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情》
岩本薰
第 1 章

  「立花老師。」

  被帶有特殊說話方式的沙啞聲音叫住的時候,沒來由地有種不祥的預感。

  將視線從啪搭啪搭地打著教學計畫的筆記型電腦上移開後,不知何時站到身邊來的近藤便揚了揚寬大的下巴,頤指氣使的問道:

  「你現在有空嗎?」

  「啊,好的。沒問題。」

  慌忙關掉電腦的立花侑希,拉開辦公椅子站了起來。不管再怎麼有不詳的預感,小小的教師是不可能拒絕學生主任的傳喚的。

  「今天你的課是?」

  「從第三堂開始。」

  「那麼還有一小時對吧。」

  看了眼手錶確定時間的近藤,晃著向外突出的大肚腩邁步走了。侑希追在那副巨大身軀的背後,也出了教職員辦公室。一邊與前方那穿著灰色西裝的背影保持五十公分的距離、一邊走過走廊的同時。侑希眼鏡後方的那雙眼睛也在不安的眨著。

  主任要和自己說什麼呢?由於他特意改變地點,所以是不想讓其他老師聽見的事情嗎?又要被迫接受什麼不合理的要求了嗎?上個月也是,自己才剛被他強迫要代替請產假的女老師,擔任手工藝社團的顧問而已。儘管自己已經接受了鐵道同好會的顧問,而且當然也完全沒有做手工藝的經驗,可是就被主任的一句「立花老師,拜託你咯」給決定了。雖然他嘴上說是商量,但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給自己拒絕的選擇。儘管如此,難道他還在考量文化類的社團的事情嗎?

  反正這次肯定也不是開心的事情,自己從走在前頭的男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氛圍就可以知道了。

  侑希忍住內心的嘆息,從走廊上的窗戶向外望去。

  前幾天的殘雪還薄薄的遺留著,陰天的運動場上,男學生們正在踢足球。他們呼出的白煙和穿著短褲的樣子,看起來讓人覺得相當寒冷。

  每當看見冬季的體育課時,他就會慶幸自己已經不是學生了。但是,也就只有這種事會讓人覺得成為大人真好而已。

  這裡──位於本鄉的「明光學園」,今年四月即將迎接創立六十週年,在區內也是歷史最悠久的私立高中。

  由於強調文武並重。因此考上明星大學的升學率也很高,特別是那些在高中校際比賽等等的活動上相當活躍的學生,有多數都是就讀本校的學生。

  雖然學校嚴格上來說分有升學班和體育班兩種班別,但像這樣採取設有學雜費全免的體育獎勵生資格,藉此提高學校形象戰略的學校並不少。他們可以說是學校的活動廣告招牌。在少子化被國會視為問題的現在,即使是教育機構,為了生存下來也是相當拚命的。

  從大學數學系畢業後的侑希,在這所明光學園擔任數學老師即將滿四年了。他從去年春天開始教高中部一年級,負責擔任一—A的副班導。

  從走廊另一端迎面走來了一個穿著立領黑制服的男學生,在與他們擦肩而過時,男學生朝近藤低頭行禮。但是面對侑希時卻只是瞥了一眼,毫無反應地從他身邊經過。

  由於向來都是如此,因此侑希也無動於衷,近藤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他知道,自己不是學生們尊敬和敬畏的對象。

  不僅如此,侑希也知道他們私底下很瞧不起自己……

  非訂製的西裝配上銀框眼鏡的固定打扮,是連自己都覺得沉悶的外表。因為是運動白痴所以和戶外生活無緣,也因此皮膚經年都是蒼白的;由於胃不好的關係,體格也很單薄──要說特徵的話,也許只有細瘦的四肢很修長這點算是特徵。

  他知道自己由於臉蛋很小、五官也很細緻的緣故,所以缺乏魄力,毫無身為教師該有的威嚴。雖然想著起碼若身高能高一些也好,但連這點也很遺憾的是在平均值以下。

  但是,問題大概不是出在外表。應該說是個性吧,身為一個人的本質這部分不適合當老師。自己並沒有像是教育並引導某個人這類的包容力和指導力。原本,自己就不是能統整一群人,並率領他們的這塊料。

  意料之中地,自己懦弱的個性被學生們看穿並鄙視,連身為同事的老師也輕蔑地說自己是「二愣子的數學宅」。

  事實上,因為不擅與人交際,連一句機靈的話也不會講,並且也不菸不酒,所以他也覺得自己會被同事暗中批評為「死板的無趣傢伙」是無可奈何的。

  在多次找各種理由拒絕後,最近也突然完全沒有人約他去下課後的聚會了。雖然可以就這樣逃過不善應付的酒席讓他鬆了一口氣,但是……

  在侑希茫然地思索至此時,走在前方的近藤停下了腳步。

  近藤將一扇位於二樓走廊盡頭、上頭貼著「主任室」名牌的房門門鎖打開。身為「下屆副校長候選者」呼聲甚高的能人,學年主任除了教職員辦公室的辦公桌,另外還有自己的辦公室。

