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月光下灑滿銀色回憶

  電話鈴響起的那一刻,屋子裡所有人都醒了。這一次的電話是叔叔接的,他的眉頭一直皺著,說話非常小心謹慎。我聽到他向對方提出要跟兮兮說幾句

  話,對方沒有同意。叔叔又提出由自己送錢過去,好像還是被拒絕了。

  「傾心,」掛了電話,叔叔看著我,眼睛裡滿是擔憂,「他們說錢必須由你送過去,在西郊石龍村頭的一座廢棄工廠。我跟他們商量,不過……」

  「沒事的叔叔,我去吧。」我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怕得不得了。這一刻終於要來了,天知道我有多害怕去面對。

  「放心,我們會一路跟著傾心,確保她的安全。」陸小姐插話進來。

  我向四周掃了一眼,原來大家都在聽我們說話。嬸嬸面色蒼白,眼睛紅腫,像是剛大病了一場。奶奶醒了之後又繼續抹淚,頭上的白髮彷彿一夜之間多了不少。

  「傾心,你要小心,他們要錢就給他們,千萬別逞能。你這脾氣……唉,從小就這樣,我就怕……」我媽也開始掉眼淚。

  「媽你別這樣,不是還有警察在嗎。」

  「是啊,有警察在傾心不會有事的,兮兮也一定能平安回來。」

  大家輪番鼓勵了我,就連奶奶也破天荒跟我說了好多好聽的。我很清楚她不過是為了文兮,可心裡還是有一種莫名的溫暖。從小到大,這還是她第一次這樣跟我說話。

  臨行前陸小姐在我胸前別了一枚手掌大的花型胸針,她向我點點頭,微笑不語。我知道竊聽器就藏在裡面。

  有這麼個東西在身上,我的心又稍稍寬了一分。萬一出了什麼意外,至少我能通過它向外界傳遞一些信息,以保證他們能找到我。

  「走吧,我們得抓緊時間。」陸小姐向我遞來一個鼓勵的笑。

  我點點頭,抱著放滿現金的箱子出門了。這箱子很沉,可是我覺得此刻我的心比它還要沉一萬倍。

  叔叔的車停在門口,他把鑰匙遞給陸小姐,又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有太多話想跟我說,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為了不讓他內疚,我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陸小姐先一步開門上車。

  「傾心。」車子發動前,爸爸叫住我。

  我移下了車窗的玻璃,探出頭往外看。

  「你的命是訴意用她自己的命換來的,你要替她好好活下去。所以,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別過頭,儘量不讓他們看到我眼中的淚水。我催陸小姐:「我們走吧,別耽誤了。」

  話音落下,陸小姐踩下油門,隨著車子的開動我的身子往後一傾。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時宇鋒。好像在我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人永遠都是他。

  我靠在椅背上,心裡想著,如果文兮沒有發生意外,如果我沒有捲進這件事,今天我本來應該陪著他去參加他奶奶的生日宴。時宇鋒是那麼苛求完美的人,他一定會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後帶著我正式去見他的家人。可是他爸爸心目中的兒媳婦人選是凌真,會不會滿意我?凌真又是那麼在乎時宇鋒,她肯定會找機會給我難堪……

  這些都是我一早就考慮到的問題。當時覺得這些問題好煩人,可是跟我即將面對的危險相比,我忽然發覺,其他麻煩根本算不上什麼。

  從昨晚開始我的手機就處於停機狀態,可那時候我滿腦子只有文兮,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時宇鋒回去之後見不到我,又打不通我的電話,怕是要急瘋了吧?我的手機沒電了,現在也聯繫不上他。

  「傾心,很害怕?」陸小姐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

  我沒有否認,坦白道:「嗯,我好緊張,我怕死。」

  「傻丫頭,我們都在你身邊呢。」

  她這句話讓我心中一下溫暖。我抬頭望向窗外,這是多麼普通的一天啊,天還是藍的,雲還是白的,太陽已經出來了,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紅綠燈交錯變化。

  再過不久我就能救出文兮了,我們會一起回家,然後我要馬上給時宇鋒打電話,我還要陪他去給他奶奶慶祝生日,我會盡力讓他家人喜歡我認可我,我們一定會開開心心的在一起。

  想著想著,我的嘴角不自覺往上翹起。

  過了天橋附近的十字路口,有兩輛車不緊不慢一直跟著我們。我回頭朝後面看了很久,一輛是黑色轎車,一輛是銀灰色的面包車。

  警匪片看多的我難免會瞎想,我忙提醒陸小姐:「陸小姐,後面有……」

  「別緊張,是我的同事。」

  她這句話讓我鬆了一口氣。不過沒安靜多久,我的腦子裡又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塞滿了。

