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就在皇帝掀翻了桌子的時候,太尉大人的船已經駛過了江岸,換乘了馬車一路朝著漠北駛去。

  這次太尉的突然出走,不光淑慧夫人和堯姝亭毫無預兆,甚至連玉珠也不知情,只是在登船的時候太尉才張嘴與她略作瞭解釋。

  那一瞬間,玉珠微微瞪大了眼,且好好消化了一下,為何早上言明好的渡江遊船竟變成了逃亡北方的旅程。

  當看到玉珠默默無語望著自己時,太尉心內竟然生了說不出的歉意。當初娶這婦人時,自己原本自信滿滿絕不叫她再吃半點苦頭的。

  而他的珠珠原本應該就是在府宅中過著養尊處優,鼎鐺玉石,奴僕環繞的悠閒生活,可是現在卻因為他不得不逼迫放棄她甚是看重的玉石生意與京城裡悠閒自在的一切,前往漠北,而以後的生活如何,就連他也還不得而知。

  想到這裡,從來都是從高處低頭俯視這小婦的堯暮野,突然生出了一種莫名的虧窘之意。

  當然,堯暮野是說不好這種感覺的,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品嚐過何為自卑,自然無法知道自己此時的感受跟某種窮酸書生很類似的,想想,花言巧語騙得了富家千金,新婚一夜後卻端上一盆發餿的紅薯給佳人充饑,是何等的顏面掃地?

  也正是受了這等莫名情緒的影響,他一直拖延著沒有告知珠珠要去漠北,暫避京城陰雨的事宜。

  此時,但凡這一直跟自己略有冷淡的小婦稍有些諷刺的言語,他也不必投了那府宅裡的深井,當下便要學了那西楚霸王在江邊抹了脖子明志了。

  但是玉珠並沒有再多問什麼,更沒有出言責備太尉。因為她心知相比自己在京城裡的那幾家店舖,太尉要捨棄的東西更多,可是他就這樣走掉了,便足以說明京城的形勢是有多麼嚴峻,以至於太尉只能這般不告而別,前往漠北。

  可是想到他連這等事情,都不肯告知自己的時候,玉珠心內不由得微微一滯。也許在這男人的眼裡,就如他所言,她不過是隻能服侍於枕榻的愚鈍婦人罷了,既然是附庸而已,又何須同自己商議這等夫妻一體之事?

  不過眼看著男人面色難掩的低沉,在聽聞了堯暮野的決定後,玉珠勾了勾嘴角,只是輕描淡寫道:「正好我也思念家鄉。這個時節,家鄉是柿子正熟了,趕著回去,也能吃到新鮮的柿餅……」

  這淡然的反應,卻是叫堯暮野的心內一鬆,只低頭看著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子。

  若說初時是被她的容貌吸引,以後又因為她溫婉的個性漸漸愛深了她。此刻,堯暮野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這弱不禁風的女子的身體裡裝載著何等沉穩的魂靈,竟然不禁叫他心內觸動,直覺得將來無論前路風雨,可若是有她陪伴此生,王侯紛爭,權利的傾軋又有些什麼可值得放不開手的?」

  只是想到他叫二姐前來的目的,玉珠不由得心下狐疑,只低聲問道:「那為何你叫我二姐也一同前行?」

  堯暮野向來是四兩撥千斤的好手,當然不能說是存了氣死楊家昏君的心思,當下說道:「你獨留你二姐在京城能夠放心嗎?她已然是聖上的棄妃,與其在京城受你我連累,承擔皇上的怒氣,倒不如和我們同去漠北。」

  玉珠也覺得有理,只低頭想著該如何跟二姐言明。

  不過叫玉珠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二姐居然比她更快地接受了被太尉大人誆騙去北方的事實。甚至連玉珠都忍不住提醒二姐道她此去漠北,恐怕再難回到皇帝的身旁。可是淑慧夫人微微一笑道:「從出宮的那一刻,其實去哪都一樣。再說去漠北有什麼不好,有妹妹在身旁陪伴,離家也近了些,這是以前在宮裡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可是相對而言,她的小姑子堯姝亭卻急躁得如同驟然離了水的魚兒一樣,苦苦的哀求哥哥自己一個人回轉,被太尉瞪了一眼後,再不做聲,可是下了船,坐上車後,便屁股扭來拱去地一個人打轉,將兩位孕婦看得都要暈了眼。玉珠只好出聲呼喚,堯姝亭略微急躁地揉捏著手中的絹帕,對玉珠說道:「嫂嫂,二哥這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說我們要去漠北,而且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京城。難道皇上把二哥調到了漠北,他以後就不用上朝了嗎?你說,會不會是二哥在和我們開玩笑,過幾天就會回轉呢?」

