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神宮寺的父親神宮寺月也,有著與「黑道組長」這個頭銜完全不相稱的容貌。

  在以前也被帶進來過的本鄉宅邸的會客室裡,與穿著和服的麗人面對面地跪坐著的侑希,偷偷地被對方的美貌所震懾。

  閃著光渾的黑髮和白瓷般的肌膚。安置在小巧臉蛋上的五官全都相當纖細,宛如精巧的古董娃娃般──說起來自己並不知道他的年齡。既然是高中生的家長,那麼年紀肯定是比自己大的──但怎麼也看不出來。

  就算很失禮,也還是不禁出神地凝視著眼前的美貌後,他突然想到。

  (對了。身為神宮寺的父親就表示,這個人也是人狼嗎?)

  有點無法想像這個美麗的人變身後的樣子。

  雖然他的確有著超乎常軌、非人般的美麗……

  「今天讓您跑這一趟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

  帶著一抹薄紅的雙唇開啟,發出了與其美貌相應的清澈嗓音。

  「那麼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了。峻王他每天都到立花老師的府上去叨擾的事情,是否是真的?」

  「……!」

  突然被切入核心。侑希的雙肩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果然……被發現了。)

  在隔著一張和式桌的近距離下,沐浴在直射過來的視線中,侑希一時之間無法否定也無法肯定地用力嚥了口唾沫。片刻後,心口處逐漸升起一股沉悶的情緒。

  他的兒子和自己有肉體關係。而且是每天都會上床。

  侑希為了這個事實而再次湧上了深深的罪惡感,在家長面前尷尬地垂下雙眼。

  「峻王的脾氣就是那樣。從還很小的時候就很自我,是個不好帶的孩子。僅管如此,但唯獨我說的話他以前還是會聽的。可是,從上個月開始他的樣子就變得很奇怪,每天晚上都半夜才回家。雖然我已經警告過他好幾次,但他完全沒有要改過的樣子。而昨晚他終於擅自外宿了。」

  由於是壓抑情緒的淡漠說話方式,因此感覺他內心所隱藏著的怒火反而一點一滴地傳達了過來,侑希的胃開始絞痛起來。

  「現在的峻王甚至連我的話都不聽了。這種事情,自峻王懂事以來是第一次。」

  「……」

  低著頭的侑希,太陽穴緩緩冒出了冷汗。雖然對方並沒有直接用言語責備自己,但那些話語卻彷彿一句句刺入胸口。

  「峻王每天都去了哪裡?就算我追問了好幾次,他還是固執地不透一點口風,因此在毫無辦法之下,我決定自己來調查。」

  侑希倏地抬起視線。

  (調、調查?)

  得知自己不知何時被探查了週遭,侑希打了個寒顫。

  怎麼會這樣……不過聽該不至於連兩人的關係都被查到吧。

  在侑希緊握起膝蓋上的雙手時,那一瞬間,那雙杏眼捕捉到了他那不知所措且不安地閃爍著的視線。

  「峻王敬仰、親近老師,對我而言也是相當令人高興的事。因為那個孩子,到現在除了家裡的人以外,都沒有一個他能夠信任的人。」

  「是……是的。」

  「老師您疼愛那個孩子,我作為家長也是非常感謝的。只不過,凡事都是有個節制的。每天晚上都待到超過十二點就太過火了。老師,難道不是這樣嗎?」

  面對這低沉的詢問,侑希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完全無言辯解。

  「就如您所說的。我作為一個老師的自覺和顧慮都不夠周延……讓神宮寺先生您和您家人擔心了。我深感抱歉。」

  侑希勉強從喉嚨裡擠出賠罪的話語,將頭壓低到額頭快碰上和室桌地深深道歉。

  「請您把頭抬起來。老師您不需要道歉。我明白老師您是個熱心教育且具有常識的人。我想八成是峻王他自己強行跑到老師您家裡去的吧。」

  這個嘛──是神宮寺自行跑來的這點的確是如對方所說,但昨晚就算趕他走也無法讓他回家這一點,自己也有錯。雖然知道他的家人正在擔憂,但仍舊順從慾望的自己是有錯的。因為自己心裡,其實也希望能再和神宮寺多相處久一點,不想和他分開。

