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嫿醒來時,正值黃昏時分。
窗外荷塘的碧與粉落入眼底,蜻蜓斜飛,斜暉脈脈,讓漆黑的瞳孔沾染了幾分暖意。頊嫿坐起來,只覺得身軀較之以往沉重了許多。手上沒什麼力氣,整個人十分虛弱。
按理,不應該。
她低下頭,猛地發現按在枕頭上的手……胖得不成樣子。
頊嫿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好,胖若兩人。
這他媽的!!
她勉強撐起身體下床,好傢伙,這身體的一條腿比她從前的腰還粗!這……
頊嫿拍了拍額頭,一臉慘不忍睹。連旁邊的鏡子都不敢看。這身體不對啊,怎麼會胖成這樣!
她隨手撿了外袍披上,偏偏外袍還是輕紗,薄如蟬翼的紗披裹著「舉足輕重」的她。
畫面太美不敢看。
頊嫿雙手抱頭,好半天才從這毀滅性的打擊中緩過神來。然後她推門出去。正值傍晚時分,農戶們趕著牛羊迴圈。
雞鴨一路喧鬧著,也自發回了窩。
煙霞如散綺,不用勾描,自成詩畫。
頊嫿站在門口,一瞬間的寧靜,連死而復生的疑惑都沖淡了。
身後突然有人輕聲喊:「嫿嫿?」
頊嫿驀地轉頭,看見一個衣著素雅的婦人,提著竹編的菜籃子,就站在她身後。她竟然沒有發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神識的力量衰弱得可怕。
農婦上前幾步,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嫿嫿是不是餓啦?娘這就給你燒飯,今天做我們嫿嫿最愛吃的紅燒魚哦。」
頊嫿有種難以形容的荒誕感,她避開婦人的手,問:「如今是哪一年?」
婦人眼裡閃過一絲驚詫:「嫿嫿,如今是承平四百……」
頊嫿搖搖頭,問:「仙歷多少年?」
婦人一臉茫然,頊嫿覺得不必再問了。此地非是仙域魔境,也是,除了凡人,哪來這般寧靜晚景。
她言行有異,婦人眼中有明顯的懼色。頊嫿當然看出來了,溫言安撫:「母親不必意外,我之前腦子懵懂,如今突然清明了些。是以有此一問。」
婦人喜極:「我兒!你痴傻十五年,莫非老天憐憫我們紀家,讓你恢復神智了嗎?」
痴傻十五年……頊嫿無力,只得敷衍:「母親,我雖神智清醒,但往昔之事,遺忘甚多。」
婦人拉著她的手進屋:「乖女兒,只要你清醒過來,娘就放心了。你這親事說了那麼多回,總是不成。如今可好了。」
什麼啊?!
頊嫿狀若五雷轟頂,家裡供著觀音菩薩,婦人忙將她拉到菩薩面前跪下。頊嫿一邊磕頭一邊無奈。
婦人一直絮叨,訴說著這麼多年獨自撫養她的辛苦。
頊嫿問:「我沒有爹嗎?」
婦人神情一黯,許久才說:「當初母親有孕,足足懷胎三年。鎮上本來就多閒言碎語。後來,你奶奶……嫌棄你是個……覺得娘不吉利。逼著你爹另娶了一房,如今不同我們住在一處。」
頊嫿一頭霧水,她復活了,畫城記憶全然無損。只是復活到了人間平常百姓家裡。還有痴傻十五年是什麼鬼?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年?還是靈魂依附於這具軀殼?!不對,她身上桂花的甜香如影隨形,為什麼還是魔傀體質?
