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如血,金鑾寶殿,禁軍裡三重外三重圍了個水洩不通。鴉雀無聲,兩相對峙,蕩溢的殺戾之氣似乎將時間都凍結成冰。
蔡問一身龍袍,燦爛金黃耀眼,手中三尺長劍,正架在身前大肚子女人的脖子上。侍衛環繞著他,刀劍一致對外。面對陡然如潮水般湧來的禁軍,都顯得頗有些驚慌失措。而方才還在吹噓拍馬、高呼萬歲的朝臣們都已紛紛倒戈,退到包圍圈外。
被蔡問挾持的女子,白衣縞素,簡單的髮髻凌亂的偏向一邊,蒼白秀美的臉上淚跡斑斑,身子微微顫抖著。
沒有人不認識她,柳枝,一個飛上枝頭變成賢王妃,幾個月不到又因和屬下私通被休掉,成為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笑談的普通鄉野女子。如今蔡問居然把她抓來做最後的擋箭牌威脅賢王,是真的走投無路了吧?可是看著柳枝大著的肚子,還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蔡問睥睨眾人,一貫奸猾狠厲的眼裡此刻滿是不甘與憤恨。
「趙病,算你狠!居然裝死逃過我的耳目,最後讓你贏了又如何!你最愛的女人現在在我手裡,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便是一屍兩命!」
當今左賢王趙病,右宰輔蔡問,二人功勛卓絕,權傾朝野,互相敵對,互相制衡。宋真宗一直懼怕這個深得民心的皇叔與他爭奪皇位,在寵臣蔡問挑撥誣陷之下,削奪兵權,再三打壓。
蔡問逐漸大權獨攬,到處排除異己。派人幾度暗殺趙病,以為其身死,這才放心發難,謀奪皇位。卻沒想到登基沒兩日,趙病突然出現,陷他於四面楚歌的境地。若不是他先有準備,抓了柳枝,怕早已橫屍當場。他們一世相爭,他一貫小心謹慎,卻沒想到最後被他已死的假象沖昏頭腦,棋差一著。
此時趙病正站在最前列,習慣性的眯著眼睛看著他,抱胸而笑,表情輕蔑高傲,優雅慵懶中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危險和血腥。
「蔡問,你以為靠著一個被本王休掉的女人就可以做擋箭牌安全離開?」
冰冷不屑的聲音,叫在場的人都不由打了個冷戰。
宋真宗剛被救出沒多久,驚魂未定的躲在趙病身後。本就內疚不安,此刻見賢王妃被擄去作為人質,不由低聲勸道:「皇叔,皇位奪回來就是,放他走吧,切莫傷了柳枝和她肚中孩兒。」
蔡問大笑:「狗皇帝說得對,一命換兩命,何樂不為?」
趙病搖頭:「陛下,蔡問兵權在握,多年勢力根深蒂固,難以剷除,手下奇人異士甚多,又有眾多朝臣和大將的把柄,這次兵行險著,好不容易抓住,決不能放虎歸山。」
柳枝望著始終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趙病淚落如雨:「王爺,我從沒求過你,也沒想過拖累你,可就算是為了肚裡的孩子……」
江流聽到她的話心頭一痛,緊握雙拳。此刻他正混跡於禁軍之中,以不為人察覺的速度慢慢向蔡問身後靠近,想一舉偷襲,救下柳枝。
趙病顯得對柳枝的哭求無動於衷,冷道:「蔡問,你今天插翅也難逃!」
大手一揮,百餘把弓箭整齊劃一對準了他,蔡問的眼中這時才閃過一絲驚慌。
「趙病!女人就罷了,難道你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
「真是可笑,這賤人與江流私通,我怎麼知道肚裡的孩子是不是本王的?」
