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玉珠的確是感到疲累,以致於懶散了與堯少的言語應對。

  方才在茶宴時,她一心想要扭轉那翁老的看法,便巧妙地將平時描繪圓雕圖紙的技法融入到了畫作之中,果然造就了耳目一新的觀感。而那大川開江的場景,在西北也甚是常見,玉珠只想著給這些南方的貴人們帶些新鮮的,哪裡有那麼多的江山社稷,復國願景?

  其實平心而論,這第二幅畫作裡的匠氣更濃,能讓眾人推崇,玉珠也始料未及。

  當那翁老淚濕褶皺時,復又拿起自己先前的那幅寒梅圖,一直感嘆著這實在乃是傲立北方的錚錚傲骨,是大魏兒女不屈的精魂時,玉珠竟然覺得臉頰發燙,比先前被他刻薄諷刺尷尬。

  若是堯少志趣一直這般高雅,總是要帶著她來參加這等茶宴,光想想應付這幫雅士們都疲累得緊,倒不如叫堯少知道了自己匠氣依舊,俗氣蔓延得無法抑制,免了此等差事才好。

  說這話時,玉珠半閉著眼兒,睫毛彎翹,軟軟地靠在車廂的軟墊上,一副乖巧得不行的模樣,可是輕軟的話語裡怎麼聽都是十足的嘲諷。

  堯暮野不禁眯起了眼兒,生平第一次覺得這女子不光是手勁兒能發狠,若是起了性子,嘴也似錐子一般尖利呢!

  說實在的,堯少一向不喜女子善辯,以前曾結交過一女子,甚善清談,雄辯佼佼,加之容貌脫俗被人推崇備至。

  可堯少隻與這女子幽約一次,床榻未著,就在那女子滔滔不絕的呱噪聲裡頭也不會地拂袖而起。在他看來,女子只需善解人意,問答間不要太露蠢態即可,太過賣弄才情不懂適可而止,真是叫人無法忍耐。

  可是如今看這西北小婦,也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雄辯佼佼,卻覺得這尖利的小嘴竟是比往日還要紅潤幾分,猶帶著幾分狡黠,且需好好地吻上一吻。

  這般想著,堯少也雷厲風行地這般去做了,只攬過那小婦入懷,一低頭便採擷了滿嘴的清香。

  玉珠其實說完那話,深覺自己說得有些不妥,這豈不是嘲諷了堯太尉的一眾親友?正待和緩地回轉一二,卻不料一下落入了他的懷中,想要說的話都被他的薄唇堵住了。

  也不知是自己方才哪一句讓太尉大人興致勃發,竟是親吻罷了依然揉搓著她不放,只在自己耳旁低聲喚道:「我的珠珠這般嘴利,且得多多吻含,學上些溫柔乖巧……」

  不過這次回轉了客棧後,堯少倒是並沒有歇宿之意,只是上了樓後,又是黏膩了片刻,讓她好好休息,準備明日初賽,他晚上再來看她便是。

  玉珠難得落得了一晚上的清閒,吃了晚飯,便早早地洗漱上床安歇去了。

  第二日天還未放亮,玉珠便早早地起身了。常滿昨天也到了京城,同樣歇宿在客棧。

  小玉匠如今洗乾淨了滿身泥垢,換上了合體的青色布衫,看上去精神了許多。一雙大眼搭配著濃濃的眉毛,很是精神,看見玉珠下樓,便立刻走過去道:「小姐,我已經將工具整理好,全都放到了馬車上。您看還有什麼要帶上的,我再去清點。」

  玉珠笑了笑,只覺得這孩子甚是機靈,輕聲道了聲謝,便叫玨兒將備用的畫稿也放到馬車上,準備妥帖後,便趁著清晨的薄霧出發了。

  此番因為是初試,比賽的玉匠眾多。是以比賽的地點選在了練兵的教場。

  因為大軍開拔,教場只供守軍平日操練所用,是以場地還算開闊。有些兵卒也早操練之餘過來看一看賽事,這用障布圍起的場地一時人聲喧騰。

  玉珠今日沒帶紗帽,而是模仿了京城裡婦人們慣常的做法,將一抹紗布半折系在眼下,遮擋住了自己的容貌。

  可就算如此,在一排的粗糙的工匠裡出現一個女子,想不側目都不行。

  不過不多時,排列的隊伍裡便又出現了另一名女子。

  玉珠在玨兒的小聲驚嘆下回頭一看,便看見了那站在排尾的女子,此人看起來倒是眼熟,仔細一想頓時想到,她不正是蕭家玉鋪裡的玉匠何全的老婆孟氏嗎?