婦人見她神思不屬,難免不安:「嫿嫿,娘去找個大夫再給你瞧瞧。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去看看你爹和奶奶。」
頊嫿根本沒有認真聽她說話,只隨意點了點頭。
婦人立刻出去找大夫了,頊嫿低下頭,發現自己頸項上掛著翡翠吊墜。她伸手觸摸它,幾乎咬牙切齒:「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一抖,裝作靈力不足,只跳了跳,身上微光加強,映照著她的手,綠光盈盈。
法寶回應微弱,頊嫿只得接受現實,站到銅鏡面前,裡面影影綽綽,現出一個女人身形來。她捏了捏自己厚實的雙下巴,喃喃道:「到底是誰復活了我?為什麼復活之後又不再理會?不會是因為我長殘了吧……」
神魔之息閃了閃,卻沒有說話——之所以復活之後被置之不理,是因為復活你的那個人……已經閉關十幾年了。
它在猶豫,一方面覺得不能背叛舊主,可另一方面,又不能違抗契約。思來想去,它終於還是向天衢子發送了消息。頊嫿要是知道,會把我碾磨成粉、開水沖服的呀……它心裡淚流。
苦竹林,護山大陣連衡是可以隔絶一切術法的。但是神魔之息跟天衢子契約在身,連衡很盡責地將它的一縷神識接了進去。
一直忙著閉關穩定自己修為的天衢子終於接到消息——神魔之息說:「她醒了。」
天衢子睜開眼睛,四周仍然黑暗冰冷。
風將竹林的清苦之氣滲進來,浸染了他的衣袂髮梢。他幾次按捺,卻還是忍不住控制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很快便以攝光掠影之法,傳來一道影像。
陳設簡陋的閨房裡,頊嫿站在銅鏡前,一臉陰沉地打量自己。
……天衢子皺了皺眉——這……好像有點胖啊。不過胖點也好,免得恃美行兇,興風作浪。
神魔之息盯著天衢子,頗有些緊張。天衢子施術,如同他的為人,總是格外謹慎小心,是絶不容錯的。
但它故意為主人靈胎多注入了幾分靈力,雖然身材變形,但總能暫退某些孤寡老男人的色心吧?唉,如果天衢子真的要把自家傀首這樣那樣,可如何是好。
好在天衢子看得認真,卻並沒有別的命令。
頊嫿也在打量鏡中的自己,顯然是有人用神魔之息復活了她。但是她的靈識和身體,豈是凡胎可以輕易孕育?時間精力定然耗費甚巨。
後來這位高人是否沉不住氣,全力催動神魔之息,導致神魔之息靈力耗盡。而她身體也因靈力過量而……膨脹了?
以至現在,她神識衰弱得如同凡人一樣——神魔之息沒有後續靈力來滋養她的靈識了。
頊嫿輕輕撫摸神魔之息,這總是戰意滔天的絶世神器只有用一絲溫熱來回應舊主。
她這個人,一向是愛美的。如今變成這樣……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接受現實。天衢子苦思良久,不明白何處出錯。只得強迫自己不再關注神魔之息傳來的訊息,以護山大陣連衡宣佈出關。
那個人容顏有異,但得知她神識清醒,他已不能靜心。
閉關已是無益。
載霜歸對他無疑是最為關切的,當即又找了君遷子為他診脈。得知他修為無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可不希望自己倚仗了半生的弟子,在自己暮年時出什麼意外。
天衢子知他所慮,由著他折騰。及至入夜,他終於忍不住,再度催動神魔之息。神魔之息顯得頗有些不情不願。主人已經甦醒,它顯然不想當個奸細。但是契約束縛,不得不從。
片刻之後,天衢子收到神魔之息反射過來的畫面。只見頊嫿坐在桌前,面前擺著一條紅燒魚。
天衢子辟榖太久,已經想像不出餚蔌滋味。但見頊嫿雙目綠光盈盈,惡狠狠地緊盯碗碟。
她一邊嚥口水,一邊觸摸突出的小肚腩。不一會兒,手向下,捏了捏兩條大腿。最後啪地一聲,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了。
天衢子一忍再忍,嘴角卻微微勾起,露了個笑。
第二天,頊嫿準時在卯時初刻醒來。神女泣露和淫蛇血昨晚整夜都沒有發作,只是身體懶洋洋的,像是熟透的水蜜桃,期待被可心人採擷。
但這種期待溫柔而纏綿,幾乎可稱舒適。
贏墀使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就是因為這兩種藥物極其霸道頑固,也最是無解。可如今藥效微弱成這樣,實在令人震驚。
頊嫿內心有頗多不解,但這總不是壞事。
