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玉珠說完後,卻看堯夫人不慌不忙的笑著,似乎並不是太過擔憂的樣子,心裡微微一鬆。

  不過堯夫人笑過後卻不急不緩地道:「敬棠的性格,想必你也是瞭解了的。若是樣樣都要替他擔心,那你這輩子就要操碎了心的,他惹下的禍,自有他自己兜著,可是你該做的事情卻也少不得……明日若是無事,隨我入宮向太后請安吧。」

  玉珠其實早有入宮之意,畢竟宮內的二姐還情況不明,只是回京後諸事頻繁,一時不好入宮。可是入宮去見太后又是哪般緣由?

  似乎看出了玉珠的疑問,堯夫人繼續說道:「雖然此番的確是觀陽公主的不是,可是我們也要入宮給皇家一點面子,維繫著皇家的威儀……不知你可否願意入宮?」

  玉壺明白了堯夫人的意思,便是要她先給皇家一個台階下,也算是讓這雅園一事盡快有個了結。當下她點了點頭道:「若是不嫌棄玉珠不通宮中禮儀,玉珠願入宮向太后請安。」

  堯夫人點了點頭,繼續道:「我們堯府的那位二少雖然心疼著你,可你也要知道我那日只叫你一人去的用心,只要你嫁入了堯府,不管你是出身世家,還是平民百姓的女兒,都要變成個鋼鐵做的人兒,經受得摔打,撐得起偌大的一個家,這不是隨便哪個女人能做到的。可是若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出身高低也就算不得什麼了。我們堯家不求更上一層樓,只求這百年的基業能穩順地傳承下去便好。」

  這一番話,是玉珠自見過這位堯夫人以來,她說過的最多,也是最真情顯露的話來。

  玉珠玲瓏心腸自然是明白堯夫人話語裡的意思。

  相較於她初入堯家時,堯夫人只當作不知她與堯少私情一般的不管不問。可那不過是對待兒子過眼煙雲的紅顏,全然漠視的對待罷了。而現在的夫人看似處處嚴苛的「刁難」,才是真正地拿她將堯家未來的兒媳加以對待。

  這也可以說是堯夫人打心眼裡認可了她與堯暮野的姻緣,並立意要將這寒門女子栽培成堯家的當家兒媳婦。更是怕她起了誤會,特意來開口解釋一番。

  這正叫一直在這段婚約裡得過且過的玉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堯夫人慢慢地放下了茶杯,又吩咐她晚上會有曾在宮中做宮婦的嬤嬤回來傳授她宮中禮儀後,便起身離開了。

  堯夫人離去,玉珠卻再無心雕琢,便放下刻刀,活動著有些酸麻的胳膊,精心想一想明天的事宜。

  入宮見太后一事,她倒是不怎麼忐忑。

  那觀陽公主雖然是歸在太后名下的女兒,與皇帝甚是親近,但是她卻並不是太后的親女,而是當年太后一同嫁給先皇的妹妹所出的女兒,太后的妹妹因為難產離世。所以太后便代為教養。

  正是因為不是親女,太后也不願落下苛待了妹妹遺孤的名聲,是以對這個女兒也是嬌寵異常,便養出了觀陽公主這一身驕縱得無法無天的毛病。

  以前觀陽惹下的禍事便也不少了,太后也心知她有教養不當的錯處,現如今倒不會事事太過偏袒著觀陽公主。

  但是叫玉珠心內忐忑一直牽掛的,卻是自己的二姐。若是真的確定懷有了身孕,二姐的處境便堪憂了。她現在在宮中不受寵,處境艱難,無甚助力,想想都能猜到二姐此刻的艱難。

  想到這,玉珠叫來玨兒,讓她準備些補品,雖然明日不一定能見到二姐,待得明日入宮時,可以給內侍的太監們使銀子,叫人代為給二姐捎帶過去。

  堯暮野在晚飯的時候聽到玉珠提起要入宮見太后的事情,立刻又瞪起了鳳眼。

  玉珠現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太尉在堯夫人那裡目無尊長的狗臭德行,生怕他又要跟堯夫人去鬧,在太尉發作前立刻說道:「我看夫人這般安排甚是妥當,話最怕經人口口相傳,尤其是身在宮中的貴人們,也怕受了身邊人的言語矇蔽,夫人帶我入宮,跟太后將這內裡的誤會說開,免得太后愛女心切起了隔閡,有什麼不妥的?」

  堯暮野挑了挑眉梢,甚是玩味地看著玉珠的反應道:「不是怕你入宮受了委屈,又回來跟我哭鼻子嗎?」

  玉珠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態,也有些不自在。她的心裡一直包裹著一層圍墻,可偏巧那一日被感動得有些軟弱,塌陷了一角,便一時失了儀態叫太尉看了笑話。

  可堯暮野卻顯然是唸唸不忘,又要拿那日的事情來說嘴。玉珠只能夾起一隻炸得香軟的茄子肉釀放到太尉大人的口中,小聲道:「太尉胡說,我哪裡愛哭鼻子……」

  堯暮野笑著嚥下了茄子釀,只覺得這小娘子的自尊也如口中的佳餚一般甚是酥軟鬆脆,不怎麼經得住別人的咀嚼呢!

