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怨幣

在一個歐洲的古堡中,看到中國的古錢,而且是用紅色的繩子吊在門框上。作為中國人,到底有什麼感覺?這個如果非要形容的話,肯定會很複雜。

總之我震驚無比,大腦轉了好幾圈,這才努力反應過來。

「這枚古幣,和你們中國古代的錢幣,似乎不太一樣。」雪珂丫頭不愧是書呆子,狀況明明已經夠詭異了,她居然毫不猶豫地將古錢從紅繩上拽下來,拿在手裡仔細打量,「你看,不是圓的,反而像個人頭。」

古幣確實像極了人頭,有臉有鼻子,呈現貝殼狀。在微弱的書房燭光中,反射著冰冷邪異的光澤。

「這是一枚鬼頭錢。」我的右眼猛跳了好幾下。

雪珂不太理解這三個中文字的發音:「guitou錢?」

「是鬼,頭,錢。」我咬著牙齒矯正她,啥叫guitou錢啊,聽起來太違和了。

「的確是鬼頭錢。」柯凡森老師湊過腦袋,看了幾眼,判斷道,「這枚古幣仿海貝形狀,帶有文字,以銅製作。應該是古中國春秋時,楚國令尹孫叔敖下令製造的。」

作為博物學家,考古自然也是學科中的一門分支。

我點頭:「孫叔敖製造了鬼臉錢後,莊王嫌銅貝重量太輕,下令將小幣鑄成大幣,稱為鬼頭錢。老百姓卻覺得不方便,特別是商人們更是蒙受了巨大損失,紛紛放棄商業經營,這使得市場非常蕭條。

「更嚴重的是,市民們都不願意在城市裡居住謀生了,這就影響了社會的安定。孫叔敖知道後,就去見莊王,請求他恢復原來的幣制。莊王答應了,結果三天後,市場又恢復到原來繁榮的局面。至於這鬼頭錢,前前後後,只流通了不足一年。現在的存世量也極少。」

我實在很意外,為什麼沃爾德教授會將我們關在古堡書房,又在書房門框掛著這麼一枚很違和的中國鬼頭錢?他騙我們來古堡,究竟有什麼目的?

一股若有若無的危機感遍佈全身。我見打不開門,於是仔細打量起書房的門鎖來。這是一把古舊的銅鎖,很結實,但是估計並不難打開。我從身上摸出開鎖器,插入鎖孔中輕輕地套弄了幾下。

雪珂丫頭頓時瞪大了眼:「夜不語先生,亂開別人家的鎖,可不是紳士行為。」

「招呼都不打,把客人反鎖在房間裡,這也不是什麼紳士行為。」我回瞪她一眼,銅鎖雖然老舊,但是結構卻採用了一多年前鐘錶匠時代的特殊工藝,兩根開鎖器居然一時間奈何不了撞針。

「小夜,你是不是察覺到了有危險?」柯凡森老師看著我,「告訴我,你發現了什麼?」

我沉默了—下,這才開口道:「老師,古堡門口的那個碩大的噴泉,你注意到沒有?」

「很古老的噴泉,應該有幾百年歷史了。」老師回憶了一下。博物學這門學問博大精深,所以對研究者本身的素質要求極高。如果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學術研究走不了多遠。

所以博物學家,通常都有很強的記憶力。

柯凡森老師老歸老,但是頭腦比大部分年輕人都要好得多。

「真的有幾百年歷史?」我一邊繼續緊張地開鎖,一邊反問。

「夜不語先生,我能夠記得,根據噴泉的痕跡和佈局,應該是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希臘貴族,在三百年前修建的。」紅髮雪珂沒好氣地回答,顯然對我質疑老師而氣憤。

我眯了眯眼睛:「你再仔細想想。噴泉的浮雕是希臘眾神,高聳的噴泉口上,眾神之王宙斯手持閃電,站立在眾神殿前。如果真的是奧斯曼帝國統治下的希臘,宙斯,真的會站立於眾神殿前嗎?」