她坐在鏡前,妝台上的胭脂水粉十分有限,想來以前她確實是用不著這些東西。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辦法,她只好給自己梳了個勉強修飾臉型的髮式。
最後找找衣櫥裡自己的衣服。
等到天色將明之時,她的母親也醒了。
女人娘家姓樊,叫樊瓊枝。此時見頊嫿忙著試衣服,她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我兒是應該好好打扮一下,這樣讓你爹和奶奶見了也高興。」
頊嫿莞爾一笑,這種有母親在身邊絮叨的感覺,令她新奇:「都被掃地出門了,還想著討他們歡心呢?」
樊瓊枝一愣,隨後說:「嫿嫿,你別恨他們。他們畢竟是你的骨血至親……」
頊嫿擺擺手:「我並不恨他們。應該恨他們的是你。」
樊瓊枝說:「恨什麼呢,這麼多年,我們娘倆還不是過來了。嫿嫿,我們身而為女子,本就是苦命的。你要記得,凡事要多忍讓,心地良善總有好報。」
頊嫿輕笑:「我知道了,娘。」
樊瓊枝把自己織的布挑了一匹最好的,又把一隻捨不得吃的母雞抓了兩隻,也不捨得讓頊嫿拿,自己扛著,一路帶著她前往自己丈夫如今的家。
樊瓊枝的丈夫,名叫紀寒章,在仙茶鎮上算是一個有名的學問人。當初曾經考取過秀才功名,可惜時運不濟,無錢打點,如今只得在鎮上私塾教書渡日。
好在仙茶鎮身有功名的人不多,故他門下學子不少。整個紀家還算殷實。
頊嫿跟著樊瓊枝,走了足足八里路,終於來到鎮上。頊嫿汗出如漿,雖然辛苦,卻也忍得——這具身體是應該多動多走了。不然可怎麼瘦得下來!
一直來到紀寒章家門口,但見朱門大宅,牆高院深。只有幾棵桃樹將新掛的綠果探出牆外招搖顯擺。
樊瓊枝上前,幾番猶豫,終於輕拍門環。
不一會兒,有人上來開門,看衣著顯然是個丫環。丫環一見是她,立刻皺緊了眉頭:「又是你,你來幹什麼?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老爺沒空!」
樊瓊枝趕緊說:「吹竹,你跟老太太說聲,就說我們嫿嫿如今已經恢復神智了!不僅說話清醒俐落,行止之間,也可人得很呢!」
頊嫿想笑,前半句就罷了,後半句「行止可人」從何而來?
果然她話一出口,那名叫吹竹的丫頭看就看了一眼門口的頊嫿,嗤笑一聲:「可人?昨天新宰的豬都比她纖瘦呢。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省得讓夫人看見了,連累我們都跟著挨罵。」
說完,立時就準備關門。
樊瓊枝趕緊抵著門道:「那……吹竹,我帶了兩隻雞和一匹布過來。雞你給老太太煨湯補補身子。布,就給老爺做身衣裳吧,這顏色料子都是他喜歡的……」
吹竹不耐煩地趕她:「好了好了,快走吧!」
話音剛落,門就關上了。
樊瓊枝有些尷尬地轉過身,笑著說:「嫿嫿,今天你爹不在,我們先回去吧。等下次他在家了,娘再帶你來。」
頊嫿沒有原路返回,反而一路登高,幾乎走到靈泉山山腰。樊瓊枝心中不安:「嫿嫿?」
頊嫿目光掃過山下的紀家宅,突然問:「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樊瓊枝說:「什麼?」
頊嫿說:「紀寒章,娘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樊瓊枝低下目光,不再往那片碧瓦朱牆看:「嫿嫿……你爹他其實很有學問。你不知道,他有功名的,他是個秀才。整個鎮子裡,就他的詩作得最好……」
頊嫿轉過頭,盯著她看:「如果我有辦法,讓他回到你身邊,你願意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瞳孔漆黑,如同不能見底的深淵。樊瓊枝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的忐忑更明顯了:「嫿嫿?」
頊嫿抬手一指:「三天後子時,東南風盛。從這裡放火,山火一定會蔓及紀家,也一定會給出他們足夠的時間逃離。官府急著撲滅山上大火,不會管這座宅子,反而會任它燒個精光,以免禍及鄰里。老太太信佛吧?這時候找兩位大師一前一後上門,旁敲側擊地吹吹風,你很快就能回去。」
天衢子一邊寫著字帖,一邊留意這邊。此時聞言十分意外,仙茶鎮雖然離陰陽院遙遠,但卻是陰陽院的地界。豈能由她胡來?
