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門外的這一聲,蕭妃倒是深吸了一口氣。有六妹方才的一番話,她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這事的確是隱瞞不了太久,與其等無法收拾倒不如坦然地面對。於是蕭妃便讓侍女進來,服侍著她倒在了床榻上,放下了幔簾後請了太醫監的太醫入內診脈。
因為已經快四個月,孕脈甚是明顯,那太醫手指搭了一會,便診斷了出來,一臉喜色地恭喜蕭妃懷有龍種。
這樣的喜訊就連宮中的侍女太監們也是面露喜色。主子受了冷落,連帶著下面宮女們也感受到了深宮冷意。
若是蕭妃娘娘此番能順利誕下龍種,豈不是滿宮便要就此翻身,重獲盛寵?立刻有人接了太醫寫下的診書,一路飛跑地呈報給皇上。
可惜宮裡歡天喜地的氣氛並沒有感染給蕭妃,她在玉珠的攙扶下慢慢坐起。此時抬眼望去,軒窗外霧靄沉沉,眼看著便是一場雷雨將至。
果不其然,就在玉珠準備離宮的時候,遠處滾來了幾個炸雷,緊接著一場瓢潑大雨從天而降。
屋簷下的雨珠連成了串兒,那雨大得都看不清遠處的宮殿。蕭妃自然不會讓玉珠冒雨出宮。
「你的身子骨向來弱,若是淋了雨又要感染風寒,不如雨停了再走,實在不行,我便遣人去跟守門的侍衛說一聲補了牌子手續,留你過一夜再說。」
外面雨下得實在是太密,連屋內都開始隱隱泛起了潮氣。
姐妹二人被困在屋內,竟然重拾了兒時的樂趣,一起蓋著被子聽著雨聲,而玉珠則細細述說著她在西北的經歷。
蕭妃聽聞蕭家的危困一時解了,心裡也是鬆了口氣,只是握住玉珠的手道:「真是太難為你還能替蕭家著想……只是以後,祖母那裡還是少去為妙……」
玉珠知道二姐話裡的意思,不由得回握了二姐的手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因為雨下得大,也不用擔憂著用別的嬪妃前來串門。玉珠一時也鬆懈了下來,二人聊了一會,再聽著窗外刷刷刷的雨聲,入了耳中竟然引得人眼皮發黏,漸漸入了夢中。
難得的大雨帶來的是難得的香夢。姐妹二人摟抱著睡得正酣,宮門外卻傳來了敲門的生意,因為雨下的甚大,屋內的人也聽得不大真切。
等到有人撩著門簾進來的時候,二人還是猶在夢裡,直到幔簾撩起,夾裹進來一股子涼氣進來,玉珠才被驚得先自睜開了眼。
可是這一睜眼不打緊,只看見一個男子猶如從剛從水底爬出的水怪一般,打散了的黑髮貼服在了前額,渾身都在滴水。加之背著燈影,真是如壯碩精怪一般。
剛從睡夢裡醒來,便看見壯碩的濕身精怪,堪比噩夢。
玉珠半張著嘴,差一點就驚喊了出來。可是喊聲已經湧到了嗓子眼,又強自嚥了回來。
可是緊接著一旁醒來的蕭妃可沒那般好定力了。睜開眼時,被嚇得哇的驚叫了一聲。
但是一聲大叫後,她也終於定下神來,看清了那人一身貼服在身上打濕變了顏色的龍袍。
「皇……皇上……」蕭妃徹底愣住了,壓根沒有想到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雨,而皇上卻冒雨前來這堪比冷宮之處。
玉珠暗自慶幸自己並沒有解衣,立刻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向濕漉漉的聖上請個萬福金安。
蕭妃也要下地,卻被聖上攔住了:「你有孕在身,怎麼起身這快,難道不知孕婦應當凡事慢上幾分嗎?」
說話間,聖上伸手攙扶著蕭妃起身了,眼睛看著她小腹,因為衣著寬鬆,一時倒也看不出什麼來。
於是他開口問道:「懷孕多久了?」
