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越對於貴婿的到來有些措手不及。
在這一年中,雖然堯暮野也曾親自來探看過他,並隔三差五命人送來東西。
但是在袁中越的心中,他始終是那個當年高高在上,讓人心生敬畏的堯太尉。那個眼高於頂的貴族為何會娶女兒這樣有一個罪父的孤女,這是讓袁大師百思而不得其解的。
加之他被救出的一年裡,女兒竟然一直流落在外不能回來。作為父親,想起女兒這樁相差懸殊的婚姻,便夜不能寐。
而今這位帝王女婿帶著獵物登門,一下子衝淡了父女重逢的喜悅。
袁中越拘謹地要下跪給堯暮野施大禮。卻被堯暮野伸手攔住了:「此處非皇宮,我也是身著便服,不必施禮給旁人看,就當尋常人家的翁婿相處好了。」
可是聽了堯暮野這般說,袁中越卻越發不知該如何款待這位貴婿了。
玉珠當然能猜到父親的心結,當下笑著緩和氣氛道:「在爹爹面前,我久未盡孝,最近學了幾樣老家的菜式,做來給父親品嚐可好?您且去廳堂陪著符兒玩耍,待飯菜熟了,我們好一起用飯。」
說著便將父親請入了廳堂裡。而她則拉著堯暮野一起,用小院裡的土灶炙烤、烹煮食物。
院門口的宮人侍衛都沒有進來打擾一家人的天倫之樂。所以尊貴若帝王也要事必躬親,親自輓起衣袖來給獵物開膛剝皮剃肉。
這對於喜愛打獵野炊的堯暮野來說倒也很是嫻熟,一會的功夫就切割下了一大塊鮮嫩的鹿肉。同時用西北特有的紅柳條將切成小塊的鹿肉插好,待一會明火炙烤。
玉珠則忙著烹製老家特有的酒糟魚。只是處斬活魚的活計讓人有些無處下手。玉珠用刀比劃了半天,也下不去刀。
堯暮野看著舉著刀,惶然無措的小女人,走過去,單臂一伸,將她提起挪到菜板一旁,然後接過刀,用刀背「砰砰」兩下將魚拍死。
玉珠手捂著眼睛,有些不敢看。堯暮野便壞心提著魚尾用魚嘴去啄玉珠的嘴,嚇得玉珠連忙一躲,皺著眉道:「好噁心!」
堯暮野笑著低下頭,親吻了她的櫻唇一下道:「好了,這下擦乾淨了!」
玉珠笑著回望著他,眼睛晶亮。
這一幕也盡收在立在廳堂小軒窗前的袁中越的眼中。那對年輕男女相處的神色,並沒有分隔一年的生疏之感,分明還是濃情蜜意中。而女兒也是很自然地指使著北方的帝王刮鱗、開膛、洗魚。
袁中越立在窗前好一會,直到那酒糟魚入鍋燉煮,那一對年輕男女依偎著坐在一張長條凳上低頭私語時,才回轉了身子。
符兒坐在鋪在地上的軟毯子上,自己玩得很開心。他抓著串珠,將它們長短不齊地掛在自己木質小馬兒造型的學步推車上,然後推著學步車來道外祖父身旁,仰著小臉蛋咯咯笑,向他展示自己斐然戰果。
袁中越笑著抱起了小外孫,看著他肖似父母的小臉,突然覺得這頓家宴,也許並不像想像中的難以下嚥。
一時飯菜準備妥帖。不同於常見的醃製十餘天的酒糟魚,玉珠所制的乃是用米酒浸泡一會短醃的鮮魚,搭配上用酒糟醃製的小魚乾一起燉煮,別有一番鮮香的滋味,而鹿肉串也鮮美異常,再搭配幾樣清炒和一罈陳年佳釀,便是一頓豐盛家宴。
堯暮野親自給袁中越斟酒,並敬岳父一大杯。
而符兒顯然不用遵守餐桌的禮儀,圍好了小兜布後,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一塊娘親剛剛用筷子從柳條上取下的鹿肉,滿足地塞進小嘴裡咀嚼,然後拍著桌子表示還要。
袁中越在十餘年前,是曾經遠遠地見過堯暮野策馬橫穿街市的。那時堯家二郎的張狂,滿京城誰人不知?