  晚飯後,他還想再留,品味人蔘美妙,可是玉珠卻堅決不肯,只說太尉總要遵守些承諾,既然說成禮後才可相處,自然是不可留宿的。

  堯暮野倒是聽出了些許玄機,鳳眼裡閃著異光,輕輕抬起她的下巴問:「那你是願意嫁我了?」

  玉珠沒有說話,只是將嘴兒抿成了蚌殼,可是照比先前口口聲聲提醒著他婚約已經解除時的煩人樣子,不知道軟化了多少。

  堯暮野覺得心中頃刻間花開遍地,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高高舉起道:「珠珠放心,戰事結束,此番成禮定是隆重!我要讓全天下人皆知,你是我堯暮野的愛妻!」

  玉珠覺得事已至此,若是再回拒大人的盛情未免太過矯情。但是她又記得太尉先前是威脅之言,猶自不放心道:「那婚後太尉是不是便要禁了我商舖裡的事宜。」

  若是先前,太尉自當毫不猶豫地說:「既然是成婚的婦人,自然是安守在宅院裡,幹嘛還要擺弄那些個金銀俗物生意?」

  可是話都湧到了嘴邊,再次想起溫同袍的「投其所好」,話湧到了嘴邊,立刻改口道:「那是自然……你若喜歡,盡可擺弄便是了……」

  所謂兵不厭詐,堯暮野覺得好不容易誆了這婦人改口,便是先要將要哄得嫁與自己再說。待得成禮之後,一時少了廣俊王白少之流不知進退的干擾,便自可叫這婦人慢慢收心,專注做堯家的媳婦。

  玉珠自然不知堯暮野心內所想,可聽他這般說來,心內一直放心不下的高石便可落地了。

  第二日,先是安排了店裡的夥計準備了自己的關於玉佛的圖樣給胡掌櫃送去。接下來便是換了衣服與堯夫人一起入宮。

  依著堯夫人的身份,自然又是不同於其他的誥命夫人們。雖然孩子們的事情鬧起的熱氣還沒有消散,可是太后依舊是面帶笑容以禮相待。

  玉珠乃是頭次見太后,立在太后的身前依照嬤嬤頭天的教導,行大禮問安。

  太后的年歲其實與堯夫人不相上下,但是面相上卻明顯比堯夫人要老上一些,兩鬢皆是斑斑白髮。宮裡的明爭暗鬥,總是要催得人耗費些心神些。

  待得給二人賜坐後,太后慢慢打量著玉珠道:「也難怪敬棠那孩子看上眼了,的確是生得不錯,堯夫人,你可是有福氣了。」

  堯夫人垂下眼眸,微微低頭道:「太后快別誇讚了,這孩子兩日一直在府裡以淚洗面,忐忑著自己得罪了觀陽公主,一心苦求著我領她入宮請罪呢!」

  太后嘆了一口氣:「莫要說請罪這話,這孩子哪裡做得錯了,倒是觀陽被哀家寵壞了,竟然差點傷了袁小姐,敬棠心疼自己沒過門的媳婦,出手讓觀陽吃些苦頭,也是她自己找的不自在!」

  相比較著兒女們的掐架,太后心懸的卻是另外一樁:「聽說這兩日敬棠一直告病不來早朝,這病體可康復了些?昨日皇上前來請安時還念叨著這事,若是堯卿再不上朝,皇上可是要親自去病榻前探望了。」

  堯夫人連忙回到:「尋常的感染風寒而已,哪裡敢勞動聖上的萬金之尊?」

  太后聞聽此言緩緩地送了口氣道:「哀家記得年輕的時候,就常常聽聞先皇提及祖輩們當年渡江南遷時,堯家為楊家所做的功勛,當沒齒難忘,然而我們這些老一輩人銘記在心的事情,他們年輕人就不一定記得那麼清楚了。總是要老人們時時提點著才好。如今大魏收復故土,更應該君臣一心,千萬莫要因為一些小事兒而淡薄了才好!」

