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幸而堯太尉似乎也並不想迫得這困在墻角的小鼠太甚,只賞玩夠了她的窘迫便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看看你的傷勢吧。」

  說完就將玉珠一路領入了自己的屋內。這個向來鮮衣怒馬的男子,屋內的擺設倒是出人意料的簡素,除了擺佈在墻上的長弓重箭外,有一面墻是檀木打造的書架,堆砌的書籍一直擺放到了樑上,一旁竟然支著長梯方便著夠取書籍,可以看出這書架不是隻用來充典門面的,因為梯子經常搬動,邊緣和書架接觸的地方被摩擦得異常光亮。而窗邊的臥榻上堆砌著一摞泛黃的古籍,旁邊用來批註的蟹毛筆猶帶墨痕,架在筆山之上,窗外乃是一片翠竹,襯出了幾分清雅之氣,衝淡了懸掛兵器帶來的肅殺之感。

  一直以來,這位堯少在玉珠的心目便是個世家傲橫子弟的模樣,雖然大家出才子,但也出不學無術,文武不通之輩。畢竟他們依靠著祖輩的蔭蔽,便可以一輩子吃穿無憂了。與寒門子弟相比較,這些天生的貴子們總是少了幾分拚搏之氣。

  而堯少雖立下軍功,原以為也不過是弒殺的武夫而已,僥倖得了軍功而一戰成名。可是這滿屋子的書香,卻可憑證了他的好讀。

  打量之餘,玉珠很是不自在,這等貿然進入男子的內室,甚為不妥。偏偏太尉無意維護她的周全,只泰然自若地拉著她坐在靠窗的軟榻前,親手替她解了纏縛在手腕的棉布,取下綁在裡面的小竹片,摸了摸她的手骨,道:「看起來長得還好,已經癒合,但是你也不能太過用力氣,這些日子你也雕刻了不少的玉品,總是該歇歇手……」

  玉珠未曾料到看傷的郎中竟然就是太尉大人,一時心內真是有些想罵人,只縮了手道:「奴家手粗皮糙,仔細莫要磨傷了太尉大人。」

  可是堯少握了那纖手不放,半挑著眉梢:「小姐當真是愛記仇的,我隨口的戲言,你也記得……其實仔細想來,這手有薄繭也甚有好處……被如此玉手把玩一番,豈不是更加得趣?」

  玉珠雖然名義上成為婦人一遭,可是成禮以後,王敬棠對她總是以禮相待,猶如兄妹一般,就算是平素躺在一張床上,也是各蓋了被子,並沒有越雷池半步。是以她成為婦人的二年裡也不識風月滋味。自然不大懂得太尉是希望她玉手把玩何處?

  但是總歸不是什麼好物,玉珠自然不會接問下去,只低頭任憑這顯貴的郎中檢視一番,便說出來甚久,若再不回去,只怕會惹得爹娘擔憂。

  而堯暮野也是甚喜歡玉珠此番的柔順,此時窗外竹影蕭蕭,屋內靜謐藏有如玉佳人,當真是如夢似幻一般的美事,他並不想迫得她做出拔簪刺桌那樣大煞風景的舉動。

  他生平的艷史不算豐足,但是每一段皆是佳人主動,他只需按喜好挑揀即可。雖然平日聽得好友逢迎佳人之道,但也是嗤之以鼻,若是到處都是唾手可得的鮮果,滿嘴的果汁瑩香,哪裡會費心鑽研採摘之道?

  倒是要留心如何不沾片葉,免得了情盡緣滅事後吵鬧才好,若是不再歡喜,卻要時時入府黏膩在身旁,真是折損了他從不委屈自己性情。

  這般不甚暢意,位列公卿權傾天下有何用?

  是以當初遇到這西北小婦,難得主動開口卻求而不得時,他倒是頭次覺得人生之不暢意,可以想知堯少心內的憋火。

  原本是立意離了西北後便不在想,被那拙劣玉物束縛了數月,原本該是酣暢淋漓消解一番,可是誰知回來後,再看昔日紅顏,竟是索然無味,倒似被那解鎖之人又套上了無形的枷鎖一般,禁慾得如僧侶,只是每日都要出城狩獵,消解一番悶火。

  後來,他終忍耐不住,命人去打探那小婦近況,這才知她竟然隨了溫疾才一同赴京。

  自己堂堂堯家之子,貴為當朝太尉,竟是比不過那姓溫的粗人?

