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衛屹之今天是有意來晚了。每日準時同行,最易養成習慣,忽然習慣變更,謝殊便會不適應。
但他表面不動聲色,給謝殊換過藥後就坐在車內翻看那幾本曲譜,像是絲毫沒感覺到她的彆扭。
將所有曲譜都翻過一遍後,他拿起其中一冊問謝殊:「這冊曲譜是個叫謝琨的人作的,是你什麼人?」
謝殊愣了愣:「是家父。」
「哦?想不到令尊對音律如此有造詣。」他指著其中尤為出彩的一段想給謝殊看,又被她的眼神打住:「算了。」
謝殊撇撇嘴:「我回謝府時他已沉迷求仙無法自拔,直到他去世只見過他一次,所以對他也稱不上瞭解。」
衛屹之又細細翻看了幾頁,抬頭道:「單看這樂譜,令尊倒並非如你口中那般冷漠。」
「嗤,幾首曲子能說明什麼。」
衛屹之笑著搖了搖頭:「聞弦歌而知雅意啊。」
謝殊不以為意。
早朝時,謝子元出來參了謝銘賀一本,說他利用司徒一職便利,動用過徐州軍餉。
這下滿朝文武都看出了謝家內鬥越來越嚴重的跡象,個個暗自欣喜,就等著謝家倒下自己補上去呢。連原本跟隨謝家的那些世家都已紛紛轉了風向,如今是實打實的中立派,坐山觀虎鬥。
皇帝壓著歡欣問謝子元道:「可有證據?」
謝子元面露猶豫:「這……微臣還在細查。」
謝銘賀一聽就氣衝衝地出列道:「陛下,謝子元無憑無據便參老臣,分明是蓄意陷害!」
謝俊也道:「他只是個度支曹的小吏,哪裡有能力做擔禦史台的事,查不出丞相的罪證就來胡亂栽贓!」
「就是!」不少謝家人表示聲援。
皇帝也覺得這個謝子元辦事不牢靠,怎麼證據還沒拿出來就上奏本呢,這樣哪裡鬥得起來嘛。
「既然如此,謝禦史還是查出證據再說吧,切莫錯怪了忠臣啊。」
「微臣遵旨。」謝子元怏怏退回去,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謝殊,後者朝他點點頭。
退朝時,謝銘賀氣憤不已,果然這個謝子元是去查他的。
謝俊跟在他身後,不忿道:「方才別人都支持父親時,叔父卻只是做了做樣子,果然是有異心。」
謝銘賀盯著謝銘章離去的背影,冷哼一聲:「這是他逼我動手的,怪不得人。」
是夜,謝運被叫去了司徒府。
謝銘賀吩咐道:「你帶人去問謝銘章借人馬,就說我要合二府之力去對付丞相,等把他府中人馬都調出來後,你就將他給我軟禁起來。」
謝運猶豫道:「司徒大人有所不知,上次對付丞相時私調禁軍,已經惹了陛下懷疑,這次萬萬不能再動禁軍了。」
謝銘賀額頭皺紋揪成了一團:「說的也是,那你帶我府上人馬去,謝銘章也更相信。」
謝運領命去了。
謝銘章聽說哥哥要借自己人馬去對付丞相,雖然覺得突然,但還是二話不說就交出了人馬。
謝運將二府人馬合起來,足有數百人,但比他估計的少得多。看來這兩隻老狐狸都謹慎的很,尤其是謝銘賀,根本不夠相信他。
他將這些人馬悄悄帶去相府附近埋伏起來,然後將幾個領頭的挑了出來,裝模作樣地說要和他們商量行動計畫。
幾人跟隨謝運去暗處商議計畫,卻再也沒出來。
那裡早有相府人馬等候。
謝運回到埋伏地點,高舉火把,對眾人道:「諸位都是謝家府兵,對抗謝家族長是為大逆不道。現在幾位頭領已被本都尉斬殺,若願為丞相效力者,可繼續留在謝家,不降者,立斬不饒!」
領頭之人都對各自主人十分忠心,而剩下的人要跟著誰,其實只是換個人討飯吃的事罷了。
沐白帶著相府人馬沖出來將這數百人團團圍住,眾人紛紛丟了武器跪地求降。
醉馬閣裡,謝冉一手舉著燭火,一手翻看著謝銘賀找出來準備對付謝銘章的罪證,邊看邊嘖嘖搖頭:「不得了,不得了……」感慨完了,他又將東西放好,吹滅燭火,出了門。
光福在門口道:「公子,沒人經過,今日閣中尤為安靜,司徒大人也回了司徒府,沒來這裡。」
謝冉點點頭,理了理衣襟:「去稟報丞相,可以準備冬祭了。」
快天亮時,謝運回謝銘賀那裡覆命,說謝銘章已被軟禁,就等他發落。
「等我安排好合適的人接替了他的官職,就讓他安心在府中養老吧。」謝銘賀冷笑著說完,吩咐下人整裝上朝。
這時有小廝進來遞上了帖子:「大人,相府送來的。」
謝銘賀接過來拆開,眼神一亮。
謝殊居然說自己丟了朝政大權無臉面對先祖,要在冬祭當日請諸位長輩另擇族長。
真是好機會,若他做了族長,要做丞相就更容易了。
冬祭是祭祀先祖的日子,皇帝免了朝事,一早便帶領百官去太廟祭拜。
面對列祖列宗,皇帝的心情是激動的,是澎湃的,是慷慨激昂的。
謝家鬥得好啊,朝政大權終於回到朕的手裡了,這次一定要做出番大事來啊!
