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堯府時,雨勢終於轉小了。
馬車裡雖然溫暖,可是雨後涼意甚濃,玉珠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連忙回到自己的房內,換衣。玨兒則去溫了薑湯給玉珠飲。
玉珠一口口地飲喝著紅褐色的薑汁,待得身體溫暖了才問:「可是太尉可在府中?」
玨兒聽了便起身去問院中的小廝,然後回來說道:「聽說是被堯府的大爺請到南苑去飲酒了,還未歸來。」
堯暮野的大哥一向是閒雲野鶴,從不管事,偌大的堯府南苑自成一院。不過今日不知為何,突然請堯暮野去飲酒。
玉珠聽了,心知今日也不好與太尉說些什麼,便抱著小暖爐坐在暖榻邊安靜地坐了一會,待得濕髮乾透了後,才自睡下。
可是睡到一半時,這被窩裡突然多了個溫熱健碩的。
玉珠下午被突然而至的「水怪」已經磨煉出了幾分膽氣,伸手摸了摸,又嗅聞到了頗為熟悉的男子麝香之氣,便知這深夜造訪之客為誰了。
堯暮野被她摸得有些心癢癢,便半含住了她摸來摸去的纖指問道:「怎麼還不睡,是要再摸出根進補的人蔘不成?」
玉珠半睜開眼,聽著窗外還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來?」
「聽說你回來時淋了雨,怕你這破落戶的身子又生了寒,抱著我,總比那不頂事的火爐強吧?」說完便將那冰冰涼的綿軟身子壓在了自己的身下。
玉珠知道他又要鬧,便朝著他的耳垂一口咬了過去,然後憋著氣道:「太尉……很累了……」
堯暮野如今甚是隨遇而安。只要這位頂級女皇商別老拿著一副和氣生財的面容對著他,就算賭氣鬧性子的小德行也看著甚美。所以就算被咬了也沒有發惱。只是捏著她的鼻子問:「可是在宮裡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又這般的小狗似的混不吝!」
聽了太尉之言,玉珠心內都是一驚,是啊,自己這是何時在堯暮野的面前不再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竟是將自己的喜怒在不經意間呈現了出來……
容不得她細細反思,堯暮野又開口追問。
玉珠已經思索了一夜,此時雖然不認定是最好的時機,可是似乎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時機了,便遲疑地開口道:「今日進宮……得知蕭妃懷了身孕……」
堯暮野皺了皺眉,復又說道:「那是好事,可你又不是聖上,不至於高興得睡不著吧?」
玉珠低低說道:「我是在擔心,要知道二姐此前已經滑胎兩次了。」
堯暮野閉上了眼,淡淡說:「宮中自會有人調理好蕭妃娘娘的身體,你無需操心。」
玉珠移開了他的手臂,慢慢坐起神來:「……我之前進宮時,無意中發現二姐佩戴的是皇后賜給的玉鐲,可是那玉鐲裡含著虎狼之藥,是能導致滑胎不孕的藥鐲,我先前替二姐仿造了一個替換掉,才沒有了性命之憂。她的流產不是意外!」
堯暮野雖然閉著眼,可是濃眉卻越皺越緊,最後猛地睜眼低喝道:「夠了!袁玉珠你可忘了自己的身份!」
玉珠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堯暮野騰地起身,點亮了一旁的蠟燭,同時大步去了屋外,轟攆走了外榻當值睡得正香的玨兒,然後回身關上了房門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
玉珠抬起了眼,低聲道:「解救奴家二姐的性命!」
堯暮野一把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語氣陰冷地說:「你是在做與你父親同樣的事情!企圖以草芥之身,干擾禍亂了宮闈!」
這話,真是直直捅進了玉珠的心眼裡,她慢慢地睜大了眼,似乎覺得眼前的男人與那個承諾著「坍塌下來由他擔著」的男人怎麼也吻合不到一處去。
看著玉珠的眼神漸漸轉冷,堯暮野終於鬆了手,在原地走了幾圈後,語氣終於和緩下來道:「此事你莫要再管,我自會處理穩妥的。」
玉珠這一刻真是想得一能後悔的丹丸一口吞下,她早就應該預料到太尉的反映不是?為何偏偏信了男人的枕榻之言,放心地求助了他?
她低聲道:「可能問太尉的處置法子為何,我也好及早做了準備,看是否要替二姐扶棺回轉西北?」
堯暮野雖然知道這婦人向來心思玲瓏,有些計謀。可是先前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已經攪和進了宮中的妃嬪內鬥中去。
剛知道她偷樑換柱,換下藥鐲,他是又驚又怒。可是這麼大的事情,她卻一直隱瞞著他時,心內湧出的更是一種醒悟到自己抓握不住這女人的挫敗懊惱之感。
他心裡再次恨恨地道:此女當真乃是有妲己之容,妺喜之能!不送聲色間,便要掀起大魏皇宮的驚濤駭浪!
