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略一思索,玉珠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高台之上。

  那位玉冠寬帶的堯家二郎正轉頭與白家小姐說著話,並未看向她這裡。

  會是這位太傅大人做的手腳嗎?

  玉珠一時不敢妄下斷言。這位太尉親近自己,也不過是一時的新鮮,在京城的這些時日,她總是在他人的嘴裡聽過一章半段的太尉昔日風流的篇章,雖然是捕風作影的演繹,總是不過月餘的事情便停歇了風波。若是每一段情史都是這般用力的去做手腳,日理萬機的堯少豈不是要太過操勞嗎?若是自己去詢問關於大哥的事情,總是有些自作多情之嫌。

  看他此時與白家小姐說話的樣子,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堯白兩家聯姻的喜訊傳來,自己與他的這一段荒唐就可以水過無痕,就此翻過去了。而大哥被捕,到底不是喊冤被抓的,若不是敲好墻外有侍衛,那玨兒清白豈不是盡被毀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大哥究竟是得罪了誰,竟被這般重判?不過……究竟如何,原是有官府做主,玉珠並不認為自己應該太過干涉,更不想再搭太尉大人太多人情……

  玉珠默默的往前走了幾步,刻意拉開了與那孟氏的距離。

  那孟氏見玉珠不搭理自己,氣得也是臉色發青,狠狠低罵了幾聲養不熟的白眼狼,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時高台之上甚是熱鬧,原來再次安排場地的官員並未料及今日回來這麼多的貴人。一時間檯子搭建得便略窄了些,貴人們一時坐不下了。

  幸而廣俊王甚是有風度,只將好位置讓與了女眷。自己則拉著白水流一起下了台,打算一會湊近些看清楚玉匠們的絕技。

  白小姐入座的時候衝著一旁的堯少微微福禮,輕聲道:「今日又能得見,真是有緣……」

  堯暮野昨日歸家時被自己的妹妹追攆在身後念叨了幾句,大概的意思是就算那白家小姐不能成為她的二嫂,可總歸自己的好友,二哥不該這般無情,驟然變冷,直叫白小姐下不了台。

  堯暮野覺得平日溫存的妹妹,突然教訓起自己來,別有一番白兔扮惡犬一樣的趣意,竟然沒有動怒,要有興致聽她控訴了一番。

  今日再見妹妹與白家小姐在一起,倒是存心給了妹妹幾分面子,與那白小姐寒暄了幾句。只是見白清月眼波微轉,臉頰紅暈的激動模樣,一時又是興味闌珊,不再與她多言。只將目光調轉到了台下。

  此時台下的玉匠們已經分組站立在各自的玉案之前,等候分發到手的玉料。

  既然是初賽比試,自然不能指望到手的玉料有多麼精細。更何況此次是大料比試,基本都是價錢相對低廉的琇玉,這種玉,玉質溫潤透亮,就是質地特別脆,在開料的時候就要考驗開料者的功底了。

  相比於其他組,玉珠這一組人馬看起來實在是有些讓人心存不忍。只一個弱質女流帶著個半大的丫鬟還有一個瘦弱不堪的小男孩,沒有半點玉匠的臂力氣勢,實在是先輸掉了幾分氣勢。

  當屬於他們的玉料擺放在他們眼前時,玉珠仔細打量了一番,這玉料甚大,若是足有二十餘斤。

  常滿從來見過這麼大的玉料,兩眼都爍爍放光了。拿起鋸子便想開料。

  可是玉珠卻說:「不急,且看看。」

  就在這時,他們相鄰幾個桌案的工匠已經紛紛開始開料了。有一個工匠手疾眼快的,已經一鎚子敲掉了一塊玉皮。

  琇玉產於北地,路途遙遠,雖然每隔幾年有會有專門的玉石販子運來販賣,可是在大魏並不算是流行的玉石。大多玉匠買來的都是加工去皮的琇玉直接雕刻,壓根沒有過給琇玉開料的經驗。

  是以一鎚子下去,那清晰的玉劣聲音便狠狠地劃過了耳膜。那開料的玉匠大叫一聲:「糟糕!」

  眾人定睛望過去,可不是!裡面好好的一塊玉料已經被震裂開了口子,碎裂成了三瓣。

  這下,剩下的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了,有幾個懂行的玉匠,只輕輕鋸掉了一層薄皮後,用一塊黑布將自己的腦袋和玉石罩在一處,然後用專門帶著鐵罩攏光的照燈去看那玉料內部的情況,好找尋容易下手之處。