柯凡森老師和雪珂同事渾身一震。

「不錯,三百年前的啟蒙運動席捲希臘,那時候海上貿易興起,希臘人更信奉海神波塞冬。」柯凡森老師摸著下巴,「特別是雅典附近。我記得這座小村莊是信奉波塞冬為諸神之王的地區之一,三百年前的海神波塞冬,應該站立於神王的位置上才對。」

「我就是覺察到了這個異常,所以才能判斷,噴泉是通過某種方法做舊的。修建的時間可能才不過五年罷了。」我的雙手不停,終於找到了鎖中隱藏的撞針。

雪珂丫頭還是不服氣:「就算如此,人家沃爾德教授重新裝修自己家而已,你憑什麼說他有惡意?」

「把我們反鎖在書房,還有那個找都不一定能找到的鬼頭錢。把我們騙入古堡,他的目的雖然我猜不到,但是說他真沒惡意,我才覺得有鬼。我們三個現在能不能活著逃出去,這個都是問題。」我對這小妞很不耐煩。家族的保護,令她不只有優越感,而且十分幼稚。

紅髮的雪珂還想嘴硬,老師擺了擺手:「沃爾德,肯定是在預謀什麼鬼東西。那個噴泉雕像,希臘眾神的排列很詭異,還有站在眾神殿前,手持雷電的宙斯。它的模樣,也讓我有點在意。怪了,到底我想到了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很害怕!」

「唉,老了,老了。」柯凡森老師用力敲了敲自己滿頭銀髮的腦殼,不住地嘆氣,「先離開古堡再說。」

就在這時,門鎖發出「咔噠」一聲,終於被打開了。

我用力推開沉重的橡木門,往外走了一步。只是這一步而已,卻整個人都被書房外的景象震驚得合不攏嘴。

雪珂和老師跟在我背後,同樣也驚訝得目瞪口呆。

「這,這究竟是在搞什麼?」老師手都在發抖。

古堡沒有電,在來的時候沃爾德教授就為此解釋過。他說希臘經濟危機導致電力部門的財政預算縮水,所以對馬古拉村的供電時斷時續。

現在看來,那段解釋根本就是在給我們打預防針。

他的解釋讓我們習慣了古堡中的蠟燭。但是那條猶如怪物食道的走廊中密密麻麻的蠟燭,無論怎樣的人,都不可能習慣得了。

紅色的蠟燭,擺滿了幽深的地面。在沒有任何窗戶的走廊裡,每一根蠟燭,都散發著殷紅如血的光。

血光把走廊照亮,我呆滯地抬頭,只見每一根蠟燭的上空,都用紅繩掛著一枚古錢。那古錢和懸掛在書房門框上的鬼頭錢一模一樣。應該是同一批製造的。

大量的鬼頭錢反射著青銅的光澤,彷彿每一枚鬼頭錢,都是一面蒙著灰塵的鏡子,吸納著無數說不清道不明,令人內心壓抑的負能量。

走廊中,不知從哪裡躥來一股涼氣。那寒意從皮膚直接吹入了心臟,血液幾乎都要結冰。邪惡的氣息如同固體,在四周凝結,我覺得自己完全動彈不得。哪怕用腳邁出一步,都需要渾身的力氣。

地球的引力,在這條曲折恐怖的走廊中,顯得更加沉重起來。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

那麼多蠟燭,掛那麼多鬼頭錢,沃爾德教授到底是要玩什麼鬼?

我的目光聚焦在最近的一枚鬼頭錢上,突然瞳孔一凝。吃力地伸出手,用指甲輕輕彈向空中的鬼頭錢。

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這怎麼可能!明明是青銅鑄造的鬼頭錢,怎麼可能敲擊無聲!