  開了門,走近約四坪大辦公室的近藤,在入口右手邊旁的一套小型待客用沙發上坐下。他讓侑希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坐吧。」

  「打擾了。」

  坐到近藤對面的侑希,將手放到併攏的膝蓋上等待對方開口後,沒過多久,近藤便開始說

  「其實呢,我要說的事情,是關於你班上的神宮寺峻王的事。」

  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心臟便猛地狠跳了一下。

  是神宮寺的事情啊──

  腦中立刻浮現出帶著野性味道的俊美臉蛋。高人一等地睥睨著週遭的事物,威懾般的高傲眼神。他想起那雙之前曾有過那麼一次,用宛如是在看小蟲子般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漆黑眼眸。

  帶著一種偏偏被戳中最討厭之處的心情,侑希悄悄地咬緊了牙根。

  「他不是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來學校了嗎?」

  「是……是啊。因為他開始不來上學是在十二月上旬,隔了一個寒假,我想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吧。」

  他忍住內心的不安,小聲說道。

  「在那之前,嗯……他就算不能說是認真,不過也還是多少會來學校的對吧?」

  「是的。心血來潮時就會突然出現……不過他很少從早上就來學校。」

  連這種愛來不來的態度,學校方面也不當一回事地放任至今,是因為就算在這所明光學園裡,他也是相當罕見的學生。

  「畢竟他不是一般的學生嘛。在我們學校的入學測驗中名列第一,而且還有那麼發達的運動神經。」

  近藤從上衣的胸前口袋中拿出一包香菸,從裡面抽出一根,輕輕地在矮桌上敲著。

  沒錯──這一點正是神宮寺峻王這個學生棘手的地方。

  侑希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當初他入學時學校的老師們那副高興的模樣。什麼「學校自創辦以來的天才」啦、「『文武雙全』這個詞簡直就是為他而存在的」啦,當時大家每次一聚在一起就都是在聊關於他的話題。同時神宮寺又擁有一張媲美當紅演員的帥氣臉蛋,所以女學生們的興奮程度也是非同小可。包含在全校的女生中,連女性教職員也是一陣騷動。

  但,一個月後,老師們開始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個「學校自創辦以來的天才」了。

  大概也可說是IQ高的小孩常會有的天才性情吧,總之他很任性並且唯我獨尊。絲毫沒有要配合周圍的人和學校體系的意思,徹頭徹尾地我行我素。真的是貫徹自我步調到孤傲的程度。

  即便偶爾來學校也極少出現在課堂上,就算出現了,上課時也幾乎都在睡覺。把老師的斥責當耳邊風地左耳進右耳出,儘管如此,由於他考試總是得第一,因此實在是個難以教導的學生。

  他似乎只喜歡體育課,有來學校的話就會去上課。

  聽說在體育課上,他每次都會展現出懾人的運動能力,讓周圍的人驚愕不已。

  特別是短跑項目,他輕易地便超越高中生的程度,如果就這麼好好培養的話,身上將潛藏著世界級選手的可能性──據說似乎是這樣。

  當然,學校高層極力勸他加入某個運動社團,接受專門教練的指導,不過似乎被他以一句「我沒興趣」給乾脆地拒絕了。但是以高層而言,他們是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棄這樣的天才的。

  因為他們為了要達成誕生懷有未知可能性的「廣告招牌」的心願,對於他合群度零且各種自大的舉止皆視而不見,相當耐心地持續等待他改變心意。

  可是,當他包含考試期間在內,將近一個月沒來上學後,學校方面似乎終於無法裝作沒看見了。就算要包庇也是有個限度的,而且考量到其他學生,他必修學分明顯不足的情況應該也很棘手吧。

  「神宮寺迅人的話似乎倒是有乖乖地來上學。」

  銜著香菸的近藤,用桌上型打火機點燃香菸。

  「嗯,我是這麼聽說的。」

  神宮寺有個就讀二年級、大他一歲的哥哥。就算是繼承同一血脈的兄弟,哥哥卻確實地具備了社會性。雖然和弟弟一樣長相俊帥、學業優秀,運動也很全能,但由於他不以此自傲,並且也相當合群,所以在學生間也非常受歡迎。

  雖然沒有教過他,不過侑希也對這個少年抱有好感。因為他是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時,少數會好好對自己打招呼的學生之一。

  「對於神宮寺峻王不上學的原因,你有什麼線索嗎?」

  面對近藤的詢問,侑希搖了搖頭。

  「我沒有和他本人說過話,所以……」

  這是真的。神宮寺峻王似乎對數學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連有在課堂上出現的次數都數得出來。而且,整堂數學課上,神宮寺都是以背靠椅子、雙手交叉於胸前的姿勢在閉目養神。

  原本,那個唯我獨尊的暴君就不可能會把自己這種人放在眼裡。搞不好,他根本連個別記住自己是誰都沒有。

  而且,他沒有個別記住的人恐怕也不只自己吧。從沒看過他和同年級的人聊天,也沒看過他曾和哪個人待在一起過,不論男女。他無論何時,總是常常獨自一人。大概是被貫徹孤傲的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給震懾住了,女生們也幾乎都只敢遠遠望著他而已。雖然當中似乎也有勇敢進擊的強者,不過聽說連二年級的「明光小姐」都被毫不理睬地拒絕了。