  這麼一想,心內的怒火竟如當年在城頭被北人挑釁一般,如不殺敵千百,血濺長河,如何能心安?

  當下便是選了溫疾才入京的日子,藉著入城門的由頭將這溫蕭兩家分開。

  至於那門口的驚馬,更是他見不慣那小婦想入溫家的急切模樣,便將隨身的玉珮扔甩出去,打到了馬腿上所致。

  而如今,那溫疾才總算是識趣,不再來纏這小婦。沒了賊子叨擾,堯少很願意在佳人面前撿拾起幾分儒雅。

  他原本的確是有些意思納了這小婦入府,畢竟她不比自己以前相交之貴女,京中多風流,貴宅從不缺風韻往事。若是小心得當,婚前的小兒女私情倒是不影響以後再貴為一府當家主母。

  可是這小婦本就失了名節,在養父母家處境艱難,若是隻一遭風流後,他撒手不管,也不知以後會是何等淒慘境遇。於是難得動心想要納了她,養在外宅裡也算有得容身之所。

  但今日聽了她與母親之言,這才知自己的一番好心,又要被這西北蠢婦盡數辜負了!

  不過,既然肉已經在案板之上,何必太過心急,叫她撿了笑話?是以當玉珠提出離府時倒也痛快地答應了。

  可是這番分別,怎麼可不纏綿一二?便只溫言索吻,迫得那婦人又與他唇舌糾纏一番才作罷。

  也不知她先前的丈夫是如何暴殄天物,竟似乎不曾傳授她口舌之道。那小小的舌兒便像離了水的小魚一般,混沌沌地不知甩尾搖擺,總是要他耐心纏繞吮吸,才會漸漸活絡起來。

  若是這般,倒不必擔憂這一番迷戀會沉溺得太久……堯少有些依依不捨地輕啄著鬆開那被吻紅的櫻唇時,心內倒是覺得自己的迷障破解之日不遠矣。

  臨行時,玉珠低聲道,因為想要一心準備玉雕大賽,恐怕這幾日都不能出門,總是備齊選材才穩妥,煩請太尉通融幾日,她再答覆太尉。

  如今堯少觀這婦人,若盤中之肉,倒不急於一時大快朵頤,只笑著看著她嘴唇艷紅,眼角生煙的模樣,點了點頭,便命人送玉珠主僕二人回去。

  玨兒這次入堯府可真是受得驚嚇不輕。

  這堯家雖然是高門貴府,行事怎麼這般怪異。那當家的主母,只任憑自己的兒子陪著女客,全無替人顧忌之意。

  而那為堯太尉更是無禮到驅散了她入門房,只一人陪伴著六姑娘,無禮至甚!這是要壞了小姐的名節啊!

  於是她便一直在門房裡打著轉轉,只心急得不能手持雙斧,一路劈殺入了後府,解救了小姐於危難。

  後來好不容易等到了小姐被軟轎抬回,那心裡提著的一口氣也是沒有懸放下來。

  入了馬車時,小姐的臉上並不見異色,還溫言寬慰著她,說是青天白日,朝中一品的家中,又會發生什麼過格的事情,但小姐猶豫了下,還是平靜而鄭重地告訴她,一會回家莫要將發生在堯府的事情告之老爺和夫人便好。

  就算小姐不吩咐,玨兒也是立意決口不提的。當下只憂心忡忡地望著六姑娘獨自不語。

  與玨兒的憂思相比,玉珠的心情反而略放鬆了些。那堯少今日倒是坦白,說出了他心中所願,也不過是求一個「色」字而已,並沒有納她入府之意。

  都道侯門深似海,那堯家的大門不好入,更是不好出。自己這等的身份若是入了堯家為妾,一旦被堯少厭棄,該是何等淒慘的下場,不用想也可知。

  她為人婦一遭,受夠了府門裡的勾心鬥角,謹言慎行。唯此生不願再嫁,若能替爹爹昭雪之後,只想返回西北守著自己的那一方田地,過著怡然自得的日子,每日雕琢美器玉雕,參悟內理,完成爹爹的下半卷遺作便好。既然如此,與那堯少虛以委蛇一番也無甚妨礙。

  那位看似隨和的堯夫人倒是有趣,一旦得知她並不適合入堯家為妾後,倒是放任著兒子自去風流之意,大約是只要不鬧得出了家醜污濁了門楣便好。也不知這般寬容大度,體恤親兒的慈母,是經了什麼風雨被生生磨礪出來的?