  我擔心文兮。我好想好想時宇鋒,我怕再也見不到他。我眼前總是閃過訴意的微笑,儘管我也分不清我和她的臉。

  車窗外的景象慢慢變化,房子變矮了,樹變多了,人變少了,看這情形應該已經到了郊區。我探出頭望了一眼路牌,上面寫著三個白色的大字:石龍村。

  西郊,石龍村。

  我渾身一片冰涼。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傾心?」陸小姐叫了我一聲。

  回神,我恍然察覺車子已經停了下來。透過玻璃向外看去,四周荒無人煙,往前十幾米外有一處不大的庫房,應該就是他們在電話裡提到的廢棄工廠了。

  打開車門,一陣冷風拂過我的臉頰,涼颼颼的。我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覺得這風很陰森。

  旁邊的草叢有半人高,裡面傳出了昆蟲的叫聲,淒淒涼涼。

  陸小姐移下車窗玻璃,探出頭對我說:「傾心別怕,我就在這裡。」

  「什麼人?」在她說話的同時,粗獷的男聲從廠房裡傳出。

  頓時,一股莫名的恐懼從心口向我頭頂衝去。我眼前一恍惚,感覺一片朦朧,雙腳如踩在棉花上,痠軟無力。

  廠房的門被打開了,一個穿著墨綠色衣服的男人走出來,臉上鬍子拉碴,看上去不像綁匪反而像是落魄的流浪漢。

  我顫顫地往後退了一步,不敢與他正視。

  幾秒鍾之後又一個男人從裡面走出來,他穿了件很髒的白色的襯衫,也是一副落魄的樣子。

  「你就是昨天晚上接電話那丫頭?」穿墨綠色衣服的男人問我。還沒等我回答,他眼神突然凌厲地掃向車子,大驚,「我說過只可以你一個人來!臭丫頭,敢耍我!」

  「不是這樣的,我不會……」

  「小姑娘不會開車,我送她過來。放心,就我們倆。」陸小姐趕緊幫我解釋。

  聽她這麼一說,墨綠色衣服的男人臉色稍稍緩和。他放狠話:「少他媽給我耍花招,惹急了老子一刀捅死裡面那丫頭。」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忙說:「文兮呢,你們把她怎麼了?」

  「錢帶來沒,五百萬,一分都不能少!」

  「先讓我看看文兮,我要確定她沒事才能把錢給你們。」我努力讓自己鎮定。陸小姐囑咐過我,必須要確定文兮是安全的才行。

  「臭丫頭,人在我手上,少跟我談條件,惹急了老子……」

  「錢在這裡,看清楚沒,一分都沒有少!」我打開箱子給他們看了一眼,又馬上合上。

  我拚命裝出一副膽子很大的樣子,其實我心裡怕得想立刻就轉身逃走。我說:「錢你們已經看見了,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的,現在該給我看看我想看的了吧。你們應該很清楚,五百萬對我們文家來說不算什麼,我們不在乎這麼點錢。只要我妹妹沒事,你們馬上可以帶著這些錢走得遠遠的。不然我馬上燒了這些錢!」

  我從口袋裡拿出打火機,作勢要點燃:「箱子上澆了酒精的,一點就著。」

  這些話全是瞎掰的,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心裡緊張得要死。

  箱子上根本沒有塗酒精,打火機也是在叔叔車上隨手拿的,我甚至不知道它能不能點著。

  「你……」

  「算了成哥,就依了她吧,看她一個小姑娘也耍不了什麼花招。」白襯衫男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墨綠衣服的男人想了想,又瞪我一眼,對他的同伴說:「看著她。」

  我偏過身子看了看陸小姐,她對我點點頭,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看來目前為止我還沒說錯什麼話。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過了大約一分鍾,那個男人果然把文兮領了出來。

  文兮一看我就激動地大叫:「傾心姐,傾心姐救我,我要回家,我害怕……」

  「別吵,再吵我殺了你!」男人大喝一聲,明晃晃的刀子對準了文兮。

  文兮一顫,立馬閉嘴了。

  我安慰她:「文兮別怕,我們馬上就回家,叔叔嬸嬸都在家等你。」

  「丫頭,現在人你看到了,錢給我們,人你帶走。」

  「沒問題,」我指了指前面不遠處的一塊石頭,「就以那裡為界,你讓我妹妹走過來,我拿著錢走過去,放在那兒。」

  他們順著我指的地方看了看,也覺得沒什麼問題,點頭:「好,你過來。」

  文兮身上的繩子一解開,她如釋重負,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們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眼看著我就要拉到她了。按照陸小姐的囑咐,我走到中間得立刻放下箱子,用最快的速度拉著文兮往回跑,然後他們的人就會從旁邊草叢裡衝出來擒住綁匪。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文兮眼角餘光瞟到了車上的陸小姐,她忽然開心地大叫:「陸姐姐你也來啦,快幫我抓住這些壞人,他們……」