  別說同班同學,他說不定甚至不把自己這些老師們和理事長放在眼裡吧──就算在狂妄的學生當中也是盛氣凌人,少年的態度便是桀驁不馴到會讓人產生這種想法。

  簡直就像是,對於這個世上全然無所畏懼似的……

  「沒有和他說過話?你是他的副班導對吧?」

  面對滿臉不悅的近藤,侑希低下頭。

  「真的非常慚愧。」

  當他低著頭小聲道歉後,便被近藤往頭頂呼地吐了一口煙。討厭的煙味飄至垂著的臉邊,令他悄悄皺起眉頭。

  「唉,算了。立花老師,你今天放學後去一趟神宮寺家,去說服他,讓他來上學。」

  「咦?」

  這突如其來的無情指示,令侑希猛然抬起頭來。不祥的預感應驗了──而且還是以最糟的形式──在明白這點的同時,脖子後方倏地起了一陣冷顫。

  「我、我嗎?」

  「班導林老師是女性,不能讓她到家裡去吧?」

  「……」

  「就如你所知道的,因為那個家很特別嘛。」

  就是如此。那種桀驁不馴的態度固然是原因,不過班上同學遠離神宮寺峻王的最大主因────那就是,神宮寺家的家業是黑道。

  記得是個名叫「大神組」,擁有上野到淺草一帶的勢力範圍,從江戶末期便延續至今的老字號(雖然不曉得用這個詞來形容恰不恰當)黑道組織。父親是不知第幾任的組長,母親則在兄弟倆尚年幼時就去世了。

  不知是否是這種環境的緣故,神宮寺以前似乎相當壞,像是曾在國中的開學典禮當天獨自擺平來找麻煩的三年級不良少年團體,還有揍得流氓渾身是血之類的──這些煞有介事的傳奇事蹟,連侑希也曾聽聞過。不過這全是過去的傳言,從他上了高中後,就沒有實際聽過他有鬧過什麼事情了。

  雖然哥哥迅人也是在同樣的環境底下,不過由於他很自然地融入了班級之中,因此也許弟弟會與週遭格格不入的主要原因,並不光只有身為黑道的兒子這點。

  「在這一點上,你既是男的,而且又還年輕。」

  言下之意簡直像是在說「所以就算多少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也無所謂」似的,近藤將變短的菸蒂摁熄在水晶玻璃制的菸灰缸上。

  讓女教師到黑道家庭去,萬一發生什麼事就糟了──自己可以理解這種掛慮。也覺得只是因為湊巧擔任班導師,就要強迫一個三十歲、還算妙齡的女子接受這種任務相當殘忍。雖然這麼想,但如果要由自己去代替她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到底為什麼是自己?像是對體力很有自信的體育老師、或是擅長勸說別人的資深老師等等,應該有很多其他適任的人選吧?他硬是忍住想要如此追問的心情,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但、但是像我這樣的,能夠勝任這麼重要的工作嗎?我有點沒自信……」

  雖然試著暗示對方這對自己來說負擔太重,但近藤毫不理睬。

  「不管能不能勝任也都只能這麼做了啊。只能由身為副班導的你去了。」

  向後靠上沙發椅背的近藤,眼睛裡透露出「要是敢拒絕的話,你應該知道下場吧」的訊息,對自己釋放出無言的壓力。背上緩緩地滲出了冷汗。

  「對方可是那個神宮寺。不夠堅定的話是無法和他較量的。請你帶著要將他死拖活拉地拖來學校的氣勢前去拜訪。不輕易放棄,直到他來上學為止,都要天天去拜訪。」

  「……」

  面對沒有回答的侑希,近藤不耐煩地向前探出身體。

  「立花老師────可以吧?」

  被對方以不容反抗的口吻叮囑,侑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應:「……可以。」

  無論有多麼不願意,他都無法拒絕被視為下屆副校長候選人的學年主任所發出的命令。

  侑希只能以怨懟的目光,死死盯著將麻煩推給下屬、露出一副輕鬆模樣的近藤又重新燃起一根香菸。

  這個世上,不擅長逢迎拍馬的人就是會倒大楣。

  在陰冷的天氣中,豎起領子、無精打采地走著的侑希,腳步相當沉重。

  擔任教職四年,雖然至今已嘗過不少挫折,但從未像今天一樣認真地想要辭去教師這份工作。

  四年前,他原本想要走的路是進入研究所,就這麼當個數學家的。之所以會背離期望選擇了教職,是因為在大學四年裡雙親相繼離世,而他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謀生才行。

  成為教師站上講台後,他立刻就發覺到自己不適合擔任教師。雖然後悔選了這條路,不過他也沒有可以轉職到其他工作的技能和才智。

  大學同屆的同學,也有人在時髦的IT企業開發程式。另外,雖然也有同學是在金融或證券業界的最前線衝刺,不過他不認為膽小的自己能夠從事那種在分秒必爭的工作現場,操弄別人那以億計數的資金的工作。下場肯定是因為緊張壓力而早早就搞壞身體。