  (我真是沒有當老師的資格……)

  「因為峻王現在都不聽我的話,能不能請老師您規勸他做事情要懂得分寸呢?畢竟他每天晚上都在那裡打擾,老師您也很困擾吧?」

  「好的……我知道了。我會跟峻王談談的。讓您如此擔心,真的非常抱歉。」

  答應了神宮寺的父親後,侑希再次深深低下了頭,向對方告辭。他懷著沉甸甸的鬱悶心情,邁步走在鋪木走廊上。

  如果說服他把次數從每天減少到每三天一次、並在晚上十點以前回家的話,神宮寺到底會不會乖乖答應呢?

  不,怎麼也不覺得他會答應。

  自己比任何人都切身地清楚明白,他並不是那種好說話的人。

  既然被神宮寺的父親知道了,那他們兩人就已經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了。就算神宮寺希望如此,但既然都被他的父親親自交代了,那麼以侑希的場而言就不可能同意。神宮寺先生今天把自己叫來,多半是出自於身為一個父親的溫情,要給他們一個把偏離正道的關係往健全道路上導正的緩衝期吧。

  正因為如此,所以若是在這時無視於對方的忠告,那麼下次他們兩人就會被完全拆散了。

  那樣的話,就再也無法與神宮寺兩人單獨見面啦。

  (再也無法……見面?)

  這應該是以前所盼望的發展。可是,現在卻光是想到有此可能性雙腳就不停顫抖,像是要從膝蓋癱軟下來般的失落感席捲全身。

  「怎麼會這樣……」

  侑希對於自己有這麼強烈的反應感到驚慌不已,他愣愣地呆站在走廊上後,「老師。」一聲叫喚從身後傳來。幾乎是無意識地轉過頭去的侑希,與擁有一張睿智臉龐的男人透過鏡片四目相對。是以前家庭訪問的時候也見過面的大神組幹部。那個神宮寺說過他是守護一族的御三家之一的男人。

  「都築先生。」

  「好久不見了,立花老師。您跟月也先生的談話結束了嗎?」

  「是的……剛剛結束。」

  「這樣啊。其實我也有件事想和老師您好好談談,能否讓您接下來稍微撥點時間給我呢?」

  「要跟我談談?」

  黑道組織的幹部要和自己好好談談的回事什麼事呢?雖然有點可怕,但侑希推測應該是關於神宮寺的事情,於是便點頭答應:「我明白了。」他跟在走向前頭的欣長男人身後,邁步前行。

  「請進。」

  不久後,他被領進一間裝潢著像是古董家具的西式房間,並被帶往入口旁的會客沙發。

  「請坐。」

  「謝謝。」

  侑希在附有靠墊的沙發椅上坐下,隔著矮桌與都築面對面。雖然尚未完全從先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但他仍舊勉強轉換頭腦,試探的詢問面前的男人。

  「請問是什麼事情呢?」

  於是將雙手閒適地交疊於胸前的都築,便張開端正的雙唇說道:

  「老師,我想您已經知道,神宮寺家是黑道的血脈。簡單來講就是黑道組織。所以說我也是這個組織的一員。」。

  雖然早已知曉此事,但聽見當事者親口明白地宣告則又有另一種感概。不確定究竟該如何回應這種情形,困惑的侑希用微小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附和:

  「……是、是的。」

  「但我們並不是普通的黑道。在現存的組織中,大神組恐怕是歷史最悠久的。而且歷任組長都是由神宮寺的直系後代所擔任。這是非常罕見的事。因為黑道這個圈子,比起血緣,要更加講求實力,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不管過了幾百年都是由同一血緣的家族來繼承是件相當了不得的事。換句話說,神宮寺的血脈就是如此特殊。」