  我的心咯登一聲,心想,完了,文兮這個笨蛋闖禍了。

  果然,墨綠色衣服的男人臉色一沉,我脫口吼她:「文兮快跑!」

  文兮反應過來,飛快往前衝。

  我把箱子一扔,轉身就跑。誰知就在我轉身的剎那,我腳底踩到了石塊,身子直直往後栽去。我掙紮著爬起來,剛站立,一股力氣又把我往後拽去。那一刻我的心沉入萬丈深淵,無邊的恐懼將我緊緊包圍。

  「不許動,警察!」草叢裡一下子竄出好多警察,各個手裡拿槍對著我這邊。

  銀光從我眼前閃過,一陣細小的刺痛從我脖子上傳來。我一緊張就渾身僵硬,瞳孔瞬間放大。

  「別過來,不然我殺了她!」粗獷的男生在我身後響起。

  我被人用力往後拖了幾步,從現在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見穿白襯衫的男人從地上拎起了箱子。

  「傾心姐,傾心姐……」文兮被陸小姐護在身後,一邊哭一邊不安分地大叫。

  我咬著嘴唇,雖然害怕萬分,但還是忍不住吼她:「叫什麼叫,我還沒死呢。都是你壞的事,你這個笨蛋,蠢貨!」

  「閉嘴!」男人在我耳邊吼。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又往後縮了一分,刺痛入骨,我聞到了腥甜的味道。

  身後的男人拖著我往後退去,他衝著警察大聲道:「你們都別過來,別過來,不然我殺了這丫頭!」

  我能感覺到他的身子也在發顫,好像很不擅長做這種事。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放了這位小姐。」

  「少廢話,老子不怕。都別動,再動我的刀子可不長眼睛。」

  他們不笨,一邊跟警察周旋一邊想辦法脫身。一直退到了工廠後面的山腳,墨綠色衣服的男人大喊一聲:「跑!」

  我被拉著,身不由己往山上跑去。白襯衫男人或許是太緊張,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箱子滑了下去。他回頭去撿,墨綠色衣服的男人吼他:「不要撿了,快跑!」

  我想這是個好時機,正要想辦法掙扎開,誰知抓著我的手突然一緊,我跌跌撞撞被他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同時一隻大手死命摀住了我的嘴巴。

  就在這時,山腳響起了腳步聲,好像是他們追上來了。

  「箱子丟在這裡,他們肯定沒走遠,快追!」

  我從灌木叢的縫隙裡看見陸小姐帶著一幫人往山上跑,離我越來越遠。我很想大聲告訴他們,我在這裡,就在他們眼皮底下,可是身後的男人力氣太大,我的嘴巴被捂得都快陷進肉裡去了,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淚水從眼睛裡不斷地往外湧,我拚命說服自己,他們還沒拿到錢,他們不會真的殺了我的,可我的心還是絕望了。

  不得不承認,這兩個男人很聰明。他們之所以選擇這裡,肯定事先就想好了退路。這座廢棄工廠前面是半人高的草叢,後面是山林,隨便找個地方就能藏起來,要逃跑再方便不過。文兮這個絕世笨蛋,這次我真的要被她害死了。

  我被他們關在樹林裡的一間破屋中,整整一天沒吃沒喝,肚子餓得都快扁下去了。月光從窗戶裡照射進來,灑滿一地。如果我不是被綁架了的話,或許我會覺得眼前的景色好美。

  身上的繩子綁得很緊很緊,我兩條手臂上都被勒出了深深的紅痕。我掙紮了幾下,隨著我的動作,身下的椅子發出吱吱的聲響。

  靠在牆邊睡覺的男人警惕地睜開眼睛,見我還在,又埋頭繼續睡覺。

  門開了,那個叫成哥的粗獷男人走進來,丟給我一個饅頭。

  我說:「你們綁著我,我怎麼吃啊?」

  「少嗦!居然敢報警,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他揚起手,作勢要打過來。

  地上睡覺的男人阻止他:「算了成哥,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你打她也沒用。」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要不是他三番四次救我,恐怕我早就被那個成哥打死了。當初文兮在電話裡嚷嚷著有人打她,想必也是這個成哥動的手。這人連女人都打,真不是個東西。

