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侍女們送來綾羅綢緞和裝滿了幾個大錦盒的老參補品,玉珠有些愕然。此番她入府是由偏門入內,不曾驚擾了堯府的夫人。堯夫人原可以裝作不知,可偏偏送來這等東西,倒有犒賞之意,這便讓玉珠有些尷尬了。
不過堯暮野並不在意,只忙著給玉珠盛著熱粥。
因為玉珠正生著病,堯暮野命人在床榻上支了一張小桌,廚下熬了稠稠的一砂鍋的蟹肉粥。廚子剝了滿滿的一碗蟹肉和蟹黃,投在熱粥裡,灑上薑絲蔥碎去了寒意,熱氣一竄,立時蟹香四溢,搭配熱粥的是一小碟子糖蒜。紫皮蒜醃得甚是入味,用醋與紅糖浸泡後,卸了辣味,辛熱的性情也和緩了許多,正適合發熱的病人食用。郎中特意囑咐要多食一些。
還有一道是翠綠的苦瓜,調得入味之後也可去火平氣,這等清單的食物並不太合堯少的胃口。可是為了陪著生病的小婦一同食飯,倒也難得的將就一下。在砂鍋裡親自盛了一碗之後,遞送到玉珠的面前,道:「今晚先食些墊一墊胃,免得吃藥傷了胃腸。明天你想吃些什麼,只管和錦書吩咐。
白日裡,太尉大人對她還是一副甚是不耐煩的神情,也不過是虛度了一番光陰之後,他竟似換了人一般,變得體貼周到,隨和得竟讓玉珠略有些不知所措,又不好在太尉大人釋放出難得的善意時,冷語應對,於是便默默地接過了碗,小口地喝著那熬的細軟的香粥。
因為加了薑絲,不一會,她便額角便微微冒汗,一時舒爽了許多。堯暮野吃得倒是不多,更多時是盯著這小婦在食。
太尉平日最不喜婦人蓬頭垢面,原本就別無所長,要靠色貌侍人,若是懈怠了這一項,當真是一無是處。可這小婦現在頭髮蓬亂,未及梳洗,只著了裡衣,坐在被子裡,整個人都是一副病懨懨的神情,堯暮野卻覺得越看越心生憐愛,只覺得她小口吞嚥的樣子都是這樣誘人,那兩片嘴唇被粥汁潤色得水潤得很,只想叫人再摟在懷中親上一親。
這婦人可是老天被他堯暮野一人長出來的?為何看著哪裡都覺得舒心暢意?
玉珠倒是習慣了太尉愛在人食飯時盯著看的無狀。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小碗之後,便推說飽了。太尉這才連喝了兩碗蟹粥,用清茶漱口之後,命人將小桌撤去。
不過,食了一頓飯之後,果然增添了一些氣力,玉珠便再次請辭,直言道,今日在堯府耽擱的太久。既然跟太尉兩清,也就各自乾淨,不必再起牽絆了。
若是擱在今日之前,太尉聞聽此言,必會心生懊惱,只疑心這婦人過河拆橋。可是現在,他才知玉珠竟是個未解人事的,此前對她的種種誤會,若是細想,竟是有誅心之感。
是以對她的離去之言權當沒聽見,這不過就是個從來沒有被人珍視過的女子。她在上一段姻緣裡,那前夫無能如斯,她有怎麼能知男女情愛呢?左右不過是如少女一般的心性,懵懂無知,也不懂何為心意相通之情,自己也不好強求著她,倒是要添些誘哄……
於是他攬著玉珠的肩膀道:「平日看著溫婉的很,怎麼固執起來卻這般彆扭?先前母親提及姝婷愛玉之甚,倒是想鑽研些雕玉刻章的技藝來打發時間,她有意聘你,教授姝亭刻些玉石紋章,每月的封銀也算豐厚。這樣,你也算有了棲身之地,將來行走入宮,總是要有一個響亮的名堂。堯府的女夫子,要比無依的民婦來的名正,將來見了聖上也不會失了該有的體面。」
玉珠此時才驚覺若是太尉大人心情尚好,願意哄人時,竟是比那溫將軍還胡巧立名目,體貼細緻,設想周全。
她心知他之所言有大半是另有所圖,也是有三分道理在其中。在初賽之時,除了范青雲的幾位高徒晉級之外,剩下的兩三個入圍之人也皆是京中高門豢養的玉匠閒客。京中貴族多崇尚風雅,府裡豢養一兩個歌者畫匠乃是習以為常的事。若是所閒養的畫匠歌者聲名大噪,名滿京城,主人家自然也沾染了光彩,有了舉賢識人的雅名。