  特殊的血脈──對方這種說法讓侑希的內心悚然一驚。

  雖然,也許都築是在悄悄暗示那個「一族所擁有的特殊變身能力」,但這件事是侑希所不應該知道的,因此他儘可能地裝出平靜的表情。

  「……原來如此。」

  一邊將宛如看透人心般的銳利視線射向拚命擺出面無表情模樣的侑希,都築一邊繼續說:

  「特別是峻王,他身上濃厚地展現出了在一族中被譽為是最強賭徒的祖父血緣。他生錯時代了。若是出生在動亂時期,他應該就能盡情地發揮出一直以來所隱藏的真正力量了。在這個和平的世代,他就只能是個毫無協調性的問題少年而已。」

  在此處停下話語的都築,徒三件式西裝的胸前口袋拿出了煙盒。他用修長漂亮的手指夾住其中一根菸,喀嘰一聲點上火。在呼出煙霧的同睛,他低聲喃道:

  「但是,若是好好利用那股隱藏的力量,就能產生驚人的財富。」

  「……都築先生?」

  「峻王似乎很罕見地相當親近你。只要是你說的話,那個從不親近任何人的野性少年都會聽從──如何?老師,要與我聯手嗎?」

  對男人的提議皺起眉頭的侑希,片刻後發出了沙啞的聲音詢問對方的真正意思。

  「你打算……對神宮寺做什麼嗎?」

  「……」

  男人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沒有回答。那冷酷的表情令侑希不寒而僳。

  ──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根本就沒有要保護神宮寺的血脈──人狼的意思。他打算利用這特殊的血脈來中飽私囊。

  神宮寺是那麼的相信御三家,並將性命託付予他們。他沒有其他可以信賴的人了,可是卻……

  侑希用因憤怒而顫動的雙眸,瞪向眼前的男子。

  「你……究竟是?為什麼?」

  「我的父親、我父親的父親,還有我爺爺的父親,都築家代代都侍奉於神宮寺家。有時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來保護這個血脈。但是無論我們怎樣誠心誠意地侍奉,對身為主人的神宮寺來說,這只是理所當然的忠誠罷了。」

  鏡片後方的細長雙眸倏地眯起。

  「目前是還可以。我對服侍月也先生並沒有什麼不滿。但是主事者遲早會換人,到時我就必須對那個像禽獸一樣的峻王宣誓忠誠。得一輩子被那個比我小二十歲的暴君頤指氣使。先不提如果是處於戰亂時代的話是如何,但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吧。在事情變成那樣前,應該要設法……」

  「請你不要利用神宮寺!」

  等回過神來時,侑希甚至忘了對方是黑道人士,對他大聲喝道。

  「你要護著他嗎?」

  都築那顏色淺淡的眼瞳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你自己,應該也被那個禽獸給強行侵犯了才對。」

  「……」

  侑希的肩膀大大地震了一下。雙眼因驚愕而緩緩睜大。

  「你知……?」

  「因為他正處於發情期。那隻禽獸會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歪起嘴角的男人不屑地吐出了帶著蔑視的聲音。

  「被當成女人的替代品隨意利用,身為一個老師、一個男人,被小自己十雖的學生踐踏自尊……再這樣下去你一輩子都會是他的玩物。而且等他膩了以後你就會被像垃圾一樣丟掉。就這麼被那個暴君不斷欺凌的人生,你無所謂嗎?」

  被接二連三地追問,侑希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那、那個是……」

  如果真的只是被利用而已,那麼自己是不願意的,可是……

  「不想要那樣的話就和我聯手,反過來利用那隻禽獸就好。和我聯手的話,就能向那隻禽獸復仇了喔?」

  「從剛剛就一直禽獸禽獸的叫,請你不要再這樣叫他了!」

  一股怒氣沖頭,侑希就這麼對都築咆哮道。

  「神宮寺也不是自己喜歡被生成這種特殊的身體的!他也很煩惱、很痛苦。請你停止這種為了私利私慾而利用他的……」

  「您果然,是知道的呢。」

  這低沉的聲音讓侑希倏地瞪大雙眼。

  他承受著都築冰冷的目光,血色瞬間從頭頂褪去。

  (糟了!)

