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變活人實屬不易,王夫人雖然一心只圖了家宅清靜,可是也留了心眼,生怕那活人自此一去不復返,是以在玉珠臨行時,扣住了那碟牌,只說等參賽的時候再給她送還了去。
王夫人雖然不知玉珠雕工技藝的高低,但是既然堯夫人都讚不絕口,想來技藝也是不錯的。
碟牌上的名姓不可更改的,上面既然寫的是「蕭玉珠」那麼就是代表了他們蕭家的榮辱,想到這,王夫人略覺心安,心內隱約對玉珠能夠一舉獲得勝利心生無限的期望,倒是略有安慰。是以對於蕭老爺的破口大罵也是難得的包容,繫了勒額倒在床上,充耳不聞。
單說連夜離家的玉珠,雖然走得匆匆,但是必要的物件都是帶全了的。幸而王夫人也不想徹底與她撕破臉,雖然扣下了碟牌,卻並沒有檢查玉珠的衣箱,否則她會發現,這孤女可是家底頗豐,有四包調成了錠的銀子壓著箱底呢!
這還要歸功於玨兒平日裡的精打細算。自打劉姑娘搬到了縣郊度日後,她便每日勤快地撥打著小算盤,努力地替六姑娘積攢家底。在臨出發的時候,又得了六姑娘的允許,剪了一副小棵的人蔘拿去典賣,雖然藥店壓了價錢,可依然賣出了不少的銀兩。
有了銀子傍身,玨兒覺得陪著六姑娘走到了哪,心裡都不會慌張,自此主僕二人舉案齊眉地過活倒也不錯。
所以現在就算連夜被王夫人攆了出來,玨兒卻覺得甚好,以後總算可以自在地給姑娘熬頓滋補湯水了。
「六姑娘,您想出來住,怎麼從來沒有對我提起過?原先我陪著您逛街時,您總是問那些個店掌櫃附近的屋舍租賃,原來就是為的這個啊!」
六姑娘坐在略有顛簸的小驢車後,笑了笑,輕聲道:「我也沒想到能這麼快便搬出來了。」
就像六姑娘所言,這臨時租下的院落實在不是什麼華屋,看著式樣,也是一處老宅。屋主是個獨居的女居士,雖然租客連夜搬來,她也沒有半分的好奇,只是在門口掛了一盞油燈,幫著玉珠將驢車上的東西全都搬到偏屋後,便關鎖了房門,對著玉珠淡淡道:「天已經不早了,姑娘先歇息下來吧,有事待明日再說。「然後便去了一旁的佛堂唸經。
女居士索要的房租不高,還提供三餐,但是因為禮佛的緣故,加上生活本就清貧,基本難以見到葷腥。玨兒吃了兩頓鹹豆泡飯後便受不住了,主動提出自理了餐點,另外買了鍋具在偏院裡砌了小灶,自己買米割肉做飯。
「六姑娘,為何你偏偏要選這裡?」一邊打掃著偏屋房樑上的蜘蛛網,玨兒一邊不解地問。
「屋主雖然一人寡居,可是她的丈夫卻是位大魏北軍的校尉,當年榮關一戰,戰死沙場。皇帝親封了這些遺眷免稅印掛在自家的門堂上,不但免了以後這些人家的苛捐雜稅,還需各縣官府特殊照應這些個英烈的家眷,但凡是孤寡者逢年節還要送上米面。我們寄居在這樣榮光的人家,會少些麻煩。」
聽六姑娘這麼一解釋,玨兒便懂了。只是有一件事讓玨兒深覺遺憾,便是不能隨著蕭家人一起入宮見蕭妃了。
可是玉珠卻渾不在意,雖然不能見二姐的確是叫人悵惘,但是想到再見大哥蕭山的尷尬,還是不見為妙。既然當初臨走的時候王夫人特意強調了她不必入宮,那麼玉珠便也淡然接受,省了諸多的麻煩。
她暫居的院落雖然清靜,可是轉了巷口出去便是一排商舖,其中便有兩家玉鋪兼賣玉料,因為互相競爭,價格也攀比的厲害,那玉料雖然不必玉石鎮的便宜,卻也價錢公道。
所以這玉料一時也不缺乏,玉珠讓玨兒收了塊好料,然後指導著玨兒開料去皮,給自己打一打下手。
自從看了爹爹的遺作,她的感悟頗多,深覺自己的圓雕和鏤雕的工序皆是有些細待琢磨之處,是以在這兩項上便是追求著更精進一層。