「雪珂,把你手裡的鬼頭錢,扔到地上!」我回頭,一個字一個字艱准地說道,「用力!」

紅髮的荷蘭小妞愣了愣,還好沒有跟我繼續鬧逆反心理。她聽話地將握在手心中的鬼頭錢扔掉,緊接著,嚇了一大跳。

「沒有聲音,這怎麼回事?」雪珂和老師同時又吃了一驚。

古幣垂直地自由落體,掉在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青銅和高硬度的石頭撞擊,居然任何聲音都沒有發出。這一幕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我的大腦混亂得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什麼味道都有。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這些鬼頭錢,絕不簡單。落地無聲的鬼頭錢,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似乎只有秦朝某一段時期的歷史中才出現過。

沒有聲音的鬼頭錢,叫做落幣。傳說是驅使鬼的一種冥幣。

沃爾德教授,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這種恐怕中國人自己都不曾發現過、傳說中的落幣的?這可是全中國古幣專家的夢想啊。

一想到這兒,我的心頓時沉人了谷底。

那個希臘佬,連落幣都有。他的陰謀估計小不到哪裡去。何況,這些落幣帶來的強烈的怨氣以及壓力,彷彿只有我才能感覺到。老師以及雪珂只是有些茫然不適罷了,並沒有受到影響。

看來這次將我們三人引到古堡來,沃爾德教授是早有預謀了。他的目標,根本就是我,他顯然是想借用門口噴泉上怪異的希臘眾神雕像,利用中國傳說中的能夠操縱鬼的冥幣,完成某種儀式。

可是這麼大的手筆,為什麼需要我呢?我這個人的智商確實值得高山仰止,但是除了智商超凡脫俗、人帥得神鬼共憤以外,似乎就沒有什麼太顯眼的東西了。

他究竟想利用儀式,從我身上索取什麼?又或者,我本就是這個儀式必須的一個環節?

一切的一切,都有太多疑點。

「扶著我,往前走。」我讓老師和雪珂將我架住,每走一步,我就吹滅紅蠟燭,扯掉那些模樣可怕的落幣。

落幣需要啟動,蠟燭和掛紅繩確實是招鬼儀式的其中一個步驟。無論他想幹嗎,先力所能及地破壞儀式,是現在最優先的選擇。

我們一步一步,走得很緩慢,但是卻堅持不懈地往噴泉的方向去。我有一種預感,無論沃爾德究竟想要做什麼,儀式的中心位置,恐怕都是那座偌大的眾神噴泉。

古堡裡一個人都沒有,管家和沃爾德也沒在飯廳。

一行三人推開了客廳的門,噴泉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眼前。圍繞著噴泉,一叢叢人影手拉著手,正在高唱著某種語調驚悚的歌曲。無數的人,有老有少,他們情緒激動,瘋了似的又叫又跳。

噴泉已經變了模樣,浮雕中隱隱有一股旭光在反射。噴水口噴出的也不是水,而是某種huangse的液體。是汽油!整個空間都瀰漫著汽油的刺鼻味道。

「這些都是馬古拉村的村民?怎麼一整座村子的人都聚集起來了?」雪珂有些害怕。暴露在瘋狂群體面前的獨立個體,總會懾於群體的威脅。

出了古堡,我渾身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彷彿靈魂正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往外抽取。

沃爾德教授站立在噴泉頂端的眾神殿前,他穿著黑色的罩袍,蒙著頭,用犀利的眼神看向我們。然後,他突然笑了:「歡迎我們來自東方的朋友,夜不語先生。沒有他的血脈,我們的儀式,不可能完成。」

我眉頭大皺,這啥意思?我有什麼血脈?怎麼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教授的手一揮,一大群村民湧過來,將我、雪珂和老師分開。他們倆被綁住,扔在了古堡地上。而我不知道該榮幸還是該恐懼,村民將我關在了籠子裡,懸掛在噴泉頂端。

沃爾德的老臉,離我只有一個籠子的距離。

他笑嘻嘻地看我,看得我渾身不住地發冷。這傢伙的眼神裡,充滿了瘋狂。那是一股邪教狂熱分子的瘋狂,他不在乎自己的命,更不在乎別人的命。

這傢伙,究竟有什麼目的?

「夜不語先生,我想你肯定有許多疑惑吧?」教授問。

我剛要點頭,這老混蛋居然悠然道:「放心,你的疑問,我一個都不會回答。仔細看看吧。在儀式完成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被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