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從母親的房中出來後,稍微看了看天色,感覺還不算太晚,便長袖飄搖地去了玉珠的院落。
當來到佳人的閨房前時,只見玉珠正從自己的小箱子裡翻撿著什麼東西出來。堯暮野大步流星地走入女子的閨房,猶如無人之境,一路走到了玉珠的面前,伸手接過了她剛剛從小箱子裡拿出的一隻玉滾子,揚起眉毛看了看,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玉珠一抬頭便看到太尉又出現自己的房間裡,揉著自己的脖子說:「堯小姐哭得眼睛都腫了,明日若不消腫,只怕是要被堯夫人看出來的,這玉輪沾上冰水在眼四周滾動消腫最好,我想起了自已已經曾經雕琢過一個,便找出來準備給堯小姐送去。」
堯暮野看著玉珠自己那還尚且有些泛青黑色的眼窩,勾著嘴角笑道:「我的珠珠可真是乖巧,還沒有入堯家,便已經有了嫂子的細心。」
說著便拿那玉滾子在玉珠的眼下滾了滾,調侃著:「只是關心小姑子時,也是要先顧及下自己,怎麼眼圈這麼黑?」
玉珠不想與害自己睡不著元兇,細細討論自己為何不得安睡,也不想在「好嫂嫂」在這話上一路說得太遠,只躲了他的手道:「太尉,玉雕大賽馬上要開始了,可是奴家還沒有準備妥當,有些許的玉件將要準備,還請太尉容奴家些許時間……」
可惜這委婉的逐客令到了太尉那便大大折扣,今日在那解憂河邊沒有能一解煩憂,反而增添了些雞毛煩惱,堯暮野自覺勞神太久,此時若是再不慰勞自己些許,那便真是對不住自己了。於是便拿起那玉輪沾了床邊水盆裡的些許涼水,只說先檢驗一下這玉輪的好處,便鬧著要給這小婦全身解除一下疲憊。到了最後,那玉輪便是踏遍了雪峰盆地、低谷平原,一路潤澤無數。
等到太尉終於胡鬧廝混了一陣,心滿意足地睡去後,玉珠卻了無睡意被他抱著,躺在軟塌上休憩了片刻。忍著渾身的痠痛,起身披了衣服去了隔壁的小桌繼續準備著幾件沒有完成的玉件。此次玉石大賽,雖然能夠加入決賽的都不是泛泛之輩,雖然大部分都是范青雲的愛徒心腹,不過這幾人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其中有一個叫做胡萬籌的,聽說是范青雲很是得意的一位愛徒,更是此番大賽拔德頭籌的最有希望的一位。
此番決賽的第一場比賽,就是挖料鏤刻。而鏤刻正是當年袁中越大師的拿手絕技。但是玉珠雖然粗通鏤刻,但絕對談不上精通。不然的話,當初的那個藥盒也不會被眼厲的神醫摔碎。
此番得了鄭先生的指點,她才領悟到自己為何不能乾淨地處理了鏤刻內部細微之處的緣由,可是想要純熟的掌握,卻需要不斷地熟悉手感,練習獨特的巧勁。
自從那次在廣俊王府中看到范青雲親手雕琢的玉山後,玉珠心內對於最後能否取勝並沒有太多的把握。只是在得了鄭老先生的點播後,玉珠愈加發現鄭老先生的技藝和范青雲竟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見當年父親一定是將自己的技藝傾囊教授給了他的這個徒弟。而玉珠自己卻從未得過父親的指導,這內裡的差異可想而知該是多麼的巨大。
有了這樣的壓力,玉珠反而更能定下心神,每天重複著同樣單調的挖料打磨的技藝。力求將需要幾年才能掌握的技藝,在最短的時間能盡快地掌握上手。
這般雕刻下來,握刀的手指酸麻得都伸不直了。眼睛更是乾澀得有些發花。
這種密集而又刻苦的練習很傷眼睛,蕭老太爺曾經語重心長地叮囑過她,乾玉石行當的人,都是要早早便要歇手的,不是因為雕刻不動了,而是因為往往力氣尚在,可是眼睛卻已經瞎掉了……
一直琢磨到天色未涼,眼看著太尉就要起來早朝,她這才揉著疲憊乾澀的眼睛,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合攏了眼睛。就在閉著眼快睡著的時候,身邊的男人也醒了。玉珠可以感覺到他伸出胳膊,攬住了自己,然後用微微長出胡茬的下巴輕輕地磨蹭著自己的胳膊。輕輕地吻了自己的臉頰後,才起身離去。
對於男與女之間的那種愛意,玉珠生平從來都沒有生起過。昨日看著堯小姐與百七少兩人之間依依不捨,淚眼相顧的樣子時,倒是生出了幾許的羨慕。也只有在這樣的富豪之家,未嘗過人間疾苦,不知辛勞困頓之人才會無憂無慮的生出這種不生雜質的戀慕之情。玉珠自問自己此生許是也不會像堯小姐那樣傾盡全身的去愛一個人。
可是,就在方才太尉輕輕地啄吻她的臉頰時,她突然想到了一點,這個高傲的太尉是否也如他的妹妹一般,要求的是她付出同等的情愛呢?