  「怎麼,看見人家小姑娘長得漂亮,捨不得了?別忘了她姓文,姓文的沒一個好東西!要不是文天那個混蛋,我們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嗎!」

  聽他們的口氣,好像恨叔叔入骨。看來我猜得沒錯,果然是叔叔得罪了他們。

  我試探性地問:「你們為什麼那麼恨我叔叔?他不是壞人,可能,可能有什麼誤會吧。」

  「誤會?哼,你們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哪裡明白我們的苦。」

  「你們……」

  「我們是從外地過來打工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化肥廠的工作,討口飯吃。

  可是你叔叔強行收購了我們工廠的地皮,廠裡所有工人都失業了。成哥的女兒從小身體就不好,需要錢治病,我們也是逼不得已的。」

  「跟她廢話這麼多做什麼。」

  「成哥,我們這樣做是犯法的,要不……要不我們放她回去吧。」

  「不行,都已經做了,你還想抽身?」

  他們一言一語吵開了。

  我能理解失業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也難怪他們會那麼恨叔叔,以至於想到了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

  可是無論他們有多麼慘,關我什麼事啊!我只不過是最先接了那個電話,卻被無端端牽扯了進來。我本來完全可以安然離開,卻被文兮那個笨蛋連累,落到了這個地步。我文傾心雖然算不上什麼好人,但自問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這些倒霉事全落到我頭上!

  我越想越難過,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時宇鋒你在哪裡,你快來救我,再不來這兩個瘋子真的會殺了我的,那樣的話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我們才好了沒幾天呢。

  「成哥,好像有人來了。」他們忽然不吵了。

  一安靜下來,我也聽到外面好像有聲音。

  成哥把門悄悄開了一條縫,驚道:「不好,警察來了,快走。」

  他們很快用刀割斷了我身上的繩子,拉了我往外跑。

  一出門,我馬上鉚足勁喊救命,希望有人聽到聲音趕緊找到這裡。結果喊了兩句我就劇烈咳嗽起來,有人立刻摀住我的嘴把我往林子裡拖去。

  我身不由己地跟著他們往前跑。我的脖子白天被刀割破過,剛才又這麼一喊,火燒似的疼,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到後來即便他已經鬆開了捂著我嘴巴的手,我卻再也喊不出來了。

  遠處傳來的聲響使我燃起了希望。只要掙脫他們,只要稍微跑一段路,我就能平安回去了。

  我腦子飛快轉著,枉我平日自詡小聰明很多,關鍵時刻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成哥的力氣實在太大,我掙不開。我嗓子疼,喊不出來。

  「傾心,傾心……快回答我!」

  這聲音……

  是時宇鋒。真的是時宇鋒!

  我一張嘴,喉嚨裡傳來一陣劇痛。

  怎麼辦?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他就在我附近,我卻不能告訴他我在這裡。

  天太黑,他看不見我。

  「成哥,他們要追上來了,要不我們放了她趕緊跑吧,帶著她麻煩。」

  「不行,她是我們的保命符。萬一被警察追上,我們還能用她當人質。」

  「我們會不會坐牢?」

  「別廢話,不想坐牢就快跑。」

  「……」

  「傾心,傾心……」

  時宇鋒的聲音敲打著我的心房,趁他們爭吵,我一咬牙,使出僅有的一點力氣朝成哥腳上狠狠踩下去。

  「啊——」成哥吃痛,手一鬆。

  人的求生本能是強大的,就在他鬆手的一剎那,我拚命推開他轉身逃跑。

  夜太黑,我看不清路,也不知道時宇鋒在哪個方向,我只能憑著一股信念往前衝去。

  耳邊風聲呼呼,林子裡有的聲音。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追上來了,我很害怕很害怕,明明已經很累了,卻不敢有一絲懈怠。我不能死在這裡,我要活下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雙腿漸漸發軟。有什麼東西拍著翅膀從我耳邊擦過,我害怕極了,腳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就這樣從山坡滾了下去。

  堅硬的石頭摩擦著我的皮膚,我感覺自己的骨架都快散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疼的。樹枝從我臉上劃過,我很想抓住它們,可不停地往下滾,雙手根本動不了。

  耳邊響起嘩啦一聲巨響,冰涼的湖水漫過我的身子,我腦子裡瞬間閃過無數畫面。瀕臨死亡的恐懼如一張巨大的網把我罩住,湖水灌進了我的鼻子、眼睛,嘴巴,這種感覺似乎並不陌生,好像就在不久前我也曾被這樣的陰霾所包圍。

  我拚命揮動著手臂,我告訴自己我不能死。可是我越緊張,我的身子就越往下沉。意識一點一點從我腦海裡消失。

  「傾心,傾心你醒醒。」很熟悉的聲音,好像離我很近,又好像很遠。

  朦朦朧朧的,我感覺自己的身子飄了起來,到了一條岔路口。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朝我招手,她叫我:「訴意,你終於來了。」

  訴意?