可是玉珠真是不願與這位太尉再有瓜葛。
她到底是還太年輕,將之前「以色相報」看得太過尋常容易。以前在那些個小史裡見到了女子報恩的故事,都不過是一句隻言片語,輕巧帶過,大抵是「一夜纏綿,酬謝君恩」之類的場面。卻不知這一夜是何等的折磨。她很不喜那種被人壓在身下,全不得自由的感覺,更不喜歡從內而外被掏空侵佔……所以她只希望今日之事,便是最後一次,再不要有下例可言。
想到這,她輕聲道:「謝堯夫人錯愛,但是玉珠才疏學淺,不堪教導堯小姐,還是請太尉另請高人,玉珠心意已定,還請太尉放行……」
堯暮野的臉色沉了下來。雖然體諒她懵懂,可聽聞她急於離開時,心內依然不悅,只清冷道:「若是不做夫子也好,我的宅院空虛,從不曾增添妻妾,你若自問才學不夠,那我便納了你,這樣一來更名正言順,豈不是更好!」
說著便高聲喚道:「錦書,將先前的褥單拿來,給夫人去看!」
玉珠唬了一跳,微微睜著大眼望向了太尉,有些不知他意欲何為。
堯暮野在她的額頭上輕吻了下道:「先前珠珠落下的處紅還在,正給母親看了驗明一下,也好證明了珠珠的清白,選了吉日納入府裡,也少了你的推三阻四……」
玉珠輕輕倒吸了口冷氣:「你……你可是……」她其實想問太尉大人可是瘋魔了?不過是男女私交一場,他是要鬧到哪裡去?一旦入了堯府,豈有自由再參加玉雕大賽?那些往日的打算,皆成了泡影。就算咬牙不從,可若是太尉扯著褥單四處宣揚,便是有理也說不清,他強娶也成了願意負責到底的君子之義!
想到這,玉珠急急地低呼:「快叫錦書回來,我……答應便是……」
雖然太尉一早就料到這個玉痴定不願受了高門的束縛,可心內還是一沉,但轉念一想,只是還未開竅的女子,她既然願意與自己一度春宵,可見自己在她心內便是獨一份,雖然一時爭搶不過她對玉石的痴迷,可比較起那些個溫疾才之流卻強上許多,左右是束在了自己的身旁,總不會叫別人見縫插了針……如此一來,心內總算是舒展了些,只叫錦書去講那褥單收好,再送些瓜果進來。
一時吃罷,又喝了湯藥後,太尉便親自給玉珠擦拭了一遍,便又哄著她時間太晚,不好叫僕人勞累再給她準備安歇的屋子,只與他再湊合囫圇一夜便好。太尉這個主人體恤下人,玉珠也不好太矯情給主人家增添麻煩。而太尉也堂而皇之地摟著新聘來的女夫子,一同熄了燈大被同眠。
再說那廣俊王,久久不領皇差,這一趟差事便周折甚苦。
待得回來後,休息了一日,便興衝衝地找尋袁小姐去了。他最近命王府管家購得了許多的名玉,一心要贈與袁小姐,也算沒辜負這些美玉華澤。
可是沒想到去了客棧時,店小二告知袁小姐已經退了房,走了足有幾日了。
廣俊王一時不知玉珠的下落,心內便有些微微發急,擔憂著她現在無依無靠在京城裡出了意外。
於是在派人去打聽的同時,便在上朝面聖回報皇差時,在下朝走出大殿時藉機會與堯暮野說了幾句。
堯二少面色淡淡道:「王爺倒是對袁小姐很上心啊!」
廣俊王覺得自己與他是不同,他明明不過是隻看到了玉珠小姐的姿色,而自己則是覺得與玉珠小姐乃是前生的知己,今世的至交,給她作畫時,無需言語便已經讀懂了她滿眼的愁思。
當下正色道:「這不是上心,是擔憂,難道堯二你結交了她一場,便不想知道她是否安康嗎?」
一旁的白少這時和緩地開口道:「王爺離別京城幾日,消息倒是堵塞了。袁小姐如今已經是堯府的玉石師父,專教堯小姐刻章雕琢,這不,今日我的妹妹也去堯府上討教金石刻章技藝呢。」
廣俊王溫言大吃一驚,不由得看向堯二,記憶裡他是個從不吃回頭草的啊,怎麼前些日子冷淡了袁小姐後,又突然聘了她入府授課?
