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詭異的旅客

心理學上有一條著名的定律叫做「不值得定律」,其最直觀的表述是:不值得做的事情,就不值得做好。

不值得定律反映出人們的一種心理:一個人如果從事的是一份自認為不值得做的事情,往往就會敷衍了事,因為就是成功了對人來說也沒有可意義。

沒意義,自然也不會覺得有多大的成就感了。

我趕到耳城前,就覺得這一趟有些不值得。

作為偵探社社長的老男人楊俊飛,居然讓我去一個普通的家庭,調查一件某個小學生身上發生的詭異事件。我最近被沃爾德教授的事情鬧得焦頭爛額,臨時接到案子,火急火燎地去一個偏南部的小城市,我肯定是沒什麼好心情的。

心情不好,做事自然也非常的敷衍。

扯遠了。來到耳城所屬的地級市時,又是午夜。時差調得自己欲生欲死。我摸著有些發痛的額頭,將就著在機場住了一個晚上。

這個機場離耳城至少也有八十多公里,我還需要找車前往。

躺在機場冰冷的椅子上,我看了看手錶。午夜四點多,離天亮還早。市內的空氣極為渾濁,最近由於厄爾多尼諾現象的影響,整個國內的天氣都進入了腦抽模式。

地級市的夏天本應該極熱的,可現在卻陰雨綿綿,氣候也挺涼。不過這種涼爽,讓人十分不舒服,濕答答的,如同無數蛞蝓在身上爬來爬去。

機場猶如一個小社會,無論何時,總有許多人來來往往,從這個城市,飛往另一個城市。我不太睡得著,乾脆就那麼躺在椅子上,一邊看身旁匆匆走過的人群,一邊睜開眼睛,將思維放空。

就這麼過了幾刻鐘,突然,一個形跡可疑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個男人,大約二十多歲,他臉上的表情十分焦急惶恐,但又努力地想要將自己的情緒壓下去。這個男人提著一個碩大的蛇皮口袋,但是口袋蔫蔫的,並沒有放太多東西。

所謂地級市,人口本就不算太多,午夜趕飛機的人也就更少了,偌大機場裡,空間足夠。可是這男人走路搖搖晃晃,精神也不集中。隔著十多米,居然也撞在了別人身上。

「你幹嗎!」被撞的是個四十多歲的男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子怯懦地縮了縮脖子,沒有封口的蛇皮口袋中的物件散了一地。他一邊連聲道歉,一邊趕緊趴在地上,將袋子裡的東西收攏進去。

「格瓜子(方言,傻瓜,白痴的意思),小心點!」被撞的男人哼哼了兩聲,或許急著去趕飛機,就沒有太追究。一邊小跑著往前走,一邊拍了拍弄髒的衣袖。

二十多歲的青年收拾完自己的物品後,沒有急著走,只是站在原地呆了好幾分鐘。他的古怪形跡似乎也引起了機場保安的注意。保安走過來,盤問了他一陣子,又檢査了他的行李。

實在是查不出古怪,保安這才一臉疑惑地離開。

年輕男子掏出自己的飛機票看了看,臉上掙扎猶豫的表情更加明顯了。他沒有走入檢票口,就在離檢票口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過了半個小時後,一架飛機起飛了。

那架飛機起飛沒多久,整個機場忽然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我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這個地級市的小機場,哪怕在等待室都能通過玻璃窗看到起飛的飛機的狀況。

只見天空中有一架飛機盤旋著正在降落,降落得極快。機場中許多工作人員都在尖叫,機場警察和消防員拉響尖銳的瞀報聲,救護車和消防車朝停機場開去。

停機亂成了一團。

還好飛機飛了沒多遠,順利地降落了回去。飛機上—大堆乘客蜂擁著從充氣滑梯往下跳,湧入候機室後,大部分人仍舊驚魂未定。

每個人,似乎都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出什麼事了?」好奇心本就很旺盛的我,站起身,湊到了嚇壞了的、堅決不願再上飛機,而是準備打道回府的一些乘客周圍。