  「我等你好久了,你快過來。」

  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每走一步,腦子裡那些模糊的畫面就清晰一分。

  漸漸的,所有被塵封的往事爭前恐後浮上我的心頭。

  午後陽光燦爛,灑在樹葉上,落下一地斑駁。

  白色的羽毛球在我和傾心的球拍之間來回跳躍,時高時低,看似馬上要掉在地上卻每次都化險為夷。最後傾心使勁一拍,那團白色就直直地往邊上飛去,正好落在剛進院子的奶奶頭上。

  我和傾心心有靈犀,眼神一對上,在奶奶開罵之前趕緊溜之大吉。身後傳來奶奶氣急敗壞的聲音:「兩個死丫頭給我回來,瘋瘋癲癲的……」

  一直跑出了很遠,我們才停下來,氣喘吁吁地撐著腰傻笑。

  傾心睜著大眼睛問我:「奶奶生氣了,要不我們去給她認個錯?」

  「認什麼認,你認了她就不罵你了?傻瓜!」

  一陣狗吠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一回頭就看見孫浩寧樂顛顛從屋子裡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喊:「訴意、傾心,你們打球怎麼不叫上我,我羽毛球打得很好的。」

  我瞅了一眼手上的球拍,無奈聳肩。孫浩寧這個說謊不打草稿的,他羽毛球打得好?他連球拍都不會拿!

  「喂,孫浩寧,為什麼你出來的時候有狗叫聲,我差點以為你家的狗跑出來了呢。」

  「那不是狗,是藏獒。我一出門它就衝我叫呢。」孫浩寧嬉皮笑臉看著我,「訴訴,我們打球去吧。」

  傾心斜著眼笑:「我說孫浩寧啊,就連我媽都經常把我們倆弄錯,為什麼你總是一眼就能分出來?說,你對我妹是不是有什麼企圖?」

  我臉上火辣辣的,使勁推了一把傾心的腦袋:「文傾心,再胡說小心我揍你!」

  傾心說得也沒錯,孫浩寧對我的確有企圖,但是我對他也不見得純良到哪去。

  那會兒我們都上初中,正是情竇初開的朦朧時期,孫浩寧長得又好看,我和他之間難免會眉來眼去地曖昧一番。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會一直這樣清純美好下去,又或許,我和孫浩寧以後會成為一對也沒準兒。

  誰都沒想到,孫浩寧初中一畢業就舉家移民去了加拿大。沒有任何風聲和前奏,他就那樣不辭而別,遠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消沉了好一陣子,那時候班上的同學都奇怪,平日裡脫兔似的我怎麼突然變了一個樣兒。身為知情者的傾心和童珊沒少開導我,傾心更是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這種酸死人不償命的詩句都搬出來了,差點沒被我打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也漸漸淡忘了,照樣沒心沒肺地過日子。面對即將來臨的高考我沒有任何緊迫感,數學天天在及格線附近徘徊,有一次我還心血來潮拐了傾心翹課去看電影。

  老師對我表示很頭疼,找我爸談了好幾次話。我爸深思熟慮了一番,或許覺得這樣下去傾心這個乖乖女遲早被我帶壞吧,他後來心一狠把我倆給分開了。

  中考的時候我爆冷門,破天荒考了年級第三。我爸嚇壞了,因為成績頂呱呱的傾心都只考了年級第五。不過這也改變不了他阻止我「禍害」傾心的決定,傾心上了C市一中,我則被轉去了C市二中。

  過了半年非人的住校日子後,我實在受不了,一有機會就在我爸和傾心面前嚷嚷著要轉學。上帝可以作證,我以前再不濟數學至少能及格,偶爾超常發揮還能考90以上。到了二中以後我可是連45分都考過,我自己都快對自己絕望了。

  期末考試之後,我拿著45分的數學試卷幽怨地飄回家。進門的時候傾心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把試卷往她身上一扔,開始叫苦連天。

  傾心說:「你這試卷要是被老爸老媽看見,小心他們對你進行一次慘無人道的男女混合雙打。」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回頭一看電視屏幕,原來傾心正在看體育頻道的乒乓球賽。男女混合雙打——虧她想得出來。

