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當最後一字寫罷,玉珠看了又看,便折信叫玨兒送去西北商館給那代為送信的商人。

  隨後的幾日裡,太尉總是吃玉珠的閉門羹。說句實在的,那幾道門栓豈能阻攔住太尉,不過一伸腳兒便能踢斷罷了。可是看著玉珠臉色憔悴的模樣,總是不忍心鬧她,便決定給她些好眠,待得玉雕大賽之後再一併結算了積債。

  也正因此,玉珠倒是可以踏踏實實地準備比賽事宜了。

  因為此番大賽,參賽的玉匠們要在皇帝面前比試技藝,是以在賽前還需要自己的工具交到主管宮中安全事宜的御林軍務衙,有專門的官吏負責檢查無疑後,再封箱存放在御林軍務衙,等到大賽時再開箱。而玉匠入宮時身上不可再帶任何利器物件。

  所以這天一起早,玉珠便用油擦拭好自己的器具,又吩咐特意趕過來的滿寶也再檢查幾遍,確保毫無遺落後,便上了車馬出門了。

  當玉珠帶著自己的工具來到御林軍務衙時,這裡已經來了許多的工匠,有的忙著給自己的工具塗抹上一層菜油,免得存放期間生了鏽跡,還有的則在三三兩兩的攀談著。

  看到玉珠走了進來,許多工匠的目光皆是調轉了過來。他們都知道,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在初賽中技藝不凡,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是以皆是上下打量著他。

  其中一個年輕高大的男子主動走了過來,與玉珠、常滿等人打著招呼:「可是袁玉珠小姐?」

  玉珠抬眼打量著來人,看那人倒是一副看似周正的模樣。那青年主動報上了名姓:「在下胡萬籌。」

  聽他自報家門後,玉珠倒是笑著又細細打量了他一番,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便是范大人的得意高徒。在上次玉雕大賽中,他打的粗樣是一隻碩大的三足花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卻能打製出那麼大的花瓶,除了必要的技藝外,膽量也是甚大。

  胡萬籌見玉珠沒有言語,又接著道:「嗯師範大人今日事忙,無暇來此,卻特意叮囑小徒我與姑娘您說,此處若是事了,務必去他的府見他一面。」

  玉珠笑著應道:「既然是范大人相請,我自然會去。」說完,便混入了隊伍中自等著排序。

  不一會便輪到了她,只見檢驗官細細地查看了她的工具中並無弩、射一類的器具後,便用準備用封條封住盒蓋時,玉珠突然伸手一攔道:「大人,我好像忘記放入一把刻刀了!」

  說著從袖子裡取了一把刻刀,遞交給一旁的小吏檢查後,再放入箱中封印。

  做完這一切後,玉珠便帶著常滿玨兒出了軍務衙。

  適才她藉著伸手阻攔封封條前,用手指輕輕沾取唇上的一點胭脂,然後印在其上。

  若是說在初賽時,她學到了什麼要義,那便是范大人主持的這場比賽並不乾淨。既然他可以在初賽的玉料上做手腳,那麼也說不定會在其他玉匠決賽的工具上做些什麼手腳。

  是以在封條上做了印記,若是被人開了箱子換了封條,也可以做到心有數,早早想出應對之策,以防萬一。

  出了府門後,玉珠看看天色尚早,正好可以赴約前往范大人處,於是便坐上馬車去了戶部的衙府。

  到了那裡,在衙門後通報了姓名後,便有跑腿的衙役去通報,不多時便將玉珠請進了戶部一旁的小書齋中。

  玉珠端坐在這會客書房裡,打量了一下四周,倒是覺得這位范大人頗有點意思。他以前也曾邀約過自己,言語裡的意思,是很希望請她去往他的家中的,可是此次見面卻選在了府衙裡,很有避嫌的意思。自從在廣俊王府的那次茶宴後,太尉大人結識了一位玉雕紅顏的消息便開始不脛而走。

