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司見阿音久久未歸,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似乎是脫骨香那邊出了什麼事,她後悔沒把珠子帶在身上。不過如今已經變成人的自己,就算帶著珠子恐怕也無法感應到江流。
已經是早晨七點,天卻依然很黑,外面開始下起暴雨,電閃雷鳴,雨裡帶著濃重的腥氣。整個桃源市,都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
江小司叫自己不要多心,可是江流的電話怎麼都打不通,她更焦躁了。
這時,沈漠的電話響了。沈漠依然睡得很沉,江小司恨不得自己去接,終於還是忍住了。
好半天,沈漠才醒過來,電話裡是沈蔻丹驚慌失措的聲音。
「三叔!上次塔墓裡梅辛想要控制的那隻叫蔡問的殭屍破土而出了,還吸了萬人血,練成了血煞術,來找江流報仇,叔你快來……」
話沒說完,電話裡傳來一聲重擊,沈蔻丹那邊就沒了聲音。
「蔻丹!」沈漠所有睡意被驅散,驚得一立而起。江小司也瞪大眼睛,焦急的望著他。
電話似乎被另外一個人接了過去,是江流的聲音。
「是我,沈漠,別擔心。蔻丹她沒事,她要幫忙無異螳臂當車,所以暫時讓她暈一下子。蔡問和我有血海深仇,這是我們倆的事,你不用多管,你和小司的事阿音已經全跟我說了,她路上遇到蔡問受了點傷,不過僥倖逃脫,現在昏迷中沒有大礙。這次,我若回不來,幫我照顧好小司……」
電話猛的被切斷,沈漠來不急說上一句話。什麼叫阿音給他說了,讓他照顧江小司?江流既然已經知道江小司已經喝了散心水,自己沒辦法看見她,怎麼能再豁出去以命相搏,而把江小司交給他照顧?簡直就是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腥氣濃重得就是普通人也能聞得到,各路小鬼估計全都躲了起來,練成血煞術的千年殭屍,夠把桃源市血洗個幾遍了,不用說就是當初梅辛布下的局。沈漠拎起裝法器的檀木箱子,想了想,又把封印梅辛的七重長明塔也放了進去。如果真的合他和江流二人之力也沒辦法解決那個蔡問的話,就只有梅辛能破除血煞術了。
早上八點,天才濛濛有了亮光,整個桃源市彷彿一座死城,所有的人都還在沉睡,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一輛車。烏雲彷彿被血染過一般成了絳紅色,低得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江流怕傷及無辜,只能把蔡問儘量往郊外引,一直到了漫月谷。往常風景如畫的地方,估計要成一片血海。
沈漠趕到的時候,江流和蔡問正戰得日月無光。湖水從中間被大力分開,彷彿地陷。江流不時引天雷攻擊蔡問,到處都是石碎山崩的劇烈爆炸聲,景象壯觀而又慘烈。
他們速度太快,光論身手的話,沈漠根本無法插手幫忙。兩個又都是殭屍,他若冒然施法,江流必然也遭重創。
忽見江流從空中摔了下來,蔡問張狂笑著,窮追猛打。
「江流!我今天必報當年那一刀之仇!殺你了!再殺趙病的孽種!」
沈漠擋在江流身前,法術還擊,青光暴漲,將蔡問彈了開去。
「原來是你!當年塔墓,就是你想要毀我屍身!不過貌似那個妄圖控制我的梅辛好像也是被你捉去,說來還要謝你。功過相抵,現在馬上離開,我還能饒你一條狗命。」
沈漠面無表情,掏出槍連開幾發。銀彈頭陷進蔡問肉裡,卻全都被擠了出來,毫不管用。符咒還未接近蔡問,也在空中燃燒成灰。彎刀旋出,亦被對方輕易躲過。
蔡問冷笑:「不知好歹。」
鮮紅枯骨般的手爪抓來,卻被江流掛著銀幣的銀鏈纏繞住。蔡問怒吼,再次飛到空中,與江流纏打到一起,渾身愈發血紅。
看到江流不斷受傷,卻只進不退,完全是不要命想要玉石俱焚的打法。沈漠知道憑他們二人之力,根本無法破解血煞術殺死蔡問,而且時間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江小司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淚,她沒敢撕下隱身符,怕江流看到她分心。可是再這樣下去,江流肯定撐不住。
沈漠猶豫片刻,終於打開檀木香,取出七重塔,解開了梅辛的封印。
梅辛從塔中飛出,好半天才恢復神智,發現自己依然在沈漠手心的結界裡。