  (話雖如此,但我也不適合當老師。)

  雖然,大學時代的恩師曾經安慰自己「因為你很善於照顧別人,也許意外地適合當老師也說不定喔」。

  帶著走頭無路的心情,侑希低頭對著柏油路「唉……」地嘆了口氣。

  笨拙、懦弱、膽小……

  光是想到這樣的自己接下來所必須面對的使命,就覺得胃緊緊地皺縮了起來。

  電視或小說裡,雖然常常有描寫拒學的學生和老師間心靈交流的感人故事,但自己是沒辦法的。去說服拒學的學生,讓對方到學校來上學這種事……自己不是這方面的人才。

  而且,還偏偏是要去說服那個神宮寺峻王──

  正確來說,自己雖然沒有與神宮寺交談過,但以前曾經與他接觸過一次。

  大約半年前──是在初夏的時候。走過體育館後方的侑希,偶然間碰上了三個體育班的男學生正翹了課在抽菸。雖然暗暗罵了聲倒楣,但基於教師的立場,他不能裝作沒看見。

  面對警告不准抽菸的侑希,他們不僅沒有反省,還要求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當做沒看到嘛,老師。』

  『被知道的話,我們會被停學的耶。拜託啦,老師。』

  『我、我不可能這麼做。』

  『要是老師願意裝沒看見的話,我們也就不會對你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的。』

  當他被明顯比自己高壯的三個男生團團圍住而臉色發白時,傳來喀啦一聲,體育館的鐵門打了開來。看見突然從裡面出現、身高超過一百八、穿著學生制服的男生,在場的眾人全都嚇了一跳,愣在當場。他那優於一般人的端正相貌上,大大地寫著「不高興」三個字。

  『……神宮寺。』

  那三人中的一個,帶著不妙的表情低聲說出了他的名字。接著,狠狠瞪著侑希和學生們的他,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吵死了。』

  看來是打擾到他的午覺了。像是被那股危險的氣息給震懾了般,男學生們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啊……』

  和全校最大的問題學生一起被單獨留下的尷尬氣氛,再加上被瞧見窩囊模樣的驚慌失措,讓侑希不自覺地開口說了多餘的話:

  『你、你也是……要好好來上課。』

  『……』

  神宮寺立刻皺起他那對好看的眉毛。冰冷的視線讓侑希倏地縮了一下肩膀。他恐怕是覺得,一個連好好地警告學生不准抽菸都辦不到的老師,憑什麼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對他說教吧

  結果他就這麼不發一語地轉過身,留下侑希離開了。直到最後都沒有回過頭來──

  「……神宮寺峻王,嗎?」

  從那之後,對侑希而言,他便成為了難以應付的對象。

  比二十六歲的自己還要大膽沉穩了數倍、身材也很高大、智商恐怕也是很高的早熟十六歲。帶著一抹厭世感,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感興趣的冷酷眼神。

  也許他是因為發現已經無法從課堂上學到什麼東西了,所以才會不來學校的。事實上,對於神宮寺現在是否還有必要接受高中程度的教育,連侑希自己也感到有些疑惑。

  如此猶疑不定的自己,就算硬著頭皮衝到他家去,侑希也絲毫不覺得這樣就能夠說服那個問題少年。

  大概是想起他那張完全看不出是高一生的成熟風貌了吧,光是想起那像是看著蟲子般的蔑視表情,心情就變得沉甸甸的。

  可以的話,自己是極力不想跟他有所牽扯的。

  儘管不像神宮寺這麼離譜,但侑希過去也曾經認識好幾個這種傲慢且唯我獨尊型的男性。侑希和他們每一個都不對盤到了極點,只有被擅自頤指氣使和利用的討厭回憶。從此以後,只要遇見這種類型的人,他就會立刻轉身,全速逃跑。侑希也知道會被強硬的人趁機欺壓、強迫是自己的弱點之一,所以他儘可能地不想接近這種類型的人。

  但是,只有這次,無論多麼討厭都不可能逃跑。

  因為對方是自己的學生,而且明天也必須跟主任報告拜訪經過才行。

  總之,今天就到他家去拜訪,如果能和他本人說到話,就算只問問原因也好,試著問他為什麼不來學校吧。雖然不曉得能不能得到答案就是了。

  若是無法見到他本人,就詢問他的家人──正當侑希這麼想時,就想起對方的家長是黑道組長,心情又更加迅速地跌落谷底。

  (黑道啊……)

  由於自己一向是儘可能地不要去接近會遇到這種危險人物的地方,因此這是第一次和黑道人物面對面說話。

  要不是發生這種事,自己應該是一輩子都不會和黑道說上話的。一思及此,就開始想咒罵當上神宮寺副班導的自己這糟糕的命運。

  不過,就算是黑道,再怎麼樣也應該不會突然對兒子學校裡的老師暴力相向才對。據說真正的黑道是不會對一般民眾出手的……

  一邊硬是強迫思想往樂觀的方向而去,一邊等紅綠燈時,他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紙。那是方才他在離開學校前,上網搜尋並列印出來的地圖。