  「你也別數落我了,這能怪我嗎。」我抱怨,「你在一中混得如魚得水,我被放養在二中那破地方,我成績能上去才怪!」

  「據說二中很不錯啊,哪裡破了?」

  「你知不知道我們學校的校歌是什麼?」

  「校歌?」

  我強忍住笑,把風靡二中的那首所謂「校歌」的歌詞繪聲繪色念了一遍:「C市二中,陽光燦爛。走進一看,全是破爛。十個老師,九個笨蛋。剩下一個,出門要飯。」

  「咳咳咳咳……」傾心正在嚼口香糖,一哆嗦居然把口香糖吞進了肚子,劇烈咳嗽起來。

  「哎呀沒事吧沒事吧?」我趕緊去給她拍背順氣。

  傾心拿眼橫我:「都怪你都怪你,咱媽說口香糖不能往肚子裡吞,會把腸子黏一塊兒。」

  「瞎扯,咱媽是不想讓你吃糖吃壞牙齒才騙你的。這種騙小女孩的話也就你會相信。」

  「小女孩?我是你姐!」

  「姐你個頭,你才比我大兩分十三秒。」

  「那也比你大好吧。」

  「哼!」

  「哼!」

  吵歸吵,後來傾心還是遊說了我爸一番,並且發誓不會跟著我一起胡鬧,我爸才勉強把我轉回了一中。我老淚縱橫,在童珊的威逼利誘下狠下心來開始

  惡補我那悲劇的數學。

  傾心比我乖成績比我好,我爸對她很放心,從來都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對我卻規矩一條又一條。高中三年我幾乎是在他給我畫的條條框框裡過的,臨近高考的時候他不讓我出門,連電視都不讓我看。我跟他吵了幾次無果,高考結束之後,我心一橫,牙一咬,瞞著他們報了一所外地的學校。

  人一長大,適應能力也隨著變強。我獨自在外地待了一年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認識了很多新朋友,體驗到了不一樣的生活,感覺自己也一下子長大了很多。我和傾心童珊也經常聯繫,童珊悄悄透露給我,說他們學校好多男生追傾心。我偷笑,傾心長得好看,性格也好,被很多人喜歡也正常,不像我,跟脫韁的野馬似的。

  也不是沒人追我,我們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還有計算機系某高材生,明著暗著約了我好幾次我都沒理。我總覺得,我是應該和孫浩寧在一起的。他一天沒回來,我等一天,直到他回來為止。

  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對孫浩寧是怎樣一種感情,比朋友多一分,比戀人好像又少一分。那麼多年了,我一直無法忘記他。

  傾心安慰我說,孫浩寧肯定會回來的,我知道她是睜眼說瞎話,她連自己身邊的麻煩都沒辦法解決,又哪裡管得了我的事,不過純粹是說好話寬我的心罷了。

  就在幾天前,童珊打電話告訴我,傾心被高年級某眼鏡男生纏得每天跟做賊似的躲來躲去,喊我去救美。我二話不說翹課回到了C市,打算和童珊一起整整那男的。

  正好當天是S大的校慶,傾心被叫走佈置禮堂去了。我刻意穿了件和傾心一模一樣的衣服,約眼鏡男晚上八點在學校的湖邊見面。

  那眼鏡男特矯情,一口一個「心心」叫得我直反胃。難怪傾心會受不了,被這麼一個娘娘腔糾纏是件多麼痛苦多麼令人窒息的事。

  我邪惡地衝他微笑說:「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啊,你要送我禮物?你終於肯接受我了?我就知道我的愛火能融化你寒冰一樣的心。」眼鏡男的語文水平不錯,還會用比喻句。

  我噁心了一把,把早就準備好的盒子掏出來遞給他。

  眼鏡男打開盒子一看,失聲尖叫,一邊叫一邊跳,一不小心就栽進了湖裡。

  他撲騰著,大喊救命。

  我翻了個白眼,說:「兄弟,那水還不到你胸口呢。」

  眼鏡男終於反應過來,狼狽上岸。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瞇著眼道:

  「心心你以前可溫柔了,說話輕聲細語,吐氣如蘭。還有還有,我跟你打招呼,你還對我笑呢!咦,我最近在XX網看小說,女主角被穿越以後就大變樣了。

  你你你,你不會被穿越了吧?」

  神啊,他還是個男人嗎,他居然還看穿越言情小說!

