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煙霧

  10月29日那天,海平起了霧,整座城市都模糊起來。

  夏如畫坐在窗口望著,她一宿都沒闔眼,興奮、緊張和懼怕混合成了莫名的情緒,攪亂了她的心。她的右眼帶著眼角的那顆痣一起不停地跳。老人們常說右眼跳災,夏如畫覺得隱隱宣告著不詳。

  就這樣一直等到中午,夏如畫感到餓了才想起來答應給魏如風做糖餅,她煎了好幾份,擺在桌子上微微冒著熱氣,可卻一口吃不下去。魏如風依然沒有消息,夏如畫也聯繫不上他,他昨晚走得匆忙,手機都沒帶上。

  夏如畫覺得事情並不像魏如風電話裡說的那麼簡單,要不然他怎麼可能不跟自己打個招呼就一走了之?她想一定是東歌那邊出了什麼事,可是究竟是什麼事這樣著急讓魏如風回去,她又猜不透。

  越這樣琢磨,她越心裡發慌,無數壞的可能浮現出來,走私、犯罪、流亡每一件事都讓她膽顫心驚。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就像在心口上繫了根繩子,既無法鬆口氣,又不是完全沉底。時鐘指向4點的時候她再也坐不住,她把晚上的行李歸攏放在了門口,環視了屋子一圈,打開門隻身去了東歌夜總會。

  夏如畫到了東歌並沒有進去,她怕遇見程豪,只是站在馬路對面朝裡張望著,想等魏如風出來。但是魏如風並沒有出現,反倒是一個在門口抽菸的人看到了她,走了過來。

  「你是……魏如風的姐姐吧?」男人上下打量著她說。

  夏如畫侷促地點點頭,這個人她去東歌的時候見過,他臉上有道淺淺的疤,魏如風叫他濱哥,但不如和阿九親近。

  「怎麼站在這兒?來找他?」

  濱哥朝東歌點點下巴,夏如畫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魏如風果然是來東歌了,那麼他去西街碼頭絕對不是應承,而是又被程豪派去接貨了!

  「能幫我叫他出來嗎。」夏如畫著急地說,她一定要攔住魏如風,不能讓他再去以身試法。

  「他不在。」濱哥搖搖頭說。

  「他幾點鐘走的?」夏如畫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神色慌亂地問。

  「剛走。」

  夏如畫想應該還來得及攔住魏如風,也顧不上和濱哥說什麼,扭頭就走。濱哥猛地一把拉住夏如畫說:「你去哪兒?」

  「我要去找他!」夏如畫掙紮著,但她力氣小,沒甩開濱哥。

  「你知道上哪兒找他去!」濱哥不以為然地輕笑著說。

  「我知道!他就在西街碼頭!你放開我!」

  兩個人的爭執引來路人的注視,濱哥稍稍鬆了點勁,拽著夏如畫往另一邊走。夏如畫被他拖著,剛要奮力掙開,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夏如畫回過頭,看見阿九站在他們身後,阿九笑著跟濱哥打了個招呼說:「濱哥,你放開她吧。不要緊的。」

  濱哥猶豫著漸漸鬆開了手,夏如畫忙握緊自己的手腕後退一步,謹慎地看著他。阿九接著對濱哥說:「你忙你的去吧,這裡我看著。」

  夏如畫驚慌地看向阿九,阿九笑了笑,俯在她耳邊小聲說:「如風叫我來……我送你們走。」

  夏如畫心裡一顫,猛地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阿九,阿九暗暗向她使了個眼色。夏如畫不由得朝阿九身邊靠近了一些。

