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玉珠聞聲回頭一望,正看見堯暮野一臉陰沉地瞪著她與王郎。

  王昆不認得堯太尉,不由得出生問道:「敢問尊駕何人?」

  堯暮野沒有說話,只是用兩隻鳳眼直瞪著玉珠,端看自己的未婚嬌妻是準備如何介紹自己。

  玉珠沒想到這幾日忙得不見蹤影的太尉大人會突然來到這片竹林之中,安穩了下心神後道:「這位便是大魏的堯太尉……」

  王昆聞聽也是一驚,雖然心內對大魏的一等公侯突然來此有些拿捏不住原委,但還是依照禮節,向太尉拘禮道:「在下西北王昆見過太尉大人。」

  「王……昆?」堯暮野打量著眼前這個文雅的年輕男子慢慢地重複著,猶記得他在西北找六姑娘解鎖的時候,為了謹防她口無遮攔,洩露了自己被扣了邪物的機密,他曾命屬下詳細打聽過這位六姑娘的底細,自然也還記得她的前夫大約是叫王昆。

  「……敢問王公子表字為何?」堯暮野憋著氣,一字一句地問道。

  王昆不明就裡,只照實回答:「在下字,敬棠。」

  玉珠立在一旁聽著太尉此問,心裡也頓時明白太尉一臉的驚怒所為哪般。

  除了自己在林中與男子密會被他撞見外,大約機關還在自己方才出生聲叫的那一句「敬棠」上。

  果然王昆此言一出,堯暮野的雙眼竟然變得微微有些發紅,只盯著玉珠緊抿著薄唇靜默不語,一時間眼內風雲湧動,不知翻倒出幾許前塵往事。

  玉珠心知堯暮野的脾氣秉性,若是此時犯難,唯恐連累了王昆,當下便走過去,想要與太尉小聲說話。

  怎知還沒有走幾步,太尉突然轉身,拂袖而去。

  堯暮野的那一轉身,實在是用盡了自己全身的氣力,不然下一刻,他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狠狠地掐住那那女子的脖子,質問著她,當初在夢中思念的「敬棠」到底是哪一個!

  這一路快馬疾馳,與這女子相識後的種種頓時全都湧上心頭。

  她清冷,他便只當她性格使然,本不是濃烈之人而已;她忽冷忽熱,若即若離,從不肯在清醒時喚自己的名姓,他也認為不過是小鄉婦人太過羞怯罷了。她遲遲不肯答應婚事,也只因為她顧忌了自己與他的門閥相差太遠,自卑作祟。

  可是今日才知,不是她不會是對人甜笑,也不是因為羞怯才從不肯叫自己的名姓。只因為她願意為之展顏一笑,夢裡唸唸不忘的,原來是另一個西北「敬棠」!

  一路上,在飛甩的揚鞭之下,馬蹄疾馳,迎面吹來的風兒卻讓堯暮野心頭的怒火越燒越旺。

  當馬匹一路穿過城門街市,來到了堯府門前時,看著管家正指揮著僕役們懸掛著紅燈紅綢,張貼著喜字,只是這一團喜氣,絲毫沒有感染到他。

  原來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生平第一次,堯暮野有遭逢了騙子之感,這騙子披掛著柔弱的外表,輕聲慢語,卻一步步將自己騙得挖心掏肺、傾家蕩產,儘是不留!

  「二少,您回來的正是時候,您看這套剛剛入府的屏風,擺在新房裡可好?」

  這次婚禮準備的實在倉促,誰能料到滿京城世家女皆看不上眼的二少,說成婚便要成婚了。偏巧堯夫人這幾日身體欠逢,直接言明諸事不管,這些個成禮的細碎直接問二少便好,莫要來打擾了她的清淨。

  是以管事一看堯二少回來了,連忙小跑過來問道。

  堯暮野瞪著眼前精緻的屏風,上面是蜀繡雙面的花紋,鴛鴦正在碧波戲水,成雙成對好不纏綿!

  想到那袁玉珠不知私下裡與她心念不忘,夢裡呼喚的前夫見了多少面,憋悶了一路的火氣,終於在見了這一對對的野鴛鴦時徹底爆發了!

  只見堯二飛起一腳,將這屏風踹得了稀巴爛,然後猛喝一聲:「將這些個喜字紅綢都給我扯下來!」

  此話一出,滿院子忙碌的僕役全都全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玉珠也剛下馬車入了府內,正站在堯暮野的身後。

  堯暮野聽見了身後熟悉的腳步聲,也不回頭,夾裹著一身的冰霜快步走回了自己書房。

  管事苦著臉不知所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這屏風的花式不對,招惹了太尉不高興,竟然不想成禮了,若真是這樣,自己豈不成了堯家延續香火的罪人?

