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感受到手掌上的熱燙,堯暮野心內一驚,連忙將睡得迷迷糊糊的玉珠喚醒,低聲道:「怎麼好端端的發起了燒?」

  玉珠只覺得一陣的頭沉,雖然半睜開眼睛,卻又慢慢地閉合上了,繼續昏睡。堯暮野這下著了急,連忙出了帳外喚來軍醫。

  當軍醫急忙趕到帥帳時,看到主帥正輓著衣袖親自將兩隻給戰馬鏟草的長叉插到地上,上面搭著長矛掛著披風,圍起了一個簡易的床幔。那披風的下沿裡,露出一隻纖纖玉手。

  軍醫心知這是主帥的未婚嬌妻,自然是誠惶誠恐,搭了塊手帕在盈盈一握的玉腕處才開始診脈。

  號了脈之後,軍醫告訴太尉,袁小姐因為思慮太深,加之先前似乎受了驚嚇,虛寒入體,陰毒內盛,需要調理一番,去了濕毒,補血旺氣,在發一發汗,便可以慢慢恢復了。

  除了服藥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快快降溫,不然這般燒下去,燒壞了心肺也是可能的。

  軍營之內並無侍女,雖然有個玨兒,但是太尉不願假手他人,便只能親力親為了。於是,命玨兒取來了銅盆,倒上了滿滿一盆的燒刀子酒,用巾帕打濕後,解了玉珠的裡衣,替她擦拭降溫。

  那軍醫還囑咐太尉用牛骨的痧板,在患者的脊背兩側,脖頸,肩頭和胸肋間刮拭。雖然玉珠燒得深沉,可是感覺到刮痧的疼痛,還是如貓咪一般的哼叫。可是太尉倒是恨得下心,一邊用手按住她,在她耳畔低聲道:「珠珠乖,忍一忍便好」,一邊用痧板在她嬌嫩的身上不住的擦拭,直到刮出了紅痧才歇了手。

  待刮痧完畢,湯藥也煎熬好了。

  可是太尉生平哪裡伺候過別人,玉珠又燒得迷糊不肯睜眼吃藥。於是那一湯勺湯藥有一大半都盡數流淌到了枕頭上。

  玨兒在一旁看著自家小姐被褐色的藥汁淹了脖兒,實在是有些看不過眼,立刻說道:「太尉要不我來餵小姐?」

  可是太尉卻面無表情地說:「你且出去吧。」

  玨兒只能端著用過的銅盆往帥帳外走,因為不放心,臨出帥帳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便有些臉紅心跳,只見太尉大人仰脖兒喝了一口苦藥,然後便俯身在了六姑娘的嘴邊……

  玨兒捂著胸口連忙走出了帥帳。

  再說玉珠被太尉連哺了幾口湯藥後,總算是能安穩的睡一會了。可是白日裡憋悶的委屈,一時又折返在了夢境裡。

  玉珠一時又回到了兒時與爹爹一起生活的院落,這是每次她心內承受了委屈,總是在夢境裡回到的地方,然後便是走馬觀花,一片凌亂的夢線纏繞,一時間是王郎笑著立在船頭說,珠兒,我們去個沒人的桃園仙境,一會又是那觀陽公主,持著匕首騎著一匹快馬追趕著自己,最後便是那個人冷酷的臉,衝著她說:「哭,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

  眼淚便是又像斷了線的珍珠爭先恐後地冒將了出來。玉珠哽咽出了聲:「爹爹……敬棠,帶我走,不要丟下我……」

  玨兒端著新打的一盆溫水正入了帳中,恰好聽到了六姑娘這一節夢吟。

  她放下臉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半靠在床榻上,單手摟抱著六姑娘的太尉大人。

  此時長矛上的披風已經半挑在床頭,帳篷裡的銅燈閃爍,映照在太尉側臉上,在挺鼻眼窩間形成了晦暗不明的陰影。

  玨兒微微打了個寒戰,只覺得太尉此刻的臉色,倒是與那日闖入房中,看見小姐與白少和廣俊王二人共飲時的殺氣騰騰頗為類似。

  若是可以,玨兒真想衝過去,將她的六姑娘搶奪下來,也好過於猛虎同眠,隨時隨地被尖牙咬碎了喉嚨。

  堯暮野現在倒是很清楚,他未婚妻昏睡時喚的是哪個敬棠。這女子自與自己相識以來,哪一次不是畢恭畢敬地口喚「太尉大人」?她又怎麼會在夢裡,如此親密地喚自己為敬棠?

  那個姓王的瘟生……她要跟他去哪?

