,還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反應過來,哪裡還敢動。

  「走吧。」時宇鋒拉過我的手臂。

  上了車,我仍然心有餘悸,胸口砰砰砰響個不停。時宇鋒給我繫上安全帶,又抽了張紙巾幫我擦了擦額頭。我恍然,原來我已經嚇出了一身冷汗。

  「傾心,你有事瞞著我。」時宇鋒眼神銳利。

  在經過剛才那生死一線的驚嚇之後,我已經沒有力氣和他周旋了。我幽幽地問他:「時宇鋒,如果,如果我不是傾心呢?」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如果存在呢?」

  「我說過,沒有如果。」他把紙巾塞進我手中,踩下油門。

  我還在想時宇鋒的話,他說沒有如果?不是沒有如果,是因為,在他眼裡我就是文傾心,是他喜歡的人。事實上我不是。

  偏過頭,我默默地看著時宇鋒的側臉。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看他了,他還是那麼帥氣,冷靜,一點都沒變,變的是我的心。

  「你要帶我去哪裡?這不是回我家的路。」

  「我沒說這是去你家的路。」

  「你幹什麼?我要下車,停車。」

  「別鬧,你再亂動我不能保證不會撞上什麼。難道你想和我一起死?」

  我拿眼橫他:「哼!」

  車子停在老城區的一條街上,樹很多,很大。我從車窗往外看,眼前全是一棟棟的小洋房,和我家的房子差不多,不過要小一些。

  我說:「別告訴我這是你家。」

  「這就是我家,下車吧。」

  「你帶我來你家做什麼?我現在和你沒關係了。」

  時宇鋒瞇著眼笑:「你還想跟我鬧下去?」

  「我要跟你分手,你不肯,我還能怎樣?」我口是心非地編了一通鬼話,「如果你非要我說實話,好,我說。你應該知道,半年前我曾經溺水,我忘了很多事情,甚至連我親妹妹都不記得了。這次我又掉進水裡,可能受到刺激了,我把一切都想起來了。在認識你之前,其實我是有男朋友的,就是孫浩寧。我不能對不起他。」

  他和我面對面站著,看我。我也看他。

  良久,他很冷靜地問我:「所以你就選擇對不起我?」

  「……」

  「如果我不答應呢?」

  我現學現賣:「你說過的,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對。」時宇鋒一下子變嚴肅了,「那就不是如果了,我絕對不會答應。」

  最後一個字像是從他牙縫裡擠出來的。說完他拉起我的手就走,力氣大得我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