幸而樊瓊枝面色慘白:「嫿嫿!你怎麼可以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他們可是你的血脈至親!水火無情,萬一他們出了什麼意外,你要背負良心債一輩子的!」
頊嫿淺淺一笑:「簡單的辦法,娘不願意。那只好麻煩一點了。」
樊瓊枝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嫿嫿,你是不是著了什麼魔,為什麼你的話娘不怎麼聽得懂……」
頊嫿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在顫抖。她輕輕拍拍她手背:「娘,我很好。」
回到家裡,樊瓊枝雖然心情低落,卻還是去廚房,給頊嫿做飯。頊嫿有心事。她復活得很是莫名其妙,按理,最有可能復活她的應該是天衢子。他在場,也有這個能力。
可是她跟這老匹夫不過一面之緣,而且話不投機,幾近交惡。他若真的救她,恐怕也是為著魔傀一族的事,不該將她遺棄荒村。
第二人選是贏墀,他也在場,想必也有這能為。但以他的性格,她現在恐怕應該躺在他的榻上,作個以愛為名的玩物。有沒有知覺都沒關係。
頊嫿想不明白。方才行至鎮上時,她一路還在留意周圍是否有什麼法陣監視。甚至這個鎮子會不會只是幻象?可並不是,看來看去,這裡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村莊罷了。除了偏遠些,還真是全無異樣。
她走進廚房,只從籃子裡撿了幾片菜葉,匆匆一煮:「娘,我吃這個就好。」
樊瓊枝忙說:「那怎麼行?!你剛醒過來,身子還虛著……」
頊嫿都要忍不住笑出聲來:「娘!」再吃真的要超過一般的豬了!
於是,天衢子就見一素潔雅室的飯桌前,頊嫿守著一碗紅燒肉,慢慢地吃水煮青菜……
旁邊樊瓊枝面露擔憂:「嫿嫿,你哪裡胖了?這樣的身材才有福相呢,好生養!來,吃塊肉。」
頊嫿一把壓住她準備挾肉的筷子,咕地一聲,嚥了一口口水。到底是誰他媽亂動神魔之息!不弄死你,老子誓不為魔傀!!
待吃過飯,樊瓊枝本想出門做活。她綉功好,人也勤快,靠著幫人縫補漿洗維持母女二人的生活。
頊嫿說:「今天就別去了,娘,你跟我來,我教你一種呼吸吐納的方法。」
樊瓊枝不明所以,就連天衢子也皺了眉頭——當初為了不引人注意,他故意選了個偏僻之地。樊瓊枝也毫無靈根。呼吸吐納之法,於她有何用?
頊嫿領著樊瓊枝坐到自己床上,以手輕按她小腹,果然是教她呼吸吐納。樊瓊枝本身無靈根,是不能自主吸納靈氣的。頊嫿緩慢引導她,將她自身的靈力緩慢注入她體內。
頊嫿剛剛醒來,本身靈力應該十分匱乏,所以不一會兒她便面帶了倦色。
但就是這一點靈力,於樊瓊枝來說卻是受益匪淺。此時她汗如雨下,待拿汗巾一擦,只見白色的汗巾上污跡斑斑。
樊瓊枝大吃一驚:「這……嫿嫿!」
頊嫿揮揮手:「靈氣鑄體,可排體內污濁。娘不必擔心,這種功法,是我夢裡仙人所授,能延年益壽。」
樊瓊枝將信將疑,卻實在忍不住一身髒污,打了水洗澡去了。
頊嫿仰面倒在床上,竟然睡著了。
天衢子不覺伸出手,觸摸虛空中她的影像。神魔之息顯然猝不及防,略略一顫,影像後移。天衢子若無其事地收回手,面色微紅。
頊嫿督促著樊瓊枝每日呼吸吐納,自己神識裡那點可憐的靈氣,幾乎全注給了她。