一大群乘客用力搖著腦袋,甚至還沒有從驚恐中恢復說話功能。能說話的,隻言片語中,我也無法歸納出語言結構和情節。

我皺了皺眉頭,將手機打開,刷了刷當地的社交網絡。微博上一大堆關於這次事件的信息頓時就跳了出來,圖文並茂,詳細得很。

剛剛降落的飛機上,一個十多歲的年輕男孩用文字和視頻將一切都記錄了下來。他說,第一次坐飛機,好屌,興奮得要命。飛機起飛後不久,這不守規矩的傢伙就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東拍西拍。

—不小心,就拍到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就坐在他附近不遠,額頭上一直在冒冷汗,整個身體也抖個不停。臉色慘白,他的腦袋不停搖晃。少年偶然看了中年人的眼睛一眼,嚇得背脊有一股涼意立刻躥了上來。

那中年人眼珠子往上翻,在眼眶中骨碌骨碌地轉得毫無規律。

「該不是要變喪屍了吧?」少年顯然是喪屍片看得有些多,他在視頻中咕噥著,正準備告訴自己的老爸。

坐在中年人身旁的女性,也發現了異狀。她連忙伸手按了呼叫鈴,讓空乘人員過來。但是沒等到空乘人員,中年男人已經顫抖著掙脫安全帶站了起來。

確確實實是掙脫,根本不是解開的。一個人要將安全帶掙脫開,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發現這個現象的少年以及中年人旁邊的女人,嚇得頓時尖叫了起來。

站起來的中年人充耳不聞,他因為強行掙脫安全帶的行為,明顯已經受傷了。血從他肚子上不停地往下滴落。

男子在所有人的尖叫聲裡,走到了飛機的安全門前,伸手打開。

然後在極強的風壓中,跳了下去……

視頻就在這時,徹底漆黑。可想而知當時的乘客有多恐怖和絕望。還好飛機順利降落,乘客中除了那個跳下去的中年人,也沒有別人受傷。

不幸中的萬幸!

我看完視頻後,沉默了許久。視線偷偷地落到了不遠處那個挎著蛇皮口袋的年輕人身上。那個年輕人同樣在看手機,他似乎也看完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東西。本來就很蒼白的臉,頓時變得更加絕望與慘白起來。

這個傢伙站起身,走出等候廳,推開機場厚厚的玻璃門,來到—個垃圾桶前時,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

年輕人掏出了兜裡的機票,搖著腦袋撕掉後,扔進了垃圾桶中。

就在他準備打車離開機場時,我一把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兄弟,別忙走。」我面無表情地看他一臉驚愕地轉過身,「我有個事,想問你。」

年輕人強自鎮定:「問啥?我又不認識你,為啥要回答你的問題。」

「等我說一件事後,你肯定有興趣回答我。」我眯著眼,「你剛才不是撞到了一個中年男人嗎,你是故意的吧?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在中年男人的衣服兜裡,塞了些東西。」

「本來我是不感興趣的。可是半個小時後,那個中年人搭乘的飛機被迫降落了。他還鬼上身般從飛機上跳了下來。」我冷哼了兩聲,「你究竟給他塞了什麼?如果不說清楚,我就報警了。」

「你張口就誣賴人,我、我、我啥時候塞過東西了?證據呢?」青年人急起來,他的臉上滿是焦躁,似乎是想要急著離開。

「證據,我當然有。」我慢吞吞地掏出手機,「現在的手機就是方便,隨時隨刻都可以掏出來拍些東西。」

青年人更急了,貌似並不是害怕我,而是彷彿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他。

「懶得跟你扯。」他突然從衣服兜裡掏出一把粉末朝我扔了過來,我連忙警覺地後退,這層粉末紛紛揚揚的,好幾秒鐘才散去。等塵埃落地泊,那個青年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氣得狠狠踩了幾下地上的地磚。

蹲下身用手沾了一些粉末在手指上.居然是灰燼。那是黃表紙燒過之後留下來的灰濛蒙的灰燼。這一類紙張帶著特有的顏色和特徵,這點我絕對不會判斷錯。

黃表紙在國內的用途很多,但是用來焚燒的話,通常代表一種形式。那就是鬼錢!