蔡問心頭一涼,當年他派人暗殺,趙病就曾為救柳枝,身中數箭。他是認定了這個女人對趙病很重要,這才用來做要挾。可是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受戴綠帽子,當時正是他們鬥得僵持不下之時,趙病休了柳枝不說,還連撤江流兩級,調了他去守邊關。但趙病一向狡猾,蔡問也一時無法確定他是不是因為怕柳枝遇到危險,而故意做樣子給他看。
柳枝拚命搖頭:「王爺,我和江流青梅竹馬,情同兄妹,怎麼可能有私情,你相信我……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他懷疑她,冷落她,誤會她都不要緊,可是怎麼能說孩子不是他的?他在她眼前與別的女子相好,辱罵她,休掉她,她沒有過一句辯解埋怨。她知道他的眼中只有家國只有百姓,為了剷除蔡問,韜光養晦、處心積慮了花了整整十年。她不是故意成為他的拖累他的牽絆,如果可以,她寧可立馬自刎於蔡問劍下,也不想看他有半點為難。可是孩子啊,他們倆的孩子,一夜情亂,哪怕當初他是為負責任不得已娶她,就算對她沒有半點感情,至少也應該顧及孩子。
「你們的事,江將軍早已老實跟本王說了,你不用再狡辯!」
柳枝慌了,怎麼可能,江流他……
「你怎樣都不肯相信我麼?」
「如此奇恥大辱,本王饒你一條賤命,已經算對得起這幾個月夫妻恩情!」
柳枝淒苦一笑:「趙病,這麼久以來,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愛過我?」
趙病望見她眼中絕望,心頭一驚,看江流已到蔡問身後不遠處,知道隨時都可以發出致命一擊,但是必須不出半點差錯,否則柳枝和孩子性命堪憂。雖然絕對信得過江流的身手,可是掌心還是捏了把冷汗。
「我怎麼可能會愛你?我趙病想要什麼人得不到,會看上你一鄉野女子,若不是看在你懷了本王的孩子,卻沒想到竟然連孩子……」
眉間一縷恨色,讓蔡問心又涼了半截,恐懼和疑慮更重。
柳枝低眉一笑,手輕撫自己的肚子。
孩子,爹爹不相信娘,也從沒愛過娘,他現在不要我們倆了。明明已經贏了,卻不顧我們性命也一定要贏個徹底。與其在他眼前被殺死,還不如給他個成全。
……
「柳枝!」趙病一聲驚呼。
蔡問一低頭才看見眼前之人已就著他的劍抹了脖子,鮮血四濺。他暗叫不好,退了兩步,卻聽到背後一陣風聲。
立馬回劍轉身,長劍刺穿飛撲而來的江流,同時江流的匕首也狠狠插入他的心臟。一切發生的太快,周圍的侍衛都嚇傻了,知道大勢已去,刀劍都紛紛扔在地上。
蔡問驚恐的瞪大雙眼,無法相信江流竟然寧肯同歸於盡也要殺他,知道再無力回天,絕望的癱倒在地,嘴角抽搐,終於斷了氣。
此刻江流一貫安靜無華的臉上寫滿了悲慟與憤怒,墨玉般璀亮如星的眼睛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光彩全無。
腳步微微有些踉蹌,走到二人跟前,見趙病抱著柳枝,早已沒有平時一貫高貴慵懶,指點江山的姿態。那雙深邃的眼慢慢模糊,卻始終緊咬著牙沒有掉下淚來。
「傻女人,我說過,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懷疑我做的決定,都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我怎麼會棄你於不顧呢……」
江流搖頭,趙病不懂,柳枝只是個簡單平凡的女子,不懂這些朝野爭鬥,更不懂他的隱忍和大義為先。正是因為全心的信任和託付,所以他說什麼,便真的以為是了,哪裡體會得到那些狠心的舉動和話語背後的用心良苦。
他想上前再多看她一眼,和她說最後一句話,可是那兩人抱得那樣的緊,他插不進去,只能像過去一樣遠遠看著,像往常一樣安靜的守護著她,守護著他們。他不是不能在殺蔡問時全身而退,只是看見柳枝死了,他突然也不想活了。