「沈漠?好久不見……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就知道蔡問出世,你就一定會放我出來。你當初沒有殺我,算是此生最英明的決定,因為血煞術除了我沒人能夠破解。我正等著這場好戲上演呢,卻沒想到居然會等了整整七百年,這塔果然神奇。」
塔裡除了時間與外面不一樣,還有安神淨化作用,可以消除鬼的戾氣。沈漠就是想用這個方式,用時間抹平梅辛心裡的仇恨。
那些日子裡,梅辛經歷了焦躁、憤怒、不安等各種情緒,在一無所有的世界裡,除了時間的流逝,什麼也感受不到。像被流水不斷的沖刷,別說仇恨,就是人的記憶也會被洗得泛白,越來越薄。最後整個人,都成為一團混沌。
如今再次出來,梅辛努力呼吸空氣,感受風感受雨,這才發現,原來自由才是一切。
「梅辛,怎麼殺死那隻殭屍,告訴我!」
看著江流傷勢越來越重,沈漠心急如焚。
梅辛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漠,且不說我們倆之間的血海深仇,你把我關在塔內七百年,現在居然要我幫你救人?難道不覺得可笑麼?你以為我會答應?」
「你針對的是我,不要牽扯其他人,我知道那隻殭屍只是你遊戲的傀儡,你也不想看他一人獨大,告訴我方法,我就放你出塔!你想繼續跟我鬥下去我也奉陪到底!」
「沈漠,我現在只是一縷孤魂,什麼法力都沒了。你當然盡可以把我放了,然後再把我捉回去。」
「你想怎樣?」
「我要你也進這塔中,被關個百年千年,以解我心頭之恨。」
「好。」沈漠沒有猶豫的點頭,反正江小司已不在他身邊,他再沒有別的掛念。
梅辛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我知道你一向一言九鼎,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人似乎是你的情敵吧?你這麼急著救他做什麼?」
沈漠默然無語,自己看不見江小司,江流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絕對不能出事。他知道江流也一直愛著江小司,如今江小司喝下散心水,從今往後他們兩人總算可以在一起幸福生活。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了……
「因為他是江小司的爸爸。梅辛,我以前不懂你為什麼會為了余桐一個小小的妖怪,變成那個樣子,現在我明白了。」
梅辛一愣,表情頗有些詭異,像是回憶起什麼事般呆了幾秒,然後又笑了起來:「沒想到沈漠你還真的愛上那隻小殭屍了,有意思。比起看你們都被那隻不聽話的殭屍殺掉,我倒更想看你被關在塔裡,不生不死的樣子,那就把破解的方法給你說吧。」
江流左手被蔡問硬生生扭斷,掛在肩上,好半天不能復原。知道自己快撐不住了,可是沈漠卻竟然還在原地,沒有離開。
他強撐一口氣,傳音給沈漠:「不要管我,趕快帶小司走,不要被蔡問發現!」沈漠既然在這,江小司必定也用了隱身符藏匿在不遠處,若是被蔡問看見那張跟柳枝和趙病相似的臉,必定不肯放過,到時再想走就走不了了。趁著他現在還能拖上片刻,必須趕快離開。
沈漠聽江流這麼一說,頓時一陣寒意爬上心頭。
帶江小司走?江小司還在他身邊?這意味著她根本就沒喝散心水,她竟然和阿音聯合起來騙了自己。
別慌,沒事的,蔡問看不見她,散心水的事以後再說……
沈漠強壓抑住恐慌的情緒,把破解血煞術之法傳音給江流。
江流點頭,孤注一擲,不顧自身反噬之痛,大聲念起咒語,銀幣鎖鏈狠狠絞住蔡問的脖子,壓著他猛沉到湖底。
「老爸!」
江小司心急如焚,只見整個漫月湖的湖水都開始沸騰起來,汩汩的鮮血不斷上湧,竟將整個湖都染成了紅色。雨越下越大,天彷彿被捅開了個窟窿。
大約一盞茶時間,大地劇烈搖晃起來猶如地震了一般。一陣巨大的爆炸,血紅的巨浪居然翻湧到十幾米高。
江流被一個浪頭拋出,重重摔在岸上,渾身都是血污。
「老爸!」江小司再顧不得其他,撕下隱身符,就往他身邊跑去。
「老爸,你沒事吧?」江小司抱著他嚇得大哭起來。
「我沒事……」江流努力露出笑容,「我是殭屍啊,沒那麼容易死的!」
「小心!」沈漠大喝,見蔡問從湖中衝天而起。渾身從血紅色變成了青綠色,知道他血煞術已破。
蔡問勃然大怒的向江流攻去想要致他於死地,卻被沈漠攔了下來,打得難解難分。
沈漠一身黑衣在大雨中濕透,長髮貼著臉頰,殺氣縈繞如同修羅,手中彎刀變化成長劍,寒氣滲人。蔡問身上每被他刺傷一處,都不斷有鮮血流出,彷彿怎麼都流不完一樣。到最後鮮紅色變成了黑色。
蔡問全力一擊,往沈漠胸膛上打去,沈漠口吐鮮血,竟也不退讓,徑直一劍往蔡問眉心穿通。
