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之還沒來,追兵竟折返了。
之前找來的那些人可能笨,那個吊梢眼卻不好糊弄,找了幾圈無果,就猜是被騙了,於是又帶著人殺了個回馬槍。
謝殊聽到人聲,連忙兜水撲滅火堆,夕陽將隱,四下陷入昏暗。衛屹之卻還在不慌不忙地品嘗山芋,他似乎剛剛發現這東西生吃的妙處,吃的還挺香。
山太平緩,要衝上來快得很,不多時吊梢眼就到了跟前。
「果然在這裡,快逮起來!」
眾人蜂擁而上,剛到跟前,倏然一陣破空風聲,當前兩個大漢仰面倒了下去,衣襟被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汩汩而出。
衛屹之手一抖,長鞭遊蛇一般收回。
吊梢眼被他的身手唬住了,但為了保命也顧不上了,大手一揮道:「一起上!」
衛屹之丟下山芋,霍然起身,一手挾起謝殊,一手甩鞭,數十大漢被他抽的倒地不起,他勢如閃電,輕輕鬆鬆拓開道路,向山下疾行而去。
吊梢眼捂著被抽腫的臉頰捶地大呼:「快追!!!」
謝殊被送到馬上方才回神,托起差點掉下的下巴,乾笑道:「仲卿果然好身手,不想在蘭亭無緣得見的武藝在此見到了。」
衛屹之翻身坐到她身後,「你倒還有閒心說笑。」說完狠抽一下馬匹,離弦之箭一般朝遠去奔去。
謝殊幾乎被他整個攜在懷裡,不自然地動了一下身子。
後方的追兵因為不敢張揚,沒用車馬,腳程本來是趕不上衛屹之的,但陸熙奐親自帶人來了。
他回去後久未得到消息便知事有變故,聯合顧家人馬來援,得知謝殊剛被救走,氣得臉色鐵青,當即命人急追。
這次的人不是先前那些裝作家丁的莽漢,訓練有素,雷厲風行,身騎烈馬,分成雙股自兩翼側抄,很快便將謝殊和衛屹之圍住。
「一路往前,千萬莫停。」衛屹之在謝殊耳邊低語一句,將韁繩遞在她手裡,而後搭箭前指,三箭連發,連殺三人。
謝殊騎術不精,硬著頭皮沖過豁口,心有餘悸。
眾人被這下駭住,士氣大減,一時猶疑,速度慢了下來。
陸熙奐遠遠看到,要親自去追,被顧家公子顧昶拉住:「此人身手了得,不懼你我威嚇,只怕不是等閒之輩,還是讓手下去追,出了岔子也好推託。」
陸熙奐覺得言之有理,不再親自前往,只在後方跟隨,讓手下繼續賣力。
大家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上。
衛屹之一路疾馳,身後追兵如影隨形。他囑咐謝殊握好韁繩,回身又是一箭,正中領頭之人的馬匹。
馬失前蹄摔倒在地,後方急行而至的人馬被絆地摔了一地,但沒受影響的人依舊緊追不捨。
「丞相!」
遠處傳來了呼喚,謝殊眯眼望去,昏暗奠色下,前方的人寬衫大袖還未換下,不是王敬之是誰。
「姓王的到了!」陸熙奐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府衙軍,氣悶地摜了馬鞭。
功敗垂成。
顧昶臉色陰晴不定:「真是見鬼,明明手無縛雞之力跟個娘們兒一樣,這麼多人竟拿不下他!」
這時謝殊忽然勒馬調頭,大聲喊道:「前方可是陸家公子陸熙奐?本相被賊人追擊,請陸公子出手相助!」
顧昶詫異道:「他知道是我們幹的?」
陸熙奐也很驚愕,但還不至於慌亂,咬了咬牙道:「罷了,鬧大了我們也沒好處,反倒打草驚蛇成不了事,丞相既然給了個臺階,不如順著下吧。」說完驀地大呼一聲:「哪裡來的流寇膽敢傷我大晉丞相!」而後一揚手,命身邊手下前去逮捕自己人。
謝殊故作感激,遙遙朝二人拱手致謝:「多謝陸公子出手相救。」
陸熙奐強顏歡笑,遠遠回禮:「丞相言重了,這是應該的,我們二人偶然經過,哪能見死不救呢。」
王敬之看出了端倪,打馬過來道:「丞相受驚了,這些『流寇』要如何處置?」
「刺史處理吧。」
「是。」
陸熙奐和顧昶眼睜睜看著自己人被府衙軍押走,死死揪住韁繩,憤懣難當,踟躕許久,終究沒有上前,草草告辭離去。
這是個啞巴虧,只能認栽。
天色昏暗,王敬之直到此時才看清謝殊身後坐著的是誰,吃驚道:「武陵王怎會在此?」
「說來慚愧,本王一時貪圖玩樂,行獵至此,竟路遇謝相,也是趕巧了。」
明明親眼看著他走的,結果他卻出現在了這裡,王敬之少不得懷疑,但見他此時手握長鞭,背負長弓,又的確是打獵的模樣。
他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見謝殊此時形容狼狽,忙吩咐下人去牽馬車過來。
衛屹之翻身下馬,扶謝殊下來,天色昏暗,但他目力極好,無意間瞥見了她穿草鞋的腳,不禁一怔。