初遇是八歲那年,他流落街頭偷饅頭吃被打昏死在路邊,六歲的她救了他並用一個銅板買下他做家僕。
「小哥哥,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啦,除了我,沒有人能欺負你……」
於是那麼多年,他始終默默守護著她,跟著她舉家遷移,家境破敗之後,又跟著她四處流浪,她愛上賢王做王妃,他便參軍入伍做將軍。田間私塾、鄉野廟堂,他始終跟隨著她的腳步。如今既然要走,他自然也不會扔下她……
週遭亂哄哄一片,江流手裡緊握著那枚銅錢,眼前趙病悲痛和悔恨的臉逐漸變得模糊,隱約聽誰喊了一聲,蔡問的屍體不見了,他腿一軟重重倒在地上,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輕嘆一聲,回想自己這一世清冷,半生漂泊,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眼前逐漸漆黑一片,淡去了那麼多年的鼓角爭鳴,金戈鐵馬……
半月後,賢王妃大葬,舉國同喪。一向節儉的左賢王大興土木,幾傾半壁江山之力,齊集四方術士,為賢王妃建造了巨大的陵寢。
一年後,賢王親自率大軍扛遼,指揮判斷失誤,大敗於塢地,全軍覆沒,死無全屍。
江流醒來是因為聽見了一陣嬰兒的笑聲,咯吱咯吱的,空靈迴蕩,頗有幾分詭異。
他睜開了眼睛,可是仍只看見一片黑暗,他發現自己是站立著的,於是嘗試著移動身體,但是腳和手好像都被什麼固定住了。他又努力晃動了一下,可是還是掙不脫束縛,彷彿是被關在了一個什麼容器裡。
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可是這裡是哪裡,陰曹地府麼,柳枝在哪裡?
張開嘴想說話,可是似乎失語得太久,嘴裡又塞了什麼東西,只發出殘破不全的嗚嗚聲,在容器裡嗡嗡迴響。
這是棺材麼?他突然意識到。
那咯吱咯吱的笑聲近了,彷彿就在腳下,然後突然有什麼東西撞向他,他覺得身體搖晃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撞擊,頭有剎那間的暈眩,他就狠狠的向地上倒下去。
「哐當」一聲清脆巨響,周身包裹的容器摔成了碎片,一接觸到空氣,他的血液就以能感覺到的速度開始飛快流動,毛孔張大嘴般拚命呼吸,眼前逐漸有了光亮。
吐出一直含在口裡的東西,是一顆通體透亮的珠子。感覺渾身癢癢的,什麼東西正在緩慢生長,他低頭一看,竟然是一層白毛,像發霉了一樣。
未等他從驚恐中回過神,另一個東西蹭到了他腳邊。他一驚,反射性的差點沒一腳踢飛。看清了卻發現那竟是一個在地上爬動的嬰孩,一面咯吱咯吱笑著,一面咿咿呀呀的彷彿在和他說話。
江流一時頭腦有些發昏,卻還算鎮定的開始環顧周圍。幾人環抱的粗大柱子,牆上鑲嵌滿了各色的寶石和夜明珠,天頂上是栩栩如生的壁畫,而正中央的巨大水晶棺告訴了他,這裡不是閻王殿,而是一座陵寢。
再看了看地上那一堆陶土碎片,驚訝的發現之前自己竟是被做成了陶俑,駐守在棺材旁邊。這座地下宮殿的規模顯然相當巨大,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有如白晝。主室的佈局十分簡單,只有自己這座陶俑和正中央的水晶棺,地上畫滿了奇怪的符號。
心裡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卻不太敢確定。江流緩緩站起身來,朝那口棺材走去,而那個粉雕玉琢赤裸著身體的小嬰孩,則興奮的跟在他身後爬著。
棺樽和棺材蓋都已被掀開大半,而裡面躺著的那個人,正是柳枝。容貌未變,表情安詳,一身潔白,一塵不染的睡在那裡,彷彿只是小憩一會。