  范大人官運亨通,與他會審時度勢很有關係,若是在府宅裡私見太尉紅顏,可就不是范大人的所為了。自然要權衡一番,絕對不會落人把柄……

  不一會的功夫,范青雲便從另一側的公署裡走了過來,笑著對正在小口飲茶玉珠說道:「怎麼樣?特意命人給你沏的花茶,最近京城裡的貴婦後很愛這花露滋味。

  玉珠連忙放下茶杯,也笑著給范大人施禮,寒暄過後,玉珠便聽到了范大人的意思是想問她是否有意入他的門下修習,若是能夠的話,此番參賽便可冠以范青雲徒弟的頭銜,自是又多了幾分方便。

  玉珠想了想說:「奴家愚鈍,不過是自學著琢磨些玉雕的技巧,怎麼敢平白辱沒了范大人您的清譽?倒不若憑了自己的本事出賽。」

  當聽聞玉珠婉拒之後,范青雲笑容未減,又問道:「既然小姐無意,在下自不敢勉強,只是我之所以想要收你為徒,想傳授給你的卻並非是玉雕的技藝之道,要知道此番玉雕大賽的勝者,當入內侍監為大內琢玉。可是這宮內的玉活的門道,就不是一刀一鑿子那麼簡單的了!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人之禍……當年恩師不也是捲入了宮闈……才……你若想要走此途徑揚名,身邊怎麼能沒有個指點之人?」

  說到此處,他長嘆了口氣。

  玉珠眼眉不動,微微抬頭道:「范大人說到這事,其實我一直有一事不明,家父生平淡薄,從不曾主動求為貴人雕琢,更是一心精研鏤雕,非賞心之物不琢,怎麼會突然替宮裡的妃子雕琢巫咒用的髒污粗鄙的玉人?」

  范大人的眼睛微微一眯,嘆氣道:「這事盤根錯節,我當年不過是你父親的徒兒,並無一官半職,哪裡知情?這正是宮中差事不好做的緣故啊,我等不過都是螻蟻一般,大樹撼動,豈可不隨之起舞?此案當年是太尉大人監察審斷,內裡的詳情我實在不知,不過……在下要奉勸你一句,太尉如今不計較你乃罪人之後,實屬難得,當年之事關係重大,事關朝廷根基,近幾年來,不時有人要替袁家翻案,皆是被太尉鐵腕壓製了下來,雖然如今你身在堯府,與……堯小姐關係尚好,可是若一味糾纏此事,恐怕太尉會不顧及什麼情誼了……」

  玉珠笑著聽完了范大人明顯帶著敲打之意的言語,起身道:「范大人的教誨,我謹記住了,你事務繁忙,若是沒有其他要事,奴家便先自告辭了。」

  范青雲親自將玉珠送到了府門後,看著她上了掛著堯家路牌的馬車一路而去。那臉上掛著的假笑頓時煙消雲散。

  一直在旁等候的胡萬籌走了過來,低聲道:「嗯師,她可答應入了您的門下,等到決賽時編入我的賽隊?」

  范青雲搖了搖頭。

  胡萬籌看恩師搖頭,輕蔑地撇著嘴角道:「不識抬舉的婦人!嗯師給她臉面,她卻給臉不要臉!還真以為爬上了貴人的床榻就能一步登天?」

  范青雲的臉慢慢陰沉下來,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這位高徒,直到他露出忐忑之色,才突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書房中,從一旁的抽屜裡取了幾隻玉雕。

  這幾隻玉雕,是昨日范青雲安插在翁老那的雜事小廝從後院裡偷拿出來的。都是玉珠雕刻給那位鄭先生的功課。據說分別那袁玉珠是相差了五天的功課。

  初時的兩件鏤雕小玉墜,仔細辨別的話,還有瑕疵。可是最後的一件蟬臥柳葉的玉墜,蠶翼薄透可以看到翼翅上的脈絡,柳葉盈翠,打磨得無懈可擊。

  范青雲臉色陰沉地看了看這玉件,叫到了胡萬籌的手裡,問他:「若是你來雕刻,可能達到如此技藝?」

  胡萬籌接過仔細看了看,不由得略顯輕蔑道:「嗯師,這個玉件雖然雕工精湛,但也不過是無過無功,莫說是我,就連跟恩師您苦學的師弟們也皆是能復刻一件出來的……」

  范青雲慢慢地伸手又接過了那玉件,隨手從抽屜裡抽出一根細繩,穿在玉墜的眼洞裡,然後在胡萬籌莫名所以的目光中拽著繩子輕輕那麼一輪,只聽那玉墜竟然在旋轉中自發出了聲響,仿若盛夏蟬鳴一般!