  我忍無可忍,撿起地上的盒子往他身上丟去,他呼天搶地,落荒而逃。

  據童珊說,該眼鏡男最怕老鼠,無論活的還是死的。我廢了好大的勁才抓到一隻,果然有效。

  童珊原本打算讓傾心親自出馬的,仔細一想,她覺得傾心這種乖乖女根本不會做這種事,壞人當然還是得由我來做。她的原話是:訴意你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解決了這個麻煩,我心情大好,甩著鑰匙哼著歌,歡天喜地跑去找童珊邀功。一時得意忘形,鑰匙脫離我的手,沿著拋物線向外做變速運動。我眼睜睜看著它砸到了一個過路的男生,一哆嗦,脫口叫了聲「哎呀」。

  那個倒霉男生彎腰撿起地上的鑰匙,看著我,不說話,好像是在等我道歉。

  他長得很帥,眉目英挺,一看就是招桃花的命。

  見慣了帥哥的我並沒有大驚小怪,我指了指他手上的鑰匙,說:「那是我的。」

  「我知道。」他揚起手,「還給你。」看到他笑,我莫名其妙的臉紅了。幸好我站在暗處,他應該看不清楚我的表情。

  我匆匆上前從他手上接過鑰匙,逃似的走掉了。

  當晚我和傾心睡同一張床,各懷心事。

  向來矜持的傾心不知吃錯了什麼藥,激動地拉著我的手向我宣佈,她戀愛了。她繪聲繪色描述了她和時宇鋒初次見面的情形,連一個小小的細節都沒放過。

  看她兩眼發亮的瘋狂樣兒,我搖搖頭。她不是戀愛了,她是變態了。當了20年的乖乖女,她體內和我一樣的「抽風基因」終於開始茁壯成長。

  這哪裡算得上戀愛,分明就是她在單相思!

  我以為像傾心這麼理智的人,就算一時抽風犯了單相思,也會很快淡忘的。

  事實證明我低估了時宇鋒的影響力,他在傾心心裡埋下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長成了參天大樹。傾心——我溫順乖巧的姐姐,已經變本加厲,陷入了對時宇鋒的瘋狂迷戀中。

  放了暑假,我剛從學校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傾心就神神秘秘拉我進了她的房間,向我吐露她的小女兒心思。

  她激動地說:「訴訴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我又看見她了。童珊生日的時候,我在錢櫃門口看見他的,可是他沒看見我。他救了一個被流氓欺負的女孩子,他好帥氣好英勇……」

  「怎麼辦訴意,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我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事,就連童珊我都沒說,我怕她笑話我。」

  我扶額。據說童珊被S大的校草纏得快發狂了,哪裡有心思去笑話她。

  帥哥我見多了,陽光的陰柔的剛毅的,各種類型都有。我很好奇,究竟什麼樣的男人能把傾心這樣一位標準淑女給洗腦成這樣。

  為了轉移花痴女的注意力,我給童珊打了電話,約她出來一起逛商場。

  傾心並不想在童珊面前展現她瘋狂的一面,一路上倒還算老實,有關時宇鋒的事她半個字都沒提。

  戀愛中的女人是幸福的,暗戀中的女人是大方的。文傾心小姐心情格外好,臉上總是掛著笑,她還破天荒地主動提出要給我買衣服。我怕她反悔,出門前故意把錢包扔房間了,只帶了一張一百塊用來打車的錢。童珊和傾心更厲害,現金一分沒帶,光揣了張銀行卡。所以當我口渴跑去買飲料的時候,那老闆可憐兮兮地問我有沒有零錢,我們仨同時搖頭。

  老闆無奈地說了句:「小姑娘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們破錢。」

  這老闆絕對不是個做生意的料。後來我試衣服的時候,猛然發現口袋裡有195塊錢。飲料5塊錢一瓶,也就是說,我沒把錢給他,他白給了我一瓶飲料外加95塊錢。

  童珊嘴角抽搐,她說:「訴意你趕緊把錢退回去,人家的心現在正滴血呢。」

  傾心說:「這種蠢事也只有訴意你能做出來了。」

  我朝她倆翻了個白眼,撅著嘴下樓。我又不是故意的。

  商場人很多,幾個調皮的小孩子互相追逐,嘻嘻哈哈的。我正往賣飲料的地方走,突然一個小男孩衝了過來,不偏不倚撞到我身上。我重心不穩,哎喲大叫著往後栽去,眼睛也嚇得不敢睜開。

  我做好了迎接劇痛的準備,可是過了很久,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後知後覺的我好半天才發現,有人從後面接住了我。

  我幾乎跳著從他懷裡掙脫,面紅耳赤。

  「謝謝。」道完謝,我忍不住又偷偷看了身邊的男人幾眼,覺得他有點面熟。

  「沒事吧?」他聲音很冷淡。

  我搖搖頭。

  「沒事就好。」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我,「我是不是見過你?」

  「啊?」

  「可能認錯人了,抱歉。」

  和他對視了一眼,我的臉又不爭氣地變紅了。

  「哥,你在幹什麼?快過來給我付錢,我看中了一件衣服。」一個女孩子跑過來喊他。

  「婷婷你先去開發票吧,我去買瓶水。」他應了女孩一聲,回頭朝我笑笑,「再見。」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來,他不就是上次在S大被我的鑰匙砸到的那個倒霉蛋嗎!