江流突然很想落淚,伸出的手卻終究停在半空。那嬰孩順著他的腿往上爬,力氣相當之大,很快便爬進了棺材裡,親熱的靠著柳枝。
江流低頭,果見柳枝原本大著的肚子如今已經變得平坦。再望向水晶棺蓋倒映出來的自己滿是白毛的臉,伸手摸了摸嘴裡似乎多出來的東西,兩顆尖銳的獠牙,腳步一個踉蹌。
扶著棺樽,他想哭又想笑,可肌肉彷彿僵硬了般做不出表情。將棺材中的小嬰孩抱了出來,這才看見她渾身都是奇怪的紫色紋印,紫光閃爍之後,一切又消失不見,讓他懷疑是不是自己一時眼花。
「柳枝……」他輕喚一聲,似是想把她從長眠中叫醒,又似乎怕吵到她。
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脈搏,除了屍身保持完好之外,跟死人沒什麼兩樣。可是為何明明自己也死了,這孩子也死了,卻還能自由行動?這就是傳說中的殭屍?他心裡突然抱了絲期待,或許柳枝某一日,也是會醒來的。那麼他們三個,哪怕永遠只能活在墳墓裡……
突然又憶起賢王,不知道如今離他們身死過了多少年,天頂的壁畫看上去還是有一些陳舊了。賢王不知道還在不在世,如果不在了,為什麼不和柳枝葬在一起,卻又將自己屍身做成陶俑,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懷中嬰孩突然啼哭了起來,江流不知她是冷了還是餓了,看周圍沒有別的東西,便取下蓋在柳枝身上的紗衣將她包裹了起來。
是個女娃啊,不知道出生多久了。明明應該已胎死腹中,卻不知為何渾身竟然熱乎乎軟綿綿的,脈象呼吸都很正常,跟平常人一樣。那當初死了還是沒死,還是說賢王又想了什麼辦法來救她?
這墓裡處處透著古怪,江流呆站在那裡,一陣茫然。懷裡孩子還在哭鬧,掙脫他的手臂又爬到棺材裡去,突然就著柳枝脖子上的劍傷吸起血來。江流大驚,連忙去抱她起來,沒想到她力氣大得驚人,死死抱著柳枝不肯放。
江流知道她餓了,柳枝死而未腐,肉身仍如正常人一樣鮮活粉嫩,她出世的這段日子,沒有奶水哺育,定都是靠著吸食柳枝的鮮血而活。
聞到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他的牙不由又長了幾分,內心深處一股強烈的渴望呼之慾出。可是那人是柳枝,她以血肉哺育孩子沒有錯,自己又怎麼可以……
他拚命的壓制著,牙抵得上顎生疼,指甲也變得長而漆黑,癢痛間想將一切都撕成粉碎。再望向棺蓋裡的自己,雙目血紅,白毛還在不斷生長。幾乎要失去理智,卻突然憶及以前征戰時在一廟宇遇見的老和尚教他的一段經文,快速的在心裡默唸起來。總算逐漸意識清醒,獠牙、指甲還有身體表面的白毛也逐漸退去。
那嬰孩見他恢復成本來清朗俊雅的模樣,忍不住伸手來抓他臉,江流也低頭親了親她的小手。
打量四周,正想著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出去。一般陵墓為了防盜墓賊,機關陷阱遍佈,裡外都完全封死。不過通常工匠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活埋在裡面,都會修些暗道,應該不難找。
卻沒想到此時小嬰孩抱著柳枝咿咿呀呀的一個人玩得起勁,竟好奇的伸手把她嘴裡的珠子取了出來。
糟了,江流預感不妙,柳枝還沒醒。可是已經阻止不及,果見柳枝屍身以奇快的速度迅速腐化變作乾屍骷髏。小嬰孩握著珠子手足無措,看到娘親突然變成這個樣子,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江流黯然的呆立了幾秒,把柳枝的披肩拉高,蓋住了她的臉。