  只見孟氏的身邊正是玉匠何全,而王夫人和蕭老爺帶著五姑娘正在在隊尾不遠處的位置。

  原來這蕭山出事之後,蕭家人便找尋不到了玉珠的蹤影。眼看這大賽在即,那王夫人左思右想,最後決定自己手裡的碟牌不能白白浪費了,既然找尋不到玉珠,那麼便尋個女子代替便好,所以錄入碟牌報到的時候,便叫來了孟氏冒充蕭玉珠參加了初賽。王氏想得倒是簡單,反正這孟氏平日裡也經常給丈夫何全打下手,不愁漏了不通玉雕的底子。到時候玉匠何全一起上陣,何愁雕品不能完成?

  而蕭老爺向來懶得管事情,這幾日接二連三的煩惱卻一股腦地翻找了上來,直叫人躲都躲不開,最後竟樂得讓王夫人管事,他一個人自躲了清靜去了。但是今日清晨,他才得知自己夫人犯下的大膽勾當,竟然叫他人冒名頂替參加了玉雕大賽,直氣得渾身戰慄,大叫胡鬧,可是王夫人是鐵了心如此,加之何全夫婦已經出發,蕭老爺無計可施唯有跟來,只待得了機會與何全說話,說明其中的厲害,叫他們夫妻藏拙,萬萬不可晉級到了皇宮之內,不然那可是欺君罔上的死罪啊!

  那王夫人一行,剛剛下了馬車也是眼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裡的玉珠,雖然她輕覆了面紗,可是那身形是遮擋不掉的,識得的自然一眼便認出來。

  想到蕭山至今深陷囹圄,不能走脫,王夫人蟄伏了多日的悶氣一下全都蒸騰了上來,當下便想找那六丫頭問個明白。於是竟是不用丫鬟攙扶,一個人便衝了過去想要將這逆女從隊伍里拉扯出來。

  可是還未及到人前,就有兩個彪形大漢突然躍到了她的身前,將一臉怒氣的王夫人擋了個正著。

  王夫人也是唬了一跳,登時剎住了腳,只驚疑不定地看著阻攔的大漢。

  「這位夫人可是要插隊?請到末尾排起,莫要橫衝直撞!」一個大漢毫不客氣地開口道。

  王夫人氣結地道:「我又不參加賽事,排隊作甚?「說完後,便隔著壯漢衝著玉珠嚷道:「六丫頭!你且給我過來!」

  玉珠只覺得額角微微作痛,依著她對自己養母的瞭解,此番自己若是不理不睬,她便要不依不饒地鬧下去的!

  於是正待開口,那邊大漢卻已經有了動作,只粗魯拎提起了她的衣領,用力往後一扯道:「哪來的鄉婦?此處乃是大魏精武校場的門口,豈容你大呼小叫?若是想堯教訓兒女,自管回家訓斥,現在給我滾回去!」

  說這話時,一旁幾個身披鎧甲,腰間佩劍的武士走了過來,低聲詢問:「統領,可要拿下這婦人?」

  王夫人哪裡受過這等屈辱?被推搡得坐在了地上,那兩隻眼兒恨得都要瞪出來了。可是一旁突然又湧出了些全副武裝的兵士,嚇得她湧到了嗓子眼的怒罵一下子又全都噎了回去。

  因為這幾日蕭老爺也總是有事無事在她耳旁說過:「此乃天子腳下,一品官員多得螻蟻一般,大街上一不小心,都能踩掉朝中大員的鞋子,所以行事且要低調,更不能跟人生了口角,不然得罪了誰都不好說清,難免如兒子蕭山一般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想到了老爺曾經的提醒叮囑,她頓時收斂了聲量,只小聲道:「就算是軍爺也沒有這般不講道理,我只是同女兒說話,為何要這般對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車馬響動,那個推人的統領遠遠地一看,便看見了車上插的旗幟,立刻粗聲道:「你這鄉婦,快些起身滾開,太尉的車馬將到,還不快些讓路!」

