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天入夜便是無限的陰冷,所以堯暮野裹著狐皮斗篷走到外室時,便先將衣服脫掉,讓身上的寒氣散以散才入了內室。
玉珠並沒有在床上睡覺,而是裹了羊毛的細毯,在軟榻上打盹。
自從懷孕以後,她嗜睡得愈來愈嚴重,似乎是要把前半生操持的辛苦一股腦兒地盡睡掉。
堯暮野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要將她抱起飯放到床上舒展著身子睡,可是這一抱,她卻醒了。
「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又睡著了。」玉珠一邊揉著眼,一邊說著話。
堯暮野低頭看著她難得孩子氣十足的動作,忍不住伸手揉著她的長髮道:「下次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他以前曾經給玉珠立規矩說,要她晨昏定時,早上恭送夫君出門,晚上要恭迎相公歸來。可是玉珠真要這般做時,他又自己先自己心疼起來。
幸而玉珠早就習慣了他的反覆,只問道:「可餓了?要不要吃些東西?」
因為他最近總回來的太晚,進門又會喊餓,所以玉珠一早便叫人準備了鍋子。
小鐵鍋裡整齊地碼放著切好的羊肉片,還有耐燉的各色乾菜,這是北方特有的亂燉菜品,濃濃的高湯,豐富的食材,想吃的時候只要加熱一下,便可以配著醬汁來吃。
堯暮野的確是餓了,在船廠雖然也有吃食,但是那等粗糙的食物實在是難以下嚥。
漠北王照比京城的奢侈生活已經從簡了許多,甚至在穿戴上也不再如京城時的鮮衣艷服,而是如大多數北方的男人已經穿著深色的衣物。但是如食物一般入口的習慣,一時卻難以更改。
所以他每每都是要餓著肚子從船廠裡回來。
當小鍋子端上來時,鍋裡的湯還在滾著,香氣四溢,堯暮野吃了小半鍋的菜餚,又喝了一小盅的燒刀子酒,頓時覺得鬆乏了許多。
「姝亭在賞楓那日後有沒有看到白七少?」堯暮野一邊給玉珠盛了一小碗熱湯一邊問道。
玉珠捧著湯盅說:「只是前些日子選購傢具的時候見過……他不是已經走了嗎?」
尉遲德賢與姝亭後天就要成婚了。小地方消息傳得都是甚快。玉珠昨日到新開的糧鋪核對賬目的時候便聽說京中的內監那幫子官員早幾天就已經出城了,白家七郎也跟著一起離開了。
「今日在船廠抓了個細作,鬼鬼祟祟地想要刺探造船軍情,描畫造船的圖樣,我疑心這是白水清派來的人,他一直滯留在西北的邊城,我這邊逮了人,他連夜便走了……這小子現如今倒是跟他大哥越發的像,一肚子的鬼門道,姝亭以後不能再跟他有言語了,不然沒心眼的丫頭被他套話去可不好了,你有事也不要同姝亭講。」
玉珠慢吞吞地喝著湯水道:「那……他若是將這裡的情形告知給白侯與皇上……」
堯暮野擦了擦嘴道:「原本也瞞不住,但北域自造海船原本也不幹朝廷的事情,只要別被他們拿住了盜搶圖紙的把柄,朝廷也管不得北方下海捕魚的事情。而且東邊的海戰已經開始了,朝中現在騰不開手插手北域的事務。」
玉珠不說話了,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等一碗熱湯下肚後才領悟過來,今日堯暮野竟然難得主動將軍務上的事情講給她聽。
這在以前是絕對難以想像的。是以玉珠小聲道:「這等機密,大人不必講給我聽……」
堯暮野聽了這話,只是將頭低下,伸手執起溫燙的雕花玉壺又倒了一杯酒,在閃爍的燭光裡端詳了一會,再一口飲盡了。
玉珠看著的他的側臉,察覺到了這個意向高傲的世家驕子身上微微透著說不出的孤獨……她突然覺得自己方才好像說了什麼殘忍的話一般。
雖然堯暮野當初走的決絕,可是這次來北方與他以前參軍時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不知歸路何時的出走。而他的母親與親族尚留在京城虎口之中。
堯夫人當初堅持要太尉帶走姝亭,不也是心知京城的日子越往後越凶險,不願自己的兒女涉險嗎?
而堯暮野身為族長,卻一人出走,他的內心怎麼不會煎熬?