本來想隨柳枝而去,黃泉路上也守護著她,卻沒想到變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是生是死都不重要,只是,還有柳枝的孩子要照顧。那就活吧,不論以什麼形態什麼方式活下去,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江流抱起孩子,拾起那兩顆一模一樣的珠子揣在懷裡,在柳枝幕前拜了拜,出了陵墓。
千年以後。
桃源市,以前也叫桃園市,因為所處要塞之地自古是兵家戰場,有好幾個萬人坑。為平怨氣,遍栽桃樹闢邪,可是各種非人還是喜歡往這裡聚集。反而每年三月桃花盛開,滿城落英繽紛,為桃源市帶來了可觀的旅遊收入。
凌晨三點,市中心一條沿河的路邊,仍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這裡是著名的酒吧街,就算深夜來往的人也是絡繹不絕。街的最尾端,有一家小店。和旁邊裝修風格或奢華、或奇特、或個性,以招攬顧客的酒吧不同,就是很簡單的在門邊立了一個燈箱,寫著「成人用品商店」,上面掛了個紅色招牌「脫骨香」。
一般的成人用品店都開在靠近居民區的地方,這兒地價貴,也沒見店裡有多少出入的客人,旁人都好奇它怎麼經營得下去。偶爾被酒吧裡的音樂吵得頭痛腦漲的,便隨便溜躂到這家店裡逛逛。
店裡貨品非常齊全,除了一般的安全套、情趣內衣、情趣用品,還有各種滋陰壯陽的藥物。有需要還可以電話預定,送貨上門。
店主總是不在,店子通常傍晚才開,一個十四五歲左右的女孩看著。來光顧的如果是臉皮薄的年輕人,看到賣這些東西的是個小女孩,難免扭捏害羞。如果碰上齷齪大叔或者隔壁酒吧喝醉酒想要鬧事的,一走進店裡,聞著旁邊貔貅金熏爐裡燃的香,神使鬼差的便也掏出錢買一大堆東西,然後暈乎乎樂滋滋的走了。
此刻,脫骨香的店門再一次被人推開,門口掛的風鈴響了一陣,格外悅耳動聽。來人忍不住抬頭看,白白的,一根根一片片,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做的,到有些像掛了一串骨頭,心裡不由惡寒一陣。
櫃檯後的小女孩正對著電腦屏幕玩植物大戰殭屍,劉海雜亂的用筆蓋固定在頭頂,眼睛特別大,睫毛又長又密,聽見客人進來卻連頭都沒抬一下。
「你、你好……」
「你好先生,我們這有各類進口的歐美日韓成人用品,最新到貨的有情趣跳蛋、趣味口塞、充氣娃娃,你想要點什麼……」
小女孩眼皮也沒抬,說話跟念順口溜一樣。
年輕男子羞愧欲死,整張臉漲得通紅。
「不、不是……妙嫣介紹我來的,說這裡可以拿到貨。」
女孩這才抬起頭來,挑挑眉毛:「你要新鮮的還是過期的,新鮮的八百,過期的兩百,特殊血型另加錢。每袋200cc,一次買上十袋打九五折,二十袋打九折。」
「啊,好貴,搶劫啊,五十袋新鮮的A型血……可以不?」他下回不想來這了,要是讓別的女孩子,不,就算女殭屍,女吸血鬼看見他進來這裡,也很不好意思啊,他擰眉想。
「暫時只有O型和AB型的了,其他缺貨。放久了就不新鮮了,這樣吧,一樣給你十袋,省著點也夠吃一個月多了,最近貨緊,完了再來買。」
說著進了裡屋,取了一個大袋子裝好了提給他。
「可不可以換個袋子啊?」看見彩色塑料袋上老大一個「脫骨香情趣用品店」,還有一個金黃頭髮穿著比基尼扭腰作態的女人,男人臉更紅了。
女孩又拿了一個黑色塑料袋套上遞給他。
「刷卡還是現金?」
「刷卡……」
終於結完帳,男子倉皇四顧,小心翼翼的飛快跑了出去。
「歡迎下次光臨。」女孩繼續坐下開始玩電腦。
屁股剛坐熱,一個身穿紅馬褂,腳踏破爛鞋,腦後還留了條大辮子的男人又風塵僕僕的走進了店裡,手裡還拎了個大大的麻布口袋。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拍清穿電視劇。