世家子弟多享樂,狂放不羈誤終身。
而如今男人卻比印象裡的世家青年收斂了幾許,竟是難以找尋當年狂放的痕跡。他吃得不多,喝了兩杯後,就從玉珠的懷裡接過了符兒,讓玉珠能安穩吃飯,然後他替小兒剔除魚肉裡的魚刺,將小塊的魚肉塞進他的小嘴裡。若不是心知他乃帝王,當真是和值得託付女子終身的沉穩男兒呢。看著這一家三口甚是自然嫻熟的日常,袁中越高懸了一年的心慢慢竟是可以放下了。
在酒桌交談之間,袁中越更是驚異地發現,這曾經南朝顯赫的世家子弟,如今貴為九五之尊的男人,竟然甚是精通玉雕,談論起雕琢的手法來,也是內裡的行家。更是從懷裡掏出一件雲龍繞神的玉珠手把件,並說這是他雕刻的,讓岳父大人品酌指點。
這玉品的雕工,自然不能同玉珠或者袁大師相提並論,可是若不曾花心思,也是很難達到這般境界的。而這堪稱精美的玉雕竟然出自堯暮野之手?
這不能不叫袁中越再次對堯暮野刮目相看。
其實對堯暮野來說,自己這番精湛的技藝還真不是特意磨練來討好岳父的。與玉珠分開的一年裡,一如夜,兩隻執掌殺伐的大掌便空閒了下來,有時難熬得想自娛一番,礙著那玄鐵玉衩不能雙手攀玉柱,於是便爬起身來去玉珠慣常呆著的小玉作坊裡消磨一下漫漫長夜,對著她留下的圖紙磨練一下從她那學來的玉雕技藝。
加之他本來就是聰穎之人,這麼一不小心,便升堂入室,以後若國破家亡,也算有一技傍身了!
而如今用這個來跟岳父大人套近乎,竟然是水到渠成,好用得很。袁中越望向愛婿的眼神也愈加柔和。
在晚飯後,他送走了女兒女婿,一個人愜意地在院子裡踱步,然後入了廳堂,在月光下看著自己親手雕琢,供奉在靈位前的玉人道:「婉兒,我們的女兒應該是有了一個好歸宿,我以後也可以放心地在九泉之下與你重逢了……」
而在回程的路上,玉珠坐在馬車裡,偎依在堯暮野的懷中,卻笑著道:「昨日還要我親自餵你才肯進膳,怎麼今日這般乖巧?竟能自己主動進食?」
堯暮野此時酒意微酣,半睜開眼懶洋洋道:「總要在岳父面前裝裝樣子,不然以後野慣了的丫頭又要跑,暗地裡有人撐腰便不美了。」
玉珠半抬起頭道:「竟是裝的?難道回了宮,便要欺負我不成?」
堯暮野勾起嘴角,將她拎提起來道:「憋了一年的悶氣,能輕易饒了你?今晚回去便要給我親自搓背同浴,洗得不好,便要洗上一夜!
玉珠故意微微嘟嘴道:「竟然這般刻薄?那你放我下來,我自去找爹爹去。」
堯暮野挑眉便將她壓在身下道:「敢!我便是你的爹爹,今晚不弄得你叫爹爹,我便改了你的姓氏!」
玉珠也學了他的樣子挑眉道:「那你也且得繃住,莫要忍不住哄我叫娘親啊!」
這小妮子不知在外面怎麼學壞的,越發會拿捏人,前夜竟然弄了個玉環機關,趁著他不留神,給他扣上了,真真是到了緊要關頭卻是關卡難開,一嘗噴薄的快樂。當真是鬧得他差點喊娘才給開了的……
想到這,堯暮野越發地懊惱,尋思著今晚弄了軟繩來,品嚐下束縛的滋味也是不錯……
二人笑著胡鬧了一會後,堯暮野想起一事,慢慢開口道:「南邊幾次三番與朕索要你的二姐,最近又派使臣前來了。」
玉珠聞聽,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她知道堯暮野開口說「朕」便表明此事乃是國事,容不得半點兒女私情。
她慢慢蹙眉道:「南帝這般執著不放是何意思,他又不是沒有其他龍種,何苦執著不放二姐這失寵的妃子?」
堯暮野半躺著說道:「他在戰時便幾次三番派暗探前來,準備擄掠了你二姐與她的兒子回南地,不過都是被朕派去的人識破了而已……先前兩軍對戰時,朕麾下兩員精幹大將被南朝俘虜,至今一直扣押著不放。他這次的意思,是要用那兩員朕的愛將換你二姐母子回去。」
玉珠半咬這嘴唇道:「他……這般急迫是何意?」
堯暮野倒是甚是體諒他的少年摯友心思,緩緩道:「原本是準備勵精圖治,做魏朝開闢新風的明君,自然是斬斷了情絲,隱匿的私慾。可是現在明君做成了一鍋爛粥,這點家底也糊得一塌糊塗,便想起自己那點子真情,急著討要回來而已。」
玉珠慢慢坐起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堯暮野道:「別拿眼瞪著朕,這其實要看你二姐的意思,她若不肯,難道朕會捆了她母子去換人嗎?可是若你二姐同意,你也就不要阻攔了。」
玉珠心裡一鬆,心道:二姐又不是瘋了,豈會同意回歸南朝?只要堯暮野別動了歪心思脅迫二姐,二姐自然是不用回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