於是整日裡,小院的東屋木魚聲聲,西屋裡小鎚咚咚,甚是雅音遙和。
這兩天她正雕刻著一尊四面觀音,打算送給女居士——她在床前新設可個小佛龕,原本打算請一尊小木觀音,可是玉珠卻說她雕刻一尊玉的更好,玉能養人,在床榻前最能安眠。女居士自然是感謝不盡,既然是放在小佛龕裡的,小小的一尊,不過雞蛋般大小。
因為東南西北四面觀音分別代表著慈悲、福音、和平、指揮,所以手裡也分別握有佛珠、水瓶、蓮花、經篋。這手指的細節和持握之物最是考驗著功底。又因為佛像甚小,更是提高了難度。玉珠雕刻得甚是投入,倒是將幾門新學的技巧,逐一的試煉了一番。
這幾日天熱,西院又西曬得厲害,玉珠每每到了下午,就熱得汗透衣衫。
幸而這院落裡沒有男人,玨兒外出去買菜,而那老婦人因為年歲大,有午睡的習慣,一時不能起身。是以玉珠在著裝上也可以隨意一些,大開了窗子通風後,乾脆解了外衣,裡面只著了貼身的肚兜,下身也只著了及膝的襯裙,光著腳兒踩著便鞋,坐在籐椅上認真地替剛剛雕琢好的小像打磨。
軒窗之內,佳人香汗透衫,滿頭青絲被絹帕包裹,微微那麼幾綹垂落在光滑的肩頭,而月白色的肚兜包裹著胸前的那一對渾圓,襯得胸口紋繡的那幾朵芍藥似乎隨時要怒放。
當堯太尉利落地從巷尾的高墻跳入院中時,映入眼簾的便是這一番春景繡圖。
堯暮野原本總是覺得這女子雖然模樣生得可人,可是未見得全身俱是佳品,但凡女子就算生得再美,也難免有扁胸、圈腿諸多的遺憾。向來這小婦也不能免俗,自此時心內做好了大失所望的準備,也好早些情盡意散。
可這個西北小婦,是從靈石裡鐫刻出來的?這般細細地望去,微露的雪胸瑩白,似堆雪疊雲,而那垂著籐椅下的一對美腿纖長而細潤,微微交纏在一處,那未穿鞋襪的一隻腳兒翹在半空,不時隨著手上的用力而微微蜷縮起精緻的腳趾,若打了結的玉蘭花,勾得人心內發顫……
堯太尉呆看了一會,突然微有些惱意:蠢婦!竟是私下裡這般的穿著!難道她先前便是這樣為人之妻,也難怪婦德有失,引得小叔孟浪!
當下輕巧地來到了窗前,倚著軒窗挑著眉,用指節敲著窗欞問道:「小姐當真是清涼啊,可是知在下將至,就此盛裝以待?」
玉珠正在用心,全神貫注壓根不知堯少已至,就此聽聞了男人的聲音,驚得她差點將手裡的觀音摔落在地,猛地抬頭一看,便看見堯少那似笑非笑的臉,君子翩然英姿依舊,只是那一雙鳳眼閃爍的光叫人心內陡然生寒……
玉珠幾步急衝了過去,砰地一聲關了窗後,連忙抓起衣衫穿上,正靠在屏風處單腳支起套著布襪的時候,那位貴人已經逕自入門進了裡屋,玉珠驚得一時站立不穩,差一點就要摔倒,他一把將她抱起放在籐椅上,然後逕自蹲下,只握著她瑩白的腳兒,細細地端詳了下,慢慢地替她套好了鞋襪,將襪帶纏繞在纖細的腳踝處打了個結兒。
雖然相見的次數不多,可是玉珠算是徹底瞭解了這位隨心所欲的秉性,當他的手指微微在她的腳背上摩挲時,她強忍著不適的戰慄,忍住沒有將腳揣在他的那張俊臉上,只輕聲道:「未知太尉還有何等的本事?竟然連這等越墻宵小的本領都瞭若指掌……」
太尉替她穿好了襪子,半抬起了頭,挑著眼兒道:「小時厭煩書堂先生長篇累牘,甚是囉嗦,便是練就了這項翻墻本事,幸而相隔多年,喪未荒廢……本以為小姐不欲人知你我之交,若是小姐不喜,下次當高馬華車從大門撞環敲門而入,不知到時小姐可會如此盛裝灑掃以待?」
若是易地而處,玉珠當真是要笑著敬佩這位的強詞奪理,照著這般來看,她還要滿心感激這位越墻君子的善解人意不成?