廣俊王一時有些訕訕,只能笑到:「原來近日京城閨宅裡金石刻章這般盛行……」
雖然不得思解,可說到這,廣俊王又懊惱自己並無一母所生的胞妹,不然也正好讓她入了堯府一同受教了。
堯暮野聽了白小姐去了堯府時,微微挑了眉頭,也沒有說話,只疾步前行,倒是白少給了王爺台階讓他從容而下,笑著回道:「是啊,此風雅甚是盛行……」
而此時,白小姐的確是在堯府裡與堯小姐一起向玉珠討教著金石技藝。
自那一夜後,玉珠被安排到了一處獨立的院落。
堯小姐對這位新聘的女夫子倒甚是熱情,主動命人送來了瓷瓶茶具擺設,免得空落了屋舍。
至於玉珠與堯暮野的關係,她卻並不大之情。堯少的身邊人都是嘴嚴得很,至於堯府的總管也得了堯夫人的暗示,雖然對那位袁小姐要照拂些,但不可任謠言傳播。那相鄰兩小院的事情,便止於月門,不得外洩,總不能因為兒子的荒誕,而累及了堯家的名聲吧?
加之堯府將養的閒人甚多,但是大爺那邊的書畫師父就有六七位,多了這麼一位女夫子也不甚顯山露水。
此時玉珠便跟二位小姐坐在花園的亭子裡一同賞玩雕刻。白小姐不但繪畫精湛,還寫得一手好丹青,精巧地寫了「篁音」二字後,便將寫好的名姓反拓在了印面上後,便可動刀雕刻了。
堯姝亭見了心生,問道:「篁雅?這是何意?」
白小姐微紅了下臉,輕聲道:「前幾日,與二郎在茶宴碰面,他說我書畫題字寫下閨名不妥,便替我下『篁音』二字,算做了號。於是今日想刻下來,以後作畫之用。」
堯姝亭想了想,笑著道:「這號起得甚妙,篁音便是竹林之聲,那是上古的雅音,最適合你了,不過哥哥怎知你歌聲曼妙?」
白小姐微微一笑,也不接話,只是微微抬頭看了玉珠一眼。
玉珠正指導著她落刀。見她眼神過來,便也笑道:「是呀,的確是雅緻,不妨用小篆鐫刻,更顯古樸。」於是白小姐又落筆寫了篆體,果然看上去更加大氣。
玉珠想到她俱是初學,所以選了一塊質地溫軟的黃玉遞了過來道:「請白小姐用這塊,待得你雕琢好了字章後,我再將這章身刻成柱子的紋理,也便般配了。」
玉珠說話向來是溫溫柔柔,白小姐雖然對她心存芥蒂,可是這麼相處半日,也緩了些心內的鬱結。只覺得她倒是個好相處的,堯郎風流,想要他以後全無紅顏風月也是不可能,若是袁小姐這樣脾氣的,她作為正室倒也不累。
白小姐這般,倒不是一時妄想。
就在十幾天前,堯暮野似乎是有寒冰化解之意,幾次與她在茶宴上相見,言語間也撿拾起了往日的曖昧,這又叫白清月生出了無限的希望。
只是這幾日倒不見太尉參加茶宴,更不見他找尋兄長飲酒,許是公幹太忙碌了,全不見蹤影。
是以當堯小姐無意說起袁玉珠被聘入了堯府時,她心念微動,決定也尋了由頭入府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