  由於燈號轉為綠燈了,他便一手拿著地圖地穿越斑馬線。托著沉重的腳步,在暮色漸濃的街道上徘徊了約十分鐘後,他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

  站在屋瓦上適度地長滿青苔的氯派大門前,確認了用濃墨在厚實的木板上寫著「神宮寺」的門牌後。他喃喃自語道:

  「就是……這裡嗎?」

  這幢房子,遠比他想像中要來得大,是比起「房子」,稱為「豪宅」會更加合適的日式房屋。竹林從圍繞宅邸周圍一圈的圍牆上方探出頭來,而其上方更有松樹和樟樹等等的高大樹木聳立著。他僅僅只是大略地沿著石砌的圍牆看過去,就可以看出宅邸的佔地面積相當廣大。

  (好氣派……)

  侑希帶著被震懾的心情站在大門前一會兒後,忽然有了「當黑道還真是賺錢啊」的世俗感想,他急忙搖了搖頭。

  現在不是欽佩的時候──終於,要面對面了。

  他「吸──哈──」地深呼吸後,鼓足氣勢,將手伸向位於門牌下方的門鈴。

  即便如此,他依舊遊移不定地猶豫了幾秒,最後總算擠出勇氣按下門鈴。他緊緊握起拳頭,等待回應。明明是一月,但背上卻爬滿了一層薄汗。

  「──請問是哪位」

  片刻後,從對講機傳出了中年女性詢問的聲音。

  「那、那個,敝、敝姓立花,是峻王同學班上的副班導師。」

  『是峻王少爺……學校裡的老師嗎?』

  「突然來訪真是不好意思。請問峻王同學在家嗎?」

  『請您梢等一合兒。』

  對講機倏地切斷,等了大豹五分鐘後,他透過大門上的木格空隙,看兄有個男子朝自己走來。

  走至大門後停下腳步的男子,打開門栓,將封開式的大門打開。

  「請問是立花老師嗎?」

  被銳利的視線從高出自己許多的位置筆直地俯梘著的侑希,一邊感覺到不甚自在,一邊小聲回答:「是的。」

  封方是個戴著銀框眼鏡,有著端正面貌的高大男子。穿著相當合身的黑灰色三件式西裝,鏡片後眼尾細長的雙眼富有智慧且眼神銳利。年紀大約是三十五歲左右吧。由於是黑道家庭,所以侑希原本一心以為必定會出現那種駭人的「典型黑道人物」的類型,因此感到相當地不知所措。

  「那個……今天……峻王同學他?」

  「在家。我來為您帶路,請進。」

  在男子示意後,侑希戰戰噤噤地穿過大門,走進宅院裡。盯著走在前頭的男子那寬闊的背影,他下定決心,既然已經來到這裡,那麼就不能回頭。這麼一想後,心情便梢稍地沉靜下來。

  僅管如此,這幢宅邸也未免太大了。就算只是前院,佔地面積也相當大。

  約孩童大小的石燈籠,被分散設置在整齊的黑色石礫中。被修剪成美麗形狀的常綠樹。被彷彿會讓人瞬間忘記這裡是東京般的風雅庭園奪去目光後,踏上往玄關的石板路的男人,突然回過頭來。

  「雖然太晚自我介紹了,不遇敝姓都築,是神宮寺家裡的人。」

  對方突然開口這麼說道,雖然有點嚇到,不遇侑希仍舊回問:

  「家裡的人,也就是說您是親戚之類的嗎?」

  「不是,雖然沒有血緣,不遇我和神宮寺家的關係形同家人。」

  形同家人的家裡人──也就是說,這個男人果然也是黑道!?

  像是身為親信的氣質,比起黑道,感覺用政治家的秘書來形容似乎更為合適。那個不像黑道的黑道,在前往玄關的路上開口詢問:

  「老師,您今天是為了什麼事而來家庭訪問的呢?」

  「是的……其實從上個月初開始峻王同學就一直沒來上學。」

  「啊,原來如此。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啊。」

  都築理解般地點頭。

  「那個,請問峻王同學的父親今天是否在家呢?」

  「很不巧,他今天不在家。」

  父親不在家啊。

  事出突然,也沒先和人家約好就過來了,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在為了不用和組長見面而鬆了口氣的那個瞬間,都築拉開了他們抵達的玄關拉門。挑高的空間在眼前展開。光是安置著脫鞋用石階的石砌玄關,隨隨便便就有五坪大。像是旅館的玄關似的。

  「請進。」

  「打擾了。」

  (終於,要進入黑道的據點中心了啊……)

  侑希帶著緊張的表情脫下皮鞋,走進室內。他穿上對方為他準備好的室內拖鞋,環顧了週遭一圈。|

  黑亮的橫樑和柱子頗有風格。雖然這看起來恐怕是相當具有歷史的建築,但整體都經過了嚴密的打掃,地板也仔仔細細地擦得很乾淨,因此並沒有陳舊的感覺。

  被日式房屋所擁有的濃厚氛圍和壓倒性的廣闊給震懾住,因而一直傻站著後,都築說了聲:

  「這邊請。」並向前走去。

  跟在先行邁步的男子後頭,侑希也走上走廊。他一步一步地走在擦得光可鑑人的地板上,在錯中複雜的走廊上轉了好幾次彎。突然間,左手邊的隔間拉門被拉開,一個男人徒裡面走了出來。

  「──有客人嗎?」

  和都築一樣高大的男人,看著侑希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一位是峻王少爺的老師。立花老師,這位是岩切。也是跟我一樣,是神宮寺家裡的人。」

  又是「家裡的人」嗎。這一個的確看起來就是和正派人士有所區隔、散發出獨特氛圍的偉岸男子。是個嚴肅沉穩的帥哥。健壯且肩膀寬闊的厚實身軀包裹在黑西裝裡。年齡看起來也跟都築差不多。

  「高中的老師」

  「我是峻王同學的……副班導。我叫立花。」

  畏懼著在面對都築時所感受不到的武鬥派氣息與壓迫感,侑希音稠不穩地報上名字。

  「由於峻王少爺長時間沒有去上學,所以老師他很擔心地來拜訪。」

  聽見都築的說明,「這樣啊。」岩切輕輕點了點頭。感覺他與都築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的下一秒,他便重新面向侑希,微微低下了頭。

  「迅人與峻王一直受您照顧了。」

  「啊,沒、沒有……照顧什麼的,沒有那麼誇張。」

  被黑道低頭鞠躬讓他感到不安,而後都築詢問岩切:

  「你要出門嗎?」

  「嗯,之後要和月也先生碰頭,在日本橋。」

  用宛若共鳴般的渾厚低音如此回答的岩切,再次對侑希低下頭,說了聲:「我先告辭了。」之後便離去了。

  (「真正」的黑道還真是有禮貌呢。)

  當他感佩地目送著那威凰凜凜的背影時,都築喚了他一聲:「老師。」

  「能請您在這裡稍等一下嗎?」

  他被帶進去的,是一間大約十二張榻榻米大,像是會客室的房間。面封中庭那邊的拉門半開著,可以望見細心修整的庭園。

  「我去叫峻王少爺。」

  都築留下這句話離去後,一名中年婦女送了茶水過來。剛才大概就是這個幫傭的女性在對講機裡回應自己的吧。

  脫下外套的侑希,背封掛著書法掛軸時壁龕跪坐著。他不去碰那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價值的骨董風茶器,而是帶著緊張的表情等待著學生的出現。

  神宮寺峻王,究竟會不會和自己見面呢?

  侑希懷抱著焦躁的心情推了好幾次眼鏡。在雙腳因為不習慣跪坐姿勢而開始發麻的時候,一名少年恰好經過了位於拉門和中庭之間的緣廊。不經意地望向這裡的少年,突然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咦?」他發出覺得不可思議的聲音。

  「立花……老師?」

  是峻王的哥哥迅人。

  他並不是穿著熟悉的立領制服,而是穿著裡面附有帽T的羽絨外套配上工作褲、頭上戴著毛線帽的時下年輕人裝扮。長相俊俏,雖然嬌小但身形很好,走在街上應該相當吸引人注目吧。仔細想想,住在這幢宅子裡的人,物以類聚地全都是美男子。雖然類型各有不同就是了。

  「嚇了我一跳呢!老師你在這裡做什麼?」

  從拉門外探頭進來的迅人詫異地問道。這個少年和弟弟不同,並沒有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因此很好搭話。侑希也放鬆了些許,回答道:

  「我是來找峻王同學談談的。都築先生現在去幫我叫他了,所以我正在等他。」

  「原來是這樣啊,畢竟那傢伙已經很久沒去學校了嘛。」

  以不甚在意的語氣輕鬆說著弟弟不去上學的事情後,他蹙起了那對形狀好看的眉毛。

  「但是老師,那傢伙現在是發情期,所以不要靠近他比較好喔。」

  發情期?

  被對方以認真的表情給予忠告,不明白其中真意的侑希,正打算問他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右手邊的隔間拉門被拉了開來。手搭在拉門上、站在門口的都築注意到一旁的迅人,露出了「喔?」的表情。。

  「迅人少爺,您要出門嗎?」

  「嗯,跟永瀨他們約好要去澀谷。淘兒音樂城(TOWERRECORDS)那裡有現場演唱。」

  「請問您幾點回來?」

  「十點以前回家。──那麼老師,學校見咯。」

  迅人揮了揮手.微出ByeBye的動作後便離開了。

  結果,沒能問他那意味深長的忠告是什麼意思。

  他所謂的「發情期」,指的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嗎?嗯,的確以十六歲這個歲數來說,正是對性懷有興趣的年紀沒錯啦……

  正在對照自己過去的情形反覆地左思右想時,都築開口說道:

  「不好意思。峻王少爺那邊……我試著出聲叫他,但他沒有回應呢。」

  就算聽見對方這麼說,比起失望,覺得果然如此的感覺比較強烈。因為,雖然如自己這般親自來訪,不過他並不覺得那個問題少年會乾脆地和自己見面。

  「確定他在房間裡嗎?」

  「是的。其實逼這一個半月以來,他多半都關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們也幾乎都沒有見到他。」

  聽見都築的話後,他突然不安起來。也就是說,是隱蔽青年?