玉珠低頭聽著,可是心裡生怕二姐說錯話。不過想來聰慧的二姐反應倒是甚快,只低聲道:「自從上次小產後,月事不太準,這幾個月沒來,也沒放在心上,一時也說不大清,不過太醫說大概是有四個月了吧。」
皇上英俊的臉上微微浮現了些怒意,伸手摸著她的肚子道:「真是糊塗!怎麼連女人家的這點子事情,都混混沌沌,也難怪前兩次都……」話說到此處,又勉強收了回來。
可是蕭妃卻知聖上說的是她前兩次流產的事情,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
就在這時,跪伏在地的玉珠突然開口說道:「蕭妃娘娘自幼便有些畏寒,這間宮殿緊挨臨湖,平日水氣便大,到了雨季就更加潮濕,若是體弱之人,受了寒氣,月事不穩也是常事。」
皇帝這時才移眼望向了玉珠,似笑非笑地開口道:「朕一時心急,竟是忘了叫袁小姐起身,快些起來吧,免得一會堯卿著了惱,一路再闖入深宮裡來。」
這話雖然玩笑的成分居多,可是從帝王的口中出來,便有可能是引燃血海的一點火星子。
最起碼蕭妃聽得就是心內一縮,立刻想到了幾日前,太尉為了玉珠而怒射觀陽公主之事。
可是玉珠卻不急不緩地依然跪著道:「聖上之言實在是叫人惶恐。太尉大人並非為民女而對觀陽公主不遜。還望聖上明鑑。」
皇上挑了挑眉,伸手接過蕭妃遞來的手巾帕子,擦拭了身體後,便轉到了屏風後,旁若無人地讓太監服侍著換衣,全然不顧玉珠還在屋內,只懶洋洋道:「那太尉又是為了哪個紅顏而如此怒氣衝天?」
玉珠低聲道:「那日回去,太尉申斥了民婦不知進退,開罪了觀陽公主,然後說了句『聖上仁愛,不可讓遠嫁的公主玷污了聖上仁德的清譽,當是要讓觀陽公主明白『傷人者終傷自身』的道理,不然將來她遠嫁南夷,若是也這般行事,又有何人肯對她手下留情。只是這個惡人,不好叫聖上和太后承擔,倒不若由他來一力承擔了。」
這時,皇上已經換了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只是那一雙深眼倒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玉珠,然後笑了笑道:「若是這般,那朕真是要好好謝一謝堯卿的一番苦心了。不過衝冠一怒只為紅顏,的確不是堯卿的做派……」
玉珠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可是心內卻對這位聖上有了三五分的瞭解。這位說話倒是沒有辜負那皇權寶座,從來囂張得不顧忌著旁人的心思。
只是心思溫吞細膩若二姐,服侍這樣的男人,當是受了怎麼樣的煎熬?
就在這時,宮門外又有太監稟告:「啟稟蕭妃娘娘,因為堯夫人出宮得早,所以堯府已經派來了馬車在宮門外等候著袁小姐。」
玉珠便藉著這個由頭又向聖上與蕭妃鞠禮辭行。在門口處換上了宮女遞過來的蓑衣斗笠,換上了高齒的木屐,由一旁的玨兒打傘,一路激盪著水花小跑著出了宮門,然後便上了馬車。
等上了馬車後,玨兒這才小聲道:「六姑娘,您瘋了嗎?怎麼在聖上面前也那麼敢說?」
玉珠雖然帶了蓑衣斗笠,可是雨太大,入了馬車裡時,衣服也全濕透了,倒是有些理解了皇上來時的狼狽。
她抹了抹額頭,半開玩笑道:「太尉大人曾說,天漏了由他頂著,我且試一試好不好用。」
玨兒都要被小姐的玩笑噎得瞪眼了。
這時玉珠才不急不緩地說道:「二姐在宮裡孤苦無依,雖然太后甚是喜愛她,可是卻不注意保身。在這宮裡,也唯有聖上才能保住她母子二人的性命。我看皇上今日能冒雨前來,心內絕非對二姐無情,可是該如何……」
話說了一半,玉珠便閉口不再言語了。只安靜地擦著水珠,望著車外的陣陣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