未待江小司開口介紹店裡商品,他就嘭的一下把袋子放在了櫃檯上。
「掌櫃呢?掌櫃呢?」
女孩抬起頭來眯眼笑:「你好,我就是,你想買點什麼?」
「俺不是來買東西的,俺是來賣東西的,聽說你們這裡收這個?」
男子打開麻袋,裡面裝著一個瓷瓶。
「俺剛出來,俺家家境一般,沒啥陪葬品,這瓶子可是家傳寶貝!」
女孩接過來細細打量,這是一個纏枝蓮龍耳瓶,釉色豐富、瑩潤典雅、透明度強,在燈光反射下尤為好看。
女孩輕嘆一口氣慢慢搖頭:「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胎質粗鬆、畫工板滯,是個贋品。」
「什麼!」男人氣得鞭子都快翹起來,抱著瓶子左看右看,似乎是和當初那個不太一樣了。
「該死!明明叫那個女人把瓶子和俺一起埋了,她竟然敢拿個假的來糊弄俺!早知道就把她拉來一起陪葬!」
男人說著就要把瓶子往地上砸。
「別別別!」女孩連忙攔住他,「雖說是贋品,好歹也是康熙年間的,值點錢,砸了多可惜啊!這樣吧,我給你三萬塊。」
「三萬?夠俺在這裡買棟宅子,娶幾個小妾不?」
女孩一頭黑線:「恐怕不夠,但是你重新買套衣服和鞋換上是綽綽有餘了。」
新殭屍剛從墓裡爬出來想要重新融入社會,過普通人的生活不容易啊,稍有作姦犯科,謀血害命,就有一大堆同樣隱匿在都市裡的修道者和執法者等著收拾和追捕。
於是男人接過錢塞進麻袋裡,興高采烈的奔商場購物去了。
不一會兒門又開,這回女孩蹦起身,開心的竄到來人面前。
「老爸,你回來啦!」
面前的男子容貌俊雅,淡然微笑的神情,雖然清澈卻深不見底,自有一股冷然堅毅。一身黑色風衣,顯得身材修長挺拔,沉穩中又有一股內斂的灑脫,正是當初死而復生的江流。
他低頭溫柔的看著女兒,眼睛一如露水洗過的秋夜星辰。
「小司,還在打遊戲?睏了麼,明天還要上課,你先去睡吧。」
「我一點都不睏。」
「你老師都打電話來跟我說過幾次了,說你上課老打瞌睡。」
「反正教的都會,聽著無聊還不如睡覺。」
「無聊的話就別去了吧。」
「上課無聊,可是學校還是挺有趣的,還有月依可以陪我玩,我不想每天一個人悶在家裡。」
「對不起,最近老爸有點忙,都沒時間陪你。」
「沒事,你忙你的,我玩我的。」江小司不以為意的歪著腦袋。
「今天晚飯吃的什麼?」
「還沒吃呢。」
「又只顧著打遊戲了吧?」江流遞過來一個小的黑色行李袋。
江小司打開袋子一看,沮喪的嘟起嘴:「怎麼又那麼多O型血啊,我不要再喝了,膩死了,大部分還是過期的。老爸,好幾種血型都缺貨。」
江流走到沙發邊坐下。
「O型血的人比較多嘛,最近醫院血漿不夠,其他血型病人有急用的。」
「你說了只要我表現好,每個月可以有100cc的RH喝的!說話不算話!」
「有過期的你要不要?」
「不要。」江小司嘟著嘴巴,「那我今天要吃牛排。」
「好,我去做。」江流脫下外套,圍上圍裙,迅速變身溫柔顧家男人。
很快晚餐便做好了,小司貪吃又嘴刁,江流做了一千年的菜,學了一千年,就沒有哪國或者哪種菜是不會做的,都快成廚妖了。
兩人圍坐在桌前,小司舉起裝滿鮮血的高腳杯澆了在三成熟牛排上,聽著「滋滋」的聲音,口水都快滴下去。
「小司,最近怎麼沒看見你那個同學來接你上學?」
「我把他趕走了,每天跟在屁股後面很煩人啊。」
「人家那是喜歡你,我不反對你交男朋友啊,有空多出去逛逛,談談戀愛,看看電影,不要總坐在電腦前面。」
「老爸,你想啊,雖然你女兒我長得是貌美如花,可是好歹也快一千歲了,怎麼可能看上十多歲的小男生,那不是老草吃嫩牛麼?」
江流搖頭無奈的笑:「智力還不是始終停留在十多歲,這些年有過長進麼?」
江小司一半是人一半是殭屍,雖然也會長大,但相當緩慢,快一千年了,也不過才長到現在這個樣子。