他方才與自己說的這些,是在京城裡與堯夫人才會說的事關家族的隱私機密吧?可是現在他的身邊,卻再無至信而可以商量之人了……
想到這,玉珠竟然隱隱為自己方才的冷淡而感到後悔,於是她走過去,從他的身後將他摟住。
纖瘦的手臂攬住過來,帶著一絲獨有幽香的體溫,更是堯暮野許久未曾體會到的主動。
他不禁回頭看向了她,玉珠在他的耳畔幽幽吐氣道:「要不要鬆乏些……我給你弄弄……」
堯暮野當然聽懂了玉珠話裡的意思。剛剛飲下的酒液甚是活血通脈,這一刻翻滾著直往腹下湧去。
馳騁北域的漠北王好久沒被弄過了。嬌妻懷有身孕,加之一直跟自己有些小小而隱秘的彆扭,更是不願意與他親近,偶爾的摟摟抱抱已經是極限。
他一直都是順著她的心性來的,甚至有時在洗浴的時候,自己藉著熱水紓解一番。在堯暮野年少最衝動時,也不曾這般委屈過自己。
可是現在他不願委屈了她,至於在外面找個女人應付些時日的念頭,更是連有都沒有過。
堯暮野現在是太瞭解玉珠的性情了,看著清清淡淡的女子,卻最是記仇的。之前一次口角,她都耿耿於懷,若是自己在外面養了女人,哪怕是不走心的,大概也會叫這小女子徹底地對自己冷下臉來。
有了這樣的認知,苦行僧人一般的日子便沒有任何僥倖的偷腥了。原以為還要再煎熬些日子,可是今夜卻被這小女人主動提起,這真是讓堯高僧始料未及啊!
當下被酒氣蒸騰的愁苦一下子被狂喜衝散,堯暮野抱著因為主動而臉紅嬌羞的愛妻,便入了帷幔之中。
雖然因為有孕,依舊是放不開手腳,可是自己弄與佳人素手來弄卻是天壤之別。
以至於第二日一早,太尉大人竟是難得神清氣爽,還晨起去院裡練了一套拳法。
可是玉珠卻是手麻胳膊酸得睡到近日中午,若不是堯姝亭來找,也許還要再躺一陣子呢。
堯姝亭雖然還沒出嫁,卻也已經是過來人,再不是在二哥書房裡偷看春宮圖冊的嬌羞模樣。
一看嫂嫂竟然慵懶如斯,立刻打趣道:「二哥這般不知心疼人,嫂嫂明明懷孕,也不知節儉些!」
玉珠裹了輕縷,起身道妝檯前,要環翠替自己梳攏頭髮,同時瞪了堯姝亭一眼:「還沒有出嫁,這滿嘴的荒唐,當心你們家德賢不要你了。」
堯姝亭輕輕撅起嘴道:「現在已經不要了,每天都跟二哥外出,也不知鼓搗什麼,整日裡不見人影……」
雖然玉珠動了要帶著二姐出去的心思,可是聽到堯暮野昨夜說混入奸細的事情,便覺得還是在府裡更安全些。
堯暮野到現在都沒有給府裡增添人手,大約也是怕混入了宵小。
於是她與二姐還有姝亭在小花園裡曬著太陽欣賞菊花,權當是消遣了。
堯姝亭突然想起一事:「對了,你可知現在京中皇宮裡出了什麼大事?」
見玉珠挑了挑眉,堯姝亭才小聲道:「我也是聽了德賢之言才知,宮中的白妃歿了!」
玉珠聞言很是詫異,而淑慧夫人更是身子一顫。
玉珠先前是見過白妃的,那般明艷照人,身子也好,更何況不是頭一胎了,怎麼就歿了呢?
堯姝亭道:「聽說是產後惡露。只是可憐了她膝下的孩兒,聽皇帝的意思,是要白妃的大兒子也就是二皇子也歸到皇后膝下,可是白家人不願,如今幾個孩兒的歸屬尚未定下,而白清月小姐先前定下的婚事不知為何也不了了之了,聽說擇日便要入宮侍奉皇上了……」
說到這,堯小姐也沉默了一會道:「我以前跟白清月甚好,我知她的心性,這般入宮一定是心有不甘,皇帝那麼多的寵妃,竟然從不知他長久愛過哪一個,所以我二哥到底還是好哥哥,沒將我也送入宮裡。」
不過玉珠和淑慧夫人知道的要比堯姝亭更通透些。
宮裡死人,十之七八都是有故事的。
當初二姐的墮胎,雖然有皇后背了黑鍋,可是細細探查起來,那白妃才更像是背後的主謀,袁玉珠這個宮外之人都看得清楚,難道皇帝能毫無覺察嗎?細細想來,恐怕皇帝知道的要比他表現出來的更是多些,難道白妃的死,是皇帝暗中的授意?那他這般是為何?
玉珠默默想了一會,突然再次慶幸二姐沒有留在京城皇宮之中。
想到這,她抬頭看看二姐,而一直沒有說話的二姐正望著湛藍的天空。這裡還是晴空萬里,可是京城的天色恐怕已經是黑雲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