青年人為什麼會隨身帶著鬼錢的灰燼?他究竟在中年男人的衣兜裡塞了什麼?是不是塞進去的那種東西,令中年人神經失常,最終跳機死亡?

這一切,都是一個謎。

最令我在意的是,視頻顯示中年人跳機前,手裡還緊緊地攥著某樣東西。

虧了每部手機都帶著高清的攝像頭,所以我才能從視頻中看到飛機的燈光下,中年人手裡死攥著的東西似乎隱隱散發著某種特異的光澤。

某種令我十分熟悉的光澤。

那光澤,和前幾天在沃爾德的古堡中,那些鬼頭錢所散發出來的極為相似。

兩者之間,是否有聯繫呢?那個故意朝別人兜裡塞東西的青年人,是不是真的將鬼頭錢塞入了出事航班中跳飛機自殺的中年男子身上?

我皺著眉頭,很難理解剛剛發生的一幕。青年男子,為什麼要撕毀飛機票,而且一臉絕望?

希臘出現的鬼頭錢,又怎麼會同樣出現在了國內的南部小城市?難道之間真的有某種冥冥中的聯繫?

一切的一切,將我的思維攪成了亂麻。我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太對勁兒。心亂了,也更加無法繼續安然呆在機場了,?凌晨五點多,冒著夜色,我租了一輛車,朝耳城行駛而去。

耳城,是一個南方小城市。和中國無數個小城市一模一樣,並沒有太多特殊的地方。南方小城的特點,就是雨水多,一到夏天就開啟了蒸籠模式。無論白天晚上,只要是出門,就跟在桑拿房一樣渾身充滿負能量。

南方多小山,開著租來的車,一路順著省道在無數山脊中行駛,看著太陽從山頭上飄出來,將萬丈金光揮灑在無數的蔥蔥樹木上,其實也挺賞心悅目的。

我一邊開車,一邊將車窗打開,把左手胳膊放在窗檯上讓清晨的涼風吹拂進來。一時間,暈乎乎的腦袋似乎也清醒了許多。

車道兩邊成蔭的柏樹很是古老,每一株都有成百上千年的樹齡。

朝霞透過山澗射在這些古柏上,將地上的影子拉長,猶如血染的手爪。本來挺賞心悅目的景色,不知為何,卻看得我猛地打了個寒戰。

心裡,老是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這一次去耳城,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

我皺了皺眉頭,甩了甩腦袋。殷紅如血的朝陽,在自己的視線中,變回了原本的色彩。漂亮的西紅柿般的紅色太陽,仍舊在山間躍動。可那兩旁的森森古柏,迎風招搖,依然透出一股說不出的不祥預兆。