若是太尉只要女色,她自可以付出。可若太尉求取的是真心呢? 那就是傾盡所有。她也翻找不出那一顆給他啊……
這般胡亂的想著,玉珠便沉沉睡去,只是睡了不到兩個時辰,便有起來,準備繼續雕刻。
偏偏堯小姐心思煩亂,又找上門來要與玉珠閒談。
堯小姐與白七少的私情原來只是爛在自己的肚子裡,現如今總算是有了知情人,終於可以一吐心事。所以就算袁夫子自忙自己的,無暇言語,她也自己一個人在旁邊說得津津有味。
等到堯小姐終於說完了今日的相思之苦,略顯寥落地離去後,玉珠也長吐一口氣,覺得有些疲憊。夾雜在高門兄妹之間的隱秘之中,實在是比雕刻玉雕還要勞費心神。
玉雕大賽在即,可是她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實在不想再分神兼顧其他的瑣事。所以等日落時,有小廝來報,說是太尉參加夜宴,不及返家,叫六小姐自己食飯不必等他。
玉珠面無表情地聽著這原本不必告知她的,太尉大人的行蹤,揉了揉頭穴後,回到房間便吩咐玨兒關緊了門窗,上了栓子,免得夜裡再鑽入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擾了一夜的安眠。
這時玨兒白日外出替玉珠買些自己用的針線時,遇到了老家的故人,只是回來後看見堯小姐一直都在,來不及告知玉珠。如今總算是清淨得只有倆人,便從懷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遞給了玉珠道:「這是老家來人,一路輾轉打聽了您的下落後,代為送來的書信,是前姑爺的……」
玉珠本來要躺下,聽聞了此言,驚喜地坐起身子道:「敬棠的書信?」
說話間便起身披上衣服,趿拉著鞋子拿著書信坐到了燈前。
展開信紙,敬棠俊秀的筆體未變,一勾一撇透著分外的熟悉。信內只是說聽聞她隨著蕭家老爺夫人去了京城,久久未歸,甚是惦念,加之蕭山出了變故,幾被流放異地,而蕭老爺和夫人返回玉石鎮也絕口不提玉珠的下落。輾轉託人打聽,也只得了她獨自留在京城的消息,這不能不叫王昆為之心懸掛念。而他的身體近幾日漸有康復,加之王家是今年入選宮中供奉金玉珠寶的皇商,過上一月,便會有押送貢品的車隊一路進京。是以他會跟隨王家的商隊,入京城來看一看她。
玉珠看到這裡,緊緊抿了一下嘴,敬棠的身體羸弱到何種地步,她與之生活兩年,自是心中有數。她知道若不是敬棠心中掛唸著她,這麼遠的路程,他是不會以身返險,踏上漫漫長途的……
想到這,心內竟是有股說不出的蜜意。可是若是此番旅途,讓王郎勞累了身子,讓本已好轉的病情惡化,那該如何是好?
玉珠連忙問明那送信之人可還在京城。玨兒言道,那人是來京的客商,正在西北的會館裡,若是六姑娘有書信的話,正好可以返京的時候帶回。
玉珠想了想,提筆準備起字,可是一時又不知自己在京城的這一番際遇要從何處說起。
最後也不過是將千百的辛酸,化作了平和的一句——「吾在京中貴人府宅,每日教授女弟子琢玉刻章,頂有華瓦遮身,食有雞豚鮮羹,出有華蓋車馬,君子可放心,不必勞神跋涉。」
收筆之後,玉珠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西北春末風大,君切勿貪圖春景而長途遠行,待得京中事畢,奴家自會回轉西北與君一敘……」
可是寫完後,她想了想,又默默塗掉了最後一句,看了一會,重新拿紙謄寫。
她雖然不是男兒,卻一向中諾,只是這次來京,前景在一片迷霧之中,她並不知自己可否全身而退,怎麼可以胡亂對敬棠誑語,許下不一定能實現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