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玉珠哪裡敢讓王爺親自為自己引路,自然又是推脫一番,奈何王爺堅持,便只好隨在他的身後前行。

  廣俊王得了空子時,不由得轉頭細細打量這小婦人幾眼,只見她眼下泛著淡淡的黑色,一看就是沒有歇宿好的樣子,不由得一陣的心痛。

  就在方才他無意中聽到了白少與堯小姐閒聊之言,竟然無意中獲悉了一些隱情。

  那位堯小姐平日裡都是羞怯得很的模樣,從不見她主動跟自己的未婚夫婿閒談,今日不知怎麼倒是主動走過跟白少打起了招呼,雖然之後二人聊得大都是白家那個突然失心瘋,獨自離家從軍的七弟,但是看起來,二人也聊得甚為融洽,美滿和諧的姻緣指日可待。

  白少不急不緩介紹了自己七弟在邊塞駐守的近況後,幾句話轉到了堯府寄住的六小姐的近況上。

  結果那位堯小姐也不知心內正痴想著什麼事情,竟然走神說漏了嘴,道出了玉珠小姐已經被她哥哥轟攆出府的實情。

  這話脫口而出後,堯小姐也自知闖禍,頓時口舌發僵,一臉無措地望向白少,只低低哀求,讓他別將此事說出去。

  那白少向來體貼,自然是溫言安慰堯小姐,直說不會將貴府隱情告知他人。

  廣俊王作小人狀偷聽完畢,也是心安理得,不覺自己有絲毫不妥。他向來為人君子,也不會學了長舌婦人到處告知太尉大人早已經心生厭倦,情海生變的消息。

  不過此番佳人慘遭拋棄,實在是堯二的可惡!只看著玉珠小姐憔悴模樣,就可以想像她這兩日在京城孤苦無依顛沛流離的境地。

  王爺憐惜之情頓生,再不顧此時正是人多的場合,當下便微微頓住了腳步,與玉珠小姐並肩而行,藉機低語道:「本王聽聞小姐婚事生變,此時無遮身之所,不知小姐肯否讓本王幫襯一二,為小姐安置了清淨的住所?」

  玉珠聞言,詫異地回望著廣俊王,可是一想他是堯暮野的好友,也就大致猜到他一定是聽聞了些許風聲。不過既然答應了堯夫人,玉珠不願流言從自己口中而出,便只笑笑道:「王爺又在說笑,玉珠這幾日身有不適,所以想住在堯府京郊別院,是以搬出了堯家,還請王爺無須掛念。」

  單論起逐花的本事,楊素生平最服堯二了!

  除了那些個捻吃不到芳草,滿嘴胡言的淫婦外,真正跟太尉有了私情的婦人,個個都是情斷之後還對太尉大人處處維護,也不知被堯二餵了什麼迷魂的藥散。不過楊素琢磨了一番,覺得大約也是都被那堯二拿捏了短處,威脅過了吧?

  眼下這竹之仙子也不能免俗,竟然慘遭悔婚還這般維護著那薄情漢的臉面,真是廣俊王疼到了心眼裡,只低低說道:「玉珠小姐莫怕,本王絕對不會跟那堯二說起你的事情,還請小姐放寬心,本王絕對是個可以託付之人。」

  玉珠不知自己何處體現得需要別人相托,只是覺得廣俊王說話,靠得太緊,立刻不適地刻意拉遠了二人的距離。不經意地抬頭間,總覺得有犀利的目光正望向自己,可是抬頭四處張望,除了正含笑走過來的白少,並無什麼人,在與白少打過了招呼後,玉珠趁著廣俊王與白少說話的功夫,自是脫身而去,再走幾步一眼看到了那高台之上的挺拔男子……

  此時校場之上,太尉正掛帥點兵。

  此番他已經脫去了平日所穿的長袍寬衫,換上了存放已久的戰場重甲。

  這身鎧甲據說是當年隱居的奇兵遁甲大師鐵山老人的閉關之作。選用的乃是玄鐵熔鑄的甲料,外層附著一層白銀,配合堯暮野高大的身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當他頭戴戰盔,濃眉鳳眼,鎧甲之上聖獸盤踞,披風獵獵高立與台上時,滿校場千萬雙眼便不由自主地被這俊朗英氣的元帥所吸引。

  這時,廣俊王又一臉慇勤地走過來。不過玉珠婉拒了廣俊王讓她入前列觀看的邀請。只站在前來送行的官宦女眷後列,默默看著前方高台上的那人。

  只見那人平日就冷峻慣了的臉,如今看來更是透著十足陰鬱的肅穆之氣。他眼望著前方的軍列,大約是沒有往向過自己這一方吧?