  濱哥狐疑地看著他們,沉吟了一會兒說:「那好吧,小心別壞事!」

  阿九點點頭,帶著夏如畫朝路邊走去,他打開車門,夏如畫遲疑了一下,還是坐了進去。

  「如風……跟你說了什麼?」夏如畫上車就問。

  「晚上九點,天河號,對吧?」阿九繫上安全帶,扭過頭笑著說。

  夏如畫這才真正放下了心,她相信魏如風不會輕易和別人說他們逃跑的事的,阿九既然知道,就說明是魏如風親口託付的。

  「行李還沒拿吧?我現在送你回去拿行禮,然後再一起去碼頭。」

  阿九發動汽車,夏如畫安心地說:「謝謝你了!」

  阿九送夏如畫回到了他們住的樓房,夏如畫上去拿行李,她早收拾好了,東西也不多,她和魏如風一人就一個包,很快就拿了下來。阿九在樓下抽菸,夏如畫叫他開後備箱,喊了兩聲他都沒有答應。夏如畫一直走到他跟前他才反應過來,忙接過她手裡的包,哼哈的客套著,可總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夏如畫上了車,阿九也不點火,只是開著車窗抽菸,夏如畫靠在座椅上,有些緊張地問:「阿九,如風還跟你說什麼了沒?他這次去危險不危險?」

  「沒事,你放心吧。」

  阿九沒有多說,夏如畫隔了會兒又囁嚅地說:「那……你能不能帶我去趟西街碼頭?」

  「啊?你們在祁家灣上船吧?」阿九不明所以地說。

  夏如畫怔了怔說:「可如風他現在去西街了啊,你們東歌不是有事嗎?」

  「哦,對對對。」阿九慌忙點頭說,「他是去了,咱們等他的消息就成。」

  「你帶我去一趟吧,反正咱們也要路過西街,不停都行,我就看一眼,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夏如畫悄悄地抓緊了自己的衣服說。

  阿九回頭看著她,夏如畫的目光清澈見底,滿是信任和懇求,阿九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點頭說:「好吧,但是不能停啊。只路過!」

  「嗯!」夏如畫欣喜地說。

  天色已經漸漸變暗,汽車飛馳而去,夏如畫望向窗外,遠處的雲彩和煙霧纏繞在一起,分辨不清。東歌夜總會的霓虹燈在這燈紅酒綠的街區上獨自雍容,它遮住了天邊隱隱的那一抹白,更加輝映出黑夜的墨色。夏如畫暗暗祈禱,她和魏如風能夠一起度過在海平的最後一夜,在其他城市迎接新的光明。

  阿九帶著夏如畫離開東歌的時候,程秀秀正在煩躁地等待著魏如風。她坐在程豪的辦公室裡,一邊望向掛在牆上的大鐘,一邊給魏如風撥手機。可是卻始終不能撥通,程秀秀氣得把電話扔到了地上。

  老鐘敲門走了進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說:「秀秀,到點了,咱們該出發了。」

  「魏如風呢?他來了嗎?」程秀秀期盼地站起身說。

  「沒有。」

  「我等他!」程秀秀賭氣地坐回座椅裡。

  「秀秀,再不走可就趕不上飛機了。」老鐘指指表說。

  「那就不趕了!他不來,我不走!」程秀秀紅著眼睛說。

  「秀秀,你怎麼又彆扭上了?你總得想想你爸爸啊!他為你辦美國費了多少力?他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不都是為你?你怎麼能為個魏如風就辜負你爸爸的苦心呢?」老鐘走到她身邊,勸慰她說。

  「他明明答應了我的!為什麼不來?」程秀秀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老鐘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常和魏如風一起,他什麼樣,你應該比我清楚吧?他在東歌待這麼些年,程總和你,包括這些兄弟都沒虧待過他,可他還是只認他自己的一條道,從來沒把東歌,把咱們放在心裡。不是我說,秀秀,你別對他太上心了,要不等到將來,你恨他都恨不夠。」