  她在那瑞國夫人的宴會上,倒是在許多婦人的口裡聽得一些關於這位堯少的風聞。

  那被迫遠嫁的公主,據說便是迷戀堯少至深,竟然曾經強迫自己的皇兄替她下旨求親,幸而皇兄社稷為重,未敢得罪肱骨重臣,可是如公主一般迷戀堯太尉的貴女著實不少。

  太尉若是一一垂青,大約也要佔滿了每日的行程。

  而且據說丞相千金白清月乃當世才女,貌若天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很得堯夫人的喜愛,如今太尉年近三十,若是再不迎娶,著實不像話,據南苑的眾位貴女們推測,大約是今年應該可得太尉的喜訊。

  玉珠也曾在南苑見了那位白小姐,的確貌美得很,儀態高雅萬千。若她是堯太尉的話,豈肯因為一個西北下堂婦而捨棄這等良緣?

  這般想來,玉珠倒是覺得前途沒有什麼翻越不過的丘陵,也不必為一時的烏雲遮頂而憂心忡忡。

  待得回轉了宅院,還沒入門,便聽到了蕭珍兒嘰喳的說話聲。一看玉珠進來,蕭珍兒便興奮地喚道:「你怎麼才回來!可是沒有看見方才宮裡派來的宮人氣度!快來看,方才宮裡派人送來了二姐的書信,她要我們後日入宮與她相見呢!」

  原來就在玉珠入堯府之際。身在宮中的蕭妃派人送來的書信,說是得皇帝御口親準,要王夫人帶兩位妹妹入宮與她相聚團圓。

  這簡直是給愁雲黯淡的蕭家送來一道曙光。於是王夫人解開了勒額,一骨碌從病榻上爬起,指揮著婆子翻箱倒櫃,搭配著進宮的衣物。

  而蕭老爺則跟兒子蕭山一同出去,給選買禮物,待得入宮時一併帶入打點宮人。這是宮內由來已久的規矩,入京的親眷若是備禮太薄,難免叫其他的嬪妃輕賤,叫女兒在宮中的日子難過。蕭老爺與兒子自然是要用心些準備,免得叫蕭妃失了顏面。

  玉珠聽了這消息,心內也很歡喜,她在蕭府裡最貼心之人就是二姐,蕭家的老姑娘性情溫柔而隨和,待玉珠也一向如親姐妹一般,只是她入宮後,二人便不得再相見,此番能入宮見二姐,怎麼不生出久別相逢的喜悅?

  王夫人得了空閒時,倒是問了問玉珠入堯家的情形。

  玉珠只說自己雕琢的玉簪很得堯夫人喜歡,便再無旁的可言。而王夫人原本對玉珠入府能改變蕭家的頹態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也不再問起。只叮嚀著她要背熟宮內太監送來的禮儀書冊,背熟裡面的規矩,免得入宮丟了二姑娘的臉面。

  一旁的蕭珍兒倒是多看了六妹幾眼,有些好奇地問她,為何嘴唇略有些紅腫?

  玉珠笑著說在堯府得了一頓小餐,有一道辣炒田雞甚是美味,因為貪嘴吃得太多,嘴唇給蟄紅了。

  蕭珍兒搖著頭道:「那蛤蟆爬蟲有甚麼可吃的?待入了宮,二姐一定是要用山珍海味來款待我們的,到時候只怕你的嘴唇要吃得腫得老高了。」

  玉珠點頭道:「五姐提醒得對,東西可是不能亂吃的。」

  因為趕上入宮,家裡的胭脂水粉俱是顯得不夠莊重了。於是第二日王夫人便要帶著蕭珍兒出府買水粉。而玉珠則藉口著手腕疼痛,需要將養,自留在了家中。

  這小院裡的人一時走得清靜,倒是難得偷來的半日悠閒。她悠哉地看了一會書,又描繪了些圖樣後,一時被窗邊射進來的日光曬得慵懶,便躺在床上,將絹帕蓋在臉上,只閒睡片刻。

  一時睡得迷離,隱約覺得臉上的絹帕被人輕輕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