  原來那嬋兒的腹部被掏空後,又選取了敲打的部位鑽眼,巧妙地成了能吹響的哨腔,當佩戴者奔跑跳躍時,玉墜自會發出聲響,正是迎合了嬋兒長鳴的寓意。

  范青雲瞪著自己的愛徒,冷冷地說道:「這玉墜雕形不難,可是發出仿若蟬鳴一般的聲音便很講求技巧,這蟬腹裡薄厚分佈都是門道,哪裡減損了一分,增厚一分,那聲音都不能如此相仿。我看到後,一連復刻了三個,發出的聲音都不能若她雕刻的這般相似。怎麼你就如此有本事?看一眼,就能雕琢出一樣的來?」

  胡萬籌聽了范青雲這麼一說,才恍然大悟,登時窘迫得滿臉通紅。連忙說道:「是徒兒妄自尊大了!不過……這等逗弄孩子的彫蟲小技終是難登大雅之堂!嗯師不必為那個不知好歹的婦人煩憂!」

  范青雲心知這玉件絕非彫蟲小技!但是這雕刻構想的心思,就令人叫絕,他又靜默了一會,長嘆一聲:「若依照她初賽時的手藝情形,原也不是什麼大麻煩,就算她僥倖通過初賽,依照你們幾個人的本事,也足可以應付得了她……可是,這才過了多久,別人三五年才可練就的本事,她幾日的功夫便琢磨得青出於藍,更是獨具匠心,這等悟性,何人能及?這般一比,你們這些雕刻多年的所謂高手,皆是蠢材俗人啊!」

  胡萬籌被師傅說得臉色漲紅,連忙說道:「請恩師自放心,就算這婦人真有些本事,也絕不叫這婦人拔得頭籌,叫她領了皇差。」

  范青雲點了點頭:「你知道此事的重要便好,如今宮裡的貴人……示意下來,內侍監理不可混入局外之人,攪和了貴人的佈局,這袁玉珠如今又是太尉的紅顏,若讓她入了內侍,知道了不該知的事情,便不好收場了,到時若是釀成大禍,你我都逃脫不得關係!為師維護不了你的話……」

  不用范青雲說下去,胡萬籌自己先打了個激靈,連忙道:「請恩師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了,一定叫她絕無本分勝算!」

  師徒二人又關上房門相談了許久才散。

  待得胡萬籌走了後,范青雲命人拿來玉珠方才在會客書房裡飲茶的茶盞,半眯著眼兒看著茶盞上沾染的一抹胭脂暈色,慢慢地將杯子遞送到了嘴邊,著迷地嗅聞著那一抹似有似無的幽香,然後便將自己的嘴唇貼服上去,慢慢地舔淨了茶杯上的艷紅,吞食入腹。

  接著,他又慢慢打開了另一個抽屜,抽屜裡靜躺著一副泛黃的捲軸,打開一看,裡面畫著的是一位絕色傾城的美人,衣衫半解,雪胸半露,明顯是副不懷好意的意淫之畫。

  范青雲將畫作掛在了墻上,眼裡慢慢泛出了激動之色:「師娘,你還是這般美,原以為這輩子只能與你在夢中相見,可是沒想到你的女兒與你這般相似,這一定是上蒼不忍我後半生的相思之苦,便代你補償於我的……只是你的女兒竟是個不是個安守婦道的賤胚,爭強好勝,又輕易委身於男人,放蕩地張腿奉迎,她跟你一樣,俱是眼瞎得看不清誰才是這世上有真本事的男人!我幾次的示好,皆是被辜負!不過沒有關係,我會繼續耐心地等著,待得以後到了我的身邊,我自會代師娘你好好的管束著她,讓她明白如何當好一個得體的婦人……哈哈哈……」

  房門緊閉的書房裡,隱約傳來的是男人陰沉的低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