  若不是理智還在,太尉大人真想一把將這沒心肺的女子搖醒,細細地審問一番。

  可是她自病沉成這般,自己這一口悶氣又是該如何宣洩,唇齒緊緊地磨合了幾下,只剩下方才飲藥時剩下的苦意在不斷地纏繞盤旋……

  如此睡到後半夜時,玉珠終於口渴得睜開了眼。

  伸手一摸,便摸到了額頭上頂著的涼帕,微微偏頭一看,才發現太尉大人和衣而眠,正半躺在自己的身旁,只是那衣服前襟似乎沾染了藥漬,味道有些難聞。

  當玉珠微微一動時,假寐休憩片刻的太尉立刻睜開了眼,低頭扶著她道:「要做什麼?」

  玉珠的思緒,還停留在二人爭吵,她一時情緒失控被太尉斥責的那一幕上,發燒的昏沉的頭腦,一時間還難以轉回情緒,也不想說話,只悶悶起身想要給自己倒一杯水。

  堯暮野摁住了她的肩膀:「你發著燒,喝了藥後,好不容易出了汗,不能起身再著涼,怎麼?要解手嗎?我給你拿尿盆去……」

  玉珠哪裡肯讓他再做這等羞惱人的事情,只能嘶啞地開口:「口渴……」

  堯暮野便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扶著她的後背讓她坐起後,慢慢地飲了一杯。

  「要不要吃些東西?我讓廚子熬了香粥,你喝半碗也免得胃空落了。」

  玉珠沉默地搖了搖頭,復又要躺下,可是堯暮野卻板著她的肩膀讓她直視自己:「觀陽公主幹下的好事我已經知道了,你莫要因為怕她,而心有負擔,北地雖然少了北人之憂,可是南方蠻寨部落甚多,選個蚊蟲多些的地方,將她改嫁過去便好了……」

  聽到太尉這般輕描淡寫,玉珠都有些忍耐不住了:「她終究是太尉的青梅竹馬,你……怎麼可以這般冷情?」

  堯暮野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我可沒有這般瘋癲的青梅,宮裡的皇子公主甚多,我哪有那個清閒挨個與他們青梅繞竹馬?不過這女子跟我八字相沖是真的,小時她從樹上掉下,將我砸得受了傷,足有月餘不能騎射,看她一次便厭煩一次。她說的話,你自當是放屁便是了……」

  玉珠聽了一時沉默了,堯暮野覺得自己最看不懂的,便是這小女子的一顆心。待想起最後一刻落淚的情形時,心又似被麻繩搓過一般,破碎的一時拼接不上,把她抱在自己的懷中,用長指捋著她披散的長髮,說道:「受了這麼大委屈,怎麼半字不與我說,難道怕我偏頗了那觀陽公主不成?」

  玉珠此時也平復了情緒,先是懊悔自己一時坦露了真情,平白讓人笑話,只低聲道:「並非擔心太尉偏頗,只是不想給太尉大人填麻煩罷了。」

  這番話說得頗為疏離,並非是堯暮野所想要的,於是他微微垂下半長的睫毛,輕輕地眨著眼,抬起了玉珠的下巴,說道:「雖然你一直未曾放在心上,我今日再給你說一遍,我是你的未婚夫婿,從此便是你在這世上可以依靠之人。你若有了委屈,應當第一個告知與我,莫要再讓我從他人的嘴裡半途聽到!」

  玉珠有些不適地退後,想要躲過太尉的手指,可是觸碰到太尉的前襟,不禁問道:「怎麼穿了這麼濕漉的衣服?」

  堯暮野輕翹著唇角,道:「平日裡看著沉穩嫻靜,可是生起病來怎麼跟孩子似的不肯吃藥,若非我力氣照比旁人格外強些,差點便要壓不住你了。沒有辦法,我便只能一口一口地哺藥給你,衣襟自然是濕透了。」

  玉珠這才知道太尉居然是這般的給自己餵藥,一時間又是一陣不自在,凝神觀瞧,豈止是太尉的衣襟濕了,自己的脖頸上,身下的被縟和枕頭處皆是處處濕漉,當下不由苦笑道:「太尉哪裡是在餵藥,簡直是天降洪水,淹沒了溝壑……」

  堯暮野卻挑著下巴,半眯著鳳眼,說道:「本少連母親生病時,都未曾送藥在枕榻旁,如今竟是第一次舍給了你這夫人,怎麼不心生感動,反而出言奚落?」

  聽了太尉這狂妄之言,想到堯夫人面對這忤逆不孝兒子時的無奈面容,不由得噗嗤開口一笑,真切了露出了一絲笑意。堯暮野看到這微笑,便是如乍暖還春,長出了一口氣,輕吻著她的額頭道:「乖乖地喝些粥,好好安睡,明日我們還要去玉石鎮呢。」

  於是,玉珠喝了碗熱粥,便又睡下了。只是第二天清晨的時候,太尉才看似不經意間地開口問道:「你昨日在夢中與那王昆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