路過一個小村子時,在村口早點店,我停下車,準備叫一碗豆漿幾根油條,當作早飯。

路邊小食店雖然小,但是味道還不錯。就在我吃得正高興的時候,居然看到—長串農用車揚著震耳欲聾的發動機巨響,從遠處的無數條機耕道行駛進了省道中。

農用車司機們顯然剛從各個村子匯合,也不知道車上裝的是什麼,用黑色的不透光油布遮蓋得嚴嚴實實。但是哪怕隔了老遠,我的鼻子也能聞到令人難受的血腥味。

熏天的血腥,染得四周清新的農村空氣也變了味道。

那些司機坐到小吃店裡,急急忙忙地要了許多早點,然後又匆匆忙忙地開車走人。省道上掀起的塵土以及車上濃烈的血腥氣味,交織在一起,幾乎讓我窒息了。

「老闆,你家油條挺好吃的。」我見司機們離開後,不動聲色地問,「那些農用車司機是幹什麼去了?我一路上從李市開過來,基本上沒有遇到過他們。」

「他們是在給耳城一些供貨商拉貨呢。」老闆笑呵呵地說道,可是眼皮子底下,卻隱藏著某種叫做恐懼的東西。

「拉貨,拉什麼貨?怎麼血臭味那麼重。」我不解道。農用車司機顯然從荒山野嶺裡匯合在一起,從味道判斷,應該收的是同一種貨。可是附近的村莊我來時調査過,沒聽說有什麼著名的土特產啊?

我的視線投向最後一輛農用車。那輛至少使用了二十年的老式拖鞋車骯髒不堪,發動機更是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就連車棚都破破爛爛,在行駛中不停震動。

遠遠的,掩蓋在發動機巨大響聲中,偶爾還會傳出像是受傷小動物的虛弱叫聲。怪了,如果收的是活物的話,這麼熱的天氣還用黑布遮蓋,不是想要捂死那些動物嗎?

「說來也奇怪,耳城最近幾個大公司傳出了消息,大肆收購黑狗,只要黑色純種的土狗,一絲雜毛都不能有。一隻出價兩萬塊。」老闆見我好奇,小心翼翼地看了四周幾眼,壓低聲音道,「我這麼說,您可別到處亂傳,是我給透出去的。總之,那些收狗的公司,要求怪得很。」

「他們要賣狗者用黑布遮蓋住車棚,不能讓狗照著陽光。最離奇的是,需要將狗關黑屋裡三天,然後在第三天一早,太陽出來前,將其打死,只要屍體。可哪怕是黑狗屍體,在運輸途中,也一定要牢牢地綁住嘴巴,不能讓狗嘴巴張開。三天內照過太陽的黑狗屍體,他們絕對不收。」

「還真是奇了怪了。」我也是第一次聽說有人收狗,會有這麼多講究,「可他們怎麼知道狗死前是不是見過光?」

怪了,耳城那些公司,收這麼多狗幹嗎?還收得那麼詭異?

「我也不清楚。」老闆一邊炸油條,一邊大嘴巴得不亦樂乎,「總之我兄弟家裡有兩隻黑狗,我幾天前就讓他給關黑屋裡三天,打死後,小賺了幾筆。聽人說,那些收狗的公司真的能確定,黑狗是不是最近見過光的。許多有僥倖心理的人,都賠了血本。」

我摸了摸腦袋,被這些信息弄得頭有些暈。黑狗,在中國的傳說裡,一直是驅邪避災的物件。可不見陽光的狗屍體,需要的量還那麼大,那些公司究竟想用來幹什麼?驅邪?不對,不太像!

老闆用筷子將一根炸好的油條夾起來,聲音更低了:「聽說啊,我只是聽說。耳城最近不太平,在鬧鬼。所以需要黑狗血。」

我左想右想,總覺得想不通。突然記起老男人交給我的案子裡,死掉的小學生的資料,心裡不由得一抖。

「除了要黑狗屍體,耳城還出了什麼大事沒?」我又開口問。

「怪事挺多的。」老闆肯定是個八卦屬性爆棚的人,隨口一問就拉開了他的話閘,「明明是七月天,到處都在鬧洪水。可耳城最近的雨水卻不多。據很多附近人聊起,都有聽到城東邊雷聲不斷,你說怪不怪?還有,城裡鬧鬼鬧得凶,人心惶惶的。但是偏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其後,早餐店老闆講了些封建色彩濃重的、隨處都能聽到的都市恐怖故事,聽得我實在提不起勁兒。於是我結賬後,開車跟在那串農用車之後,繼續朝耳城行駛而去。

可沒想到剛進城,就遇到了一件,更加離奇古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