  雖然一直深信神宮寺是單方面地擅自偷懶,但卻現在才察覺到也有可能是因為精神官能症、憂鬱症這種精神上疾病的關係。

  「峻王同學他……不是什麼身體上的不適吧?」

  侑希不方便直接詢問,勉強旁敲側擊地打聽,這讓都築微微蹙起了那封秀麗的眉毛。在一陣考慮般的沉默後,他低聲說道:「或許也算是某種疾病吧。」

  「咦?果然是生病了嗎?」

  侑希留意到他這句宛如自言自語般的低喃而追問道,但都築沒有回答。他垂眼看了一下手錶,開口說:

  「其實我現在也必須出門了。老師,非常不好意思,不過能否請您改日再來呢?」

  「啊……好的。」

  雖然總覺得男人是在對自己下逐客令,不過由於是自己未事先聯絡就突然跑來,因此也不能抱怨什麼,──但是。

  如果就這樣沒見到本人也沒見到家長便回去的話,明天就完全沒有事情可以向主任報告了。

  想像著近藤不悅的臉,以及那大概會是劈頭蓋臉的挖苦等等,胃部就一陣絞痛。

  而且,──如果神宮寺真的是為某種精神方面的疾病所苦的話……

  (如果是這樣,我身為他的老師,到底還是無法放著他不管。)

  這麼一想後,他直起腰,開口詢問都築。

  「那個,請同我可以到峻王同學的房間去一趟嗎?」

  宛如毫五防備地受到衝擊般,男人瞪大了鏡片後的雙眸。

  「老師?」

  「您不陪我過去也沒有關係。我一個人沒有問題的,所以都築先生請您放心出門。」

  「不……但是……」

  面對露出猶豫表情的都築,侑希懇求道:

  「我到他的房叫他看看.如果他沒有回應的話我就擇日再來。」

  「我想就算叫了他恐怕也是不會出來的喔。」

  雖然都築這麼說,「不過如果這麼做能讓老師您安心的話。」他仍舊將神宮寺的房間位置告訴了侑希。

  「房間就在這條走廊的另一頭。」

  據說峻王將位於廣大宅邸北方盡頭的別館當作自己個人的房間來使用。

  和都築道別後,藉由走廊遭入相鄰建築物的侑希,站在緊閉的木門前。雖然主屋是完全的日式建築,但別館大概是增建的吧,是西洋式的構造。

  總之,把現在能做的事情做一做,然後如果神宮寺沒有反應的話就沒辦法了。主任應該也會接受才對。

  硬是壓下手足無措的感覺,他清了清喉嚨後,朝著木門的方向開口:

  「神宮寺峻王同學。」

  稍作停頓,試著等待看看後,門的另一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我是明光學園的立花。是你班上的副班導。我有話想和你談一下,如果你在的話能不能出個聲呢?」

  果然沒有反應。侑希試著敲了敲門,但仍舊一樣。

  這一如所料的發展讓他微微嘆了口氣。……沒辦法,改天再來吧。

  正當侑希慢吞吞地往回走時,從門內傳來了「喀搭」的聲音。他急忙回頭,再次盯著門板。

  「神宮寺同學?」

  他是故意不出聲?還是正在睡覺呢?

  雖然一樣沒有回應,但神宮寺肯定在房間裡面。

  能夠如此確信的侑希,猶豫不決地將手伸向門把。門意外地沒有鎖上,門把轉動了。他吞了口口水,心臟開始怦通怦通地激烈跳動。

  (怎、怎麼辦?)

  就算是自己的學生,但擅自進入房間就是非法入侵。可是,如果神宮寺患有某種心理上的疾病,正在求助的話呢?身為副班導,自己不能丟著他不管。而且就算改天再來拜訪,也不一定就能見到神宮寺。

  稍微躊躇了一會兒後,他下定決心試著推開了門。嘰……門發出聲音被椎了開來。感覺開了門後就不能回頭了,侑希從門縫對著房間裡喚道:

  「神宮寺同學?我開門了喔?」

  確認沒有傳出拒絕的話語後,他便將門推開了大約一半。

  「我進來了哦?可以嗎?」

  一邊再次確認,一邊緩緩踏入室內。

  神宮寺的房間是大約十坪大小的西式房間。房間一角也設有小型廚房,看來相當於是房間本身自成一個獨立的套房的構造。侑希自己的住所屋齡也是有好些年了,因此面積按照房租來說算是寬廣的,但這裡大約有一房一廳一廚全部加起來的大小。

  全白的牆壁和木頭地板。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只在電器行門口看過的大螢幕薄型電視。而電視對面則放置著一張槓色沙發。沙袋下鋪著灰階色調的地毯,矮桌上則放著一台銀色的筆記型電腦。自己現在所站位置的右邊牆壁那裡擺放著原木書桌和黑色電腦椅(不是辦公椅,而是椅子本身就像是室內擺設般具有未來感的椅子),旁邊的不鏽鋼架子上,堆放著CD、DVD和雜誌等等的東西。

  遠比自己的房間還要高等,簡直像是室內裝潢雜誌的卷頭照片般洗練的室內,但卻沒有看到最重要的神宮寺。他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注意到從隔開房間一角的木質屏風後面可以窺見床鋪的一部分。

  莫非他身體不適在睡覺嗎?