  玉珠淡淡地說道:「你的二哥可不是愛開玩笑之人,我們這一去大約經年是不會回來了。」姝亭一聽,眼睛有些發直,失魂落魄地遙望著京城的方向,看那情形眼淚繞著圈地打轉,似乎是下一刻便能痛哭出來的模樣。

  可惜,由於太尉這神來一筆,玉珠心內也是有些發亂的,只安靜的發呆一會,一時也無暇太過顧及安慰舒婷的情緒。

  第二天上路時,玉珠見堯姝亭仍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讓二姐一個人乘車,正好可以躺下休息,而自己則來到了姝亭的車上陪伴著她。

  按理說路途平坦,並無顛簸之處,加之眾人早上吃的也都是清粥小菜,清淡得很,不知為何,出發不久後堯姝亭卻是頻頻捂口作嘔,最後一下子將頭伸出窗外吐了起來。剛開始,玉珠疑心她吃壞了肚子,想要喚隨行的郎中過來給她診脈,可是堯姝亭卻搖著手錶示是自己早上貪嘴吃了些黏糕之類的涼食,一時胃口不適而已,並不礙事,若是叫了郎中過來,不但平白吃些中藥受苦,而且愈加敗壞了胃口。

  於是,玉珠叫人備了些熱湯給她飲下,讓她躺在馬車中,懷裡揣了手爐暖暖腸胃。可是這些法子俱未見效,堯姝亭頻頻起身俯到窗口去吐。吐了幾番後,堯姝亭已經是渾身癱軟,連坐起的氣力都沒有了,吐完後整個人都趴在了車窗上。玉珠連忙將堯姝亭扶著躺下,可是被她這麼一帶,原本已經孕吐鬆緩,好了很多的玉珠也開始吐了出來。

  可是吐過後,玉珠不禁心內一顫,抬頭望向姝亭,只見姝亭照比先前似乎豐潤了一些,那種身孕,竟然跟姐姐與自己懷孕初時有些類似。

  心念流轉間,她不由得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問道:「姝亭,你該不會是也有了吧?」

  按理說,嫂嫂開了這樣的玩笑,堯姝亭要麼氣惱,要麼笑罵,可是聽了嫂嫂的話後,堯姝亭卻是臉色煞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這下,玉珠心裡也是一沉,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姑子,腦子裡卻在飛快地計算著月份。可是看著她平坦不著痕跡地肚子,再加上與白家七少恩斷情絕的日子,怎麼也算不對。那她若真是懷孕的話……腹中孩兒的爹爹又會是誰?

  堯姝亭緩過神來後,立刻敏捷地撩起車簾,飛快瞟了瞟車外,見無人在旁,回身摀住了玉珠的嘴,瞪大一雙眼睛說道:「好嫂嫂,千萬莫要告訴哥哥,不然哥哥一定會打死我的!」

  玉珠知道堯姝亭的這句話其實並沒有誇張之處,雲英未嫁的妹妹突然有了身孕,依著堯暮野的脾氣,若是怒急了的時候會做些什麼,真有些說不定。

  當下她又低低地問道:「那你說,這是與誰犯下的?」

  堯姝亭半低著頭,有心再拿白家七少應付差事,可是莫名覺得跟那等人聯繫起來,有些心內發難,於是半天沒有說出花。

  玉珠想了想,主動問道:「難道是白家七少?」

  堯姝亭憋了憋嘴,依然不肯發聲。

  玉珠覺得從祭祖渡江之後,這一處處的「驚喜」也是夠了,立時便要下馬車。堯姝亭扯住了她的衣角,驚問道:「嫂嫂你要哪了去?」

  玉珠說道:「你若不告知我實情,我只能告知你的二哥。你這般有主意,我也不知你何時能惹下滔天大禍,還不如讓你的二哥來接了這爛攤子。大不了他掄鞭子打你的時候,我舍了命拽上兩把。看你二哥能不能看在我腹中孩兒的份上抽得輕一些?」

  堯姝亭可是知道她的這位小嫂嫂可是說到做到的,於是隻緊緊拽住她,抽泣著小聲說道:「那我說了,你千萬不要告訴哥哥。」說完,她期期艾艾了一會,小聲道:「是……是尉遲德賢。」

  玉珠深吸一口氣,緩緩將後背靠在了車廂之上,不由得伸手揉了揉頭穴。

  虧她以前怎麼會覺得小姑子是個得體溫柔的姑娘?

  現在看來,她與堯暮野的確是親生的兄妹,俱是一般的叫人不得清閒。

  先是兄長連聲也不吭地便帶著家眷遷往漠北,接著是這小姑子連聲也不吭地在肚子裡安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男子骨肉。

  可能一時有些混亂,玉珠居然難得冒出了一句傻話,猶是不死心地追問道:「是……哪個尉遲德賢?」

  堯姝亭卻被問得有些難堪,甚是絕望地哽咽道:「就是……你心裡想的那個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