  於是隻能小聲道:「袁小姐,這太尉這意思是……」

  玉珠衝著他歉意地搖了搖頭,也不說話,也加快腳步跟在了堯暮野的身後,同他一起入了書房。

  堯暮野猛地轉身,狠狠地瞪向自己身後的女人道:「你跟你的前夫倒是感情甚好,孤男寡女在林中並坐!」

  玉珠輕咬了下嘴唇道:「是玉珠不注意小節,一時舉止失德了……不過太尉當知,我與王公子是夫妻時……尚且相敬如賓,如今也不過是故人相逢,閒聊幾句罷了……」

  太尉的確知道,不然玉珠也不會成婚兩載,尚且是處女之身。可是那一句「夫妻」卻再次叫堯暮野的心內翻江倒海。

  玉珠為人妻時,是不是也是如在竹林中一般,一對風華正茂的少男少女互相挨坐,雖然不言語,可是在抬眼互望時,卻是互相啟唇輕笑,眼目纏綿如絲,就算兩廂無語也是情義濃稠難以言表?

  一時間,他又想起了玉珠新店的店名。好一個「璞玉渾金」!聽聞那王家做的是金飾生意,這袁玉珠倒是與那王敬棠亦步亦趨,一玉一金,兩家商賈,志趣相投,渾然天成的很啊!

  思緒一旦如此蔓延開來,翻湧的醋意便直直堵在了嗓子眼。

  他擰眉咬牙問道:「我且問你,你在夢裡喚著的是我還是他?」

  玉珠心知,此時自己若是違心說是太尉,雖然他不盡會相信,但是也能平息一時的怒火。可是不知怎麼的,她此時不想再違心叫太尉誤解,便小聲道:「那時並不知太尉是字也是敬棠,不過是夢裡見到了舊時光陰,一時顛倒錯亂,胡喊出來的,還望太尉莫要放在心上……」

  太尉雖然早就猜出了答案,可是聽了玉珠親口承認,還是將牙咬得嘎咖作響,捏緊了拳頭又問:「舊事不提,我現在且問了你,你如今掛在心中的又是哪一個敬棠?」

  玉珠沉默了一會道:「王昆如我兄長,太尉於我有難忘恩情,兩者自然是皆記掛於心……」

  這次玉珠所表達的意思,太尉算是真真切切地聽入了耳中——這個看似卑微的西北小婦,在與他數度纏綿,親密得如同夫妻之後,卻對他滿腔的真心沒有半分愛意回饋!

  她敬他位高權重,手眼通天,卻沒有半分的愛意施捨給他!

  一向視女子真情於無物,快意行走花叢之間的大魏一等公侯堯暮野,可是卻在快要而立之年,被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騙得盡付了真情,還真是現實的報應啊!

  堯暮野走過去,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問道:「你既然不愛我,為何還肯答應嫁給我?」

  若是平時,玉珠一定會苦笑出聲,這一步步的冤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怎麼便成了今日這收拾不得的地步?

  可是現在她只能老實說出心內之言:「太尉在玉珠孤苦時施以援手,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現在太尉出征,為國在戰場上廝殺衝鋒,玉珠願意嫁給太尉一償您的心願……」

  堯暮野沉默了一會,倒是慢慢地笑了。他以前也聽聞大魏有婦人,精誠愛國不讓鬚眉,在兵卒出征時,為瞭解除將士們的後顧之憂,願意主動委身嫁給未婚無後的士兵,讓他們無有顧忌,奮勇殺敵。

  可是那樣的兵卒,大抵都是娶不到妻的窮家小子。堯暮野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淪為與這些窮困潦倒的兵卒們一樣的地步,倒是需要婦人愛國施捨,才可娶得上妻子!

  堯暮野也是氣急而笑,糾結的劍眉漸漸鬆下,一對鳳眼積蓄這化解不開的寒霜,聲音清冷道:「堯某當先謝過了六小姐的嬌軀施捨……那麼現在……」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憋著聲道:「麻煩六小姐收拾了東西……滾得越遠!越好!」

  「……」

  仔細一算,這也是袁玉珠生平第三次的狼狽出走。第一次是被驅離王家,第二次是被養母轟攆出來,而這第三次離開時,也算是積累了些許經驗,當初帶入府裡的行囊大都沒有解開過,只防備著有一日要出府,拎提了包裹也好裝車,待收拾了琢玉的器具,便可以安靜而快速地離開了。

  於是就在玉珠出了太尉的書房後,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一輛小驢車便乾淨利索地拉走了玉珠在堯府裡的所有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