  再說那一干京城貴女們見慣了那些陰柔秀美的京城男子,如今卻看平日優雅的太尉呈現出另一種風貌,竟是大呼「此乃真男兒也!」一個個面紅心跳地在人群之中頻頻低呼。

  若不是礙著這是肅殺的校場,並不是十里長街,不能投擲香花鮮果,只怕那身居高台上的亮甲雄風的美男子就要被花果淹沒了。

  一時間,有幾個貴婦人認出了玉珠,也是竊竊私語,不停朝著玉珠的方向看過來。也不知她們的眼中是不屑還是艷羨。

  堯夫人身為元帥母親,自然是在女眷隊伍的最前列,不多時便有侍女擠到隊伍的後面邀約著六小姐到堯夫人的身旁去。

  當玉珠跟隨侍女來到隊伍前方時,堯夫人正要與堯小姐一起前去高台之下。

  按著大魏的習俗,戰士出征沙場前,至親女眷們都會講自己親手繡制的荷包信物佩戴在戰士的鎧甲掛帶上,是以堯夫人與堯小姐要一同前往高台。而堯夫人喚來玉珠也正是此意。

  玉珠聽聞了夫人的話,心裡倒是有些慌亂,因為她並不知這等習俗,更是沒有為太尉準備什麼信物。原先按著她的想法,這次只不過是圓一下堯家的臉面,走個過場而已。

  更何況太尉已經言辭鑿鑿,明確表示不希望再見到她了,所以聽完了堯夫人的話後遲疑道:「夫人,太尉大人見了我會心有不喜,大戰在即,玉珠不想惹得太尉不高興……還是請夫人和小姐先自去吧。」

  堯夫人淡笑著道:「無妨,我已經同他講了此間利害,當以大局為重,不過走個過場而已,你們之間的不愉快且放一放,他不會為難你的。」

  玉珠眼看著四周的女眷紛紛將目光調撥到這裡,知道此時若是再推諉,就要叫人生疑了。於是便隨著夫人一行人走向了高台。

  在高台上走去時,可以看見一些婦人已經走到兵卒的身旁,將自己的信物系在他們的戰甲之上——兩手空空的人根本沒有。這種生死離別,自然是祝福之意越濃越好。

  送些什麼好?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那裡是她從小便帶著的一顆小小的運珠。

  這顆運珠是她的父親親手雕琢的,選用的是山間天然的金沙石,雖然不名貴,但是寓意美好,是大魏民間流行的飾物,帶著這運珠的孩子有祈禱避禍驅邪,巧逢機遇,時來運轉之意。

  現在自己大了,早就不適合戴這給稚齡孩兒的飾物了。但是因為思念父親的緣故,她從來未曾摘下過。

  而如今,她滿身上下,也只有這物還算有了幾分吉祥之意,她也是真的希望太尉大人能夠逢凶化吉,平安歸來,若是真能如此,將這珍愛之物給出去也無妨……

  這般思踱間,她隨著夫人和小姐已經到了高台上。

  那堯姝亭的性子顯得急了些,先快走幾步,趕在母親之前來到了哥哥的身邊,一邊小聲說著話,一邊往堯暮野的鎧甲上繫著繡滿平安符紋的荷包。玉珠因為是最後上來,從台階上斜斜看過去,可以看到那堯小姐在系荷包前,分明是把另外一個荷包連同一封書信先自塞入了哥哥的鎧甲裡……

  玉珠心內明白,這位小姐是要哥哥給早已經上了前線的那位情郎捎帶一個過去。可見這些時日,這位小姐一直相思情濃,一直苦於無法跟情郎鴻雁傳書。

  堯夫人給兒子帶的是一串高僧加持過的佛珠,就算這個二兒子平日裡再怎麼忤逆不孝,堯夫人最疼愛的孩子,卻始終是這個堯家二郎。因為他不光是自己心愛的兒子,也是堯家在大魏安穩屹立不倒的根本……