這時堯暮野蹙眉看了看四周的簡陋,這西屋一團熱氣,只呆了不到片刻,便有汗水順著脖頸往下淌,也難怪這婦人方才穿得如此清涼了。他向來忍耐不住鄙陋之處,當下只拉了她的手道:「此間悶熱,我帶你去消暑可好?」
雖然是問句,可顯然不及等待玉珠回答,便逕自拉了她的手,出了屋門,只來到院墻處,單手抱起她後,竟然是逕自將她舉到了墻頭,然後再一腳尖輕點,逕自翻上了墻,再抱著她一躍而下。
玉珠唯恐驚醒了那女居士,惹得房東不快,將自己掃地出門,是以一直忍著沒有驚呼出來。待得落地後,立在這僻靜的巷子裡惱道:「太尉可是在擄人?一會我的丫鬟回來不見我在,豈不是要驚呼攪鬧了四鄰?」
太尉拉著她大步朝著巷口走去,一臉輕鬆道:「我命小廝立在巷口等她便是,告知了你的去處,也免了她的驚慌……」
說完便將她抱起放入了在巷口的一輛馬車裡,那馬車的式樣也不甚張揚,甚至沒有懸掛堯府的車牌,就這麼一路馬蹄嘚嘚,朝著城外奔去。
待得出了城外,已經是將近黃昏,城外翠波湖畔,襯著青山夕陽,半江瑟瑟半江緋紅,那湖畔滿地的華花郎漸漸收攏金黃的花盤,蔓延成一片綠地,竟是說不出的美不勝收。
玉珠這兩日專注雕刻,一雙眼兒其實疲累得緊,累得痠痛時,不過拿眼望一望院子角落的那幾株略顯凋零的牡丹罷了。
此時極目遠眺,滿眼的緋紅翠綠,湖邊涼風襲來,暑意頓時消解了大半,竟是說不出的暢意。
她望著餘暉美景,而一旁的堯少卻是不錯眼兒地看著她的俏臉。
也許是年紀太小的緣故,她雖然為人婦一遭,那明淨的臉上依然帶有幾分少女的嬌憨純淨,頰邊的碎髮隨著晚風輕擺,叫人一看便捨不得移開眼……
他先前是一心要守了與她的諾言,決意耽擱一陣,不再去尋這婦人的。
此番與她重逢,自己已經是破例甚多,被女色迷惑至此,有時也會自棄,暗道不該。是以決意暫時不再相見,總是要她主動來尋才好。
但與皇帝閒談時,無意從宮裡太監呈稟宮中的蕭妃正在省親,特意命人送來特產茶點來給皇帝品嚐時,心念微動,於是尋了藉口先自出來,立在宮門口等候那蕭家眾人出來,可是待那蕭家老小魚貫而出時,也未見那小婦身影,著人打聽才知那小婦已經自搬了出去,至於這搬出去的原因,似乎是為了準備玉雕大賽而準備閉關苦修。
堯少這幾日略微有些輾轉難以入眠,左右思踱,這便是不大通解風情的婦人,一心之鑽研了玉石死物,便可專注忘世的,倒不若主動尋去,找她郊遊一番,也算替她開解了疲累,增添幾分相處的蜜意。
而現在看來,自己的這番主意的確是拿得不錯,隻立在這小婦身邊,堯少突然覺得胸口異常的暢快,那風兒吹拂著她的髮梢,也叫他的心頭略微心癢,竟是一種說不出的酥麻。
人約黃昏後的美意,大抵便是如此吧?
玉珠望了一會美景,這才注意堯少一直看低頭看著她,不由得微微低頭,想了想道:「暑意已消,天色不早,還請堯少送我回去吧。」
可是堯暮野卻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靜默了一會道:「京郊有別院,你我不妨在此宵度一夜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