  堯夫人微笑著道:「太后說得及是在理,敬棠也是時時臨訓著堯家年輕的子弟們,莫忘君恩,當效忠大魏皇室!」

  這番話讓太后聽得順耳,便笑著叫人端來宮裡新近送來了時鮮瓜果,叫她們品嚐。

  閒聊的功夫,太后倒是提及了玉珠的二姐蕭妃。

  「看見你倒是想起來,最近總也不見蕭妃前來跟哀家請安了,聽說是先前因為大軍出發,那孩子向佛主請願,願魏軍勝利凱旋,情願吃齋茹素,一個月不出宮門。如今大軍勝利,她也要踐諾還願。可我卻擔心這孩子身子骨本來就弱,如此折騰,也不知受得住,你既然進了宮,就去看一看你的姐姐去吧!」

  此話正中玉珠下懷,立刻謝過太后,在宮女的引領下起身去探望蕭妃。

  照比著她離京之前的光景,蕭妃的宮門前似乎又清冷了許多,宮裡的內侍們一般都會按著季節的更迭,替換各位妃嬪宮門前的盆景花卉。

  可是蕭妃這一處,卻還是玉珠上次來見時拜訪的那幾盆紫荊花,現在過了花期,搭配著有些掉了漆的宮門,遠遠沒有其他妃嬪宮門前的花團錦簇。

  當宮女引著玉珠去見蕭妃時,玉珠看了二姐,竟是嚇了一跳。

  只不過數月未見,怎麼人竟然又憔悴了些,那小腹雖然不大顯懷,卻能看出有些微微隆起的光景了。

  蕭妃聽聞玉珠來看自己,也甚是激動,直拉著她的手道:「妹妹,可算是將你盼來了。」

  屏退了侍女後,二人獨在內室小聲說話,玉珠摸著她的臉頰道:「姐姐怎麼這般憔悴了,你在信中催我回京,可是因為……」

  說到這,她不由得拿眼望瞭望蕭妃的肚子。

  蕭妃輕輕地捂著肚子道;「妹妹許是猜出了,我又懷孕了。」

  玉珠輕聲道:「看那光景,連太后都不知,姐姐這般可是要一意隱瞞下去?」

  蕭妃微微苦笑地摸著自己手上的那隻玉鐲道:「若不是妹妹的幫助,我現在恐怕早就病得油盡燈枯了,有人不願我生子,而我現在在宮中又是這般光景,若是一步走錯,恐怕就是一屍兩命。六妹……我怕……」

  只那一個「怕」字,便盡可以說明一切了。玉珠怎麼能不理解二姐此時在宮中舉目無親的孤獨之感呢?可是這事怎麼能隱瞞得住呢?

  接下來果然聽到蕭妃接著道:「昨日,許久不曾寵幸我的皇上,不知為何心血來潮前來看我,雖然只是過來飲了一杯茶,可是卻突然開口說要太醫今日過來給我請脈看病……這脈像是隱瞞不住的,可是想到我懷孕的消息傳遍了宮裡,我就感覺到從骨頭裡冒出的冷意……妹妹,我們這次見面後,會不會就是天人永隔了?」

  玉珠伸手將身體正微微發抖的蕭妃攬在懷中,安慰地摸著她的肩膀輕聲道:「還記得小時,我初入蕭府,難免有些想念病去的爹爹,便偷偷地跑到府院後的大樹下哭泣。是二姐你看見了,坐過來安慰著我說,每個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上蒼註定好了的,當坦然面對,老天爺雖然教我失去了爹爹,可是卻又給我一大家的親人,與其悲傷,不如好好地帶著微笑,好好地過活著每一天……」

  蕭妃聽了,倒是也回味地笑著道:「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你哭,以後的你總是臉上帶笑,有時看你這般穩重老成,還真叫人懷唸著你紅著眼圈,臉上掉金豆豆的模樣。」

  玉珠笑著捏了捏二姐的手,繼續道:「二姐的話,我當年是入了心的。這話,我如今也要再說給二姐聽。既然已經身在刀尖密林,又何必因為畏懼而忐忑瑟縮不前?左右前方不過是更鋒利的刀尖罷了!當是昂首從容前行,走一步看一步的坦然面對!我的那個一向從容自信的二姐,才不會因為懼怕而嚇得不敢出門。」

  蕭妃嘆了氣道:「若是隻我一人,何懼之有?我是怕現在這肚裡的孩兒……又是與我無緣啊!」

  說話的功夫,就聽門外侍女高聲道:「蕭妃娘娘,太醫監派人來請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