那腳趾圓潤白嫩,穿草鞋比她穿靴子時要小很多,雖只看了兩眼,但感覺比起女子的腳也毫不遜色。
但他很快就壓下了這心思,若是被謝殊知道他有這想法,那就是冒犯了。
回到王家,王敬之下令不可妄議此事,而後命令婢女好生伺候謝殊梳洗更衣。
但那群婢女都被丞相趕出了房門。
謝殊身心俱疲,在浴桶裡就差點睡著了,後來還是謝冉來求見才把她從半冷的洗澡水裡解救了出來。
謝殊收拾妥當,打開房門,謝冉先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才走進門來,低聲道:「好在有驚無險,若是丞相遇險,謝家危矣。」
還有句沒說出口的話是,他也危矣。
謝殊坐去案後,示意他也坐下:「此事是南方士族所為,但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要我的命,否則一早就下了手。」
謝冉替她倒了杯茶壓驚:「那丞相可知他們的目的?」
「也許回去問一問樂庵便知了。」
「樂庵是他們的人?」
「必然是,否則這一切發生的也太巧合了。樂庵的目的是讓我與武陵王互鬥,等到了會稽,南士得手,武陵王就理所當然的成為替罪羊了。屆時朝中文武二臣皆除,王家也被拖入渾水,北方士族必然亂作一團,南方士族本就實力強盛,想做什麼就容易了。」
謝冉皺眉道:「若是如此,那不是更應該除了丞相嗎?」
謝殊搖頭:「他們沒對我下殺手,肯定是因為我還有用,想必要做的不是小事。」
謝冉見她將事情細細分析與自己聽,便猜到了幾分:「丞相可是要我去審問樂庵?」
「你一個人還不夠。」謝殊忍笑道:「帶上沐白,他最喜歡頂著謝家人的身份欺壓別人了。」
謝冉也忍不住笑起來:「他那是忠心,剛剛得知丞相回來還吵著要過來見您,被大夫灌了幾碗湯藥,剛剛睡著。」
謝殊歎氣:「人沒事就好。」
何止沐白,丞相平安回來,其他世家也紛紛按捺不住要來探望。畢竟那是丞相,出身再不好,再不被人喜歡,也是百官之首。連皇帝都奈何不得的人物,他們又能做什麼?
謝殊回來的就晚,睡了不到幾個時辰,便聽雅光閣外喧鬧一片,鬱悶地砸了枕頭,可轉頭一想,砸的好像是王家的東西啊,這才收起下床氣,怏怏起身穿衣。
謝冉住的不遠,體貼地過來擋人,謝殊梳洗完畢開門,他已把諸位大人安排地妥妥當當,大夥兒正在庭院內賞花遊戲呢。
桓廷最積極,眼見謝殊出現,一個箭步沖上來問:「丞相表哥,你沒事了吧?」
謝殊被這稱呼弄得一愣一愣的,她什麼時候成他表哥了?
謝冉走過來,貼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是了,謝銘光之妻,也就是她的祖母,乃是桓氏之女。難怪桓廷一路總喜歡黏著她,敢情還有這一層關係。
桓家也是大族,這關係不攀白不攀啊,謝殊遂笑道:「多謝表弟關心,無礙無礙。」
桓廷心性單純,見她態度好,把楊鋸等跟自己交好的公子哥全拉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的請她說說昨日驚險經歷。
楊鋸比較沉穩,攔住大家對謝殊道:「依在下看,丞相還是該早些回都,那些人若是賊心不死或是主意打到其他人頭上,都是個麻煩。」
在場的人一聽自己有可能要倒楣,紛紛表示贊成,極力慫恿丞相趕緊回都。
謝殊點頭:「那便回去吧。」
王敬之收到消息照例要挽留一番,自責一番,再對來年的治安保證一番。
謝殊坐在廳中,笑著安撫他:「刺史千萬不要自責,此事是意外。好在有陸顧張朱四家坐鎮,想必今後那些流民再不敢作亂了。」
下方坐著的陸熙奐和顧昶敷衍地附和:「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丞相急著回去,必然是追根究底去了,他們都有數,暫時不敢再生事。
眾人告辭完畢,各自散去,王敬之走到衛屹之跟前道:「武陵王此番回去還不知何時能再來會稽做客,我這個做晚輩的一直想見見襄夫人,奈何分身乏術,倒不如讓絡秀隨您回去探視一下她老人家,您看如何?」
衛屹之自然明白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不好拒絕,笑了笑說:「王刺史既有此心,便這麼辦吧。」
謝殊打他跟前經過,又用摺扇遮著嘴憋笑,衛屹之看過去,不知怎麼,眼神從她腳上轉了一圈。
和往常一樣的長靴,他甚至要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