  這麼一想的侑希,小心翼翼地走到屏風旁邊,探頭看向裡面。

  果然──神宮寺峻王在這裡。他淺淺地坐在床邊。

  正確來說,房內除了神宮寺之外,還有另一名年輕女性。

  穿著熟悉的深藍色制服的她,跪在裸著上半身的神宮寺面前,將臉埋在他的胯間,一心一意地做著某件事。另一方面,神宮寺眉頭皺也不皺地,帶著傲慢的漠然表情俯試著她。兩個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侑希的存在。

  「……?」

  呆呆站在屏風旁邊,詫異地望著那微微擺動的栗色後腦勺的侑希,過了片刻後發覺到她正在埋頭努力的行為究竟是什麼,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侑希自身並沒有經驗,但有在電影之類的東西裡看過,有這方面的知識。

  她竟然,在用嘴服侍神宮寺的那裡。

  「你、你們在做什……!」

  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見到他人的性行為,讓他昏了頭失去冷靜,過度驚嚇地不自覺叫了出來後,雖然倏地回過神來,但為時已晚。

  神宮寺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瞳直直地鎖住侑希。

  被責難般的眼神盯住,侑希的肩膀猛地震了一下。

  稍微慢了一步,女生轉過頭來。看到侑希後她「呀啊」地尖叫出來。

  將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的她,侑希對那張臉有印象。居然是在去年的學園祭上被選為「明光小姐」的二年級女學生。

  自己學校裡的學生,在眼前沉溺於淫亂的性行為中──一角踏入這個現場的自己這倒霉的運氣,讓他幾乎一陣暈眩。

  (……結果他並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如果陌生男女的話,這時就先道個歉,再馬上轉身離去。但既然是自己學校裡的學生,就不能忽視這不正當的異性交友關係。

  忍耐著腦中晃蕩的暈眩感,滿臉通紅地呆呆站在原地後,扒梳起稍長黑髮的神宮寺開口問道:

  「你,是誰?」

  一如所料,他似乎沒有個別記住自己。對侮希而言難忘的接觸經驗,也好像全然沒有留在他的記憶中。

  「你、你班上的副班導。」

  臉色絲毫未變,隨便「嗯~」了一聲應付過去的神宮寺,將手按在女學生的頭上,「繼續啊。」把她的臉壓向胯下。一邊強迫不知所措的她再度開始口交,一邊不感興趣地問道:

  「然後?副班導你要幹嘛?」

  (這、這傢伙……),竟然一邊叫女生幫他口交,一邊問人問題,要瞧不起老師也該有個限度。

  雖然因為憤怒衝擊與不安致使侑希彷彿隨時都會昏倒,但他仍用盡全身的力氣站穩。

  一方面也是為了要糾正他不上學的惡習,因此不能再讓他蔑視下去了。不能讓他瞧不起自己。

  侑希為了挽回教師的威嚴,儘可能地擺出了嚴厲的表情。

  「不管怎樣這都不是向老師文化的態度吧──那邊那個二年級的,今天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的,趕快回去。」

  他又更加用努力壓低的低音命令道。而後,女學生便抬頭看了一眼神宮寺的臉。神宮寺帶著一臉被掃了興致的表情揚了揚下巴。

  「有人打擾沒感覺了,所以你今天就回去吧。」

  「我明白了。那麼,如果你又想要了再打手機袷我?」

  女學生用讓人總覺得有些鬆了口氣的表情如此說道後,便乾脆地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方格裙的裙褶。拿起靠在牆邊的書包和大衣,最後朝侑希這裡鞠了個躬,便從與侑希進來時不同的另一扇門出去了。從那裡的話就能不與家人碰面地自由出入了吧。

  「女人已經回去了,所以?」

  侑希瞥了一眼仍舊未扣上牛仔褲前扣的學生,皺起眉頭。雖然「東西」已徑收進去了,但大概是沒有穿內褲吧,可以稍微瞥見他下體毛髮的幽影。

  在情事的痕跡也還明顯殘存的這種狀態下,根本就無法好好談話。

  「請你去沖個澡,把衣服穿好。」

  神宮寺倏地皺起眉頭。雖然從空氣裡傳來敵人不悅的氣息,但他不能在這裡畏怯。

  (不能被他看扁!)

  侑希在危險的氣氛中,訓斥冰激勵著隨時都有可能腿軟的自己,用力瞪著雙眼。逼視學生。互相對視了將近一分鐘後,神宮寺像是拗不過他似地聳了聳肩,從床上站了起來。跨著修長的雙腿走過侑希身旁,消失在像是浴室的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