  就在這時,蕭府的丫鬟婆子也跑了過來,扶起了夫人之後,一路低聲勸著讓她且先回去再行計議。

  王夫人早前在城門處是領教過太尉大人車馬旁若無人的氣勢,若是再不讓路,只怕一會真是要叫那一路不停歇的車馬碾壓而過,當下是憋悶著滿腹的怨氣被婆子丫鬟攙扶了回去。

  就在這時,太尉的車隊一路激盪著黃塵而來。主持初賽的官員一早得了消息便一路小跑地來到校場門口迎接。

  原來這太尉下了早朝後,也沒有去偏殿食早飯,早早便出來了。那白水流見他行得匆匆,便打趣問道,這是要奔赴何方。堯暮野倒也沒有遮掩,只說要去觀看玉雕大賽。

  白少苦笑了一下,心道:看來此番二郎對那位袁小姐倒是頗為上心,竟有這等閒情雅志去看這等技藝比試。

  不過他也樂得忙裡偷閒,便與堯暮野一同坐車前來觀一觀賽事。

  當馬車來到了校場門口時,眾位工匠看見大魏一等公侯竟然也親臨觀摩,心內的激湧簡直難以形容,直覺得這初試無比重要,摩拳擦掌準備奮力一搏。

  就在堯太尉下了馬車的功夫,只見又駛來了幾輛華麗的馬車,下車的既有戶部的范大人,還有相攜而來的白清月與堯姝亭。不多一會,廣俊王也騎著高頭大馬趕到了。

  看來繼書畫之後,這玉雕也將成為京中貴人崇尚的雅緻之一。

  那廣俊王一邊下馬一邊高聲道:「還以為只有我這麼一個閒人回來,不過是個初賽而已,怎麼個個都如此清閒?」

  范青雲笑著道:「下官的幾位徒弟都來參賽,為人師一場,自然要來為他們掠陣,下官雖然已經轉入戶部,可是內監新任的大人一時不熟悉這玉雕行當,也特提請下官代為主持一二,身為同僚不能退卻,也逐一應下,此前特意給太尉大人發了觀看的請函,沒想到太尉能撥空親臨,實在是讓下官惶惶……」

  范青雲這番話說得極是有深意,既含而不露地表示自己身兼多職,又不露聲色地拉近了與太尉大人的關係,這一番言語聽來實在是個仕途中的人才。

  不過堯暮野倒是沒有心情跟這種寒門子弟多多寒暄,只簡單道:「還請范大人帶路。」

  於是范青雲連忙引領堯太尉進了校場,高坐在搭了涼棚的觀賽台上。

  白清月下車時看見堯太尉親自前來,不禁心內一沉。她昨日看見了那位袁小姐施展了高妙的畫技,得了眾人讚嘆後,心內便一直堵塞著,竟是一夜難以安眠,第二日乾脆邀請了堯姝亭一起來觀看玉雕大賽,順便再看看那位袁小姐,卻沒有想到,堯二郎竟然也前來觀戰了。

  這大大不符堯郎以往的風範,他以往的風流總是止於人前,若是事主不承認,任誰都不能知的。可偏偏這次對著一個下堂鄉婦這般用心……一股說不出的酸澀頓時翻湧,她只覺得若是堯郎此番移情的乃是另一家貴女都不能叫她這般不心甘,翻湧得難受。於是心內再次暗沉了些。

  不過堯暮野看見了妹妹,倒是邀請二位小姐坐到了主位之旁一同觀看。

  不多時,工匠們便魚貫一般湧入了校場。

  堯暮野用摺扇搭著涼棚,遠遠看見了玉珠正站在隊尾處,似乎正在與另一個婦人小聲地說著什麼。

  原來這玉珠進了校場之後,身後的那位孟氏便急急趕了過來,她這幾日一直與蕭家人住在一起,倒是對蕭山的事情清楚得很,此時看見了玉珠,連忙走了過來,小聲地道:「六小姐,你可讓我們好找!你這次怎麼這般心狠,大少爺如今馬上要被流放了,你也見死不救?只需去官衙去說大少爺不過是前來探訪妹妹,並未曾非禮你的丫鬟,不就結案了事了?」

  玉珠一直不曾知道蕭山被流放的事情,只當那場鬧劇,蕭家人使了銀子就了事了,聽了她的指責,不由得蹙眉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