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緩緩鬆開了頭釵,微微啟唇道:「成交。」
范青雲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猶自不放心道:「你該不會是要耍什麼花樣吧?」
玉珠起身道:「這就要看我的父親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了?若是你手裡真有我的父親,還怕我耍什麼花樣不成?現在,你可讓我看看父親?」
范青雲因為長時間閉門不出而顯得愈加蒼白的臉在幽暗的室光下更顯得陰沉,他細細思索了一下後,心知若不讓玉珠看見袁中越,定然是難以讓她服帖,於是便起身道:「六姑娘,這邊請。」
當玉珠走下台階時,一股難聞的氣流迎面撲來,玉珠並沒有摀住鼻子,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狂跳的心情,一步步地走了下去。
在昏暗如豆的燈光中,她看見一個蓬亂著頭髮鬍鬚的老者,在案子前雕琢著一隻玉碗。
台階上的鉸鏈聲響起時,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甕聲甕氣的道:「我不餓,不要來打擾我……」
可是在他身後卻傳來年輕女子遲疑的聲音:敢問……你是……」
袁中越慢慢回頭,在台階亮光處立著一位窈窕女子。
他微微眯起了眼,慢慢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肖似自己亡故的妻子,他不由得鬆掉了手裡的銼刀,慢慢站起身來,想要喚妻子的名字,可是當看清那年輕女子眼中蓄含的淚水時,他心弦移動,輕聲道:「珠……珠兒……」
這熟悉的聲音,原以為已經消融在夢中,此時突然聽聞,所有以為已經淡忘了的童年回憶登時全數湧上心頭,就算眼前之人蓬頭垢面,可是她看著他那雙熟悉而激動的眼睛,一下便認出了他就是她的爹爹!
玉珠激動走了過去,任憑爹爹用顫抖的手去撫摸著她的臉頰。
袁中越忍辱負重多年,任憑那逆徒范青雲拿著他雕琢的玉器欺世盜名,盼望的保佑自己的女兒一切安泰,而如今,當他終於親眼看見了女兒,竟是長得這般姣好,而且一身的綾羅氣度也不像吃苦的樣子,這十餘年來被囚禁的苦難,一時間全成帶著澀意的甜意。
「你……爹爹無能,沒有護好你……」千言萬語全湧到了喉嚨處,可是卻盡化作了這哽咽的一句。」
玉珠淚花湧動,卻暗自咬住了舌尖,提醒自己控制住情緒。
她伸手替父親整理著蓬亂的發鬢,輕聲道:「爹爹,暫且再忍耐些時日,你我很快就會團圓重聚。」
范青雲這時在身後不耐道:「六姑娘說得極是,為了你們父女早日團圓,還請六姑娘你快快準備吧。」
玉珠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就走,卻被父親常年雕玉的有力大手一把握住肩膀,「他要你做什麼?」
玉珠知道父親擔心自己因為他的緣故做些難為的事情,於是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道:「沒有什麼事情,父親莫要擔心,我們一切都會好的,女兒去去便回。」
袁中越感覺到她手掌中的薄繭,迅快低瞥了一眼她的手掌薄繭的分佈,便知道女兒也是鑿玉之人。
他心中不禁一動,這樣纖弱的身體,又要如何握住那沉重的釬鑿?而當他望向女兒的眼睛時,他驟然明白,自己的女兒雖然有著妻子相似柔弱的外表,可是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與穩重。這一刻,他終於深深地明白自己在女兒的身旁已經缺失得太久,沒有為她擋住外面的風雨,讓她經歷了多少事故才形成現在這樣堅強自立的性格。這突如其來的感觸和痛苦讓他不自禁地鬆了手。
玉珠跟著范青雲後面向外行去,這時她再也壓抑不住滿腔地怒火,看向范青雲的眼神中彷彿夾雜著無數地指甲和刻刀,恨不得一下一下地將范青雲撕裂成一塊一塊,再把每塊鑿成一小片一小片。
待上了地面,范青雲問道:「姑娘準備何時動手?」
玉珠冷著臉道:「父親還在受苦,我卻是等不及了,便是現在。」
范青雲不禁一愣,沉默了片刻,道:「姑娘準備如何動手?」卻是有些懷疑她倉促間到哪裡拿毒藥。
玉珠對著范青雲揚了下手,說道:「就用這個。」