  程秀秀聽完老鐘的話,突然覺得他彷彿隱瞞了什麼,心裡一緊,眼淚都停住了。她也不抬頭,就趴在自己胳膊上說:「鐘叔,他是不是真的做了對不起咱們的事?」

  「你先收拾一下,出來再說。」老鐘眨眨眼,拉開了房門站在一旁等著程秀秀。

  程秀秀默默站了起來,眼睛裡已經沒了淚水,她拎起包,深吸了一口氣說:「行,那走吧。」

  老鐘和程秀秀一起走出了東歌,他們沒讓人送,老鐘自己開車,程秀秀坐在後面,並沒有再提要等魏如風的事。老鐘稍稍踏實下了心,不時從後視鏡看程秀秀。

  程秀秀低頭擺弄著指甲,彷彿並不經意地說:「鐘叔,上回我爸說魏如風和警察什麼的事,到底怎麼著了?」

  「沒什麼,有你爸在,他能怎麼著?」老鐘避重就輕地說。

  「我爸沒把他怎麼樣吧?」程秀秀嚇了一跳,慌忙問。

  「呵呵,這女孩大了,果然是男朋友比親爹重要,你怎麼都不問問,他沒把你爸怎麼樣?」

  老鐘的話讓程秀秀有點害臊,她別過臉說:「我爸還能怕了他。」

  「你別說,他這回真差點害了你爸!現在走出來了,我也不怕和你說,他指不定就是警察那邊派來的!他丟的那張紙條上,寫的就是辦你爸的那個警察的名字和電話!」老鐘憤憤地說。

  程秀秀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明白,她想起魏如風那天堅定的對她說沒有,心裡堵得難受,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現在他呢?到底怎麼著了?」程秀秀抓著老鐘的椅背,湊上前問。

  「你爸對他算仁義了,看見紙條沒當時就收拾了他。你應該聽說了,最後這一批LSD有多重要。你爸讓他去盯貨,他姐已經被人看住了,貨要是有事,神仙也救不了他們,貨沒事就看他們的造化了,你要是朕捨不得他,就求求你爸,你爸沒事了,興許一心軟就放了他們呢。」

  程秀秀聽得一片心涼,她沒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嚴重,她是瞭解她爸爸的,程豪做事一向縝密謹慎,即便這次魏如風沒處差錯,單憑那張紙條,程豪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以免留下後患。但她相信魏如風,她不願意承認那個在血腥中摀住她的眼睛、著火時保護著她、為她爸爸挨過一刀的她一直全心愛戀的人會徹底背叛他們。

  「鐘叔,你知道魏如風在哪對不對,你帶我去見他!」程秀秀緊緊抓住老鐘的胳膊說。

  老鐘手一動,方向盤差點偏了,他急打了輪說:「秀秀!你鬧什麼呢!這是在路上,你還要不要命了!」

  「帶我去見魏如風!」程秀秀並不鬆手,大聲喊。

  「不行!你知道他在哪兒呢你就要去?他現在在跟貨!要是他真是臥底,你就等於去自投羅網!」

  「不!他不會是臥底!我就要去見他一面!我不能讓我爸害了他!」程秀秀帶著哭腔說。

  「那你還顧不顧你爸了?這節骨眼上,你要是……」

  老鐘的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他感覺到一絲金屬詭異地冰冷感貼住了他的耳後,老鐘難以置信地透過後視鏡看著程秀秀,程秀秀喘著氣,顫顫地舉著一把槍抵住了他的腦袋。

  「秀秀……」

  「帶我去!」

  「你別開玩笑……」

  「鐘叔,我這是真傢伙!我爸臨走前給我的,讓我帶著以防萬一。你帶我去見他,這槍到機場就鎖在後備箱裡,我不會跟我爸提一句。今天要是見不到魏如風,咱們就豁在這了,你看著辦吧!」

  程秀秀咬緊嘴唇,把槍往前頂了頂,老鐘絕望地攥緊了方向盤,在路口狠狠掉了頭。

  老鐘開著車繞過市區直奔西街碼頭,而此刻葉向榮帶著刑警隊員也正在奔赴西街碼頭的路上,冷靜守候了幾個月,他終於得到了1149的確切消息,電話中1149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激動,甚至聽起來有些發顫,他的話語依舊簡單,但卻有著一錘定音的堅定:快速封鎖西街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