  等發現自己中了這巧妙的誘導詢問計謀時,已經太遲了。

  方才的對談,全是為了促使自己說出實話而設針好的陷阱。搞不好,從被神宮寺先生叫到這裡來開始,就全是……

  愣愣地張大雙眼的侑希,由眼角目光瞧見門被靜靜地打開,出現了一個身形健壯的男子。他散發出一看就知非泛泛之輩的「氣」,是個偉岸男子。

  「老師。」

  挺然卓立於門口的男人低聲叫喚。

  「非常抱歉,但是我們不能讓您從這裡回去了。原因您應當明白吧?」

  嚴酷地盯著自己的岩切所發出的低沉聲音傳至耳中,侑希清楚感覺到眼前正逐漸化為一片黑暗。

  侑希那罩上一層紗般朦朦朧朧的腦袋裡,浮現出神宮寺曾說過的話。

  ──知道神宮寺一族「秘密」的人會被殺。

  那天晚上,立花沒有回來公寓。

  若是往常,因為加班之類的問題而晚歸時,立花會事先打手機通知;但峻王並沒有接到這樣的電結。峻王在過了十點後主動打給立花的手機,但他似乎沒有開機,『您所撥的電話未開機,或者正位於收不到信號的地點,目前無法接聽。』電話裡只是不斷重複傳來慣例的機械女音。

  「到底是跑到哪裡去閒晃了?至少打通電話吧。」

  帶著焦躁和不安,峻王坐立難安地下樓到外頭等待。但是無論他怎麼等立花都沒有回來。雖然想要出去找,但又怕兩人在這段時同錯過。結果峻王就這麼在公寓門前迎接黎明。在送報的少年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時峻王回到屋裡,一直等到七點,而後他離開公寓。由於回家會被責罵擅自外宿,非常煩人,因此他便沒有順道回本鄉的宅邸,而是直接到學校去。

  一到學校峻王就立刻到教職員辦公室去,但立花的座位空無一人。

  「立花老師?他今天還沒進來辦公室喔。」

  「坐隔壁的英文老師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記得他的課是下午開始,所以他可能在學校的哪裡吧。」

  峻王聽從她的建議,試著到教學準備室、電腦教室、圖書室、社團教室……等等立花可能會去的地點找找看,但每個地方都撲空。

  束手無策下,峻王前往學年主任近藤的辦公室。因為他覺得如果是身為上司的近藤,也許會有立花的一些消息也說不定。

  雖然對前來主任室的峻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但近藤說:「因為你和立花老師的感情很好嘛。」仍舊回答了峻王的問題。

  「立花老師從今天開始會暫時留職停薪一段時間。」

  就算內心因這句話而震驚不已,但表面上他仍是面無表情地詢問道:

  「……請問暫時大概是到什麼時候?」

  「他說總之想先觀察一個星期左右。因為事出突然,我也嚇了一大跳,但他說身體狀況非常不好無法上班,所以我也只能答應他了。」

  「請問他是什麼時候聯絡你的?」

  「昨天很晚的時候打到我手機的。」

  「他本人打的?」

  「是本人打的。他說等覺得差不多可以回來上班時就會聯絡我。」

  「……」

  「因為三月的畢業典禮和四月的慶祝活動也快到了,所以我是希望他可以儘早復職啦。」

  在峻王離開主任室、姑且先走到走廊上時,上課鐘響了,但既然知道立花不在,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待在這裡了。離開學校的峻王,為了回家而走向地鐵車站。他一邊快步走著,一邊回想方才近藤主任所說的話。

  ──立花老師從今天開始會暫時留職停薪一段時間。

  (難道,他逃跑了……嗎?)