范青雲瞥見玉珠手指上的戒指,心中有些恍然。玉珠手上玉戒甚是小巧精緻,咋一看和普通玉戒沒有什麼不同,只有范青雲這等精於玉器之人才能一眼看出這乃是一枚乾坤戒。乾坤戒最上面一塊是活動的,只需在戒腳一處小小的凸起處一按,便能彈開,裡面可以裝入毒藥。據說有的刺客無需任何舉動,倒酒時只憑著手指上肌肉的顫抖便能彈開戒面,將毒藥下入酒中。想到這貌似溫婉無害地小女子每日裡就帶著毒戒在身旁,他後背不由得冒出了冷汗。
范青雲依舊不放心,又問道:「這放的是什麼毒藥,效果如何,可能施救?」
玉珠沒有說話,眼光一掃看向了不遠處的一隻黑貓。范青雲招了招手,黑貓靜悄悄地地走了過來。范青雲一把抓住黑貓送到玉珠身前,玉珠輕輕按了一下戒指,伸出玉手在黑貓面前一晃而過。黑貓立時全身黑毛豎起,在范青雲手中劇烈低掙紮起來,發出喵喵的慘聲。
范青雲正要伸出另一隻手握緊黑貓,這時黑貓卻是雙腿一蹬便不動彈了。范青雲心內倒吸一口冷氣,好劇烈的毒藥。
玉珠這時慢慢道:「范大人可還有什麼疑慮?」
范青雲揮了揮手,幾名精壯的大漢頓時顯身在了院中,他冷聲吩咐道:「若一個時辰內我未歸來,便即刻殺了那地窖裡的男人!」
說完這話後,他拿著遮眼布道:「還要再委屈下六姑娘遮擋一下眼睛!」
玉珠沒有說話,只任憑范青雲用那黑布遮擋了自己的雙眼……
守在店舖門外的環翠耐心等了有好一會,才看見夫人從店舖裡緩緩走出來,跟在她身後的是一個頭戴方巾梳著鬍鬢的中年人。
玉珠抬頭看了看天,對肅立在一旁的侍衛頭領說道「我在店舖裡選了幾樣和王爺甚是搭配的玉器,你且去看看王爺是否辦完了公務。若是公務處理完畢,請他過來一趟。」
侍衛頭領聽了,躬身應了聲是,便轉身快步地走開了,玉珠轉身進了鋪子裡等候。
過了一會,外面傳來一陣人喊馬嘶的聲音,漠北王和十幾名侍衛騎馬來到店外。
堯暮野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侍衛,推門進屋看到玉珠正坐在桌邊,桌上擺著幾件精緻的玉珮玉鉤飾件,還有一套茶壺茶杯。
堯暮野笑道:「今天怎地突然開了竅,在外面喚相公過來與你相會?」他說著走了過來,準備輕輕攬住她。
可是玉珠卻伸手推著他的胸膛說道:「一直想給你多配幾件玉飾,卻是沒有時間雕琢。今天看到這店舖手藝不錯,頗有幾件配得上的。你這些天甚是忙碌,想著不如讓你過來看看,趁機也放鬆一下。」
說著,她轉頭跟立在堯暮野身後的侍衛說道:「這裡沒有你們的事情,且出去吧。」
待侍衛出去後,她動手斟了一杯茶,送到堯暮野的口邊,「來,先喝一杯解解渴。」
堯暮野垂眸看了看那杯茶水,由著玉珠將茶水餵到嘴中,然後一口一口餵下,然後他抬眼看著玉珠正待要開口說話,突然覺得肚腹絞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玉珠由他懷中站起,彎下腰,在他腮邊輕輕吻了一口,低低道:「已經肚痛了?」
堯暮野聞言,眼睛睜得大大地,眼裡透著不敢置信的凶光直瞪著站在身前,正居高臨下平靜地望著自己的玉珠。
玉珠與他對視了一眼,嘴角微微一笑,突然揮手,一個猛烈的耳光打在堯暮野的臉上。這一個耳光甚是用力,玉珠該是將平日雕玉養出的力氣盡數用了出來,將堯暮野的臉直接打得轉向了一旁。
「……這一巴掌,我今日得且還給你了……」
堯暮野有些想動,卻覺得全身痠軟無力,好似全身被麻痺了一般,一點也動彈不得了,便只能瞪眼望著玉珠,這女人在下毒害人後,卻依然是清清淡淡的模樣,仿若置身茶宴中一般。
他死死瞪著她,嘴裡一時難以說出話來,一雙俊眸裡閃動著幾許別樣的情緒。
玉珠臉色冰冷,冷厲道:「堯暮野,你今生最大的錯誤就是娶了我。若是沒有我,你現在還是皇上都奈何不得的漠北王,有朝一日說不得還有機會更進一步。可惜,你娶了我,到頭來終究一切成空,若是有來世,你可還願與我相識……」
堯暮野艱難地轉過臉,此時他已不能言,嘴角突然冒出汩汩的黑血,只是死死地望著玉珠,眼中充滿了震驚,絕望,而那一雙手卻是艱難舉起,似乎要抓握住她的手。
可是那手堪堪舉到一半,便垂無力地垂握下來,整個人僵直不動了。
范青雲一直躲在隔間之後,方才在暗門的孔洞裡自然是將堯暮野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那眼神一時是做不得假的,可見他根本沒有想過這個女人的背叛。
一時心內自是狂喜不已,立刻便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