  常滿這一看,心內有些發了急。他什麼工具都準備齊全了,可偏偏就是沒有準備黑布照燈。

  其實也不怪常滿,就連玉珠也沒有想到準備這些物件。

  蕭家常年經營的玉鋪,雕刻的俱是西北名玉,根本不會想琇玉這般質地軟脆,就算開料也不必這般繁瑣,壓根就沒用過照玉的玉燈。

  不過玉珠心細,她發現有幾個準備開料的玉匠師父,不慌不忙,只稍微打量了一番玉料,便乾淨利落地剝離了石衣,剝出了完整飽滿的玉料,一看那成色,竟稱得上是極品。

  這些鴻運罩頭之人,個個衣著不俗,俱是京城才流行的款式……

  適才在點算名姓的時候,她就留意了這幾個人,聽其他的玉匠小聲議論似乎他們都是范青雲范大人曾經的高徒。

  大魏新規,為官者不得經商,所以當范青雲走上仕途時,勢必要放棄苦心經營許多的玉鋪,然而得益於這些忠心耿耿的門徒,范青雲雖然從此不再過問俗事,可每年夜照樣有大筆的金銀湧入私囊中。而這些財富又會反過來助力這位寒門子弟一路繼續扶搖直上……

  而范大人的胃口顯然是越來越大了。甚至不再滿足於吃蕭家那一份乾紅,而是要將玉石生意徹底壟斷……

  從生財有道來說,范大人比大魏朝一些形將破落的大族還要來得闊綽亨通。

  可是與范大人的高徒相比,其他人卻沒有這般幸運了,有幾個在點名時,引得其他人抽氣連連的玉雕大師,接二連三開出了碎玉,有些人那玉石沒有損壞,可是玉料品相極差,或者不夠飽滿,難以進行下一步的雕刻。

  怎麼這麼湊巧?

  想到這,玉珠又細細地看了自己面前的這塊玉料,心細的她突然順著石料的紋理髮現玉料上竟有被火燎的痕跡!雖然事後又被仔細的揩拭過了,可是還有些細痕留存了下來。

  她細細一想,登時心內登時洞若觀火!

  這塊是石頭是被人事先驗過了的,所以才會有火燎的痕跡。而且不光是她的這一塊,只怕現場所有的石頭都是事先被檢驗過的。而這些玉料中的佳品,不出意外的話,必定是被擺放在了范大人的高徒面前。

  有些石料甚至是被「加工」過的,她記得曾聽祖父提過,有些人乾「賭石」的行當,卻被對頭暗算,只需用特製的軟布包裹的鎚子,以特殊練就的巧勁不斷擊打玉料表面,就會讓玉料表面看起來完好,內裡卻已經產生裂痕,這樣的玉料若是被人一時走眼高價買回,就算再高明的工匠來開料,也會震碎內裡的玉膽,只得到一堆不再昂貴的碎玉,因而傾家蕩產者大有人在!

  卻不知范大人給自己留的這塊玉料有沒有被特殊關照過呢?

  雖然想明白了這一點,可是此時就算自己說出也是口說無憑,整個賽事的官吏皆是由范青雲安排,貿然出口,只能被以鬧事為由哄攆出場,再無翻身機會……

  想明白了這一點,玉珠反而少了猶豫,心內變得坦然了些。

  恰在這時,常滿正跟身旁一個桌案的玉匠懇請,想要借用一下他的黑布與照燈。

  可是卻被對方一瞪眼睛,怒罵一聲:「可是腦子挨了鐵鑿子?正在比賽,豈有出借你器物的道理?無知小子,快滾!

  玨兒見常滿挨罵,一時氣不過,正想過去,就聽玉珠道:「常滿,快些回來!」

  常滿被罵得也有些羞愧,只能鼓著腮幫子回到玉珠的身旁:「怎麼辦,小姐,我沒有借到器具,一會若是將石開碎了可如何是好?」

  玉珠微微一笑,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頭道:「沒關係,就像你往常開石一樣,照舊來做便好。」

  常滿聽了玉珠的話,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了鐵鋸細沙,還有細口的水壺,開始開石。

  當他開始鋸開石皮的時候,玨兒在一旁將細沙水流灌入,增加摩擦裡,一點點都剝離石皮……

  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這小玉匠的基本功夫很紮實,那石皮剝離得很薄。絕不會浪費誤剝下太多的玉料。可是不知為何,這般精細的操作還是有遺憾發生,那石料裡包裹的玉膽甚大,可是還是隱隱的裂痕,再稍微用些力氣,這塊玉料就要被震成分家的兩半了。

  常滿年小氣盛,見此情形頓時懊惱地摔了手裡的鐵鋸,抓握著自己的頭髮,只覺得難有顏面再見玉珠小姐。喃喃低語道:「都是我用力太甚!我果然是個笨蛋!」

  可是玉珠卻撿起了那工具,鄭重地遞還給了常滿,然後彎腰打量著那塊懷玉,和顏悅色的說道:「身為玉匠,什麼時候都好分外愛惜自己的工具,怎麼能亂丟呢?開石本是博弈,內裡的好與壞是上蒼註定了的,身為工匠不可以與天抱怨,卻可以用自身的技藝去彌補,賜還給玉石以本來的美好,這才是讓人最為之迷醉的,既然如此,有什麼可懊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