  突如其來的背叛行為讓峻王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完全是晴天霹靂。

  偶然發現衣櫥深處裡的逃亡用袋子是大約三個禮拜前的事。記得在那之前,立花相當厭惡自己,而且時常感覺到他一逮著機會就想逃跑。

  可是最近,雖然是一點一滴的,但自己開始感覺到立花的心境有改變的徵兆。以前只要靠近立花,他就會像受驚的小動物般警戒起來,但現在就算緊緊抱住他他也不會有所反感了,有時甚至還會自己主動敞開身體。隨著態度的軟化,從立花身上所散發而出的甜香也開始越我濃厚起來。體味的變化,感覺是立花正在接納自己這個存在的證明。

  特別是這一個星期左右都持續著恬靜溫和的時光,因此這格外突然的背叛令他無法置信。

  還是說……那全都是為了讓自己放鬆戒心的作戰方式?先讓自己放鬆警惕,然後暗地裡一步步地進行逃亡的準備?深夜的雪山兜風、只屬於兩人間的沉穩時光、互相擁著沉睡到天亮,這些事情也都是問了這個目的所設的埋伏?

  那天晚上立花是一邊緊擁著狼身的自己、一邊在心底鄙視地認為自己是身為人狼的怪物

  嗎?

  「媽的!」

  峻王罵了出來,一雙手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鐵樓梯的牆壁。水泥牆被震出了一個拳頭大的凹洞,碎片紛紛崩落。裂痕朝四面八方延伸開來。恰巧經過現埸的上班族露出驚嚇的表情呆立原地。

  峻王補發一語地從瞪大雙眼的他身旁經過,搭上了滑入月台的地鐵。

  連在車內也無法扼制那股凶暴的焦躁感。

  腦袋灼熱地激烈沸騰,體內那股隨時都要爆發般的岩漿正隆隆地捲起漩渦。胸口宛如是被刀尖刺中般,無止盡地湧上尖銳的疼痛。

  感覺不只是氣炸了──焦躁、憤怒、悲傷、寂寞──各種感情複雜地攪和在一起,有生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心情。

  (……到底是為什麼?)

  就這麼討厭我嗎?

  就算被殺也沒關係,甚至帶著死亡的覺悟想要逃走?

  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溫柔?

  不管怎樣都打算要逃跑的話、都是要丟下一切的話……那為什麼要做出像是憐憫自己的舉動?

  緊緊皺起眉頭、瞪向車窗外的峻王,因自己內心的聲音而緩緩瞪大了雙眸。

  (原來是這樣啊。)

  自己被立花給「拋棄」了。

  重新面對邊項事實的同時,心臟像是被徒手捏住般地揪緊,胸口相當難受。突然像個小孩子有股哭泣的衝動,峻王用力咬緊牙根。

  「……可惡。」

  豈能讓立花那麼輕易地逃走。絕對把他要找出來並逮住他。

  (然後,我要親手把立花給……)

  雖然想著要是被家人看見了又會有一堆麻煩,但峻王很幸運地沒有遇到任何人,可以從宅子後門直接進入自己的房間。他立刻將身上的制服換成便服,並為了追捕立花而開始打包行李。

  要逃跑的話,會儘量往遠處跑是人類的心理吧。立花也許已經不在東京了。也有可能已經逃出日本了。這樣的話就需要帶護照。還有目前手邊的資金。信用卡有可能會被停卡,所以帶現金比較好。去ATM提款吧。

  然後再去一趟立花的公寓找線索。他是往北還是往南?或者是國外?就算只有大概也要知道方位,只要能接近到一定程度的話,應該就可以靠氣味來鎖定地點。

  (不管是阿拉斯加還是非洲,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會追過去,絕對要抓住你。)

  當峻王一邊盤算著接下來的事,一邊將換洗衣物和防寒用具等等物品裝進預備拿來追蹤用的背包裡時,聽見了叩、叩的敲門聲。他充耳不聞,於是門便被打開,哥哥迅人走進房間。

  「峻王,你昨天又外宿了對吧?幾點回來的?」

  哥哥走近沒有回答問而持續收拾行李的峻王身旁,探頭看向他的手邊。

  「你在幹嘛啊?」

  峻王依舊沒有回答邊個問題,只簡短告知:

  「我要暫時出門一下。」

  「你說要出門……是要去哪裡?」

  「沒有目標。」

  這冷淡的回答讓迅人陷入沉默,靜默了數秒後他壓低了聲音詢問道:

  「你打算去找立花老師嗎?」

  「……!」

  猛地震了一下肩膀的峻王,迅速回頭看向哥哥。他變了臉色地追問:

  「喂,你知這他現在在哪裡嗎?」

  被揪住衣襟不停搖晃的迅人,大叫:「很痛耶!」

  「放開我、笨蛋!這樣我沒辦法說話吧」

  峻王一鬆手,迅人就大大地吁了一口氣。

  「真是的,一股蠻力。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面對用手撫著脖子的哥哥,峻王發出了不耐煩的聲音:

  「等一下要我幫你按摩多久都可以!你先告訴我立花的行蹤!」

  「抬眼看向弟弟的迅人,脫口低喃道:

  「這麼拚命的你……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煩死了。這種事情無所謂啦,快點講!」

  「你啊,為什麼對那個人這麼執著啊?」

  「因為他是我的所有物。」

  這毫不猶豫的立即回答,讓迅人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微微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峻王,而後慢慢開口說道:

  「你,很喜歡立花老師呢。」

  這次換峻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喜歡?」

  「因為,你自從遇見立花老師後,就再也不和女人廝混了不是嗎?明明是發情期的說。」

  這麼一說,自己的確一直都只和立花上床。以前對象只有一個人的話明明是完全不夠的,但這一個月來除了立花之外,自己對任何人的身體都不感興趣。

  面對一臉困惑地陷入沉默的弟弟,迅人又慎重地補充了幾句:

  「因為我自己還沒有喜歡上某個人之類的經驗,所以不太清楚實際情形,但我覺得你八成是愛上立花老師了。……對象是男人這點老實講我有點嚇到,而且你自己一個人先變成大人了,我身為哥哥也是覺得有點寂寞。」

  「愛?」

  看著滿臉莫名地喃喃念道的弟弟,「嗯。」迅人點了點頭。

  「因為聽了朋友和打工同事的感受經過後,跟你的症狀完全一樣嘛。過度迷戀對方,對週遭事物視而不見之類的。」

  「……我就是搞不太懂啦。……愛啦、喜歡什麼的,我不是很了。」

  為了鼓勵一臉沒把握的弟弟,「嗯嗯。」迅人再次點了點頭。

  「可是,你不想失去立花老師對吧?明明連目標都沒有,甚至完全不確定能夠找到,但即使如此你也打算去找他對吧?」

  廳見這個問題,峻王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因為,那個人是我的所有物。」

  「所以,我想你那樣多半就是所謂的喜歡了喔。」

  像是看見什麼耀眼的東西般,迅人稍稍眯起眼睛,斷定道:

  「你在第一次的發情期就遇到配偶了。」

  「那個人……是我的……?」

  哥哥的話,讓峻王慢慢地張大了眼睛。

  就算問他這種情感是不是「愛」,因為至今都沒有經驗的緣故,所以他也答不上來。可是若是說到「配偶」的話,感覺好像很吻合。

  (立花是我的「配偶」?)

  的確,自己在知道立花逃跑時,感覺到了一股像是失去了身體某個部分般的失落感。應有的另一半身體,不在身邊。現在也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放心不下地坐立難安,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情形。總之就算早一秒也好,想要緊緊抱住那具纖細的身子、想被那股香味包裹全身的迫切慾望,正勉強支撐著現在的自己──