  給兒子的手腕套上佛珠後,這個一向在人前優雅而自持的貴婦人也不禁微微紅了眼圈,略帶哽咽地道:「吾兒,一定要平安歸來!」

  當夫人殷切囑咐了一番後,玉珠最後慢慢走到了太尉的身前。

  她能明顯感覺到,當自己走過去時,太尉的身子明顯一僵,那臉色也更加地陰鬱不定。

  玉珠緊抿著嘴,準備速戰速決,快些將運珠繫上結算了差事。

  可是那繩兒卻不聽話,頻頻從冰涼的戰甲上滑落下來。玉珠有些著惱,鼻尖都微微冒汗,生怕太尉疑心自己故意磨蹭,死賴著不走。

  不過太尉並沒有看她,只是微微抬著下巴,目光陰冷的注視著前方黑壓壓的人群,任憑身前整理的這小女子的手指忙亂地與那顆她向來形影不離的運珠糾纏在一處。

  待得玉珠好不容易系好,長舒了一口氣後,便尷尬地發現自己這一口熱氣,盡數順著鎧甲的縫隙吹到了太尉大人的胸前,微微抬頭,都能發現太尉光滑的脖頸上竟然帶著微微的紅色,泛起了雞皮疙瘩。

  ……由此可見,太尉大人是厭煩她到了何等地步,竟是抑制不住起了疙瘩……玉珠決定識相一些,再次滾得遠點,便想要快步下了高台。

  可是誰知剛要轉身,卻被太尉大人扯住了衣袖。

  玉珠疑惑回望,卻見太尉也不看她,只摩挲著腰間的劍柄,出聲問道:「六小姐可知大魏律法?」

  玉珠被他這神來一句弄得一頭霧水,只好低聲問:「不知太尉大人所問是哪一條?」

  太尉鬆了她的衣袖,單手抽取佩劍,用巾帕擦拭著泛著寒光的劍芒,冷聲道:「自從京城有軍眷在湯池被欺辱的風波後,聖上已經頒旨,敢有姦淫軍眷者,無論兩廂是脅迫自願還是風月買賣,姦夫一律按動搖軍心罪斬無赦!」

  玉珠靜靜聽完道:「聖上英明……不過太尉為何提點奴家這一條?」

  太尉擦拭完寶劍後,終於正眼看了玉珠一眼,薄唇微微一勾,意味深長道:「在下還請六小姐謹記,你如今頂著的是我大魏鐵軍元帥未婚妻之名,雖然是虛名一個,但還請小姐在在下離開的這些時日裡,暫且委屈一些,收緊了風流,不要圖了一時的快活,而觸犯了大魏律例,耽誤了大魏好男兒的性命!」

  說完這一句後,他再不理會玉珠正要出口之言,揮劍斬斷了高台一旁的壓旗石的繩索,黑紅相見的大魏鐵軍軍旗立刻被石頭牽拽著快速升起,高高地飄揚在校場上空。

  傳令兵一看軍旗升起,立刻高聲喊喝:「準備開拔!請諸位親友軍眷退下!」

  玉珠爭辯的話語盡數被淹沒在了校場士兵呼喊著必勝的高呼聲中,她只能一路慢慢走下高台,堯夫人回頭一看,這個總是溫言淺笑的小婦人不知為何,那臉頰漲得通紅,似乎被氣得不輕的樣子,不由得疑惑地問:「六小姐,這是怎麼了?」

  玉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順了胸口的那郁氣,悶悶地說道:「只是慚愧自己並無準備,沒有給太尉大人帶來最需要之物……」

  堯夫人聽了輕笑道:「你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不過是個儀式,你有那個誠心便好,那個運珠,我看就不錯了。」

  玉珠聽了,適時低下了頭,她總是不能對堯夫人直言:你那兒子,簡直是大魏朝第一等的歪理之人!好好的婦人,到了他的嘴中,皆是成了不知檢點的淫娃蕩婦,豈不知,他需要的哪裡是自己從小佩戴的心愛運珠,恐怕大魏一等公侯堯大人真正需要的,是鑄了精鐵口枷一副!鎖了那張毒嘴,才能換得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