趁著她練功,頊嫿把她織的布都拿出來,東裁西剪,給她做衣裳。做事的時候,她把神魔之息放在桌角,壓住布料一端,天衢子再度透過神魔之息成像的時候,她一縷髮絲正好落在神魔之息上。
令他想起那晚客苑中,她髮間馨香。
頊嫿裁剪都是拿手的,穿針引線更是熟悉。這般粗服布衣,坐於蝸舍荊扉,不像魔傀傀首,倒有一種小家碧玉的溫婉。
樊瓊枝走進來,把一碗甜湯放在桌上。見女兒裁布,她倒也不心疼,滿面慈母輝光:「我兒長大了,也是該有幾身好衣裳了。明天娘帶你去鎮上買幾身。再添一些胭脂水粉。」
頊嫿頭也沒抬:「我這個身材,穿什麼不是穿!給娘先做一套。」
樊瓊枝這下是又欣慰又心疼了:「娘哪要什麼衣裳啊,娘去年做的還是新的呢!」
頊嫿不再說話,手中針腳竟然頗為細密。
天衢子突然道:「傀首也識綉技嗎?」是問的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很是不屑,吹噓道:「我家傀首智計無雙,什麼東西是她不會的?」
天衢子說:「是飛針坊的技藝。」飛針坊是仙門一個專攻織造的綉坊。針法十分有名。神魔之息得意洋洋,顯然對自家主人很是欣賞:「傀首少時,曾在飛針坊遊學過一段時日。」
天衢子很快捕捉到了重點:「飛針坊不收外門弟子,是偷師吧?」
神魔之息頓時惱羞成怒:「憑本事學來的技藝,能叫偷嗎?」
……
頊嫿新裁的衣裳,款式減齡,樊瓊枝近幾日受靈氣滋養,本就容光煥發,上身之後,年輕了不下十歲。簡直是回到雙十年華時的模樣。
樊瓊枝開始還不覺得,直到這一天,她正縫衣服,突然外面有人叫她:「紀家嫂子。」
樊瓊枝抬起頭,方見登門的不是別人,竟是本地有名的趙媒婆。
她既驚又喜——須知自家嫿嫿從一出生便被認定為不祥之人,從小到大,一直沒有媒婆上過門。
她趕緊迎上去:「趙大娘,快進來坐!」
一邊迎客,一邊趕緊準備了一串銅錢塞過去。媒婆也樂呵呵的:「紀家嫂子,這幾年紀老爺也不管你,一個人養著女兒,可真是遭罪了。」
樊瓊枝忙把頊嫿叫出來:「嫿嫿,快來叫趙奶奶!」
頊嫿微笑著行禮,趙媒婆紅帕捂嘴,笑了一下,說:「紀家嫂子,你看你這孤身一人的,就沒有什麼其他想法?」
樊瓊枝說:「趙大娘,我您是知道的,事到如今,我還能有什麼想法?也就希望嫿嫿能找個好人家,不要像我一樣孤苦,也就心滿意足了。」
趙媒婆嘿嘿一笑,說:「不想孤苦還不簡單嗎?實不相瞞啊,我這次來,是受隔壁村李老爺所托。李老爺家你知道吧?那可是個殷實人家,他一直想娶個填房。」
樊瓊枝猶豫道:「可趙大娘,我家嫿嫿才十五歲……」
趙媒婆笑得大牙都露出來了:「誰說嫿嫿了!那李老爺擔心太年輕的過不到一塊兒去。正巧上次在市集看見了你,哎喲,一見合意。這不,託了我來說媒……」
樊瓊枝吃驚得張大了嘴巴。
二人後面聊什麼,頊嫿沒有聽。
直到送走了趙媒婆,樊瓊枝還有些發愣。這時候走到頊嫿身邊,她突然問:「那李家老爺,為何會突然看上了我……」說話間極是羞憤。
頊嫿淺笑:「是不是害羞中還有點小得意?」
樊瓊枝羞得背過身去,嗔道:「胡說什麼。」
頊嫿說:「這有什麼不好承認的。」
樊瓊枝紅著臉問:「嫿嫿,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話一出口,隔著神魔之息,天衢子屏住了呼吸。然後聽見頊嫿說:「其實我不喜歡男人。」
……這句話對奚掌院而言,猶如當胸一記窩心腳……