「總之,我一定要找個RH血型的男朋友!老爸,你什麼時候也給我找個新媽媽啊,娘親都死了那麼多年了。」
江流沉默了一會,轉移話題道:「愛芽婦產科醫院出了點問題,我明天要去看一下。」
「鬼怪作祟?」
「還不清楚,這個月在那做過流產的女人已經死了十多個了,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也不斷夭折。」
「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你看店,我到時過去一趟,正好有一個死嬰讓幫忙化妝。」
江流白天在一家醫院做外科醫生,晚上的職業是死化妝師。因為自己身受其苦,不想見同類靠傷人吸血為生,便開了脫骨香,表面上是成人用品商店,實際上販賣血漿,兼做古董生意,同時還出售脫骨香。
暗世界有許多地下血莊,但是賣脫骨香的卻只有一家。因為是江流自己研製出來的,聽起來有點像媚藥,但其實是治療被非人咬傷的藥物。
狼人、吸血鬼、殭屍、半獸人還有世人常說的妖怪、或是身懷異能者,統稱非人,他們有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圈子,例如桃源市的百里街,就是著名的暗世界之一。
江流多年來一直在做這方面研究,想解開自己死而復生變成殭屍之謎。他覺得非人的成因,或許是病毒,或許是基因變異,而像鬼魂這些不排除磁場和人腦電波的影響。
如今已經有人用科學實驗從人死亡瞬間失去的重量斷言靈魂的存在。西醫解剖發現不了的穴道和經脈,在特殊儀器下也可以看到人體發出幾百個輝光,與穴道一一對應。他相信一切都有合理的科學解釋,只是時間問題。
例如針灸術,用來減肥的話,第一次扎針下去,不到半個小時,人就能輕2到5斤的重量,其間人躺在那裡,汗都未落一滴,比起人死那刻體重的減少顯得更為神奇,隨著醫學發展,可以知道排出的那一部分是甘油三酯,可是是怎麼做到的,這些仍有待研究。
江流之所以一直關注這些,根本目的還是為了江小司,怕半殭屍半人的狀況遲早有一天會出問題。
想到這些,江流輕嘆口氣:「小司。」
「什麼?」
「下週一是你娘忌日,我帶你回去拜祭。」
「老爸你每年都回去拜,都拜了一千年了,最近那麼忙,在家上上香意思下就好了嘛,娘又不會怪你。」
江流笑而不答,安靜的吃著牛排,餐盤裡血淋淋的,動作卻優雅至極。
「吃完了就先去睡吧。」
「嗯,老爸晚安。」小司伸長脖子,在他臉上親了親,蹦蹦跳跳回樓上房間睡去了。
江流一個人坐在河邊護欄上,嘴裡叼了根蘋果味的棒棒糖,抬頭望瞭望星星,從懷裡拿出一枚銅錢細細摩挲,上面「天禧通寶」幾個字已經模糊不清,多年把玩變得溫潤無比,邊緣卻磨得十分鋒利,方孔穿了一根細長的銀鏈,凝結他千年法力,可以輕而易舉的摧金斷玉。
回到房間給睡得歪東倒西的江小司蓋好被子,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這千年彈指一揮間便過去了,若不是有小司在,他便真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之前他沒有能保護好柳枝,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守護好小司,不讓她受任何傷害。
回到自己的房間,躺進了棺材,雖然這麼久,還是不習慣睡在床上,在狹小密閉的空間裡,能讓他更有安全感也更加平靜。合上棺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身體彷彿慢慢沉入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