謝殊看著皇帝潮紅的側臉,默默無語。
祭祀完畢,皇帝擺駕回宮,百官紛紛離去。
謝殊低調地垂著頭往外走,再沒了往日昂首闊步的氣勢,沿途的宮女宦官個個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她。
相貌生得好就是佔便宜,即使如今她處於劣勢,周圍的人也很少對她落井下石。
前日心懷不甘的裴允還衝了過來,結果謝殊一抬起那張憂鬱的臉就將他迷得七葷八素,最後話還沒說成,他先捂著鼻子扭頭跑了。
眼看就要走上禦道,身後忽然有人喚道:「這不是丞相嘛,走這麼急做什麼?」
謝殊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司馬霆金冠錦衣,款步而來。
「參見殿下。」
「喲,果然是今非昔比,連行禮都比以前認真了三分嘛。」司馬霆繞著她走了兩圈:「聽聞你如今在朝堂上只有看沒有說的份,怎麼樣,這滋味如何啊?」
謝殊歎氣:「可惜殿下無法和太子殿下一樣上朝,否則就能親眼目睹這一幕了。」
司馬霆瞪眼:「你什麼意思?敢笑話我!」
「臣不敢。」謝殊敷衍一句就要告辭走人,今日還有大事要做,不能耽擱。
「站住!」司馬霆最討厭謝殊的就是這種態度,沒想到她沒了權勢還這麼囂張,伸手就去拉她。
謝殊胳膊上的傷還沒好,被這一拉,頓時疼得悶哼一聲,剛剛長好的傷口又裂開,血很快就浸透了肩頭。
「你……」司馬霆錯愕地看著她:「你受傷了?」
「小傷,多謝殿下關心,微臣告退了。」
司馬霆沖上去幾步攔住她,乾咳了一聲,「我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若非你總這般目中無人我也不至於拉扯你。」說完高聲吩咐道:「請丞相回宮,速傳御醫去我宮中候著。」
謝殊忙道:「微臣是小傷,可以自己處理,不勞殿下費心。」
「那麼多廢話,你這還在流血呢!」司馬霆不由分說叫人上前扶她。
謝殊被左右扶著前行,捏了捏其中一個宮女的手,低聲說了「沐白」的名字,那宮女紅著臉悄悄去替她傳消息了。
沐白左等右等不見謝殊出來,正心急,忽然聽見這個消息,真是晴天霹靂。
那小宮女顯然是急著去伺候丞相,一傳完話就匆匆跑回去了。
沐白心急如焚,想要去追又苦於沒有理由,忽然想到武陵王與九皇子交好,連忙縱馬去追他馬車。
司馬霆的宮殿謝殊是第一次來,看擺設配製,也就只有東宮能與之相比了。
真是受寵啊!
司馬霆皺著眉坐在她對面:「你老捂著傷口不讓御醫看是什麼意思?」
謝殊無奈:「殿下好意微臣心領了,真的只是小傷,犯不著興師動眾。」
司馬霆老成地皺著眉頭:「你這樣是想讓我更愧疚是不是?」
謝殊望望屋頂,原來你會愧疚,真不容易。
司馬霆看不下去了,對身邊的御醫道:「趕緊給丞相醫治,否則傳入父皇耳中,我少不得又要遭斥責。」
御醫過來請謝殊寬衣,謝殊卻仍舊坐著不動:「本相習慣了自己府中的大夫,請殿下恩准微臣回府。」
司馬霆沒好氣地站起來:「從未見過你這樣死強的人!」
「殿下教訓的是。」
「……」
忽有宮人進來稟報:「殿下,大司馬來了。」
司馬霆一聽,立即要出去迎接,衛屹之已經走了進來。
大司馬可以宮中縱馬佩劍,他是一路疾馳入的宮,此時見謝殊衣裳齊整才鬆了口氣。
「來人,送丞相回府。」
司馬霆見他一來就下命令,狐疑地將他拉到一邊:「仲卿哥哥是為丞相來的?」
衛屹之低聲道:「我是為殿下來的。謝相如今失勢,您更不該尋她麻煩,萬一被用心人利用說你眼中容不得人,豈非汙了名聲?」
司馬霆也早就懊惱了:「我本也沒想到會這樣,不然也不會給他治傷,哪知他根本不領情。」
「也許是怪癖吧,殿下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司馬霆看了看他,嘀咕了一句:「我還以為那些傳言是真的呢?」
衛屹之一愣:「什麼傳言?」
司馬霆看一眼謝殊,又看看他:「聽幾個世家子弟說過,不過我相信仲卿哥哥的為人。」
衛屹之暗暗憂慮,沒想到這種事都傳到他的耳中了。
謝殊被扶著正要出門,那御醫卻十分盡責,看著大司馬嚴肅的臉,戰戰兢兢道:「那個……丞相流了不少血,還是儘快醫治比較好啊。」
衛屹之忽然笑了起來,如珠玉在側,朗然照人:「聽說謝相為人對大夫諸多挑剔,府中大夫常有被杖責的,不知是真是假。」
謝殊轉頭看了一眼御醫:「確實,不過這位是御醫,本相還是會多多尊重的。」
御醫呐呐地閉著嘴退到一邊去了。
謝殊顧不上其他,匆匆地出了宮。
沐白快步迎了上來,扶她上了車就四下找藥。
「族人都去相府沒有?」
「去了,就等公子了。」
謝殊皺著眉頭:「不知為何,總還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