  「可是……他從我身邊逃走了。」

  看見冒出這句括的峻王臉上苦惱的表情,迅人也再次難過地蹙起眉頭。

  「如果立花老師是女生就好了。」

  帶著嘆息如此低語的迅人,對正處於脆弱狀態的弟弟投以同情的目光。迅人皺著眉頭、露出有些迷惘的樣子,但過了一會見後他突然抬起頭。迅人豁然開朗地直視著峻王。

  「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老師在哪裡嗎?」

  根據迅人的說明,不久前父親和岩切他們,似乎正在憂慮立花知道了一族「秘密」的可能性。

  『因為你老是泡在老師的公寓,完全不回家啊。這樣子一整天幾乎都待在一起,被發現的危險性自然也會提高吧?』

  就算不是如此,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也會被知道的。這是時間的問題。

  『畢竟你是第一次如此著迷於某個人,而且也是第一次不聽從身為一族之長的爸爸所說的話……放著不管的話改天似乎會變成什麼糟糕的情況。』

  擔心為了一個男人投注了所有的精力且無法克制的次男,父親、岩切,還有都築三個人,昨天將立花叫到家裡了。從學校回家的途中順道拜訪本鄉的立花,中了巧妙的誘導訊問──然後就這麼被岩切他們給監禁起來了。而立花究竟是被關在何處這點,由於迅人並沒有聽到這麼深入的消息,所以並不曉得。

  『爸爸也說,如果你迷上的是個女生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因為這樣的話,也能將對方以你伴侶的身份迎入族裡了。但如果是被身為男人的立花老師知道「秘密」的話……』

  立花所剩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雖然很遺憾,但不能違反規定。可若是在死前讓你和他見一面談一談這種程度的話,搞不好有可能會被允許……所以我想可以試試去拜託舅舅。』

  立花並非逃離自己身邊。他沒有背叛自己。

  可是,自己沒有多餘的時間為這項事實感到興奮。

  『我想,他應該還平安無事。但是……要盡快。』

  峻王在宅邸前攔了一輛計程車,朝著位於淺草寺後方的大神組本部出發。他搭上電梯,往乍看之下不像是黑道事務所的雅緻五層樓建築的最上層而去,組裡的年輕成員帶著驚訝的表情出來迎接。

  「峻王少爺,您怎麼會到這裡來……」

  峻王打斷對方問到一半的話,氣喘吁吁地問:

  「老爸在嗎?」

  「組長現在出去了。似乎不太確定會幾點回來。」

  「那舅舅或都築呢?」

  「岩切先生和都築先生的話,他們在裡面的辦公室。」

  一廳見這個回答,峻王就往樓層最裡面的房間猛然直衝。他敲都沒敲便拉開了並列的三個房間最右邊的那扇門。坐在窗邊桌前的岩切抬起頭,而站在岩切面前的都築則回過頭來。

  「峻王。」

  「峻王少爺。」

  即使他們沒有詢問來意,但似乎也已藉由峻王的樣子明白其目的了,兩人的臉上都隱含著嚴峻的神色。峻王一口氣跑到板著臉孔的兩個男人面前,咬牙切齒地怒吼:

  「老師人在哪裡?你們把他藏到哪去了!?」

  嘆了口氣的都築,一邊低喃著「從迅人少爺那聽到了嗎」。一邊轉身面向峻王。他用睿智的眼神盯著峻王,以勸說的語氣開口道:

  「峻王少爺,您應該也是明白族裡的規定的。既然被老師發現了『秘密』,那麼是不可能讓他繼續活著的。」

  都築身後的岩切也面色不豫地嚴正開口:

  「我們絕對不會讓老師感到痛苦的。這點我跟你保證。」

  「……!」

  事關一族的「秘密」,要說服他們兩人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自己在這裡下跪磕頭也無濟於事。再怎麼哭喊,也不可能推翻這數百年來統治著一族的規定吧。

  (這樣的話,乾脆……)

  峻王用力握緊雙拳,瞪向御三家的兩翼。用強烈的視線依序射向兩人後,他低聲開口:

  「老師……由我來啥。」

  「峻王少爺!」

  都築發出了震驚的聲音,岩切則更加深深皺起眉頭。

  「會被老師發現『秘密』是我的疏失。」

  峻王發出透著苦澀的聲音,挑釁地注視著兩人。漆黑的眼瞳中夾帶著悲壯的決心,他斷然說道:

  「我要用自己的手來終結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