二人同時像後飛去,蔡問再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復活,竟然不是敗在江流手裡,而是死在一個臭道士手中。
摸出懷裡江流當年殺他的那把匕首,用盡全部最後的法力,朝沈漠擲去。那匕首S型的以詭異曲線劃過空中,而沈漠剛身中一掌,根本避讓不及。
「小司——」
沈漠耳邊突然傳來江流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嚇得他呼吸幾乎都要停止。就看見匕首在離自己不到一米處突然消失,然後憑空噴出的血水連同雨水撒了他一臉。此時他被擊飛的身子才重重落在地上。
而不遠處的蔡問,已被江流大怒之下用銀幣從正中央劈成了兩半,逐漸化為一灘血水,連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小司……」江流一陣暈眩,衝著沈漠的方向單腿跪了下去,一手摀住心口,一手努力支撐住身子,淚水一滴滴掉在地上。
沈漠依舊處於痴傻狀態,除了地上不斷流淌出的血,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天地間傾覆而下的雨聲,他什麼也聽不見。
那把被江小司擋住的匕首從她後背穿入,因為力量太強,依然在腹中馳騁,她憋住一口氣,減緩那股力道。終於力量用盡,匕首穿透而出,那一瞬間,江小司伸出手及時的抓住了它,刀尖就停在離沈漠的胸口前一寸。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江小司扔掉匕首,低頭看自己腹部被穿通的洞,鮮血流個不停,不同於做殭屍時更千百倍的痛。
看來這回是真的活不成了,她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讓老爸和沈漠難受……
不過或許這樣,不需要散心水,沈漠也可以解脫了吧。
江小司重重摔倒在地,看見沈漠撿起匕首又很快扔掉,看見一向冷漠的他,此刻滿臉呆滯的跪在地上,滿身都是雨水、泥水、血水……他伸著手,到處摸,到處找。他的手穿透自己的身體而過,可是依然沒有察覺,還在繼續找、繼續找……
「江小司……」沈漠看著周圍的鮮血越來越多,雨水幾乎要沖刷成一條小河。
「你在哪?在哪裡……」淚水再也忍不住,終於如雨般掉落下來,沈漠一遍遍肝腸寸斷的喊著她的名字,到處找她,聽得江小司的心幾乎也要碎掉了。
「沈漠,我在這……」江小司渾身顫抖,她好想死在他懷裡,至少能死在他懷裡也好啊……
用最後的力氣脫下指上的銀戒,她探出手去,哭著說對不起,她明明答應他,要永遠陪著他,哪怕永遠做一個影子的。
沈漠終於看到了江小司的那枚銀戒,漂浮在空中微微顫抖著。他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去,卻未待他握住,那枚戒指已掉在了泥水裡。
江流眼睜睜看著江小司的手重重落下,閉上了眼睛。
「小司——」
兩人的呼喊聲同時響起。江流木訥的站在原地,他又一次只能親眼的看著自己深愛的人死在面前,可是至少柳枝還能在趙病懷裡閉上眼睛,江小司和沈漠卻到死都沒能觸碰彼此……
沈蔻丹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慘烈的場景。
江小司的屍體業已冰冷,在大雨中不斷被淋刷著。江流失了魂魄一般遠遠站著,沈漠則瘋了一般,一遍遍在血水中爬著找著,憤怒的嘶喊,滿身泥濘。
她來晚了……
沈蔻丹蹲下身子,哭了起來。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終於停了,空氣中殘留的血腥味卻沒有洗淨,那充斥天地的脫骨香的濃郁香味更是讓沈漠想要嘔吐。
再多的一切都是徒勞,只有滿手江小司的鮮血。沈漠慢慢安靜下來,目光空洞而呆滯。他想讓江小司離開,就是因為自己保護不了她,怕這樣的事發生,可是,還是發生了。江小司為了救他……
傻瓜,為什麼從來都不肯聽他的話呢?
他無力的牽動嘴角。
梅辛望著他,此刻卻沒有再笑。他知道親眼看著愛的人死在面前卻無能為力是什麼滋味,可是他無法體會愛人死在面前卻看不見無法觸碰是什麼感覺。
「沈漠,我已經完成了我的諾言,你呢?」
沈漠此刻已萬念俱灰,沒有說話,淡淡化作一縷輕煙,往七重塔裡飄去。
「叔!不要!」沈蔻丹反應過來,梅辛已攜塔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