他不欲再看著那女子氣煞人也的冷淡表情。只抓起來一旁的衣服,一抬腳的便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門。
玉珠這次可真是要一夜無眠了。只面無表情地倒回在床榻上思慮著接下來的發展。
自己的二姐無權無勢無寵,加之懷有身孕,要捏死她豈不是比捏死一隻螻蟻都簡單?
一夜的輾轉反覆後,玉珠第二天是頂著一對黑眼圈起來的。
吃早飯的時候,聽聞在府中休息了好幾日的太尉終於上朝去了,所以早飯也沒有在家中食用。
而玉珠則要趕個大早,前往慈雲庵,查看一下玉佛的進度。
慈雲庵地處京城的遠郊,據說在先祖皇帝的時候,香火極為鼎盛,可是後來,京城裡有了更加華麗的寺廟,此處反而變得清冷了。
不過當走到是山門前時,高大是庵門立刻顯出了昔日依稀可辨的輝煌。
當她下了轎子時,發現一旁早有刑部的車馬。等入了庵門才發現,原來範青雲早就到了,正與胡萬籌並立在一處查看著圖紙。
當看到玉珠時,范青雲先笑著說:「六小姐,許久不見。」
玉珠如今看著這滿臉惇厚的男子,心內泛起的是說不盡的噁心。
如果原先只是以為他是在父親落難時見風轉舵,落井下石而已,那麼這次西北之行,卻叫她清楚無比的知道,父親為宮中雕刻巫人的事情,從頭至尾都是這個范青雲刻意為之,蓄謀已久的陷害!
他的心裡該是包藏了對父親多少的怨恨?才可以像毒蛇一般蟄伏在父親的身旁,伺機咬上凶狠而惡毒的一口?
幸而此番玉珠帶了頭紗,范青雲並沒有察覺到她滿臉的厭惡憎恨。
她只是開口慢慢道:「范大人,許久不見,怎麼也抽空來到此處?」
范青雲隔著輕紗,未能看見玉珠的容顏,心內暗自有些失落。不過面上還是笑著說道:「此番功德雖然由小徒胡萬籌主理,不過在本官還是要抽空前來督導一番的。」
就在這時胡萬籌也迎接了出來,開口道:「玉珠姑娘來得正好,一起看一看著圖紙可好?」
至於那位范大人,似乎察覺到玉珠的冷淡,早在玉珠查看圖紙的時候,藉口公務繁忙,轉身走人了。
玉珠移步過去,只見僕人們已經展開了一副胡萬籌事先畫好的捲軸。那玉佛乃是千手觀音的造型,細節的雕琢處處設計精妙。唯有臉部和手的部分一片空白,待由玉珠迪雕琢。
這兩處其實也是最考驗雕刻玉匠細處雕工的地方,稍有差池便毀了整個玉佛的整體觀感。
那胡萬籌早先故意將這兩處單留給了玉珠,可以說也透著說不出的狡猾。這樣一來,既能有此佛像乃是胡家的玉鋪主理,璞玉渾金在其下之感。又能在臉部與手部不協調時,將錯處一併推卸得乾淨。
只要這千手觀音出了岔子,那麼剛剛開張的璞玉渾金便立刻砸了招牌!
玉珠看著佛像,覺得這佛像的身體比例略微有些怪異,那給手部留白的地上甚少,而已發揮的空間也實在有限。
當玉珠提出了這一想法的時候,胡掌櫃好像才如夢方醒一般道:「六小姐說的也有一番道理,可是您這趟西北之行去的實在是太久,工匠們可等不起。這玉雕的身體部分早就完成了,一時難以更改……不過我相信依照小姐的能耐,這留白太少的問題應該也算不得什麼吧?」
玉珠聞言,便走到了庵中的大殿處,抬頭一看,果然那尊玉佛已經完成了大樣,只是那手的部分甚至比圖紙還要再過分一些,這樣雕琢出來千手,註定是要比例不協調的!
玉珠抬頭看了一會,淡淡說道:「胡掌櫃這般,可真是為難人呢!」
胡萬籌冷笑道:「這一點,胡某可是比六小姐厚道多了!最起碼,在下可並沒有搶奪六小姐到了手的玉料金料吧?」
玉珠微微一笑,覺得這樣商道上的一來一往,誰也不讓誰好過,很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