  還了錢,我匆匆回到四樓童珊她們試衣服的那個專櫃。童珊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傾心一個人傻乎乎坐在沙發上,臉色蒙上了一層紅暈。我奇怪,這姑娘好端端臉紅什麼?

  「試好了,感覺有點大。」童珊從試衣間開門出來,瞟了傾心一眼,「你怎麼了?臉怎麼紅了?」

  「啊?哦,我剛才跑去上廁所,可能走得急了,所以發熱吧。」傾心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

  童珊嗤之以鼻,又問我:「你怎麼也臉紅了?」

  我大驚,我也臉紅了?該不會是……

  我說:「哦,剛才我把錢還給那個老闆,他誇我是誠實的好孩子。那啥,我,我害羞。」

  顯然,我也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

  童珊說:「一對神經病。」

  服務員小姐拿了一條紫色的裙子走過來,問童珊:「小姐,你剛才挑的那件找到合適的尺碼了,要試試嗎?」

  「來了來了。」童珊把包往我身上一扔,繼續試她的衣服去了。

  我和傾心同時鬆了一口氣。依照童珊的脾氣,很有可能會追問下去,沒準還真會撬開我們的嘴。我可不想讓她知道,我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帥哥聊了幾句就臉紅,還不得被她笑話死。

  「我又見到他了。」傾心把我拉到一邊,臉色緋紅,「就在剛才,我真的看見他了。」

  她的樣子就跟上幼兒園那會兒第一次得到老師的小紅花一樣,又興奮又激動。我當然知道她嘴裡的那個「他」就是時宇鋒,天底下第二個能令傾心為之瘋狂的人恐怕還沒出生呢。

  「相思病!」我嗔了她一句。

  「那不正好,你相思時宇鋒,我相思孫浩寧,我們一起犯相思病。哦不對不對,是我相思時宇鋒,你相思孫浩寧。」傾心發現自己口誤了,立馬更正。都說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話一點都不假。誰知道一句簡單的話,哪怕只是一個字的誤差,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

  比如說有一次我們上課上到一半,某男生騰地站起來說:「老師你能不能把拉鏈拉上。」

  年輕的女老師臉頰緋紅,飛速轉身。教室裡一片嘩然。

  幾秒鍾後女老師回頭,不顧形象地大吼:「靠,你耍我啊!」

  該男生嘴角抽搐,異常委屈:「我,我說錯了。我是想說,老師你能不能把窗簾拉上。太陽太大我看不清黑板。」

  全班絕倒。

  而彼時我也沒有想過,傾心無意識說錯的一句話,竟然會有一半成真。

  多年以後的那個午後,我蹲在陌生的小區門口,抱著一隻小狗哭得淚眼迷濛。我自小驕縱慣了,從未嘗過那麼無助的滋味。茫然中,一隻手伸到我的面前,我抬頭就看到了那雙陌生卻又熟悉的眼睛。

  那一刻我終於明白,對我來說人生中最珍貴的不是添在錦上的花,不是送到雪中的炭,而是在迷路時,有人能把他的手伸給你,帶你回家。

  我對他一見沒有鍾情,二見也沒有傾心,然而第三次見面的瞬間,我徹底淪入了屬於他的漩渦之中。我不能分辨出那種感覺是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在我心中存在的意義和孫浩寧不一樣。

  他問我:「需要幫忙嗎?」

  我想都沒想,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握住了他的手。笑意在他的眼角和我的心上幾乎同時蔓延開來,很輕很細,不易察覺。

  就這樣,我抱著小狗上了他的車。一路上我們的話很少,包括臨別時的那句「再見」在內,加起來不超過三十個字。

  當他的車子消失在馬路盡頭,我才想起來我忘了問他的名字。而我也慶幸,幸好當時我沒有問他的名字。即便問了,半個月以後漫過我身體的海水也會將一切都沖走,將我對他本來就不多的記憶洗刷得乾乾淨淨。

  再一次睜開眼睛,我忘了他,心裡除了「時宇鋒」之外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我卻不知道,他其實就是時宇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